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旎换了一身衣裳，这个衣服很合身仿佛就是照着她的身形而做。她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钱，足够打一把剑了，于是便调转脚下朝方才老妪指的那个巷子里去。


    “今儿不营业，打兵器找别家。”邹旎刚掀开这个不大的门脸儿进去，一道粗粝的女声就给了她一个闭门羹。


    秋老虎的尾巴上，外面热屋里更热，兵戈互相击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但等邹旎走进去后，对方停了动作。


    打铁着的是位妇人，她将刚抡过的铁锤立在身侧就那样瞧着进门的邹旎，妇人将头发盘至头顶，一根发丝都漏不出来，露出身上的小麦色的皮肤，汗水滚过肌肤，给没有刻意包裹的肌肤添了一层力量红扑扑的脸颊上本来是不耐烦，但瞧见进来的是位女子，虽然稍微收了一丝表情，但整个人一眼瞧过去还是不好惹的气息。


    邹旎先是在内心悄咪咪地羡慕了一下对方的肌肉线条，随即没管对方的拒绝，给自己找了个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并直接说道：“我想打一把剑。”


    “嘿，你这姑娘......今儿我没空，你找别家吧。”铁娘又抡起一旁的铁锤，也不管邹旎在一旁瞧着她。


    邹旎坐在这热如桑拿房中竟也没觉得太难受，对方不接她的生意也没办法，但是看着对方的动作，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疲惫，这半个多月来，她每天严于律己练习剑法，没有剑便用树枝、树枝断了换竹竿，心中的烦躁感挥之不去，方才还终于大展身手了一番，此刻身心俱疲，而对方机械的打铁声让她感受到一阵舒适，她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铁娘边打铁边匀出一丝眼神看那个奇怪的姑娘，对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单手支着头睡得还挺香，铁娘铁石般的心肠此时也没发挥作用，看对方那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走了很远累极了，才会随便进一家铺子就毫无顾忌地打盹吧。


    “刺啦”一声，是烧红的铁器淬火的声音，这声音惊醒了陷入沉睡的邹旎。她恍惚抬头，先是摸了摸下巴确保没有流口水，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她将自己的东西拿起，向铁娘道了谢准备出门。


    “想要哪种剑？”铁娘在她身后开口，“可以给你匀出一把剑的时间。”


    邹旎喜上眉梢，但是嘴角却一时没提起来，只得用手比划了一番，“我要一把重剑。”


    这把平平无奇的重剑“铿锵”一声被人扔到了地上，剑锋之上的血迹被抖落下来，有些溅到了一旁的白墙上，远看去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不过这些花是借人命盛开的。


    他瞧着墙上那些血花开始发愣，思绪陷入很久之前他对另一个人说过的一句话——花，他要最俗气的红。


    现在这些花红的俗气，但是却不是他想要的，其实石榴花挺好，花谢了果子还能吃，这些花谢了反倒在他心上添了更多的阴翳。


    “任务进度还是没有反应。”心底的那道声音再次开口，从祁霁开始复仇任务伊始，他们就监控着任务进度，幻想等到彻底复仇后完成任务，能够干干净净地去见那位。但此刻进度的凝滞狠狠地甩了他们一个巴掌。


    按理来说现存于世，且与当年白霞宇覆灭有关联的人，他已经斩杀了近半数，可是系统面板上的任务没有丝毫进展，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系统没有出现了，只有面板右上角鲜红的倒计时。


    他还有十天的时间，若是任务再不完成，所有的一切重头再来，宿主换人。


    邹旎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她好好活了下来，祁霁看到对方最近几日的任务进度甚至有所精进，此刻他才意识到对于邹旎而言，从来都是一场唯心的任务，只要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思索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那就是完成了任务。


    此时，突然一阵喧闹从门口传来，伴随着大批修士赶来的声音，来的人们举着火把高声叫喊，祁霁被困在这四方屋内，与周围几具尸体相伴，手上握着一沓认罪书，他陡然有些发晕，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快走！有人来了！”心里的人催促他，两个人一直貌合神离因此至今没有融合，祁霁此刻累的仿佛一根手指都举不起来了，内心的人只能顶上来堪堪维持着基本的行动，祁霁晕完后靠着另一个自己缓缓爬起来往出逃，最后一刻，他勉强将那把剑捡起来，抱在怀中，像是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冰凉的剑硌着他的肋骨，这把剑几百年未曾握在手中，手感都陌生了，亦或者剑从来未变，是他变了，变得杀人如麻、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怪物。


    若是人都杀完了，任务还未完成该怎么办？亦或是从一开始他的任务目标便不在此，该怎么办？谁能告诉他。


    祁霁仓皇逃出了重重围困，躲在了一个漏雨的山洞中，将自己受伤的地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被人伤到是难免的，但是对方伤到他后，看到祁霁身体里皮肤下支棱出来的茅草，传出去的谣言再一次证实了他是个怪物。


    谣言发酵了多半月，一时所有的仙门长老人人自危，横空出世从冥府上来的杀手专斩他们的项上人头，于是被逼到狗急跳墙的那些人心一横，不再坐以待毙。


    既然知道了来者是谁，那好，就从根源摧毁他，大批的修士被派往灵山，寻找上一位献祭者的骸骨。


    而邹旎比所有人都要早一步。


    “铁娘，灵山怎么进去？”邹旎看着专注给她图纸的铁娘。


    只因为她说要做一把重剑，原本对她爱答不理的铁娘登时来了兴趣，重剑耗时且工期长，对于兵器一道，铁娘分外喜欢重剑，不过对于这一类兵器，耗费心思不说且会使的人也是零星几个，她从屋里翻翻找找，从剑的制式图中翻出了压箱底的重剑设计图纸，但是仔细打量了邹旎几个来回，又觉得这些图纸跟这个姑娘不匹配，所以将这些推翻重画制式图。


    铁娘正聚精会神地更改线条，闻言“啧”一声，“你去那地方做什么？别去，进去就出不来了。”


    邹旎继续问道，“怎么说？”


    铁娘看她仿佛就是冲着灵山而来，便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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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语重心长道，“你瞧见外面的粉尘了没？”


    邹旎点头，她刚入境就看到了，一直蒙着口鼻，到了室内才觉得有所缓解，“这粉尘有什么说法吗？”


    铁娘放下炭笔，轻声道，“我这是为你好，等剑做好，你拿了就抓紧时间走吧，这粉尘是灵山散发出来的，能迷人心智，灵山城的结界不是挡别人，是为了挡那些已经被粉尘侵蚀到失去意识的人们，防止他们出去作乱。”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邹旎说，她想到方才碰到过的那些人兴许是离开了此地吧，想想她便放了心。


    铁娘苦涩地摇摇头，“只有完全没被污染的人才能完好地走出结界，我啊已经看不见外面的粉尘了。”


    “看不见就意味着被污染了吗？”邹旎意识到刚进城有人还遮掩一下自己的口鼻，有些人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所以这是代表不同的人被污染的程度不同吗？


    “是的，常人做好防护，进来三五天是无碍的，但时间久了就不行，就出不去了，你要去灵山？那里污染更严重，普通人恐怕半天都待不住。”铁娘苦口婆心道，随即她又拿起炭笔，信口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要去那儿？”


    难道那些人没有出去吗？那她们去了哪里，谁知这一个问题倒叫邹旎好一阵思索，铁娘又问了一遍，半晌她才暗淡了神色，回答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铁娘很贴心的没有再次询问，只当对方有心事，便不予探究，但还是最后劝了一句，“这世上心思澄净之人已经不多了，你要多多珍惜自己还迷茫的时候。”


    邹旎一瞬间没听懂，抬起眼看向铁娘。


    “等你彻底看清前路学会明辨是非的时候，就是明白明哲保身保持冷漠的时候了。”铁娘谆谆教诲道，“你进来后看到了多少烧杀劫掠的帮派，看到了多少冷眼旁观的人们，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已经出不去了，因为已经少了稚时的肝胆，被各路欲望裹挟的不成人样，这样的我们出去是怪物、是疯子。”


    仿佛是现实被人撕碎了袒露眼前，邹旎没想到灵山竟然是这样一个欲望集合体，若是这样，那么已经靠着灵山活了几百上千年的人们，是不是也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怪物”，但是自己不知情。


    邹旎：“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出不去，世间蒙昧人难道不是最忌讳清醒吗，若是你清醒着又怎会失去方向？”


    铁娘无儿无女，她清醒，清醒得不得了，所以害怕拥有把柄，拥有能够被别人拿来威胁她的武器，但即使如此等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不见漫天飘散的欲望粉尘之时，她也出不去了，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能避免的，尤其欲望，她渴望清醒，渴望成为灵山城里唯一的逆行者，此时“渴望清醒”已经变相地成为了她的欲望。


    “好了，图画好了，你再瞧瞧，若合适我就要开始了。”铁娘避开了那个话题。


    邹旎点头，示意她开始做吧，但同时她也说了一句话，“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但我宁愿溃败，不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