第62章【正文完】
作品:《和暴君有了通感后》 第62章 正文完
在整个宫城都在筹备国丧的节骨眼,贺兰玥不仅没死,就连余毒也全部消失了。就连太医院的众人也不禁怀疑毕生所学,难道真是上苍垂怜,赐予了这位年轻的暴君新的生命?
如今再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位帝王想做的事。谋逆之人均已处死,恰巧太后又在宫中离奇病逝,远在南边的卢氏本族也因谋反纷纷受到株连,昔日笼罩在皇族头顶、如阴云般的外戚卢氏即将彻底消亡。
所有人都清楚如今的主子只剩御座上这位,许多臣子纷纷递上了祭祀宗庙的折子。
贺兰玥于荧惑守心时刻出生,生父生母皆亡于同一日,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洗不掉的污点。而祭祀宗庙则代表着他的正统身份与功绩被所有人承认,直达祖先,万民敬仰。
不过贺兰玥轻飘飘地拒绝了,他没有离开宫城一步,只是沉默地守着承明殿和里面的人。
无论是宫里,还是朝中,都发现了陛下病愈后的寡言少语。若说从前还能从他的表情神态看出几分喜怒,如今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了。他就像一片死去的湖水,目光沉寂,雷厉风行地处置着他眼中的罪臣。
朝臣不傻,混迹宫廷多年的宫人也不傻,他们心里隐约都知晓缘由。
停灵的七日已过完,可淑妃的尸首依旧被留在承明殿的冰棺中,传闻中陛下夜不能寐,头痛杀人,只有抱着淑妃时才能安静下来。
可江氏已经死了,显而易见。
这几日也有臣子和宗室的人上奏不合礼数,他们现如今也都死得干净,再无有人敢提及此事。血的教训在前,他们均默契地装聋作哑,小心应对着沉寂的陛下。
只有承明殿服侍的宫人知道,陛下的话甚至比以往多得多,但冰棺中的人再也不会笑着打趣他、回应他了。
“朕今日抬举了周怀邈那老头儿,阿芙还记得吗?就是你来绥朝第一日的夜宴,朕让你坐上来,想看看你的脸,有个白胡子的礼官跳出来阻拦。”贺兰玥靠在冰棺旁,冷气使他的眉眼结了一层霜,语气雀跃:“如今他很上道,说朕的殿内有龙气护佑,也能庇护阿芙。如此,你在这里就不会害怕了。”
冰棺中的人栩栩如生,双眼紧闭,数日过去竟无半点腐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贺兰玥听不进一点太医的话,他深信江芙并没有死,这回只是睡得深了些、久了些。这没什么,他可以等江芙醒来。
尽管她早就没了呼吸与心跳。
“阿芙又在跟朕玩游戏,你以为朕会被你吓到么?装的再像,朕也晓得你没死。好阿芙,你的心可真狠,看到朕这个样子,得意么?”贺兰玥冷笑,指尖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这回朕不会再被你骗了。”
他又给江芙换了一身裙衫,系好最后一条带子,涂上口脂。脸上是毫无生机的白,映衬着唇红如血。贺兰玥垂头,凝眉盯了半晌,又将口脂擦去。
“丑死了,跟个死人似的。”他说。
那可不就是死人吗?一旁的汪文镜在心里头嘀咕。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陛下死前只惦记着江芙的后路,恨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她,而江芙为了救陛下连死也不怕……他又能说什么呢?
在汪文镜看来,这二人也着实奇怪。无论单拎出哪一个人都是冷漠无情的性子,偏偏凑在一块就变得要死要活起来。
情情爱爱这事,真叫人欲罢不能,挣脱不得。外面的人看不懂,里头的人走不出。饶是天家贵胄也逃不脱,抑或布衣百姓也能得到一份真情,如此看来又公平得紧。
汪文镜看到江芙的尸体后哭了一场,他一向没什么感情,如今倒也开始想念起淑妃娘娘。然而诡异的是,贺兰玥自醒来后一滴泪也没有掉。
这很不正常,汪文镜几度怀疑主子已然疯癫。贺兰玥一如既往上朝下朝,之后一整日都和江芙的尸身一同度过,同吃同住,自顾自对她说话。
他按照江芙的喜好用膳,也不嫌甜腻了。他对待江芙殿里的宫人尤其和颜悦色,也不迁怒了。但凡与江芙沾点边的人,譬如尚食局最会做酥酪的厨子也得了重赏。这些时候,陛下的脾气格外好。
都是与江芙有关的时刻。
贺兰玥抱着一碗酥山歪坐在地上,倚靠着冰棺,棺里的冰块每日都会新换,源源不断的冷气透过玉璧传到他的脊椎。贺兰玥再没有半点内力,可他却好像感受不到寒凉。
他只是含下一口酥山,与她闲聊:“冰凉可口,难怪阿芙喜欢。朕昨日又寻来一个江南名厨,最拿手的是松鼠鳜鱼与蟹粉狮子头,你应当会喜欢。”
他顿了顿,闷闷地说:“这游戏不好玩,江芙。”
“你再装下去,朕就把你的宫人全杀了,素蝉也不例外。除非你同我说句话,朕可以考虑放过他们。”
“罢了,你今日也累了,是该多歇歇。”贺兰玥又道,扶棺站起,弯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随后他朝书房走去,嶙骨弓中间的牡丹早已枯萎成干花,死去的骨头与死去的花放在一起格外相称。
贺兰玥并没有让落花
回归泥土,而是强留住它,悬挂于白骨中。仿佛这样一切都不会变,一睁眼就还能回到牡丹宴的那日,他的手在她后背写字,她怎么也猜不出来。他的毒在黑暗中发作,她会紧紧抱着他。
可江芙近来都没有主动抱他,他只能低下头去抱她,贺兰玥冒出一丝不满。
不过这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会原谅江芙的。
贺兰玥提笔写下一道旨意,丢给汪文镜,让他传达下去。汪文镜偷瞄了一眼,刚长出的几根黑发险些又吓白了。
……淑妃江氏,柔嘉维则,淑慎性成,救驾有功,利在社稷,谨以金册金宝,命使持节,立尔为皇后……
这不是追封的旨意,而是一道真真正正的封后圣旨!陛下甚至将封后仪式的日子都写了进去。
而册封之人是已死之人。
汪文镜想都不用想,这道旨意下去会掀起多大波澜。可贺兰玥都不在乎,他这个伪装成内侍的随从在乎什么?
他在震惊之余又带了点幸灾乐祸,想要看看那些天天把礼教规矩挂在嘴边的老臣会如何反应。
老臣自然是反应激烈,只有周怀邈对陛下的旨意表示支持,陛下一高兴又给他升到了礼部尚书。而原本的礼部尚书,借着贪墨的由头被贺兰玥丢去了诏狱。
新入朝的寒门子弟大多没有靠山,反而更加忠心于皇帝,均对立后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恪守礼数的齐大人作势要死谏,声称古往今来没有一位帝王会让死人入主中宫,执掌凤仪,统御六宫,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爱卿说错了,皇后活得很好,今日上朝前还拉了朕的手。”贺兰玥疑惑地看他,“你果真是老眼昏花,头脑不中用了,连活人死人都分不清。”
“圣上魔怔,药石无医,天要亡我大绥。”齐大人一口老血喷出来,仁义道德说了个遍,把江芙骂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贱妾惑主,当挖坟鞭尸,不可留全尸。”
“爱卿一心寻死,朕也无法。”贺兰玥笑着走下玉阶,一把抓住齐堰的头,就往那大殿的朱漆立柱上撞。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大殿。
终于,齐堰死了。满头是血,软趴趴倒在地上。
“这才是真正的死人,齐大人。”贺兰玥低头看了一眼,似乎很无奈。
“诸位爱卿还有事启奏么?”他笑吟吟回首。
群臣跪下,恭贺新后册立。
七日后,封后大典如期举行。贺兰玥抱着江芙的身体走上太极殿的最高处,接受百官命妇朝拜。
她穿凤袍的确很好看,贺兰玥想。
江芙又不和他说话了,她是在生他的气吗?气他私自做决定封后,还是气他没有给她梳好今日的头发?
贺兰玥不知道江芙在想什么,他只能用疼痛感受江芙,就像从前一样。他自毁一般地伤害自己,疼痛是最真实的感觉,这使他觉得江芙还在身边。
小腹酸胀是江芙又来葵水了,会变得恹恹的,要吃更多的糕点与甜粥。膝盖疼是她又磕到了自己,他会给她涂最好的药,不能有太重的草药味,她喜欢香的东西。肠胃绞痛是蛊虫在蠕动,这时候要……不对,害她中蛊的人都被他杀了,江芙不会再因此痛苦了。
贺兰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鲜红的血汩汩冒出,可江芙的手臂光洁苍白,没有一丝痕迹。贺兰玥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灼出一个洞,可什么也没有。
他再也感受不到她了。
“阿芙、阿芙……你看我一眼。”他佝偻着身躯趴在冰棺,乞求似的说,血迹顺着小臂流下,蜿蜒至手背,覆盖青筋,将透明的指甲也染了色。
他数着她的睫毛。真可笑,他也老眼昏花了,竟觉得她的眼睫在颤抖,冷霜也攀上了她的眼角,化成一滴水。
是不是很冷啊,阿芙。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感到寒冷,还是江芙的冷,他分不清了。
他分不清自己与江芙。
“你又骗朕,你说了不会离开朕的,欺君之罪,你真该死。”贺兰玥握着她的手,他在发抖。
很快,他又否定自己的前一句话:“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江芙,朕永远不会放过你的。死了也好哈哈哈哈……世间也无甚可留恋,对吧?朕陪你就是了,小骗子。”
他终于意识到——江芙死了。
她的身体太冷太冷,她死了,不会再睁开眼。她死了,再也没有心跳。
她死了啊……
真奇怪,她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朕不会让你一个人死的。”贺兰玥自顾自地说。
他会一直陪着她。
贺兰玥笑得癫狂,就要将匕首戳进自己心口。
忽然,江芙的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
……
江芙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梦里四周全是黑的,寂静一片,很恐怖。她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动作,就像被困在一个冰冷的躯壳中。没有了缠丝蛊,她会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
这像是死亡的过程,很漫长,浮浮沉沉。
江芙等啊等啊,也没有等到死亡。
一股强势深厚的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脏,修复了她断裂的筋脉,就如同贺兰玥第一回给她输送内力,温暖而厚重,将她牢牢包裹起来。这是贺兰玥留在她身体内的东西。
江芙意识到,自己也许还没有死。
可她无法发声,无法动弹,看起来肯定和死人无异,若是真的被下葬,那就是活埋憋死的结局。她什么也做不了。
江芙开始害怕。
渐渐的,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很模糊。她的脑子缓慢转动,认出这是贺兰玥的声音。
他骂她,他求她,他恨她,他想她,他爱她……贺兰玥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呢?这个皇帝不需要干活的吗?
慢慢的,她能闻见空气中的气味了。
这可恶可气可恨的坏人,偏要在她旁边吃她最爱吃的东西,还要告诉她新来的厨子会做什么。江芙在心里咽了咽口水,只恨自己不能坐起来吓他一吓。
可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起来。
怎么办呢陛下,你不要埋我。
渐渐的,江芙能听清贺兰玥说的话了。
他给她读话本,专门挑那些死而复生的志怪故事来读。他为她读佛经,像是要把她超度了似的。他告诉她,他要让她当皇后。
江芙有些后悔,没有亲眼看到封后大典的盛况。
她能感受到贺兰玥的抚摸与触碰,他为自己换上新衣裳,为自己洗脸描眉,他知道她是爱美的。但他用的胭脂与雪花膏都不是她喜欢的,算啦,她不和他计较。
贺兰玥的身体很暖,江芙担心自己身上死人的温度太冷,会冻到他。
他抱的这样紧,难道想勒死她?
这些日子,贺兰玥似乎真的没有埋葬她的打算,江芙松了口气,继续听贺兰玥成天同她念叨。直到她又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的血热热的,流进了她的指缝,江芙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他的确没打算埋了她,而是打算和她一起死。
神经病啊!江芙简直想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他。
可她还是动不了,江芙在漆黑的壳子里急得大哭。剔透的冰棺中,她汹涌的泪水只化作了眼睫上的一滴冰霜。
江芙感受到贺兰玥在看自己,他的目光总是很难忽视。
他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吵得她头疼。
笨死了,陛下。
生死关头,她身体中的内力仿佛开了灵智,一寸寸冲开了严丝合缝的躯壳,她总算能看到一点光亮,手指也能动了。
贺兰玥僵在原地,害怕又期待地低头,只看到江芙泪流不尽。
江芙嘴唇微张,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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