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叶明珠，是一个调皮的、胆大的、爱笑的女孩。


    她会带着云野镇的留守儿童去水库抓鱼，去摘桑葚树上的果子，她会自费买一大盒大大泡泡卷，组织大家无聊时玩吹泡泡比赛。


    还会为镇上每一个被欺负的孩子出头。


    他记得那时她总是自言自语，躺在草坪上唱着他从来没听过的一首歌：“我是勇敢的叶明珠，我是美丽的叶明珠……”


    只是现在这个……


    到目前为止，他一共见过她三次，前两次都是戴着口罩，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第三次纯粹就是个背影。


    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似记忆那般昂扬向上，身形也变了很多，背影看上去很拘谨。


    会是她吗……


    彭鹏见周璟也郁闷起来，心情莫名好很多，他来了兴趣，“来吧，哥们讲个笑话，听不听？”


    彭鹏的笑话都是冷笑话，让人很无语的那种，周璟生无可恋地哼哼：“请吧。”


    “刚刚我们语文老师让我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个女生名字可好听了，结果一站起来你猜怎么着——”


    彭鹏猛拍大腿，正准备说“是个大胖子”，冷不丁被人凉飕飕睨了眼，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搞、搞什么……贺炀干嘛这么看他啊。


    “怎么着啊？”


    周璟闭着眼听了半天没声了，有气无力地追问。


    彭鹏默默转了个身，把剩下那半句话憋进了肚子里。


    周璟忍无可忍睁开眼：“彭彭你能不能每次把话说完——”


    余光瞥到贺炀脸色时，忽然噤声。


    怎么脸色这么冷？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周璟有点担心。


    初中的时候他就记得贺炀身体不太好，总是生病，那时候大家刚进实验，半大的孩子口无遮拦，在背后说他生的是“少爷病”。


    周璟后来跟贺炀一块玩的时候就很打抱不平，人家父母都是水利局的，家里叔舅堂伯做着几千万的大买卖，正儿八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就算是个爱生病的小少爷又怎么了。


    就是不知道哪天起，放学后贺少爷开始频繁打球锻炼身体，加上青春期个子开始抽条，身高很快就蹿到了一米八，身体肉眼可见结实了许多，精瘦的手臂稍一用力就能看到脉络清晰的青筋线条。


    周璟想，贺炀是不打架，真跟人动起手来，恐怕整个七中都没人是他对手。


    彭鹏听到周璟这么问，着急忙慌地转过身，“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因为他那句还没说出口的话生气了吧？


    他又不是笑他，有什么好气的。


    贺炀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修长白皙的小臂搭在椅背上，淡声说：“没怎么，就是在想中午去哪儿吃饭？”


    彭鹏听到他这么问，略略放下一点心来，又想起刚刚他迟到的事，忍不住问：“你去哪了让我帮你占座，开学第一天就被语文老师点名。”


    “被老师叫去问数学竞赛的事，耽搁了几分钟。”


    其实这事目前还处于要不要报名的阶段。


    七中的学生基本从高一就开始准备竞赛了，确定走竞赛路的话，每周需要花三个下午去别的班上课。


    所以刚刚樊星说他迟到，他也没做过多解释。


    周璟听后遗憾道：“你那数学成绩我看着都觉得可惜。”


    刚刚数学年级组长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贺炀在实验的时候，数学基本都满分，但凡中考发挥出正常水平，一进七中百分百会被分到竞赛班。


    偏偏中考出了个大岔子，进了五班这种平行班。


    只是这人看上去完全不似老师们那般痛心疾首，考完过后该吃吃该喝喝，顺便刷完了高一上学期的数学和英语。


    不过倒是听说他父母为了他的中考成绩吵了一架。


    但这事究竟是真是假，贺炀也不会说的。


    他这人就不爱说那些有的没的。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才开学第一天好不好，”彭鹏问：“中午去哪儿吃啊，七中又没有食堂。”


    “第一节课还没上就想中午吃什么，”周璟看向贺炀：“就去学校对面的山西臊子面呗。”


    贺炀点点头，反正吃什么他也无所谓。


    周璟忽然神秘一笑，“梁音琦说三中离得也不远，中午想跟咱们一块吃饭。”


    彭鹏上下打量他：“啧啧啧，梁音琦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带手机来学校了？”


    周璟不语，只微微一笑。


    “受不了了，还说我女神，”彭鹏神情十分嫌弃：“我看你一天到晚就想着人梁音琦。”


    周璟：“滚滚滚，能跟你一样吗？就这么说定了，中午和梁音琦一块吃饭啊。”


    说完，在铃声响前三十秒，倏地消失在他们眼前。


    彭鹏：“切，他哪里是想你啊，就是来说梁音琦的。”


    贺炀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


    三十秒后，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拿着瓶保温杯施施然走进教室。


    他穿着一件POLO衫，领子还是立起来那种，长相吧，反正不是樊星那种温婉和善的类型，叫孟龙，人称七中迅猛龙。


    孟龙走路喜欢双手交握贴在小腹前，配上他不那么慈眉善目的表情，说实话，班上几乎大部分人一看到他心都在颤抖。


    听说他的拿手好戏就是每天上课前必花十分钟点人上去听写，什么单词词组句子各种成语谚语，只有你写不出来的份，没有他想不到的。


    至于写不出来会怎样，其实也不怎么样，但是站在台上十分钟半天憋不出一个词的羞耻心是核弹级别的。


    所以只要是迅猛龙带的班，英语成绩都格外好。


    叶明珠胆战心惊地上完课，直到下课铃声响起神经才放松下来。


    今天他仁慈的没有点人上去听写，说从下节课开始，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


    因为下节课是语文课。


    叶明珠想着樊星要她课前去一趟办公室，准备起身出去。


    但是陈泽这节课课间竟然没下去打球，和走廊旁边的男生聊新款的AJ鞋聊到飞起。


    “陈泽……”她无措地叫他。


    陈泽毫无知觉。


    还是牛乃棠转身打了他一下，“喂，你同桌要出去，没听到啊？”


    陈泽皱着眉回头，不耐烦地翘起板凳催促：“快点。”


    叶明珠憋着呼吸，努力缩着肚子，从他椅背后面跨出去。


    经过牛乃棠时，对她比了个口型：谢谢。


    牛乃棠准确无误接收到，冲她挑挑眉。


    叶明珠去办公室的时候，樊星正在伏案写东西，她轻轻叫了声：“樊老师。”


    樊星抬头，柔柔一笑：“哎呀，我们课代表来了。”


    明明今天也才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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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见面，可樊星对她好似格外熟稔，拉着她的手，抓了把桌上散着的糖给她。


    叶明珠吓了一跳，连忙推拒着：“这不好吧老师……”


    “别急。”


    她从抽屉抽出一张已经打印好的A4纸递给她，拍了拍她手臂，歪着头说：“以后就得辛苦我们课代表了。”


    纸上列好了课代表需要做的事，很清晰，都是些顺手就能做的事，也不会耽误她的学习时间。


    她不觉得这事很辛苦。


    她还挺喜欢樊星的。


    回到教室后，牛乃棠明显感觉叶明珠心情好了点，竟然还分糖给她吃。


    -


    就这样，开学第一天一晃而过。


    大家从早上的生龙活虎都变得有点蔫了，不过当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大家人又迅速醒过神来，几乎是一窝蜂地开始收拾书包，新当选的班长非常尽职尽责地提醒值日生先别跑留下来做卫生。


    “真不敢相信，我已经高一了。”牛乃棠拍拍自己的小脸蛋。


    叶明珠点点头，她也是，仿佛云野镇的日子还在昨天。


    “幸好开学第一周不用上晚自习，”牛乃棠挽起叶明珠的手，和她一块走出教室，“你住哪儿，要是顺路的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放学走了。”


    叶明珠说：“凤凰花园。”


    牛乃棠叹口气：“啊，完全是两个方向。”


    两人走出教室，走廊廊，楼梯里，操场上，都是乌泱乌泱的人。


    所有人如同倦鸟归林，目的地直指自己的家。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落到每个人脸上，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暑气。


    叶明珠一眼就从熙攘的人群里看到了程灵。


    她束着马尾，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原来好看的人，连后脑勺的形状都是完美的。


    程灵左右两边都有人，围着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时不时有男生走远了还回头瞧她，问身边人那个女生是不是原来实验的校花。


    “你也认识她啊？”牛乃棠觉得叶明珠的目光停留在这个女生身上好久哦。


    叶明珠像被抓到了什么小把柄似的，猛地收回目光，下意识否认：“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不过我有同学认识她，”牛乃棠说：“听说她在实验还挺有名的，和咱们班的贺炀都是走在路上都能被认出来的那种，就是不知道贺炀为什么会来我们班，他以前都是竞赛选手那种。”


    顿了顿，她露出狡黠的微笑：“你以为我接下来要说贺炀和程灵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nonono，实验的人都说贺炀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青梅，和程灵都不怎么来往那种……”


    听到“青梅”这两个字，叶明珠的心跳漏了一拍。


    牛乃棠见她这位新朋友一脸呆呆的，一看就知道她没听过这种八卦，“除了贺炀和那个女生，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是发小。哎，反正都说贺炀对他那个发小还挺不一般的……”


    青梅。


    一块长大。


    发小。


    几个词接二连三落到叶明珠耳中。


    她胸口微微发烫。


    原来这就是他离开云野镇后的世界吗？


    有三俩好友，有出色的外表和优异的成绩，有身边人的崇拜与爱慕，还有师长与父母的疼惜。


    绚烂，丰富，多姿多彩。


    他应该早就忘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