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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可怜崔世子啊。”……


    薛含桃从来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躺过这么舒适柔软的被褥。


    像是飘在云朵上,浑身都软绵绵的,她很想入睡,可是眼皮子打架了也不舍得闭上。


    她要等着世子归来,等着……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靠近,本已经意识模糊的薛含桃反应极快,起身,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帷幔上的影子。


    高大颀长的身影,能看到两边垂下的宽袖,绶带,以及头顶的发冠。


    薛含桃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待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掀开帷幔,可是,影子不动了,像是在静待她的动作。


    她的身体呆呆地一动不动,帷幔外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听起来不大满意。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反正还有事情请求世子。


    薛含桃心一横,自己拉开了帷幔。


    她垂着脑袋一眼都不敢看,转过身去乖乖地趴好,纱衣浅薄遮不住苍白的果肉,像是亲自送到他的嘴边。


    像是在说,请品尝吧,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即便日后厌倦了,也请在这一刻记得她的回报。


    崔伯翀原本平静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仿佛猛烈的暴风雨袭来,在湖面掀起阵阵,足以吞噬掉整个人的波浪。


    他闭了闭眼睛,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欣然认可了这颗桃子的识趣乖巧。


    轻轻沉沉的笑声传入薛含桃的耳中,微有暗哑,她的耳朵烧的厉害,却只蚊子哼哼地说了一句话。


    “那夜是这样的…没…没错的吧?”


    话音刚落,她背上的蝴蝶骨猛然一颤,有一只修长的手在上面仔细,来回地抚弄,带来一声悠悠地喟叹,“原来只要有时间这剂良药,不必管它,痕迹也能消下去。”


    短短的两日,她恢复如初,只有用力地按下去,一点一点地寻找,才能发现曾经肆虐过这里的风浪。


    薛含桃脸庞酡红,使劲地咬着嘴唇,将自己更深,再深一些埋进被褥里面,可还是控制不住逸出两声轻吟。


    然后就是悲泣自己逃不掉被吃掉的宿命。


    “这是……糖葫芦?”崔伯翀终于发现了榻上小小的油纸包,仿若是翻滚不休的海面上出现的一只贝壳,猝不及防的带来意外之喜。


    他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令他的脸色忽明忽暗,回忆起遥远的从前,短暂自在的岁月中的一点烟火气。


    “挺甜。”他的眼神和动作因为这一串糖葫芦


    变得温柔起来,给了桃子可以喘息的机会。


    有一点遗漏的糖壳掉落下来,薛含桃眼睛雾蒙蒙地回头望去,只看到黑暗中完美的轮廓。


    她感觉到了世子愉悦的心情,蜷缩成一团,也跟着弯起嘴角。


    明明是笑着的,但在崔伯翀的眼中,她的脸颊边沾着几丝凌乱的碎发,显得可怜兮兮,“可不可以…我们的礼物放在一起?”


    “什么礼物?”他轻声询问,手臂的肌肉绷紧。


    “明日小皇子满月,我们的礼物放在一起。”薛含桃鼻尖泛红,蹭了蹭柔软的绸缎,口齿结巴,“我一个人会…被嘲笑,丢,丢脸。”


    “哦,所以就要来找我充当场面,”崔伯翀了然,接着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大发慈悲,“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为难你。”


    他说当然可以,届时一同送过去就是了。


    闻言,薛含桃心里充满了感激,又说世子真好,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他。


    可就是这时,她被无情地镇压,不被允许再抬起头转过来。


    不被看到他,也看不到她,果然只能在黑暗中,果然只是一时。


    薛含桃感受着掉落的糖壳慢慢融化,闭上眼睛,似乎也品尝到了糖葫芦酸甜的滋味。


    不是很甜,但是很酸。


    她扯开唇瓣笑一笑,有些迟钝,还有些释然-


    而第二天等到了柔仪殿,她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傻乎乎的,羞涩的。


    她的堂姐薛贵妃时隔多日再见她,显然对她十分满意。


    薛含桃这一次是以定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进宫的,她的穿着装扮衣服首饰都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可能是因为走路的姿势变慢了,身上居然也多了一股淑女的气质。


    袅袅婷婷,像是桃树上尚未绽放的花苞,微风一吹,轻轻地晃动。


    薛贵妃夸她方方面面都有了长进,和多年后第一次再见到又黑又瘦的小姑娘相比,气血充盈,模样也大方漂亮了一些。


    “阿姐,可能是因为我涂了胭脂,脸颊和唇上都涂了。”她慢慢吞吞地开口,不好意思地给堂姐看自己的脸,不仅有胭脂,还有莹白色的珍珠粉。


    果儿按着她梳妆的时候,世子随便看了她一眼,吩咐人从库房拿出了一匣子珍珠,让磨成粉末给她使用。


    那么大那么圆的珍珠,磨成粉太可惜太奢侈,给她用得还到什么时候……她惊地抽一口气,急急忙忙拒绝。


    结果,他说这是给她应有的奖励。


    薛含桃不吭声了,屋中还有其他人在,她怕世子再说下去自己的脸会烫的冒烟。


    “珍珠粉,看来崔世子喜欢你,小桃,你做的很好。”薛贵妃从她的脸颊果然找到些莹润的粉末,笑容明媚欣喜。


    之前,她还在担心,小桃会被崔世子厌恶,然后憔悴不安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喜欢,”薛含桃看到堂姐脸上的欣慰,顿了顿,语气有些低落,“世子有时脾气难猜,但他本性仁慈宽和,换个人应该也会这么对待她吧。”


    她怎么敢奢望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会被世子喜欢?阴差阳错下才缠绕在一起罢了,过错还都在她的身上。


    薛贵妃闻言,若有所思地抚着自己的指尖,问了她几个问题,管家的权力在谁的手中,有没有进去过崔世子的书房,还有,崔世子有没有碰过她?


    “我不知道谁管家,不过我可以出府买东西,鸡子饴糖和玩具都是昨日买的,也可以用厨房。”


    “世子的书房成婚后没有去过,书房外面有几棵桂花树,我改日做桂花糕给阿姐吃。”


    “碰…碰过了。”


    薛贵妃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认真回答了一遍,没有说谎。


    薛贵妃也看出了她实话实说没有骗她,惊喜减少了大半,除了最后一句,旁的可以说是噩耗。


    “小桃,阿姐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得。趁着崔世子现在还喜欢你,你要尽早怀上他的孩子。只有生下一个孩子,你在定国公府的地位才能稳固。”


    “没有喜欢。”薛含桃结结巴巴,生孩子就更不可能了,她怎么能生世子的孩子。


    “这个你拿着。”薛贵妃抬手让胡茵儿给了薛含桃一样东西,她不明所以问这是什么。


    “让人动、情的香料,反正是好东西。崔世子若冷落你,你就用一点,一点点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对男人而言,怕是会当作情趣。


    听清手中的是什么,薛含桃半张开嘴巴,彻底愣住了,稍一回神就想扔掉,只是这时柔仪殿来了人。


    她赶紧将精致闭塞的小香球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面。


    “贵妃娘娘,小皇子的满月宴即将开始,您和世子夫人不如过后再叙话。”德昌帝派来的内侍请贵妃和薛含桃移步去宫宴。


    “本宫知道了。”薛贵妃点点头,命人为她戴上金灿灿仅逊于皇后的凤冠。


    身为皇子的生母,今日她势必隆重出席,任何人都抢不过她的风头。


    走出柔仪殿,薛贵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鸾车,明艳端庄,高高在上。


    薛含桃默默跟随在鸾车一旁,偶尔望一眼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堂姐,心里有骄傲,有感激,还有几分怅惘。


    堂姐很厉害,小皇子很贵重,她真的可以如堂姐所愿保护小皇子吗?


    满月宴设在集英殿,场面异常浩大,德昌帝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皇子,当然要昭告天下,给皇子最盛的体面。


    为了这个皇子,他可以说苦心孤诣,不仅耗费时间精力抹去了薛妃有孕时的音信瞒过所有人,还异常强硬地赐婚,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嫁给名声最盛的崔世子做正妻。


    今日,谁又敢缺席?


    薛含桃一路看过来,金碧辉煌,花团簇拥,华服美玉,人头攒动,她的眼睛根本不够用,人也显得十分渺小。


    殿中,她第一眼看到了崔伯翀,在一群身着紫袍绛服的臣子中,他俊美年轻,墨睫深眸,气势优雅从容,其他人都成了他的陪衬。


    明月之辉,魏紫之容,她只能仰望。


    “小桃,过来阿姐的身边,也让这里的其他人认一认你。”


    听到堂姐喊她,薛含桃小心翼翼走过去,微微抬眼。


    堂姐这边坐有崔皇后,一位慈祥的太妃娘娘,几位高位妃嫔,皇室公主郡主,还有世子的继母曹夫人。


    她挺直脊背,端正姿态一一同人见礼,除了曹夫人,因为世子会不高兴。


    “这便是定国公世子的夫人?秀气乖巧,眉目有灵,好。”先开口的人是那位老太妃。


    接下来附和她的人是妃嫔和宗室郡主们,“是啊,极好。”


    崔皇后和曹夫人都没有说话,像是眼中没有她这个人。


    见此,薛贵妃露着笑容,让薛含桃又向崔皇后行了一次礼,“小桃嫁给了崔世子,和皇后娘娘也算是一家人,按理喊娘娘一声姑母。”


    薛含桃老老实实地再次向崔皇后俯身,低下头。


    然而崔皇后根本不理,径直端起茶杯,轻轻地滑一下,似乎她伏下的身影还不如茶水中的一片茶叶有存在感。


    薛贵妃咬紧牙根,众人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不知何处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听闻只是一个农女,父母都不在了。”


    “若非陛下赐婚,她怎么可能进去崔家的门。”


    “可怜崔世子啊。”


    薛含桃瘦小的身躯纹丝不动,是啊,她听到了,是啊,她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世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桃子也会生气。


    薛含桃听着那些话,不知不觉回忆起上午出门时的场景。


    宽敞明亮的屋中,铜镜里面的女子脸颊涂上了珍珠粉和胭脂,是好看了一些,她眨了眨眼睛,凑近想要看的更清楚。


    这时,一具身躯从她的背后靠近,手指轻轻放在她的下颌,薛含桃感受到那股并不陌生的气息,整个人变成了


    一只被牵制的木偶。


    身后人拿起一只黛笔随意地在她的眉尾勾勒了一下,淡淡道,“尚有两分韵味。”


    是夸奖吗?薛含桃的心中开出了雀跃的小花,之后跟在他身边坐上马车,脑袋也不再垂到胸前。


    甚至,她的胆子变大,敢悄悄地对着车窗外面的世界张望。


    后来还是那只手,牵着她在宫门处下了马车,很多目光聚集在他们的身上,准确来说是身边男子的脸上。


    可能是手上传来的温度给了她勇气,薛含桃对着一些好奇看向她的宫人,友好地笑了笑。


    没有在他们的眼中看到轻视,自己也没有给世子丢脸呢。


    身处在巍峨的深宫中,慢慢地走着,她难得放松,就连身上被吃掉的酸痛都减轻了不少。


    接着便是两个人分开,崔世子去了举办宫宴的集英殿,她则是先到堂姐的柔仪殿。


    明明算起来只是和世子分开才小半个时辰,明明她还能回忆起他手指的力度和触感,可是再次见面,他耀眼夺目,她泯然于人群。


    还没等到她感受到那点失落,又有一盆冰凉的冷水浇下,彻底湮没她心中的雀跃。


    崔皇后的态度,周围人的私语都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来的。


    即便真的好看了一些,即便世子对你的躯体有了两分兴趣,你还是你,一颗发涩的野桃,一株普通的杂草。


    薛含桃很想在这里消失,可是崔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堂姐也在一旁看着,她必须维持着俯身行礼的姿态。


    一直到皇后满意,一直到嫌弃她的人也觉得无趣。


    时间在慢慢流逝,薛贵妃的牙根越咬越紧,体内的愤怒让她恨不得上前撕烂崔皇后那张装腔作势的脸,然而她不能,她根基浅薄,和崔皇后相比,靠的只有皇帝的宠爱。


    要忍耐,要等到皇儿地位稳固登上皇位。所以,她无法阻止她的妹妹小桃当众受到的这一场屈辱。


    “娘娘,陛下很快就和小皇子一起过来了。您千万不要妄动,奴婢看二娘子还能再撑一会儿。”胡茵儿也低声劝诫薛贵妃不要为薛含桃出头,于公于私,崔皇后都有权力和立场表达她的不满。


    只是晾着人让她行礼而已,又没有斥责重罚,薛含桃和薛贵妃但凡对皇后有丁点儿不敬,明日面临的便是如同潮水般的口诛笔伐。


    “本宫知道。”薛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微笑,好似寺庙里面温柔可亲的菩萨。


    转头来她还要恭敬地向崔皇后表示今日的茶汤果然很香。


    众人明明白白地看着,这一场无形的交锋明显是崔皇后占了上风,不过是一时还是永远,现在的人谁又知道呢?


    老太妃已经颐养天年,少了争斗之心,此时她看向方才夸赞过的小姑娘,目光中不禁浮现些怜悯。


    看起来从前像是亏过身体的,也不知能撑多久。宫里磋磨人喜欢用这种法子,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短短的两刻钟过去,之后可能站都站不起来。


    要见薛贵妃已经朝崔皇后服了软,老太妃想着自己要不要开口为这个小姑娘解围,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与她们隔了些距离的男性位席好似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人起身踱步而至。


    老太妃因为年纪太大眼睛有些花了,她只能看出这人的身量极为修长,行走间仪态优雅,即便看不清容貌如何也令人忍不住赞叹一句,风姿独绝。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薛含桃僵硬麻木的身体被一只手温柔地托起,她的头仿佛不会抬起来了,于是便又听到一声淡淡地嗤笑,他揉捏她的皮肉,用着和上午铜镜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


    少女的脸色苍白,仿若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粉红的胭脂也无法遮挡,之前明亮的眼睛一片灰暗。


    看到他,她惊惧,躲闪,羞愧,还想继续弯下腰低下头朝着皇后行礼。


    崔伯翀漫无经心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一边托着她,一边朝向崔皇后,笑道,“眼下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姑母若想教导侄儿与侄儿的夫人,理应另寻时机。”


    话到最后,那一分不明显的笑意也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崔皇后,“姑母,以为呢?”


    “确实,不合适。”崔皇后听出他话中的冷意,想到自己这个侄儿不耐时毫不留情的手段,呼吸一滞,神色也有些僵硬。


    “不过本宫知道她是伯翀的新夫人,今日见到免不得多打量几眼。如今也看清了,来人,请本宫的侄媳,定国公世子夫人入座吧,席位就安排在本宫身边。”崔皇后若无其事地开口吩咐,直接就想把方才的故意为难略过去。


    是啊,她不仅是皇后还是崔伯翀的亲姑母,难道亲侄子还要指责长辈不成?


    “皇后娘娘厚爱。”曹夫人和几人开口附和,一片其乐融融。


    一个农女,嫁给了崔世子,如今又被皇后安排坐在自己身边,如何不是厚爱?便是她的堂姐薛贵妃也无话可说。


    可是,崔伯翀的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态度冷硬地拒绝,“不必了,臣的夫人跟着臣即可。”


    他神色漠然,要带薛含桃到自己的席位。


    不合规矩,但崔世子语气从容不迫,“夫人与臣是陛下赐婚,稍后等到陛下前来,按照礼数,应该一同上前拜见谢恩。”


    “是这样的,若不是世子提醒,本宫忙起来差点忘了,小桃要向陛下谢恩。皇后娘娘,小桃要罔顾您的厚爱了。”薛贵妃瞅准时机,立刻启唇,语气含笑,但其中的阴阳怪气也很明显。


    “本宫和贵妃一样,竟是也忘了。既然如此,伯翀就将人带过去吧。”崔皇后恍若未觉,微笑同崔伯翀说道。


    崔伯翀略略颔首,转身牵着人离开,侧脸的轮廓清晰可见。


    然而,仿佛知觉才恢复的薛含桃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她固执地站回原来的位置,做回原来的姿态,重复说了原来的话,“臣妇拜见皇后娘娘,祝愿娘娘身体安康。”


    满堂皆惊,一个农女,她怎么敢?


    卑贱的可以被一根手指摁死的她,究竟是故意挑衅,还是蠢笨地不知现在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老太妃的心肝都不由颤了一颤,盯紧了下方瘦小的人影。


    其他人则是第一时间往崔皇后的脸上看去,不出意外,此时的皇后娘娘已经破了养气的功夫呈现出一副怒容。


    可是,斥责吗?降罪吗?之前还刻意表达了自己的“厚爱”,而且这个农女只是在完成未完成的礼数,何错之有?


    崔皇后品尝到了让她难堪又憋屈的滋味,攥紧手心,死死盯着薛含桃。


    少女的身躯不动,仿佛一块坚硬的石头。


    鸦雀无声。


    崔伯翀垂眸看向自己被甩开的手,愉悦、肆意、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他想起了第一次她拼命地往自己怀里钻的劲头儿。


    他惊叹,野桃虽涩但可以保存很久,野草虽贱可风怎么都吹不尽。


    伴随着他放肆的笑声,出现的是德昌帝的身影,他的身后小皇子也被宫人抱着。


    “这是怎么了?”德昌帝开口询问,众人纷纷跪下行礼,一名内侍低声将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


    “皇后,这件事便是你做的不对了,朕知道这丫头老实没心眼,你不让她起身,她怎么敢就跟着伯翀离开。”德昌帝对薛含桃这个贵妃妹妹的印象极为深刻,不仅是她第一次觐见时表现出来的笨拙,还有后来何焕归来禀报的那些话语。


    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为好,德昌帝都哑口无言。


    所以,得知事情原委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责怪崔皇后。薛贵妃的妹妹是皇儿的亲姨母,朴实无华,老实本分,连贵妃的赏赐都哆哆嗦嗦不敢接受还怕他委屈贵妃,明摆着是崔皇后为难她羞辱她,她仍旧要向皇后行礼请安。


    再者,德昌帝更加恼怒,婚事是他赐下的,崔皇后此举是不是在质疑他的决定,来打他的脸?


    “薛氏,你起身吧。朕是天子,朕的话胜过皇后的话。”他冷笑一声,令内侍过去将薛含桃扶起来。


    闻言,崔皇后脸色


    微变,没有说话。


    薛含桃默默地直起身体,转过身,老老实实地又朝德昌帝跪拜。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眼前发黑,差一点晕厥过去,所幸,有人接住了她。


    “对不起。”两人坐在同一席上,她声若蚊鸣,向接着自己的男人道了歉。


    对不起,她也有愤怒,虽然很不被人在意,但藏在骨头里,特别难受的时候忍不住就冒了出来。


    “不,这一次你还是很听话的,没有惹我生气。”崔伯翀俯身凑近她的耳朵,轻轻飘飘地说道。


    不仅没有惹他生气,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原来平平无奇的野生桃子既可以榨出甜蜜的汁水,也可以很坚硬,硬到咯掉人的牙齿,让人疼痛不止。


    “真的…不生气吗?”薛含桃忐忑不安,眼神含着些许泪光。


    崔皇后是世子的亲姑母,然后,她还甩开了世子的手。


    “不生气,”崔世子悠然点头,挑眉,“不过,你得和我解释一下,此物是什么?”


    薛含桃茫然望去,他的掌心赫然是一颗圆圆的香球。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几分哀求。


    “小桃,这里头是能让人动、情的香料,只要用一点点,男人不会介意的。”


    耳边回响起堂姐笃定的话语,薛含桃再望向那颗精心雕琢的小香球,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袖子,明明小香球被她藏在里面的暗袋了,何时到了世子的手中?


    “方才,有人气势汹汹甩开我的手,我只是随手一捞,没想到捞到了一个它,所以,你这么紧张,此物是什么?”崔伯翀捏起了小香球,兴致盎然地放在鼻下嗅闻,甚至他还想尝一尝它的味道。


    万一,是能够延年益寿、克服万毒的神丹妙药呢。


    “别…别,它是一种香料,不能闻。”看清他的动作,薛含桃心跳骤然停了半拍,急着去拽他的衣袖。


    他们现在可是在小皇子的满月宴上,要是世子……她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崔伯翀眼眸微眯,兴味不减,问她香料有什么作用。


    薛含桃心虚了,羞怯了,避开他的视线,扁着嘴,“香料能熏衣服…我的身上带着一股香气,闻起来…讨人喜欢。”


    对,就是这样的,她袖子里藏的香球可以为衣服增香。


    “哦,是吗?”崔伯翀平静地将香球收了起来,似乎认可了它的作用没有再继续追问。


    薛含桃连自己成功糊弄过去,赔着一张笑脸,为他倒了一杯茶,“皇后和阿姐都说今日的茶汤很香,世子快尝尝。”


    她傻傻地将别人刁难她拿出的幌子当作了真的,用来讨好崔伯翀。


    “宫宴之上少喝茶水。”可惜,崔世子并不领受她的好意,而是告诉她喝多了茶水容易出丑也容易出事。


    深宫之中藏着许多秘密,丑恶的一面比她曾经去过的宴会尤甚,一旦离开了视线,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就要自求多福。


    薛含桃被他的描述吓到了,将手中的茶杯推的很远,可怜兮兮地捧着一颗红枣小口小口吃。


    红枣可以补气血,她方才差点晕厥一定是缺气血了。


    宫里的红枣又大又甜,核还特别小,她接连吃了几颗,心道若是自己去买要花不少铜板呢。


    席上的碟子里面不仅有红枣还有蜜橘葡萄等鲜果,她又要去拿红枣,结果,手里被放了剥好的蜜橘。


    “这个比枣子更有滋味,也更贵,宫外不常见。”崔世子显然十分了解她,开口随便一句话就拿捏住了她的心思。


    薛含桃马上抛弃红枣,吃起了宫外难买到的蜜橘。


    崔世子剥着她吃着,倒是将之前被为难被嘲笑的体会遗忘个彻底,眼睛里面的泪光也变成了满足的笑意。


    很容易被忽视,也很容易被哄好。


    崔伯翀瞥了一眼她鼓鼓的脸颊,指腹微微摩挲,这时殿中传来唱词,他胸腔内的躁动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便是给小皇子的献礼。”他淡淡道。


    闻言,薛含桃赶紧咽下甜酸的蜜橘,严阵以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同的贺礼被抬上来。


    没多时,宫人就念到了定国公府。先是定国公与曹夫人送的美玉与书画,听着周围的气息,应该是中规中矩。


    然后就念到了崔世子的名字还有……她,皇子姨母薛氏。


    “敬献,长命锁一对,檀香念珠一串,文房四宝一套,湛卢…剑一柄。”到这里,宫人唱词的语气蓦然间顿住了。


    “皇子满月宴,崔世子居然送了一柄剑,不知所谓。”听到崔伯翀送了一柄剑,有人便开始发难,直指崔伯翀居心不良。


    一柄锋利的剑,伤到了小皇子怎么是好。


    面对指责和德昌帝疑问的目光,崔伯翀不慌不忙地又剥了一只蜜橘,这次他是自己吃了。


    看他一派淡定的模样,薛含桃很安心,抿了抿唇,第一次几乎喊着在说话,“湛卢剑,又…又名仁道之剑,《越绝书》有云,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这本书她曾经抄过。


    少女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颤,但没有一个人可以反驳她胡言乱语。因为书中是真的有记载,湛卢剑也确实被称作仁道之剑,只是这类知识太冷门,知道的人不多。


    崔世子曾经可是十六岁的状元郎,他知道当然不稀奇,大概他身边的新夫人是得了他的授意开口。


    “世子夫人所言确实如此,陛下,仁道之剑送给小皇子再合适不过。”一个年长的老臣出来说话,德昌帝的目光瞬间由疑虑变作了满意。


    “嗯,不错,愿皇儿日后能习得仁道。”他说罢,命人赏给崔伯翀上百赐福的钱币。


    薛含桃的脸上扬起笑容,接下来就该轮到念她的礼物了,虽然明白对于这里的人而言她的礼物过于简薄,但这是她努力准备的心意啊。


    然而,宫人仍是迟迟不出声。


    “湛卢剑后面的贺礼,劳烦继续。”这时的崔世子开了口,他颇有风仪地擦拭了指尖,笑着同宫人颔首示意。


    闻言,薛含桃默默地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红色鸡子六十个,饴糖二斤,竹蜻蜓一对,布老虎一只,拨浪鼓一对,红肚兜两件,胯裤两件,鞋子两双,帽子两只,兜蓬两件,洗儿盆一只。”


    一箱子东西在湛卢剑之后抬了上来,摆在一起满满当当,可是代表的价值却是截然不同。


    如薛含桃所料,她果然再次听到了哄笑的声音,眉眼渐渐地往下垂。


    拼命地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她的贺礼是和世子的贺礼放在一起的,看作添头很体面一点都不寒酸。


    可是她听不到宫人再往下念别家的贺礼,薛含桃的手心汗津津,整个人也不知何时挨到了身边人的手臂。


    “抬头,去看。”低沉的男子嗓音如同天籁,她下意识地照着去做。


    原来,她的阿姐薛贵妃慢慢走到了殿中,正用手一遍遍地抚摸那些小衣服还有玩具。


    薛贵妃的眼神恍惚而怀念,“我以为,不会有人为皇儿准备这些了。不少了,小桃准备了很久吧?”


    堂姐语气温柔地问她,带着从前的影子和亲近。


    薛含桃一下就放松了,搅着手指笑,“没有很多,也没有很久,就是…鞋子和帽子花了些时间。”


    丰县的习俗,娘家人要为满月的新生儿送绣着彩鱼的帽子和鞋子,寓意着河神护佑,近水平安。


    薛贵妃笑了起来,当即将彩鱼帽和彩鱼鞋一同拿过去给德昌帝看,并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解释了一番。


    得知是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德昌帝目光同样柔和,开口让薛含桃上前来,“你是皇儿的亲姨母,关系亲近,稍后胎发就由你来剪下吧。”


    顶着不少从轻蔑骤然转变为惊奇的注视,薛含桃晕乎乎地


    回了声好,一直到满月宴结束眼神都还懵懵的。


    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定下为小皇子剪胎发的人是…崔皇后,除去生母最亲近的女性长辈-


    “这些也可以当作铜板来用吗?”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薛含桃开心极了。


    世子被陛下赏赐了一百福币,她被赏赐了整整五百!


    认真地分辨了几遍,福币除了重量比铜板要沉一些,其他的完全没区别,穷到荷包空荡荡的薛含桃立刻就问福币能否当作铜板来用。


    如果可以,那她就多了五百钱,能买很多东西呢。


    “这是陛下的赏赐,一般人都会珍藏起来。”崔世子神色淡淡地为她解释,得知要珍藏,她的笑容没有之前明媚了。


    “不过,”崔伯翀拿起一枚福币,语气陡然一转,“外人不知这是福币,你当作铜板用出去谁又知道。”


    薛含桃的眼睛一亮,数好福币的数量,之后颇有成就感地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面。


    剩下一百她没有动,期期艾艾往崔世子的方向推了推。


    “世子的。”


    崔伯翀没有看那堆摆放整齐的钱币,而是将此前收起的小香球拿了出来,说要用一百钱币换它。


    “世子若喜欢,不必给我钱币…只是它的气味比不上世子常用的熏香,要不还是扔掉好了。”看到被把玩在手中的小香球,薛含桃抱着沉甸甸的荷包,眼神往车窗处不停地飘。


    扔了吧,只要打开车窗就可以扔出去,不要让里面的香料暴露她拙劣的谎言。


    “我有钱了,可以给世子买质量更好的香球。”她的模样又敬又怕,小心翼翼像是在哄一只野兽。


    还有几分哀求。


    薛含桃不敢说出真相,她担心世子又一次生她的气,他说过的,下一次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是,我只喜欢这个香气。”崔伯翀一脸和煦,仿佛没有察觉手中香球以及少女的异样。


    下一刻,他指骨用力,香气弥漫到整个车厢。


    车窗这时是紧闭着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还不够。


    香球被捏碎了,没有声音。


    哗啦啦,是薛含桃怀中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掉落的声音。她傻了一般,眼睛涣散地看向空中飘扬的粉末,阿姐说只要用一点点就足够,一点点……可现在一整颗都挥洒在了车厢里面。


    目光渐渐移到世子的身上,她心中的后悔汹涌而来。


    崔伯翀捻了捻指尖的粉末,漆黑的眼瞳像是要把她的人钉住,他笑起来,语调带着锋锐的尖钩。


    听着他的笑声,薛含桃死死缩在马车的一角,恐惧与悔恨交织,很快,脸颊、眼尾、耳朵和露出的肌肤上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呜。”这就是自作自受吧,她难受地流下了眼泪。


    弯弯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薛含桃听到他喘息着说了四个字,“过来,趴好。”


    能不照着做吗?自然不可以,香球是她带来的,谎言是她说出的,此时的麻烦于情于理都要她来平息。


    她很听话,也很有责任感,垂着头小声呜咽地趴在了马车内的小榻上。


    “对不起,我骗了世子,香料不是给衣服增香的。”


    “它可以让人动情。”


    “可不可以轻,轻点,我还没好。”


    “世子,钱…钱币掉了。”


    接着,她便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马车绕了大半个都城,未曾停下过。


    回到定国公府的时候,满天的晚霞如她脸上的颜色一般,比胭脂更艳。


    桃子汁被榨出来了多少,薛含桃眼中的泪水就流了多少,她真的弄不明白自己这副瘦巴巴的身躯有什么值得世子喜欢的,这样下去,她吃再多的红枣也补不回气血。


    也没力气和时间抄书了,抄不了书就赚不了钱,五百福币用几日也就没了。


    薛含桃勉强睁着眼皮给陶罐的嫩芽浇了水施了肥,稀里糊涂又睡到第二天。


    可能是心里存着事,也可能是睡了太多,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帷幔中的光线只能让她辨清身体的轮廓。


    薛含桃屏紧呼吸,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朝着自己的身旁看去。世子背对着她,还在睡,紧实宽阔的肩膀像是一道长长的阴影,无声地在他们两人之间划下一条界限。


    她抿唇,呆坐了一会儿,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夜里看清过他的脸,不被允许的吧,没有目光的交汇也就没有别的可能。


    世子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对自己的态度,仅是躯体的两分兴趣。


    薛含桃张嘴,咬了口自己的指尖,果然,一点都不甜。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掀开了身上的锦被,从帷幔之内离开,到屏风后换上了衣服。


    方大哥使人为她新做的细布裙子就放在那里,摸起来手感轻柔,但看起来就很朴素了,不必担心被弄脏。


    薛含桃像做贼一般,逃出了寝房,自己打水洗了手脸,后来咬咬牙,又用浸了水的布巾擦拭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


    水是温凉的,碰到身体的时候她打了个寒战,世子作为人的一面好狠啊,不会心软,也不会温存,层层遍遍地叠加印记,乐此不疲。


    她很困惑,自己身上的烙印还能消下去吗?如果一直带着的话,等到小皇子地位稳固她离开定国公府,是不是就无法再成亲了?


    “唉。”薛含桃闷闷地叹了口气,心中祈祷世子快一点对她的躯体厌倦,早些离开才不会伤身。


    走出足足五间的正房,薛含桃有了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即便这时天色还暗着。


    她不好意思地在果儿姐姐的房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早就等待着门后的大黑狗低呜一声,抬起前肢,弄开了门栓。


    一人一狗在晨色中相聚,彼此都感觉到了温暖。


    “阿凶,我们都小心一点,不要吵到果儿姐姐。”


    找到笔墨纸砚,点燃一只蜡烛,薛含桃端正地坐下,终于找到了从前的感觉,专心致志地抄起了书。


    原本方振为她在正房也安排了书案,但她嗅到房中浓郁的混杂的气息都打哆嗦,哪还能拿稳纸笔。


    还是果儿姐姐这里好,阿凶陪着她,她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实际上,她推开房门走出去的时候,崔伯翀就醒了,也听到了她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不过心情愉悦的他并不在乎这一次她的逃离,因为他暂时得到了满足。


    略微地抬一抬手,给那颗桃子一点喘息的空间,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仁慈。


    “如此,到最后吧。”


    保持着现状,到他死亡的那刻,或许那颗桃子便能迎来解脱-


    连续几日都早早地起身,薛含桃聚精会神,终于抄写完了一整本书。


    这本书比《金刚经》还要厚一些,字小小的挨在一起,加上里面的插画,她用了十足的心思去临摹。


    几乎分毫不差。


    薛含桃原本以为能卖出一个高价,然而花了一个多时辰去到书阁,书阁的掌柜只给了她一两银子,算起来远远不如之前划算。


    她欲言又止,掌柜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薛娘子,老朽实话告诉你,你能连书中的简画一并复现,确实难得。可是,这等书卖不上价钱,我最多也只能给你这么些。”


    薛含桃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转头一想自己赚的比丰县要多,也就释然地收下了银子。


    而且,她有吃有住有喝有穿,就连笔墨也不必花银子!


    “等一下,薛娘子,但若是您还用之前那种运笔,无论什么书,老朽一律付给您五两银子。”掌柜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手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谁能想到,眼前普普通通的小娘子抄写的书,竟然能做到与崔世子的笔迹七分相似。


    若是她再精进一些,九分,甚至十分,哪怕明说是临摹,也


    能卖出高价。


    “不…不了,一两银子其实足够我用了。”薛含桃急声拒绝,捏着碎银飞快离开,怕晚了一步被别人听到。


    果儿姐姐还有几个护卫就在外头等着呢。


    她临摹世子的笔迹一开始只是仰慕,觉得世子写的字好看,谁知道被书阁掌柜看了出来。后来她依照世子送给她的书稿专心练习,仗着世子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赚的钱也越来越多,更凑够了十两银子还给方大哥。


    然而现在她不住在小院,一旦被世子发现,她的债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薛含桃垂头丧气地出了书阁,果儿见她的脸色不对,立刻询问她出了何事。


    她摇摇头,把手里的碎银给果儿看,“我以后估计赚不太多了。”


    银子不多,买不了酥酪和银霜糕,只能买便宜的糖葫芦,剃了肉的骨头。


    果儿满不在乎,她们还能缺钱不成,直接说自己的月例银子给她用。


    薛含桃肯定不能答应,她给不了果儿姐姐太多钱就罢了,怎么能让果儿姐姐反过来给她银子。


    偏头间,她看到了与书阁相邻的画坊,悄悄地走了进去。


    卖画比卖书昂贵,书阁的伙计羡慕地在她耳边说过许多次。


    末了,她还是灰溜溜地出来,因为没有学过作画的她只会临摹,但里面最便宜的一幅画她都买不起。


    “娘子,您若是临摹,府里的库房就有许多名画,为何不拿来看一看呢?”果儿给她出了个主意,反正那些书画放在库房也是沉灰。


    “我回去问问方大哥。”薛含桃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只是观看并不会用手碰到。


    应该没问题的吧。


    “夫人想要学画?这是好事。库房钥匙之前就给了夫人,想用什么直接去取便是。”方振对她学画表示了赞同,在薛含桃感激的目光下,他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话,“世子颇擅丹青,夫人若有不懂的地方想来可以向世子请教。”


    闻言,已经被无情“折磨”了几个晚上的小姑娘立刻没了声音,晚上的时候在一起,用膳的时候还是在一起,别的时候自己就不要再麻烦世子了吧。


    薛含桃觉得自己和世子之间好似维持了一种简单的平衡。他为她提供衣食住行,她献出自己的躯体怎么被对待都逆来顺受;他为她挟菜允许阿凶一起用膳,她就为他盛汤挑鱼刺煮金银花茶。


    之后两人就会分开,世子不过问她出府,她也不打扰世子。


    如果自己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世子会觉得自己贪心不足存有妄想吧。


    而且,薛含桃自己也承受不起了,肩后的痕迹一层加着一层,每每靠近世子又酸又热,难耐还发软。


    现在仅仅听到世子的名字而已,她竟然……想着老老实实地趴好。


    “可是,小桃,仅仅靠你自己不知要何时才能学会。”方振见她不情愿,语气放缓了一些,说要不然他在外头为她寻找一个作画的师父,请到府中教她。


    请人等于花钱,但薛含桃没钱。


    她摆摆手赶紧拒绝,小声害羞地说自己想先试一试,实在摸不到法门,再请人也不迟。


    “也好。”方振犹豫了一瞬开口应下,不过去到书房的时候,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库房里面的书画数不胜数,但最负盛名的九州定海图是世子十六岁那年定国公送来的。


    曾经,定国公对世子这个嫡长子可谓是予取予求。


    “夫人想要临摹画作,郎君,那副九州定海图是否允夫人观赏。如若不可,我会提前将其封存起来。”


    “一幅画作而已,不必。”


    天气变得凉爽,崔伯翀不再用冰,只是躺在躺椅上的脸色仍旧像是腊月寒冬,又阴又冷。


    都城的秋日多雨,而他极其厌恶潮湿的气息,每一场雨都仿佛在提醒他,疼痛的身体在走向衰败。


    幸而薛含桃这颗桃子异常乖顺,被摆弄地狠了,也不过是呜咽着哼哼两声。


    比起之前的秋日,崔世子的状态已经算是温和可亲,起码说话不那么刻薄了。


    方振默默地道,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要是提到九州定海图,十有八九只会得到阴戾的眼神以及一个毫不留情的“滚”字。


    “郎君这般说,我便明白了。其实夫人也可以同郎君学画,不过夫人说不想劳烦郎君。”方振眼角余光看到一旁乌黑的药汤,暗自叹气。


    他意欲退下,崔伯翀又忽然将他喊住。


    “既要学画,让她来找我。”他语气冷淡地留下一句话。


    她是他娶来的夫人,他不至于对她如此苛刻,她说不想麻烦自己,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体内生出了一股…不爽。


    不跟着他学,又要去和谁学?


    还不够,崔伯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恍然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


    他从她的身上还想要更多,比如,无论遇到什么,他要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崔伯翀喝下那碗药汤,垂下眼眸在无声地思考。


    除了果肉汁水,他还能讨回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笨拙地请求。


    这是薛含桃第二次进入世子的书房,也是婚后的第一次。


    婚后,她只靠近过书房外栽种的桂花树,安静地松土施肥,并不敢往世子的书房内探望。薛含桃相信书房里面也许藏着更多类似刘县令的事情,那些隐秘的账册信件,世子都有自己的安排。


    方大哥让她进去,薛含桃磨磨蹭蹭地在门外徘徊很久,才敢敲门。


    “进来。”


    世子的声音她很熟悉了,但现在听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她默默地往里面走,鼻尖动了一下。


    刺骨的冷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苦微涩的药味。薛含桃抓紧了身上的细布裙子,走到窗边。


    世子慵懒地躺在躺椅上,眉眼间果真有几分倦怠,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样式甚至比她的细布裙子还要简单,可是仪态风流,萧萧肃肃,薛含桃不敢出声,怕破坏了一副美景。


    昨日下了一场秋雨,窗外的桂花微瘦,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边就有一朵也许是被风吹进来的黄色小花,捡起来放在了手心。


    “……世子,方大哥说您找我。”世子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动作,她的存在,薛含桃老实地站了一会儿,想不到是什么事,于是局促地开口说道。


    “不是你来书房有事求我吗?”崔伯翀平静地转过身,掀开眼皮看她。


    薛含桃小脸迷茫,“我没有事情要请求世子…”若是有,她会在晚上说出来的,老实姑娘也知道那个时候的世子最好说话。


    “既然没有,那就走吧。”崔世子语气淡淡,明显心情也一般。


    其实,薛含桃之前就感觉到了,夜里他抱着自己的力道更重,更凶,也更不容挣扎。


    闻言,她很听话,乖乖地道别往门外走,说不打扰世子休息。话还没说完,崔伯翀手边的瓷碗不经意掉落在地上,重重的一声碎裂。


    薛含桃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瓷,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前,脸上带着担心,“有没有伤到世子?”


    她捧着崔世子的手,目光认真地查找伤口。当发现一道浅浅的尚未破皮的痕迹时,薛含桃皱了皱眉,鼓起脸腮,小心翼翼地对着吹气。


    吹完后,她仰起头弯起唇瓣讨好,“吹口气就不疼了。”


    崔伯翀垂眼看向近在迟尺的少女,此时他坐着,而她捧着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腿边,一朵小小的桂花刚好落在她纤细的腕间,像是精妙的点缀。


    曾经也是在这里,他说过她原来很笨的啊。所以,他又一次地心软了,语气轻缓,说再给她一次机会。


    薛含桃懵懂地再次摇头,她真的没有事请求世子。吃穿用度齐全,这里的人对她也都不错,方才进门前玉衡还为她端来了一碗珍贵的燕窝羹让她喝掉,她没有不知


    足呀。


    能用到求字,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如果与她无关,那就是她身边的人或者狗!


    薛含桃想到了,眼睫毛使劲眨了几下,期待地望着男人,“是有一件事请求世子,可不可以,让阿凶住进来啊?”


    只需要一个偏僻的角落,摆上被换掉的帷幔,阿凶和她都会很满足。


    “我已经在喂阿凶喝熬好的茯苓芝麻水了,而且每日会为它梳毛,一定不会再让世子看到它掉落的毛发。”


    她一脸着急地承诺,就差举起手指对天发誓,结果只是为了那只掉毛的老狗。


    崔伯翀轻嗤一声,手指抓住她的手腕弄掉了那朵黄色的小花,语气冷淡地道,“不行。”


    他径直拒绝,透过窗户看外面凄惨的桂树,雨吹风打,好不可怜。


    可是谁让这几株桂花树如此不识趣呢,偏偏在下雨的时候舒展花枝。


    薛含桃被一口回绝,有些失望,忍着羞耻继续道,“房间……那么大,不会听到的。”


    “不会听到什么?”崔伯翀俯身靠近她,带来更为浓郁的药味和桂花香气,只一点点就会吻上她的额头。


    薛含桃呼吸不顺,红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慌不择路之下,脑袋伏在了他的膝上。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我会闭紧嘴巴。”


    “出去。”崔世子的语气更加凉薄,“再多说一句,那只杂毛老狗和罗承武一起去守大门。”


    薛含桃一听就急了,世子这是要把阿凶赶出东院,守大门早出晚归她和阿凶势必要分开。


    可是如果依照世子的吩咐闭嘴离开,是不是又是和先前一般,让世子不高兴。


    这会儿她也琢磨出那个瓷碗不是无缘无故碎掉的,是她没听懂世子的话惹了他生气。


    虽然现在,她依旧不明白世子的意思,但着急地要哭出来时,她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次,两只胳膊抱住了世子的腿。


    尽力地回忆那些令她羞耻万分的动作,薛含桃笨拙地扭着身体,爬到他的怀里,手里没有酒杯,她就胡乱亲在崔世子的脸上。


    这叫取悦。


    “世子在这里,我不出去,我要陪着世子。”她哪里是蠢笨,明明聪明地过分,努力用自己薄弱的躯体温暖着他的冰冷。


    只是接下来要如何做,她不会了。于是,茫然而僵硬的眼神一直不停地偷瞄他的脸色。


    没有被扔下去,应该是做对了吧。


    薛含桃很没有底气,见他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有些害怕,第一次觉得或许看不清对她而言是好的。


    她想趴过身,被拦住了腰。


    “不要动。”饮完一次汤药,崔伯翀的身体除了疼痛还有困倦。此时他怀着一团温暖,已经想到了还能从她的身上讨回什么。


    桃子的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绒毛,也许可以陪伴他度过潮湿的秋雨和寒冬的冬日。


    他阖上眼眸,渐渐意识沉迷。


    耳边传来怯怯的声音询问他,可不可以在廊下给阿凶建一间小屋,他随便嗯了一声。


    薛含桃松了一口气。


    世子让自己不要动,她就真的一动不动,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浑身僵直,只有眼神是灵活的。


    然后,一双带着渴望的眼睛落在了书案上的一个碟子里面。又大又圆的红枣,黄橙橙的蜜橘,绿莹莹的梨子,圆滚滚的柿子……闻起来好香好甜啊。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丝毫不敢乱动。


    随着时间过去,薛含桃的眼皮也一点一点地合上了。


    之后,她再醒来又多了一个新任务,那就是白日陪喜怒无常的崔世子小憩。


    薛含桃当然不会拒绝,老实规矩地点头,她夜里陪世子睡,白日只是再辛苦一点。


    能…能接受的。


    作为她的回报,不多时,宽敞的正房一侧被隔出了一间矮小的屋子,人只有弯着腰才可以进出。


    这是阿凶的新窝,里面铺好了柔软的被褥,挂上了清新的草席,放着两个漂亮的大陶碗。


    大黑狗表示很满意,尾巴摇了很久。


    薛含桃一脸喜悦地将它的模样和小屋画了下来,用的是库房里面最普通的颜料,最后和原先的黑狗图摆放在一起。


    感谢仁慈的崔世子,她丑陋无比的第一幅画没有被他扔掉。


    “果儿姐姐,方大哥,你们看,我的画怎么样?”给阿凶画完画,她迫不及待地拿给两个信任的人观看。


    果儿瞅了两眼没吭声,方振则是蹙眉问了她一个问题。


    “小桃,前日在书房,世子没有答应教你画画吗?”


    “没有啊,世子没有提到作画。”薛含桃认真回忆过一遍,使劲摇头,她确实没从世子的口中听到有关作画的一个字。


    担心方振再问,她赶紧又把自己的画给他看,“方大哥,这样的画能卖出去吗?”


    那自然是不行。方振表示她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基础的东西,你还是要学一遍。”


    薛含桃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有先学会基础,才可以临摹。


    “那我还是找一个老师吧。”


    “娘子,我认识一个人,他可是宫廷画师的徒弟。”果儿适时提起了自己的人脉,她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


    为了赚更多的银子,薛含桃答应下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世子开始厌倦了。


    没一会儿,方振把她拉到了一旁。


    “小桃,这两日你待在世子的书房,有没有察觉到奇怪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目光颇为复杂。


    薛含桃又是摇头,没有奇怪的地方啊,如果真的有……她嗫嚅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方振见状开口鼓励她,让她放心大胆地提出来。


    “我偷偷藏了几个红枣蜜橘,趁世子睡着的时候,吃了。”第一次的时候她忍住没有吃,可是第二天她看到那些果子没有被人动都不怎么新鲜了,所以就大着胆子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面。


    闻言,方振抚额叹息,不得不提点她,幽幽、道,世子的书房从前没有这些瓜果。


    傻丫头,那就是为你准备的。


    听了他的解释,薛含桃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醒来后明明发现碟子里变空了,也没指责她。


    她露出一个柔柔的微笑,眼中漾着感动的光芒,“世子对我很好。”


    “你这两次去书房有没有嗅到额外的气味?”方振索性直问,一步一步地指引她发现端倪,他知道这也是世子的意思,从世子没有吩咐将药碗端下去开始。


    “有!雨水的气息,桂花的香气,笔墨的味道。”薛含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末了才看着方振迟疑道,“还有一股苦涩的药味。”


    方振听到了想听到的答案,含糊应声,静待她提出下一步疑问。


    他不会透露太多,但会隐约让她明白两分。


    可是等啊等,少女就像是不染纤尘的露珠,一双纯净的眼瞳仍然带着感激的笑意,畅想着将来,“等我、日后学会作画赚了更多银子,一定报答世子。”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记得肩后的酸楚,浑身上下洋溢着日光的味道。


    方振长长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别的。


    她究竟是真的没去想还是在装傻?第一次,他竟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薛含桃说到做到,答应了果儿姐姐去拜访那位宫廷画师的徒弟,她就开始准备。


    送礼肯定是要的,还好她的手里不仅有五百钱币还有抄书赚来的一两银子。想了想,她觉得福币送出去可能会体面一些,于是认真用针线串了一小堆,心道明日再买些肉和酒。


    崔伯翀瞟了一眼烛光下呼哧呼哧忙碌的女子,身上穿着一件宽袖长袍,走了过去。


    “串起来作甚?”他随手掂起一串,指骨的光泽比铜铸的钱币更显得贵气。


    “明日要用掉。”薛含桃眨眨眼睛,如实回答。


    忽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急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原来已经到了世子入寝的时候。


    还好自己清洗过身体了,她望向眼前的桌案踌躇片刻  ,自觉地背对着世子趴好,两只手臂往前放着。


    这是一颗桃子乖巧献祭的姿态,不必他开口,也无需他强迫,朴实却诱人。


    可是崔伯翀的体内并无躁动,抱着她不怎么柔软却很温暖的躯体略作休息两日,他获得了另外一种满足。


    很平静的满足,让他嗜血的渴望逐渐熄灭。


    他俯身靠近,捉住了她的手腕,褪去了一颗桃子的外皮。


    正当薛含桃咬紧嘴唇等着承受又狠又凶的冲击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被戴上了一个东西,叮叮当当似乎是漂亮的镯子,接着后背酸痛的地方也像是被涂抹上了凉凉的膏体。


    好久没体会过的舒服,她眯起眼睛,神态像极了偷吃瓜果的时候。


    “今天不做。”崔世子将她的衣服重新拉上去,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擦拭地指尖。


    继而,他迈步回到了帷幔里面。


    夜里又不做了,还没半个月,已经开始厌倦了吗?不对,是长达半个月了,终于尝够了味道。


    薛含桃的身体因为被涂抹了药膏很舒适,可心里胀胀的,好似后背的酸楚转移了地方。


    也不是,她本来就没有资格酸楚。


    要开心啊,自己偿还了世子的一部分恩情,生活也能完全回归之前的正常了,每天坚持涂抹药膏,那些深入皮肉的印记也会慢慢的消失。


    说不定不必等到小皇子地位稳固,这里便能住进真正的女主人,除了名分上,没有任何的瑕疵。


    而这一点,全是她的错。


    数日未出现的愧疚铺天盖地袭来,薛含桃本能地看向自己曾坐着睡过的角落,那里又有了新的帷幔,想来也一样可以将她的存在遮住。


    她将串好的钱币全部装进荷包里面,抱着沉甸甸的它向那里走去。


    边走边再次庆幸,天气转凉,屋中不再摆放冰盆,厚重古朴的熏炉带来暖意,她不必盖着被子也能睡的很好。


    “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快要走到地方,薛含桃的身后蓦然传来了崔伯翀几分凉意的语气。


    “啊?好。”薛含桃满头雾水,世子既然说不做了为什么还让自己睡到床上,但这不妨碍她随叫随到,一路小跑着过去。


    没等她站定,崔世子就颇不耐烦地丢了她怀里硕大的荷包,一把将她拽到榻上。


    “听说你今日画了一幅画?”他漫不经心地询问,手臂已经箍住她的腰。


    轻飘飘的锦被将两人合在一起,没有了灼热浓郁的气息,但很平和很温暖。


    听到他问起自己作的画,薛含桃顿时将所有疑惑抛到脑后,感激他让自己使用库房的颜料,“我想先自己试着画一画,然后再临摹那些名家之作。”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我画的很丑。”


    原来是要自己先摸索,不想被他知道是觉得很丑,崔伯翀的心情好转,语气也变得温柔一些,“我见过你给那只老狗画的那幅,丑不至于,你只是很会模仿…写实。假以时日,真实未必不能成为一种画道。”


    他的话意味不明,但不妨碍薛含桃听懂了其中对她的夸奖。


    不丑那不就是好看吗?


    她猛地睁开眼睛,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向另外一双纯黑色的眼瞳,唇瓣抿了又抿。


    她只是一个农女,勉强识字,靠着抄书知道了一些诗词赋文。除此之外,她真的什么都不会,琴棋书画,烹茶行令,只书法一项沾一点他的光芒,可如今他亲口说她甚至可以成就一种画道,薛含桃的目光里面有害羞,有感动,还有巨大的欢喜。


    被人肯定的滋味飘飘然,此时此刻,她眼中的崔世子抛却了属于人凶狠的一面,再次成为了完美无瑕的神明。


    但时过境迁,她心中的仰望与虔诚已经不再纯粹。


    不过,即便薛含桃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开心,很喜欢,然后红着脸颊缩进了被子里面。


    她想,在他们身体之间最后一次亲密接触时听到这句肯定,多么圆满的结束啊-


    次日,早早醒来的薛含桃发现自己的身边难得又成了空的,帷幔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是多日来的第一次,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自己穿上了衣服鞋子,又将床帐用金钩挂起来。


    世子不再对她的躯体感兴趣,估计以后自己也不会再躺在这里。


    薛含桃最后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床榻,瞪大眼睛寻到两根掉落的头发,收起来,用手拍了拍,仿佛这样,她的痕迹和气息就全部可以消失。


    其实整间房屋里面,能彰显她存在的原本也就只有一件东西,薛含桃寻到窗台,决定将自己的陶罐抱走。


    很快,她惊喜地发现,里面的嫩芽又长出了一片叶子,终于不再是之前孱弱的模样。


    它扎根了,慢慢在成长。


    薛含桃欣喜过后,犹疑几瞬收回了双手,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要不还是等种子再长高一些再抱走吧。


    世子应该不会介意的。


    就这样,她只身抱着荷包走出了正房,遇到玉蘅还有其他两个侍女,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夫人,您就算要和世子学作画,也不必,不必起身这么早。”玉蘅委婉地表达了侍女们的态度。天色不过蒙蒙亮,她完全可以再睡一会儿,因为她们还没有将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各式各样的颜料,洁白柔软的宣纸,一条又宽又大的书案,大大小小的画笔,东西不少呢。


    世子的要求又高又挑剔,几个侍女们非要忙活一两个时辰。


    “我不是,不是和世子学作画,是要和果儿姐姐一起出门。”薛含桃听不懂她们口中的话,明明自己今日准备和果儿姐姐一起拜访宫廷画师的徒弟,怎么就变成了和世子学作画?


    “夫人说不是,那便不是。”玉蘅敷衍地笑了一声,知道世子夫人防着自己,不再开口。


    这些时日,她自认为了解了新夫人的一些习性,见世子对新夫人还算宠爱也试着表现自己的善意,没想到夫人心中从来没信过她。


    罢了,自己在夫人面前终究比不过那个圆脸的果儿。不过,她相信自己只要在世子的面前表现好,东院始终有她的一席之地。


    薛含桃眼睁睁地望着玉蘅从自己身边经过,苦恼地皱着脸,难道真的怪自己吗?可她确实不明白啊。


    “唉。”她无奈地叹气,然后探身钻进了大黑狗的屋子。


    阿凶得了一个新窝,正是高兴的时候,发现主人的气息,它罕见地伸出舌头在她的手背上舔了舔。


    温顺的模样仿佛从前年幼时的小奶狗。


    “阿凶,你也觉得都城这里复杂吧?还是桃林村简单,不喜欢就又骂又打,喜欢就给人送好吃的。”


    时隔多日,薛含桃终于对从前的家乡生出几分怀念。如果那里没有了大伯父一家,重新迁居过去的是友好的陌生人,那么,她其实还想回去看一看。


    毕竟,那是自己和阿凶出生的地方。


    “时间不会太远吧?世子开始厌倦我了……”她抱着老狗的脑袋低声述说,然后仅仅一瞬过去,她的眼中又燃起希望的光芒,“但世子依旧是慈悲的大善人,他会善待我,我们的日子不会比从前差,你看,他昨日还送给我一对手镯。”


    薛含桃让大黑狗看,赤金色的手镯上方雕刻了一圈镂空的桂花,晃晃手,叮叮作响。


    “我会抄书作画,赚很多钱,靠自己的努力买一座大宅子。”


    种子发芽也越长越好了,开花后就能用来偿还世子的恩情,到时候她就不必觉得愧疚。


    薛含桃设想的未来是美好的,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崔世子的身影,因为她从来很清醒,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她糊涂了,也有太多太多的人时刻提醒她。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被拦住去路。


    “果儿姐姐,我打算送给高画师陛下赏赐的福币,还有些肉和酒,这样的一份礼足够吗?若是不够,箱子里还有一匹绢帛。”


    薛含桃和果儿往国公府外走,准备去拜访那位高画师,虽然他的师父才是宫廷御用的画师,但她只是学些基础的技法,高画师对她而言已经算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的语气含着几分期待。


    “当然够了,娘子,你不要听他有


    个画师的名头,实际上他的日子苦着呢。袍子里面都打着补丁,赁的一间房子比我们之前住的地方差上许多,因为是同乡,我接济过他好几次,顺便让他在宫外给我带些小东西。“果儿同她解释不只高画师,他的师父即便是御用画师,也过得不怎么样。


    “能够得到贵人的赏识才算一步登天,否则,迟早连口饭也吃不起。”果儿感慨万千,趁机还和她提了两个失宠的宫妃被活活冻死的例子,“宫里私下有一句话,贵人越贵,贱、人越贱,娘子您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着果儿的述说,薛含桃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世子带她进入的庄园,鲜花着锦的富贵之地,能够坐着的只有几人罢了,而其他人跪着,趴着,脱-光了衣服,不像人反而像是动物。


    “也许那些人离了那个地方,在别人眼中也是大人物吧。”她低声呢喃。


    果儿没听清楚,开口问了一句,薛含桃笑了笑,大声道,“我们快去吧,去见果儿姐姐的同乡。”


    闻言,果儿嗔了她一眼。


    两人笑盈盈地离了国公府,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暗中看着她们。


    “若非眼尖,谁能想到东院里的世子夫人居然打扮的和一个侍女一样,偷偷地溜出府。”


    “得快些将这件事告诉夫人,夫人想必更加惊讶。”


    ……


    薛含桃和果儿一起到肉铺买了一条五花肉,又去酒坊打了二斤酒。


    接着她们就走向一处临水的巷子,果然如同果儿所说,环境很差,矮矮窄窄的屋子几乎住满了人,还有许多妇人在水边捶打衣服,密密麻麻连个空隙都看不见。


    不仅嘈杂,气味也不怎么好。但薛含桃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她认真地看向四周,心道若非找到了阿姐,自己也许和阿凶会住在这样的小巷,毕竟租金便宜。


    果儿去一间前面长着柳树的房子叩门,然而许久也无人作答。


    “小娘子,你们是来找住在里面的人吗?”一个头上包着蓝布巾的妇人上前搭话,手里端着盛放湿衣服的木盆。


    “嗯,阿嫂,这里住着一位姓高的画师,是我姐姐的同乡。无人应答,他是不住在这里了吗?”薛含桃点头,对着妇人打听高画师的去向。


    “嗨,当然不住在这里,人家现在可发达了,得了贵人的青眼搬到隔两条街的大宅子里去了。”妇人言语间艳羡不已,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别的什么,但薛含桃和果儿两人都未听出。


    果儿很是惊喜,问清了地址就要过去,她没想到同乡埋没了好几年,她出宫还未多久人就走了运道。


    薛含桃也高兴,毕竟那位画师和果儿姐姐有交情,过的如意总比过的差要好。


    她们找啊找啊,寻到了一处刷着桐油的大门,果然是大宅子,门房里面还有两个仆人在。


    看到她们,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轻蔑地扭回头去,竟然连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高画师在府中吗?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来人是果儿。”一开始,果儿对两个门房还是很客气的,说请他们通报。


    “嘁,我家主君现在可是教导相爷府里郎君娘子作画的西席,岂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的。还同乡,我看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就是,主君早就发过话,除了达官贵人,其他一律不见!”


    两个门房的态度很差,果儿气恼不已,直接叉腰喊了起来,“什么骗吃骗喝,我是高画师的同乡果儿,叫高源鸣出来,看他识不识得我,你们和他说我已经出宫了。”


    “上门是想请高画师指点几句作画的技巧,我们带了钱币和酒肉。”薛含桃赶紧将装满了钱币的荷包拿出来,等着见到高画师再和他说钱币是陛下赏赐的。


    听到这儿,两个门房勉强收回了轻视,一人抓起荷包跑去通报。


    果儿见状,脸色好看一些,只等门房回来了就进去喝口茶。


    走了那么久,她和娘子都很累。


    然而,去而复返的门房态度甚至比至少还要恶劣,呸了一声,直接将荷包扔了下去,“我当里面是银子呢,拿到主君面前才发现是铜板,两个臭丫头,耍人啊。”


    荷包被猛地砸在地上,立刻沾染上灰尘,连针线都看不清。


    薛含桃愣了一下,默默捡起来,抚去上面的尘土。


    “你们懂什么,”果儿气急败坏,想说这钱币在识货的人眼中比银子尊贵多了,语气微顿,问,“高源鸣既知道是我,为何还不请我们进去?”


    “主君说一个离开了皇宫的宫女罢了,今时今日连人都不配见他,更遑论请他指点画技。你们两个,快走,快走!平白脏了我们高府的门口。”


    “再不走,别怪我们动粗!”


    两个门房横眉冷对,一脸嘲讽,听她提到皇宫以为多有头脸的人物,原来只是一个宫女。


    闻言,果儿气的牙齿发颤,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昔日的同乡一遭得势,会这么对待她,更让她在娘子的面前丢一个大脸。


    她趾高气扬直呼高源鸣的大名,那也是因为两人曾经的关系是真的不错,否则她怎么会听到娘子学画就第一个想到他。


    娘子现在是什么身份,果儿真真正正存了提拔他的心思!


    “果儿姐姐,没关系,我不和他学就是了。”薛含桃来不及将荷包上面的灰尘弄干净,看果儿姐姐脸色不对,急忙开口安抚她。


    “娘子,我…我…也是没想到人心变得这么快。”果儿心里难堪极了,贵妃当初让她出宫是秘密为之,也许在那时自己就在高源鸣的眼中没有用处了吧。


    “嗯,我们先回去吧,不着急。”


    “若不是…我真想让跟着我们的护卫砸了这地方。”


    ……


    两人灰溜溜地从宅子门口离开,果儿失魂落魄,薛含桃倒觉得庆幸,因为荷包里面的钱币和买的酒肉都还在。


    这一趟虽走了很远的路,但未有损失,除了荷包脏了一些。


    她想着回去后要将荷包洗干净,忽然听到路边的小贩在叫卖,“重阳糕嘞,佩茱萸嘞。”


    薛含桃晃了晃手上的镯子,走到小贩面前,挑选了两串红如血玉的山茱萸买下来。


    再一看这边离她们之前住的小院不远,她让果儿姐姐先歇歇脚,自己去到封大娘子的糕点铺子,买了两斤重阳糕。


    “薛妹妹?真的是你?”封大娘子看到她恍惚了片刻,才敢与她说话。


    “大嫂,是我,我路过这里想买些点心吃。怎么不见之前的银霜糕,卖光了吗?”她左右都看了好几遍,没找到熟悉的银霜糕。


    “客人都觉得太贵买的少,慢慢,铺子里也不做了。”封大娘子热情地同她解释,看她的目光里面惊奇最多。


    似乎在不可思议,她都已经嫁到高门为何还穿的如此朴素,为何还要亲自来买糕点,难道不应该日日在府中安享富贵吗?


    “这样啊。”薛含桃垂着眼,有些失望,不过眼神无意间望见手镯上的黄色小花,她呼吸微快,将背篓里面的酒肉都掏出来给了封大娘子。


    还有荷包里面的五百福币。


    “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封大娘子不理解她的举动,不敢收礼。


    “大嫂,我实话和您说,荷包里面的钱币是陛下赏赐的福币,加上这些酒肉,可不可以使人将银霜糕的方子写给我?我对天保证,我只自己做来吃,不会往外卖。”薛含桃一脸真挚地开口,想用福币换来银霜糕的做法。


    她已经被世子厌倦了,接下来却继续要白吃白喝白住,世子还送给她一对手镯,如果她什么都不偿还,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想来想去,也唯有用一些吃食讨世子的欢心。


    刚好,世子书房外的桂树花期将到,桂花可以用来做银霜糕。


    “陛下赏赐的福币!”闻言,封大娘子惊得语调颤抖,眼睛发直,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性子老实不会骗人。


    而且作为唯二这里知晓薛含桃嫁给崔世子的人,封大娘子根本不怀疑陛下会有赏赐。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崔世子!皇帝老子赏些钱币给他很奇怪吗?


    “不就是个银霜糕的方子,其实也就是换了个名字,吃着还不是桂花糕的味儿。”封大娘子相当爽快,倒是害怕薛含桃反悔,再三确认是否只要这一个方子。


    薛含桃懵了一瞬,难道还能换两个方子吗?


    “是只要这一个方子。”她回答封大娘子。


    封大娘子当即让人把方子写给了她,末了还打趣,“大嫂猜,薛妹妹要银霜糕的方子肯定是为了你的夫君,是也不是?”


    薛含桃笑的很羞涩,虽然她知道世子很快就不是她的夫君了。


    时至中午,她和果儿两人返回定国公府。


    虽然没能得到指点,还被不留情面地羞辱一顿,但薛含桃的心情还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甜甜的笑容。


    偷偷瞅见她这副模样,果儿心头的羞怒也少了几分。


    “都怪我,害娘子白跑一趟。”


    “没有白跑,我换了更重要的方子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东院走去,然后行至拐角处,薛含桃被人叫住了。


    “薛氏,谁准你这般模样出府的,丢尽崔家的脸面。”


    她名义上的婆母,曹夫人一脸冷冰冰地堵住了她的路。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不够用心。”……


    曹夫人指责她私自出府,且穷酸的模样丢尽定国公府的脸面,又说她违背《女诫》,要用家法处置她。


    起先,薛含桃确实被横空而出的问罪吓到了,站着没动,她说话的语气十分严厉,看过来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仿佛自己十恶不赦。


    “莫要以为你有个贵妃姐姐就可以为所欲为,视规矩与无物。须知贵妃也管不了我国公府的家事。”曹夫人的下一句话也喝住了欲要把薛贵妃搬出来的果儿。


    薛贵妃尊贵不假,可一双手伸不到定国公府。


    果儿登时着急起来,曹夫人的话的确没有说错,她占着身份上的大义,若真的要处罚娘子,怕是只有世子才可以阻止。


    曹夫人见主仆两人都白着脸未敢出声,眸光微闪,缓缓说道,“不过,你是初犯,年纪也还小,跪祠堂就不必了。你先随我回正院吧,让婆子们给你念一遍《女诫》,你保证日后守规矩便是。”


    先紧后松,先是严厉后是温和,先是重罚后是轻轻放下,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拒绝,而是松一口气。


    如同果儿,原本想要去找人求救的她已经没了这个想法,只是听一遍《女诫》,无伤大雅。


    曹夫人转身便走,她身边的侍女婆子恭敬地朝着薛含桃伸手,意思是让世子夫人跟在曹夫人的身后。


    去到正院,听一遍《女诫》,也就一两刻钟的时间,今日这事便可以揭过,府里府外不会传世子夫人的恶名,或许东院的人也无从察觉。


    换作任何一个在乎声名的高门贵女都会欣然前往,曹夫人虽是继室,但也是她名义上的婆母啊。


    可是,薛含桃是出生在乡间长在乡间的农女,她不知道高门里面的默契,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她只听懂世子的继母先是要她跪祠堂后来又不罚她,而且她记得最最重要的一点,世子和他的父亲已经分家了。


    在桃林村只要分了家,亲婆母也不能再对儿媳喝三道四了,因为所有人都默认她们是两家人。


    “《女诫》我读过也记得里面的内容,就不麻烦夫人特意让人为我念一遍。”


    薛含桃回过神后反而觉得这位曹夫人很奇怪,分家之后,自己为何要听从她的话,而且她也不是世子的亲生母亲。


    “果儿姐姐,我们回去吧。”她拉着果儿的手腕,若无其事地往东院的方向走去。


    闻言,曹夫人和她身边的人脸色俱是微变,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应对。


    “世子夫人,你不要不识好歹,万一惹怒夫人,可就不是听一遍《女诫》了。”一个年长的婆子得到曹夫人的授意大声呵斥。


    “可我们分家了,她也不是世子的亲娘,我无论做什么她都不能打我骂我。”薛含桃抿抿唇,曹夫人若敢打骂她,郑重道,“我会还手的,打不过就找到堂姐和陛下,让他们帮我。”


    她是堂姐的娘家人,堂姐也是她的娘家人,任是哪一方受到欺负都可以找对方帮忙。


    新婚后的第一天,她害怕不去请安受到打骂是因为不知道其中的内情,现在她不怕惹怒曹夫人。


    薛含桃第一次硬气地挺直腰板,回头还瞪了曹夫人和那个出声的婆子两眼,怪不得世子不喜欢这些人,果然讨厌。


    更没料到她会还击的曹夫人等人哑然失声,一个卑微的农女,她们以为只要稍稍凶狠就能将人拿捏住。


    “可惜,没将她骗到正院。”曹夫人扼腕叹息,神色冷静,听《女诫》当然不是她的目的,趁机让薛氏永绝了子嗣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只要薛含桃生不出孩子,国公府将来才能归于她们母子手中。她知道这丫头已经和她的继子圆房了,而东院就只有一个女眷。


    “母亲勿要动气,不如让儿子试试呢?”在房中养伤的崔季徽笑吟吟地凑到了曹夫人的身边,对着曹夫人低声说,“毕竟那是薛贵妃的妹妹,一个弄不好陛下定然怪罪。”


    “你想做什么?”曹夫人皱着眉,发出气音,“四郎,你的伤还未好全,别乱来,母亲就你一个儿子。”


    “母亲不是怕那丫头怀上崔伯翀的孩子吗?若是我把她弄到手,让她腹中怀有我的胎儿,陛下和薛贵妃纵然知道,也会当做无事发生。”


    反正崔伯翀活不长了,不是吗?反正,他也姓崔-


    “娘子,您不怕曹夫人吗?”果儿被她拉着走进东院的门才敢开口,在果儿的认知中,曹夫人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就算她心情清楚曹夫人是世子的继母,但果儿受过的教导让她下意识地将曹夫人的位置放在薛含桃的前面。


    无关忠心,这是礼仪,这是规矩,这是身份。


    就像在玉蘅等侍女的面前,她家娘子说出的话无论对错与否,也同样高出一头。


    “不怕,”薛含桃放轻了一点声音,“我怕世子不高兴。”


    真诚地将世子当作神明对待,就要喜他所喜,厌他所厌。


    薛含桃是一个很虔诚的信徒。


    “是吗?可我现在就很不高兴。”一道凉薄的声音打断两个人的对话,突如其来地出现。


    此时,薛含桃和果儿刚跨进东院的第二道门。


    果儿缩缩脖子,很没有骨气地飞快退了下去。


    薛含桃抬起头,望着一脸冷意的崔伯翀,神态茫然。又不高兴了,是因为她没有把自己在世子房间的痕迹清理干净吗?


    她乖乖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世子,您回来了?我这就把陶罐抱走,您让人给我安排的房间……有吗?”厌倦她晚上不再需要她,她应该可以从世子的房间搬出去了。


    不需要很大,不需要很多摆设,“只要比阿凶的屋子高一些能站直便好。”


    她的要求很低,很容易就能满足。


    “谁准许你搬出去了?是我,还是你痴心妄想。”崔伯翀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那一双修长的墨眉沉沉地压着眼睫,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薛含桃感受到了紧张,支支吾吾地解释,“世子说…不做的。”


    “原来你很想做?”他挑眉,口吻冷冽。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世子厌倦我了,我不能再留在世子面前,讨人厌。”少女急着摆手,腕间的镯子也跟着响动。


    崔伯翀似乎很不喜欢听到这种声音,于是皱眉抓住了镯子,还有她的手腕,


    一直走到房中的一面镜子前。


    他让她看清楚里面的两个人,沉声道,“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陛下赐婚,就算你死了也要和我躺在一个棺椁里面,更何况活着的时候。”


    薛含桃懂了,即便世子厌倦了她的躯体,也要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面。


    “对不起。”她心头的愧疚又增加两分,不再看镜子里面丑陋的自己,恹恹地耷拉下脑袋。


    “道歉的话晚些再说,我只想知道这一个上午你去了哪里?”崔伯翀看着镜子里面闪躲的女子,轻轻一笑,“让我等到现在,是我说还是你说?”


    他的体内压抑着火气,火气越盛语气就越温柔。


    从方振的口中得知她一大早就出门是为了请求一位画师的指点,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捏坏了一只画笔。


    原来她不是担心画丑,而是从来就没打算过向自己请求。


    “世子等我到现在,我以为只有午后才需要陪世子小憩。”薛含桃吃了一惊,看向他的目光真诚,“如果我知道上午也需要,一定不会出门。”


    但她同时生出些苦恼,上午下午的时间都被占了,那她怎么和人学习作画?


    “你出门做了什么?”


    “准备礼物拜访一位画师,请他指点我基础的作画技巧。”薛含桃老老实实回答。


    “哦,学到了吗?”他没有为她的诚实所动容,反而神色变得愈加冷淡。


    仔细看,还有两分嘲弄。


    不想着和他学,却是准备了厚礼去求别人,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辛苦串好的钱币也被当作粪土一般扔掉。


    “没有。”薛含桃的声音逐渐变小,在果儿姐姐面前说过的那些话无论如何都再说不出口,好似被世子听到十分羞耻。


    崔伯翀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问她有没有看到房中的新书案,“宽而矮平,最适合作画。”


    顺着他说的,薛含桃看过去,然后不仅发现了新书案,还有成套的颜料和笔洗,这是……


    “我可以教你作画,不过,你要记得偿还。”他挡在她的面前,深沉的眼瞳中映出她瘦小的身影,“偿还你所有的。”


    “我没有什么了,已经都给世子…”


    “不,你有。”崔伯翀冷静地告诉她,“你不够用心。”


    她不够用心?薛含桃微微睁大眼睛,欲言又止,怎么才叫用心。


    “你手中的方子就叫用心。”


    银霜糕的方子其实她早就可以得到了,不是吗?偏偏是在今日,让他意识到之前的她有多么敷衍,偏偏也在今日,让他不舍得因为她另寻画师的事罚她。


    幸而,她的钱币和酒肉最后换出去,是得了一纸方子,而不是几句平庸的指点。


    否则,他会让她见识到自己真正刻薄的一面,不需要方振再在她面前卖弄口舌。


    薛含桃下意识握紧了手心,似懂非懂,世子的意思是要多多地讨好他吗?


    “我用心,以后一定用心。”


    她默默地将方子捧着给崔伯翀看,想到什么又把背篓提了过来,重阳糕和山茱萸被她小心地拿出来,“这些也是给世子的。”


    算用心吗?薛含桃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还有,我刚才和曹夫人呛声,似乎气到她了。”


    这算不算讨世子欢心。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是个好姑娘。


    曹夫人拦她,崔伯翀当然知晓,否则也不会在二门处与她遇上。她没有被诓骗过去,也不算太傻。


    不过用来讨他欢心,就不够了。


    “重阳已过,你不知道?”崔伯翀没看那纸方子,反而拿起了一串茱萸,艳丽的红色与他的冷白对比鲜明。


    薛含桃小声解释是看小贩手中的山茱萸实在漂亮,好似一颗颗玉石。而且,她又道,“过了重阳节,一串只要两文钱。”


    重阳节前,一串最少十文,便宜了好多好多呢,重阳糕也是。


    闻言,崔世子淡淡嗤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吝啬的桃子,只有对那只老狗才舍得花钱。


    “也可以驱灾避害的。”听到他的嗤声,少女耷眉臊眼,今日她的荷包又变瘪了。


    崔伯翀恍若未闻,随手将红色的茱萸插在了她的发间,他已经不需要避害驱灾。


    “未时两刻,开始学画。”


    他留下一句话,抬脚欲走,薛含桃反应过来,伸手反拉住他的衣袖。


    “世子等我一下,只一下下。”薛含桃飞快地将另一串茱萸环绕在男人的腕间,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结,“这样就是茱萸手环,袖子放下来不会被人发现。”


    “谁教你的?”崔伯翀垂眸看向腕间点点的朱红,淡淡道。


    青涩的野桃开了窍,不再被逼着就主动分泌出香甜的汁水。


    又是谁教的。


    “我跟村里的人学会了编织背篓,这个自然也就会了。”薛含桃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她学的其实不好,因为和世子送给她的手镯比起来,她给世子的太过于简陋。


    崔伯翀沉默了片刻后,放下衣袖,告诉她未时之前自己要吃到银霜糕。


    “不要偷懒。”


    “嗯!我现在就去厨房,当…当作给世子的拜师礼。”


    未时,崔世子吃到了用书房外的桂花制作的银霜糕,味道偏甜了一些,他顿了一下说刚刚好。


    得到认可的薛含桃笑弯了眼睛,终于安心下来学习如何作画。


    显然,丹青出色的崔世子是个高明的老师,他只教了她构图与色彩,以及下笔的轻重。


    旁的他要她自己领会,“你既然只想要临摹,初学的时候就要放任自己,大胆一些。”


    “嗯嗯。”薛含桃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日,她就自己动手画了一幅,依旧丑陋地不堪入目。


    “画的什么?”崔伯翀指着一团曲曲折折的墨色与淡黄,平静地问她。


    “是雨后的桂花树,这里是一扇窗户。”薛含桃满脸通红,她的大胆显然和世子认为的大胆不大一样。


    “筋骨还可以,皮肉太粗陋。”崔伯翀让她认真看着,接着他拿起了一支纤细的画笔,在她的画上寥寥添了几下,整幅画瞬间就变了一副模样。


    薛含桃张大了眼睛,睫毛都不敢眨动,这真的还是她的画吗?


    崔伯翀将画笔交到了她的手上,命令她,“按我刚才的做。”


    “好。”她努力地回想他落笔的动作,下一刻与他有五分相似的笔触出现在画纸上,虽有些僵硬但已经足够看了。


    果然。


    崔伯翀眯起了狭长的眼眸,目光深幽,她不懂技法不懂意境,甚至不懂落笔,但她很擅长模仿与复刻。


    如若模仿到极致,便能够以假乱真。她倒也是聪明的,一开始就瞄准了临摹,而不是想着绘就自己的画作。


    薛含桃画完后,立刻紧张地望着他,等待他的评语,然而崔世子盯着她的落笔处迟迟未开口。


    她忍不住出声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平淡的口吻,“你抄写的书呢?拿给我看看。”


    “我…我抄写的书都交给书阁掌柜了。”薛含桃的呼吸骤然急促,说最近太忙没时间再抄书,“等我有时间,我再拿给世子看。”


    虽然她最近已经不敢再模仿世子的笔迹,但是,难免会带出一些痕迹……薛含桃实在害怕被世子发现端倪,她最后的脸面也就保不住了。


    “哦,是吗?”崔伯翀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那就等你有时间吧。”


    闻言,薛含桃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表起了忠心,“我努力跟着世子学画,旁的包括抄书赚钱都不能分我的心。”


    能拖一刻是一刻,老实的小姑娘鬼使神差地领会了拖字诀的奥妙。


    然而,这时的崔世子却觉得


    她傻的可爱,每次她出门都暗中有护卫跟着,她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他清清楚楚。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她没时间再抄书,那就换一种更便宜的法子,把书阁买下来好了。


    薛含桃却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换一个“新东家”,她准备过段时间再去书阁,没有钱就暂且咬紧牙根过日子。


    而且,世子对她很好啊,她吃穿不愁。再不然,就把箱子里剩下的那匹绢帛当出去。


    边想,她边从一旁的碟子里拿了一颗葡萄,剥了皮去掉核,悄悄往世子的方向推了推。等看到世子矜贵地捻着葡萄吃掉,薛含桃立刻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颗,唔,好吃!


    一串葡萄被很快分完,她落笔的力道都坚定了很多。


    只是可惜,不能让果儿姐姐和方大哥也尝一尝,阿凶就算了,狗和人不同,除了肉不能乱吃东西。


    不过,她熬了一段时间的茯苓芝麻水果然有用,阿凶的毛发掉的少了,看起来也有更多肉。


    薛含桃若有所思,犹豫了半晌,向崔世子提出了一个请求。


    “红枣可以补气血,这里的库房里面还有很名贵的…人参,世子,我能用来熬补汤吗?玉蘅让大夫给我诊脉,言我身体亏损,每日都让我喝燕窝羹银耳羹用来补身,但我觉得味道太淡了。”


    “随便你。”听到一个参字,崔伯翀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见他要休息,薛含桃不敢再说话,走到他的身旁乖乖躺下。


    她听人说过,天气变冷,喝补气血的汤能够暖和身体。


    第二天用膳时,薛含桃就喝上了人参熬煮的汤药,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她老老实实地先盛了一碗捧给崔世子。


    “我连一根参须买不起,世子不先用,我也不敢喝。”她羞臊地垂下了眉眼,昨夜世子也没有睡她,只是让她陪睡。


    看着那一碗参汤,崔伯翀的脸色骤然冷凝,他掀眸看向方振,方振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他要是敢这么做,早就被世子赶回他娘身边了。自从彻底失望以后,世子愿意喝药汤他都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奢望世子进补气血。


    “要补气血的人是你,喝不了就倒掉。”不出方振的意外,崔伯翀冷冷拒绝了那一碗捧过来的参汤。


    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没有了任何遮掩,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倒掉太可惜了,”薛含桃表情自然,“而且,世子最近在喝苦药,一定是因为用冰受寒了。受寒的人就要补气血,才能好得快。”


    比起他,她的眼睛很清澈,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


    是他说让她用心,也是他要和她睡在同一张床榻上。她只是在笨拙地执行他的命令,讨他的欢心。


    崔伯翀意识到这一点,端起那碗参汤一饮而尽,言出必行的崔世子总不能让这颗桃子觉得取悦他是错的。


    “库房里面其实还有鹿茸、鹿筋、何首乌、当归等等,都能用来熬补汤。”方振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但不妨碍他顺着东风添一把火。


    “何首乌!”闻言,没见过世面的乡间姑娘惊叹不已,连连询问是不是可以让头发更浓密顺滑的名贵药材,她的头发就有一点泛黄。


    “是。”


    “那我和阿凶可不可以用?”


    听到它的名字,大黑狗嗷呜叫一声。


    “给她记在账上,等着日后一并偿还。”崔伯翀不冷不热地瞥了方振一眼,废话真多。


    ……


    人参之后就是何首乌熬制的补汤,份量很足的一大锅,不仅薛含桃和阿凶喝了,果儿,东院的玉蘅文玑等人也都有份,滋养头发呢,谁能不动心。


    接着便是当归、黄芪等等,几乎每天薛含桃都能喝上一碗补汤,当然还有崔世子。


    为这一碗补汤,他教导脑子迟钝的学生便格外严厉,薛含桃一丝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白日她苦哈哈地仰头对着桂花树作画的时候,男人在不慌不忙地吃着银霜糕以及剥好皮的新鲜瓜果。


    等到了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她补的太好,皮肉变得粉嫩起来,还是补汤对崔世子也起了作用,世子很快又对她的躯体燃起了兴趣。


    他还想到了一种极为荒、淫的法子,蒙上她的眼睛,制住她的手脚,提着画笔悠悠散散地作画。


    所幸随着天气变冷,屋中燃起了炭盆,暖意融融,即便身上没有被子也不觉得寒冷。


    薛含桃几度想死,可顺从的本性让她委委屈屈地接受了一切。


    她心里想着,等到她将世子的恩情偿还干净就好了,而如何偿还,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月光下的陶罐。


    距离种子发芽快要两月,它的枝干初成雏形,已经有整整十片叶子了,勉强也能夸一句郁郁葱葱。


    ……


    “小桃子,在看什么?”这天入寝时,发觉她有些心不在焉,崔伯翀轻轻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


    长些了肉。


    薛含桃被他发现,赶紧回过头眼巴巴地将心里的话都掏了出来,“我没看什么,就是想,想我的画可不可以卖出去了。”


    “可以试试,”崔伯翀回想她的画作,淡淡说道,“先临摹一幅,你自己再画一幅,都去试试。”


    “嗯!”薛含桃老实回应,她会按照世子说的做。


    “出门的时候,让罗承武跟着你,不要理会旁人。”崔伯翀意味不明地叮嘱她,桃子初初被他养的好看一些,结果就有苍蝇想扑过来。


    这只苍蝇一点不知死活。


    “我知道,我不搭理他们。”薛含桃皱皱鼻头,自那一次她出门回来遇到世子的继母曹夫人后,不知怎么的,世子的弟弟也找她搭话。


    穿的光鲜亮丽,长的也算俊俏,但他的眼神和笑容总是让薛含桃感到恶心,好在她跑的快,每次都让那个崔四郎追不到她。


    不过最近,她从方振的口中听说,崔四郎的腿断了。虽然按照礼数应该去探望一番,但她手里没钱只好作罢。


    “我赚了银子,回来给世子买热腾腾的烤栗子吃。十一月快要下雪了,烤栗子这时候最好吃。”薛含桃美滋滋地想,上面还可以刷一层蜂蜜。


    是啊,要下雪了。


    崔伯翀的眼底弥漫上一层阴翳,蓦然从安静平和的光景中清醒过来。


    “你的画作若是卖出去,不必再来我的书房。”他口吻极淡,勾手将帷幔放了下来。


    一切重回黑暗,再看不到明亮的月光,薛含桃的心情也仿佛如此。


    “也不要我陪世子小憩了吗?我还给世子剥栗子吃。”她眼睛愣愣地问道。


    “天冷了朝中多事,你的贵妃姐姐没和你说立太子一事?”


    帷幔内响起他似笑非笑的嗓音,薛含桃一个激灵,默默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自然,说了。”


    和世子成婚后,算上小皇子满月宴那日,薛含桃一共进宫五次。


    她的堂姐薛贵妃每次都坚持不懈地问她三个问题,有没有管家,有没有进入世子的书房,世子有没有再碰她。


    她并未欺骗堂姐,堂姐听到她没有管家眉头紧皱,但她回答后两个问题时,堂姐又很高兴。


    堂姐说让她尽快怀上世子的孩子,为此昨日进宫时还让太医为她诊脉,薛含桃怎么推拒都不成。虽然她现在已经学会了讨世子欢心,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生下世子的孩子。


    薛含桃坚定地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或许某个突然的时刻,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太医的回复某种程度上让她松了口气,因为洪水那段时间她的身体重重损伤,不调理好很难怀上孩子。


    堂姐有些失望,但天灾人祸所导致的结果也无可奈何,只是和她诉苦,朝中最近在为立太子一事拉锯。


    “说我出身卑微,又是二嫁,生下的皇子若被立为太子,恐侮辱皇家。又说皇儿年龄太小,立太子言之过早,怕他承受不住。统统是胡言乱语,气煞我也。”


    薛贵妃生气,薛含桃也摸不着头脑,毕竟陛下就小皇子一个儿子,不立他为太子还能是谁。


    她回道,“二嫁的女子很多,三嫁四嫁丰县也有,难道就不认孩子了吗?”


    “小桃,你不知道,一些人惦记着立陛下的弟弟晋王为皇太弟呢,说是太、祖太宗便是兄终弟及!”


    晋王,皇太弟,这等皇室之事薛含桃当然无从得知,她只从王牙媪的口中知道晋王有一个女儿仪静县主。


    “至于侮辱我的出身,就要问坤宁殿的那位,她打的一手好算盘,竟然想着夺走我的皇儿记在她的名下。不可能,绝不可能!小桃,我才是你的亲人,你一定要说服崔世子帮我。”


    薛贵妃说将来继承崔家的人是崔伯翀,而朝中崔世子的名望也是崔家最大的,只要他表态支持她,崔皇后安能再嚣张。


    薛含桃是怎么回答的呢?崔皇后与薛贵妃,她肯定站在自己堂姐的一边,而且小皇子本就是堂姐的亲生儿子。


    她回答自己会和世子说的。


    然而一直到今晚,薛含桃都忍着没说,只是更加努力地讨好崔世子,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然后,世子自己说出来了。


    她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全部,深呼吸了许多下,悄悄地,怯怯地,一点点地用自己的柔软唤醒沉睡的巨兽。


    黑暗中,崔伯翀的眼睛很亮。


    他沉沉地低笑,夸她是个好姑娘。


    然后在他温柔带着鼓励的口吻下,薛含桃不得不被迫着更加卖力讨好,让他知道,野生的桃子被家养了一段时间,不仅果皮变得细腻,果肉也多出了风味。


    显然,这一招的作用是立竿见影的。


    婚后,薛含桃第一次被允许和他面对面,虽然还是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她觉得很满足。


    只有两人相对,才算是交谈。


    “小皇子…是我堂姐的孩子。”她含糊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能被抢走。”


    “他是你堂姐生的,没人可以抢走。”崔伯翀平静地告诉她,“这也是你嫁给我的原因。”


    否则,皇帝也可以将她嫁给那只苍蝇。


    “我与皇后之间没有所谓的姑侄情谊。当初我的母亲去世,是她提议定国公崔羿尽早和我外家划清界限,娶曹夫人进门。坐上后位之后,她也不止一次提起过让曹夫人的儿子成为世子。”


    “那一天,我告诉她,如果我的世子丢了。将来,她若生下皇子,便一定会被庶出取代。”


    薛含桃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过往,愣了一下,原来世子也会被人嫌弃,“世子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崔伯翀眯起眼睛,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不要停,“后来,我被立为世子,她可能是怕我怨恨她,便开始时常召我入宫。只是关系一直淡淡的,等到我十六岁凭我自己立在金銮殿之上,不仅皇后,所有崔家出身的人都视我为骄傲。”


    十六岁文采斐然的少年郎,成为所有人的骄傲,薛含桃一想到这个画面,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又觉得不大对劲。


    “世子保卫了汴州城,难道皇后和其他人都不觉得惊喜吗?”


    她开口询问,黑暗中崔伯翀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含住了她的唇瓣。


    不觉得惊喜,而是惊吓。


    不觉得是骄傲,而是祸害。


    文臣可以成为相辅,武将只会被人猜忌,更何况他那样年轻,立下的功绩又无可辩驳。


    逃不走的百姓们欢天喜地地为他立长生牌位,正要逃走的天潢贵胄只想他真的变成一个牌位,因为他们成为了货真价实的笑话。


    所以,大胜归来的他没多久就遭受了金人的刺杀,没多久不算严重的伤口就快速恶化,没多久他的父亲和姑母就预备着为他准备后事。


    最后,是孙医圣闻声而来,用手中珍藏的丹药为他续了命。


    仅此一颗。


    续来的命终究不长,他还是活不了多久。不过已经足够他查清真相,金人刺杀是真,有人冷眼旁观是真,有人在他的药中动了手脚也是真。


    皇帝授意,皇后传达,定国公崔羿领命,亲自送他去死。


    崔伯翀当然有恨,可那又如何?曾经的父子亲情不是假的,天下也禁不起再动荡。


    他只是冷着心肠做回了崔世子。


    这一刻,薛含桃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尝到了一点血腥气,冰冷的味道。


    于是,她伸出手臂,认真地抱住了他。


    桃子是温暖的,她的血肉也是。


    第40章 第四十章她从世子的马车中出来。……


    翌日,天阴阴的,又冷一些。


    一大早,世子去上朝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立太子的事。不过,薛含桃觉得他的心情应该不错,因为自己眼疾手快把温暖的手炉递给他时,他接过手炉摸了摸她的头。


    “枕边有个锦囊,是给你的。”崔世子说下了早朝之后他还要去一趟枢密院接待一位故友,让她不必等他。


    “嗯嗯。”薛含桃乖巧地应声,她今日也要出门呢,按照世子昨夜的话去画坊试一试。


    “带上罗承武。”他淡淡叮嘱了一句。


    “嗯!”她不仅会带着罗护卫,还会带着阿凶,“若有人敢欺负我,就让阿凶吓他。”


    闻言,崔伯翀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只是一瞬即逝,他转身留给她一个挺拔优雅的背影。


    薛含桃站在房门处安静地注视他离开,等到什么背影也看不到了,她走向大黑狗的屋子,叫了一声阿凶。


    大黑狗听到她的呼喊,立刻抖抖毛发从窝中出来,跟着她到更温暖的大屋子里面。


    “阿凶,你今天吃鸡肉还是鸭肉?”薛含桃一边询问大黑狗,一边脚步轻快地去找世子口中的锦囊。


    找到了,她怀着喜悦打开,发现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铜板,数了数有一百个,应该是上次陛下赏赐的福币。


    铜板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言简意赅地写了四个字,“买烤栗子。”


    “世子真奢侈啊,用陛下赏赐的福币买烤栗子。”薛含桃小声嘀咕,眯着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阿凶也呜呜叫了两声,一声是鸡肉,两声便是鸭肉。


    “好,那我让果儿姐姐对厨房说,今天喝老鸭汤。”


    “呜~呜~”


    “啊?你要吃烤鸭,不行,烤鸭味重容易掉毛,老鸭汤里还可以浸泡菘菜。”薛含桃无情地拒绝了大黑狗,从小院移过来的菜不能浪费。


    阿凶不大情愿,结果主人告诉它今天带它出门,它精神起来,进食的时候将讨厌的菘菜也吃进了肚子里面。


    用过膳后,薛含桃来到了温暖如春的书房里面挑画,跟着世子学画一段时间,她积累了不少画作。其中画的最好的一幅主人公是威风凛凛吓跑敌人的大黑狗,临摹最逼真的一幅是…世子说那是前朝大师之作,名九州定海图。


    薛含桃仔细地将两幅画放进背篓里面,朝眼神哀怨的果儿姐姐挥挥手,和阿凶一起出了府门。


    她要去的那间画坊和书阁相邻,距离比较远,一路走过去,果儿姐姐会觉得累。但薛含桃已经习惯了,她把走路当作锻炼自己身体的一种方式。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个原因存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没有马车坐那可怎么办?


    罗承武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前方的世子夫人走了半个时辰仍旧精神奕奕不见劳累,心里微有敬佩。


    有贵妃姐姐和皇子外甥作靠山,还嫁给了他家世子,换作寻常人,早就膨胀地与天比高,不说横行霸道,起码也要有锦衣玉食香车鸾驾,挥手便是千银百金。


    可世子夫人,骨子里仍是从前的她。似乎特意容易满足,吃穿用度从未有要求,除了进宫其他出门的时候都是用自己的两条腿。


    不对,也还是有变化的,罗承武回想印象中的小姑娘,一直闷着头,身材瘦小,笑容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再看现在,她背着背篓,脑袋不再垂下来,背影舒展轻快,不时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人,笑着让大黑狗跟紧她……


    这一刻,别人眼中一向冷酷威严的罗承武面色变得柔和起来,明明天气在变冷,他却觉得和煦的春日快要到了。


    前方走着的薛含桃并不知道严肃唬人的罗护卫心里会想这么多,她慢慢地认出熟悉的街道,眼睛骤然变亮。


    再


    经过一条街就到画坊了,卖画的价钱比卖书要高得多,也不知道今日她能赚多少银子。


    “去去去,闲杂人等一律滚回路边,不得到街道中央。”


    “县主尊驾要从这处经过,尔等若有不识趣的胆敢冲撞冒犯,一律杖责。”


    “你,还有你,不想活了,还敢往前走,这边的路都不准过,必须等县主尊驾过去。”


    走在路上的百姓包括薛含桃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官兵呵斥着,推搡着,赶到了角落和边缘处。


    民不与官斗,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敢反抗,像是温顺的小绵羊挤在一起。


    薛含桃害怕自己和阿凶被挤开,急忙要把大黑狗放进背篓里面,可是阿凶吃胖了,背篓似乎盛不下它。


    她着急地请求旁边人为她让出一点空间,然而所有人都畏惧着官兵,没有声音搭理她,反而见她是个姑娘,故意挤占她的位置。


    阿凶见主人被挤,连声吼叫,结果迎来了官兵不悦的注目。


    焦灼之际,罗承武和几个护卫露面,用一身蛮力隔开了拥挤的人群。


    薛含桃终于站稳身体,惊魂未定地抱住大黑狗,朝罗承武几人道谢。然而,她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锣鼓喧天完全遮盖。


    她下意识地看去,街道中间全部被清空,官兵们恭敬垂立,先出现的是几辆敞篷的马车,上面放着厚重的箱子,一旁有身着锦缎的仆人看守。


    浩大的排场,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薛含桃默默地望着由两匹枣红色的大马拉着,周围各有十名仆人跟随的华顶鸾车经过,心道这位县主不知是谁。


    小皇子满月宴那日,她见到了皇室的公主郡主们,她们身上都有一种贵气,但不像是有如此场面……


    “恭迎仪静县主!”


    一名官兵为薛含桃解了惑,听到仪静二字她恍然大悟,有一个可能被立为皇太弟的父亲,这位县主果然身份贵重。


    没想到这么巧,薛含桃才在堂姐的宫里想起过这位仪静县主,今天就遇到了她的鸾驾。


    天之骄女,应该不只是身份尊贵,旁的方方面面如学识如智慧如仪态等想必也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


    薛含桃失神的时候,鸾车停下了。


    “我只是路过这处,不必兴师动众,让他们都离开吧。”伴随着夜莺婉转的声音,一名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丽的女子跃然出现在车驾之上,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四周,对着官兵们摆了下手。


    “是,谨尊县主之意。”


    “县主宽和,你们都走吧。”


    “你,还有你,呆着做什么,县主何等贵人,你们能瞻仰到其真容已是三生有幸,居然还敢赖着不走。”


    人群再次流动起来,这一次薛含桃没有被挤到。她随着旁边的人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黑狗用牙齿咬住了她的裙摆,薛含桃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越过了画坊。


    她回过身,脑海中还停留着仪静县主高高站在车辕上的美丽与华贵。


    虽然因为她被挤到了角落,但薛含桃觉得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子。仪静县主声音悦耳,相貌秀美,姿态高贵,吩咐官兵让他们离去时更是……仿若温柔的神女啊。


    走进画坊里面,用两幅画作换来了惊人的十五两银子,薛含桃却只有一点高兴。


    就算变好了一些,她也还是太普通了。


    背着空下来的背篓,少女垂下头,微带苦恼地思索,一株野草怎么样才能蜕变成令人惊叹的牡丹?


    有可能吗?她想了又想,深深吐出一口气。


    没可能的。


    似乎感觉到了她低落的心情,大黑狗在经过肉铺的时候嗷呜喊了一声。


    薛含桃呆呆地看向肉铺,蓦然清醒,说好不生出妄想的,她和阿凶现在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已经很幸运了。


    少女摸了摸鼓鼓的荷包,走进去买了肥瘦相间的肉还买了骨头。


    特意寻到卖烤栗子的地方,她大方地买了许多,差一点就把背篓装满了。


    “世子的福币还是留着吧,万一真的有福气在,希望可以保佑世子无病无痛。”薛含桃将锦囊藏在了背篓的最深处,嘀嘀咕咕和阿凶说着话。


    然后,她的脸上和手背忽然一凉。


    抬起头,薛含桃发现,下雪了。


    “夫人,我们快些回去。”这时,罗承武的脸色异常难看。


    薛含桃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可是越是急切,上天就仿佛越是要和她开玩笑。在经过一条街道时,一辆飞驰而过的马车往她的衣服上溅出许多泥点。


    她擦了擦同样有泥点的脸,养白一些的肌肤也变得灰扑扑的,总之,很狼狈。


    无法入目。


    好在回去东院后,她可以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再认真地把脸洗干净,所以薛含桃并不沮丧,只是脚步更快一些。


    快了,快了,她看到了定国公府的大门。雪势不算太大,路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白色,以及几道车辙。


    是世子的马车,他回来了。


    薛含桃有些开心,自己背篓里面的烤栗子还热着,她小跑着过去,想唤世子。


    马车里面的人露出了身影,模样她并不陌生。


    正是,一个时辰前她在人群中瞻仰过的仪静县主,仪态万方,美丽非凡。


    薛含桃的脚步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两匹黑色的马,四角有汉白玉,这不是世子的马车吗?


    而仪静县主的鸾车用的是枣红色的马,车辕还特别高,只能让人仰望。


    “夫人,我们快入府吧,雪越下越大了。”罗承武上前提醒她,大黑狗也咬住她的衣袖往里去。


    薛含桃如梦初醒,一寸一寸地垂下脑袋,安静地走了进去。


    转身的那瞬间,她看到了世子也从马车中缓慢地下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