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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那就去死吧。
雪花由小及大,带着森凉的寒意,轻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
崔伯翀平静地拂去肩膀上的雪花,手背的青筋暴起,扭曲丑陋的模样仿佛一条条蜿蜒的毒蛇。
韩璞随后迈出车厢,看见他沉到可怕的眸色,心中既愤怒又觉心酸。他知晓面前的人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又在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孙医圣同他们大致描述过,因为世子的心脉只是暂时被丹药护住,天气热还好一些,天冷下雪的时候,寒冷会侵入到骨髓的每一处,压制活性,身体便会本能地调动所有,这种感觉无异于分筋错骨,剥皮剃肉。
一颗丹药能续命三年,现在时间快要到了,结果他们找了三年也没能将丹方上的药找齐。
韩璞和其他人都以为没有法子了,不过好在天无绝路,这一场雪是吉非祸。
他暗含激动地看向一旁白璧无瑕的仪静县主,谁能想见晋王找到了昔年孙医圣赠出去的一枚丹药,如今这枚丹药就在仪静县主的手中!
韩璞回京途中恰好与仪静县主同行,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请仪静县主与世子相见。无论什么条件,他们都可以商量。
仪静县主果然不愧其美名,听说进了都城后连家门都没进,只让亲信把她放在了枢密院的门口。
可枢密院终究人多眼杂,韩璞只好忍着兴奋同世子说有一位贵客要引荐给他。
这才有他们一同乘着马车出现在定国公府门口的场景。
除了他和世子,仪静县主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晋王府的女史。
这位殷女史最后从车厢中出来,原来是自己用茶壶和绸布包了一个简单的手炉。
“望世子见谅,我家县主身体娇贵,受不得冻。”殷女史边说着边瞧了一眼崔世子的衣袖,那里就有一只手炉。
虽然
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总比茶壶包着绸布好得多。
崔伯翀仿若未闻,握着手炉走在最前方,这已经是看在韩璞的面子上,否则他在知晓所谓贵客是晋王之女的时候就会冷脸走人。
今日早朝,他上奏驳斥了薛贵妃身份低微的言论。下了朝,又多出一个晋王之女,麻烦。
而且,下雪了。
崔伯翀的体内有一种毁灭掉一切的暴躁,他迫切地需要发泄,需要缓解,需要…吞噬血肉。
“县主确实要小心受寒,不如先行入府到世子的书房。那里年年通着炭火,舒适极了。”韩璞对仪静县主的态度十分殷勤,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脱下来给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仪静县主冰清玉洁身份高贵,还未嫁人呢。
“无妨,我在晋地也不是没有见过雪。”赵柔望着前方轩昂的男子身影,语气就和她的名字一般,温柔似水。
她早已在万千的欢呼声中见过他,也知道他身上遭受过的一切,她会为他续命,带他走出黑暗的泥潭。
父王寻到那枚丹药的时刻,便已注定他们会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生的可能,即便只是短暂的三年。
因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赵柔微笑着走进了这座府邸,根本没有把她下车时看到的薛含桃放在眼中。
一个普通的灰头土脸的女子,或许只是府中的侍女-
薛含桃一声不吭地回到东院,放下背篓,果儿看到她的模样发出了一声惊呼。
“娘子,您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身上有雪还有泥,头发也湿了。不行,得赶紧准备热水沐浴,不然就受冻了。”果儿着急地吩咐人抬水,又用帕子给她擦脸。
见她小脸冻的没有一丝血色,果儿颇为心疼,“娘子,叫我说,您就不要折腾了。贵妃娘娘给您的东西,还有您的嫁妆,全都原封不动的在库房里面放着。您随便拿出一件就能吃香喝辣…”
“要还的,用了还不起就走不掉了。”薛含桃抬眼,眸中尽是无措,“欠了别人就要偿还。”
“好好好,要还。”果儿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服侍她脱了衣裙。
渐渐地,一具玲珑的躯体在热气中展露出来,上面靡艳的痕迹让房中的侍女们都红了脸。
果儿也不敢再看,将热水舀在她的身上。
薛含桃足足在浴桶中待了两刻钟,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人,明明手脚都已经回暖,她的脸色还是很白。
这下,果儿发现了不对,旁敲侧击是不是发生了事情。
“我的画都卖出去了,十五两银子,只用一两就买回了一背篓的烤栗子。我又加钱让人刷了一层蜂蜜,蜂蜜闻着就很甜。我还买了五花肉和骨头,荷包里面剩下的银子能花很久。”她一句一句地说道,眼睛中又有了神采。
今天发生的全都是好事,一场雪而已不会有影响。
仪静县主就是世子口中的故友吧?和世子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来到府里,再正常不过了。
或许她还要留下来用膳,厨房应该要做准备吧?那今天买的东西不就能派上用场了?
“烤栗子要趁热才好吃。”薛含桃念叨着一句话,一穿上干净的衣服就开始挑拣栗子,个头大的闻着香的放在一个碟子里面。
她颇不好意思地将装着烤栗子的碟子给了玉蘅,并不敢靠近书房。
实际上,今日的书房玉蘅也不能靠近,似乎是那位姓韩的将军吩咐,只有方管事才有资格守在外面。
玉蘅犹豫了一瞬,思及夫人还算受世子的宠爱,默默地端着一碟烤栗子走近书房。
她先说了这是夫人的安排,接着递给方管事,然而,方振并未搭理她,目光以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书房。
即便玉蘅提到了与他关系更好的夫人,在他回神的瞬间也被用脸色严厉地逼退。
玉蘅惊吓之余手臂晃动,刷着蜂蜜的栗子一个个滚落在了雪地里面,没有人去捡,直到凉透。
书房里面,果然很温暖。
在仪静县主拿出那枚丹药时,韩璞体内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这就是他们日寻夜寻救命的东西。
就连崔伯翀,在丹药放在他面前时,平静沉底的眼神也出现了波动。
身体的疼痛与躁动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只要吃下这枚丹药,他还可以再活三年,不再是无望的,他就有时间再去寻找下一个三年。
三年又三年,就像一潭死水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掀开眼皮,看清拿着丹药的女子,冷静地问她,“你的条件。”
没有无缘无故地赠予,只有互相利益的交换,在场的人每一个都明白这一点。
赵柔当即垂下了颈子,向对面的人展示她红透的耳尖。
“崔世子,这枚丹药是我家王爷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寻来,您也知道它有多么重要,可以护住一个将死之人的心脉啊。”殷女史将晋王抬了出来,重点描述了找寻丹药的艰辛,接着又道,“可是我家县主知道有一个人比王爷更需要它,世子,县主在王爷的跟前跪了整整三天才得到了一句准话。”
“这枚丹药可以给崔世子,但它只能当作县主的嫁妆。”
晋王要崔伯翀娶仪静县主,或许还不止如此,推翻对小皇子的支持,转而奉晋王为皇太弟,皇帝。
不然这一枚丹药如何就在小皇子出生以后拿出来了呢,那是看眼下的形势不好,所以仪静县主一提出这个建议,晋王就应了。
“嫁给世子?可是世子已经娶妻了啊,还是陛下赐婚。”韩璞听到这里,兴奋的神色有所收敛,若是与现在的世子夫人和离,陛下肯定会问罪世子。
“这是王爷的意思,且我家县主绝不可能为人妾。”殷女史不以为意,世子夫人虽是薛贵妃的妹妹,“但到底身份卑微,连父母兄弟都无。”
殷女史的神色异常笃定,一个女人和续命的丹药相比,孰轻孰重只要不傻都能分清。
“是啊,只是个农女……本也配不上世子。”韩璞咽了咽口水,知晓不地道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要不,让她主动提出和离?反正当初是陛下硬塞过来。”
话罢,他包括殷女史都看向阖下了眼皮的男子,心道一个被皇帝硬塞过来的农女,嫁过来才短短两月,世子的答案应该显而易见。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手腕,开口叫来了守在外面的方振,只说了两个字。
“送客。”
趁他还有理智的时候,趁他顾及同袍情谊的时候,趁他不对女子动火的时候,离开这里。
看到他冷漠的反应,赵柔终于忍耐不住,抬起头,不敢置信地询问。
“难道,世子就情愿等死吗?”
为什么不愿意变回从前那个耀眼夺目的崔世子,多么风光,受万人敬仰,高高地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而不是现在冰冷沉默的样子。
天地间最无可指责的就是人求生的本能,活着难道不比任何事重要?
“仪静县主拿出的东西的确令我心动。但可惜,我们的交易无法达成。所以,送客。”
崔伯翀的手指捏着小小的手炉,目光随便扫过一眼,再次说送客。
“如果世子不忍心这么对待那姓薛的女子,留她做一个妾室也并非不可。”赵柔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
只要他娶她,爱她,敬她,帮助她的父亲登上皇位,作为天之骄女的她愿意接受这个委屈。
“世子你看啊,这是可以续命的丹药,吃了它你便能活下去。”她再次拿出乌黑的药丸,不信他能坚定地拒绝生的可能。
崔伯翀盯着丹药瞳孔骤缩,但只是短暂的一瞬,他扔掉不再温暖的手炉,轻声笑了起来。
他说,“活不了,那就去死吧。”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不需要她了。
仪静县主红着眼眶从书房跑开,带走了可以续命的丹药。
韩璞焦急不已,有心挽留,结果得到了殷女史的怒目而视。韩璞能理解殷女史的愤怒,毕竟丹药是县主从晋王那里跪求来的,如今她又不惜冒着风雪前来,然而却被世子无情拒绝。
一颗芳心可以说碾落成泥。
殷女史自然觉得她家县主受到了冒犯,跟随仪静县主而去。
但即便场面变成现在这样,韩璞还是不愿意放弃,想着寻找转机。或许有个人能够说服世子,或许仪静县主突然改变条件。
不过,前提是他们不能得罪县主,韩璞来回转了一圈连忙道,“世子,仪静县主乘着您的马车前来,如今她就这么走了,雪这么大…能否让卑职用世子的马车送她回晋王府。”
“方振,带他去。”崔伯翀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虽是笑着的,但却流露一丝血腥气。
韩璞恍惚间觉得他们正身在战场上笑饮敌人血,他嘴唇翕动,“世子,我等兄弟无不希望您能活着,哪怕用我们的命来换。”
所以不要怪罪他的无礼,他的莽撞。
“我知道。”但这是他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崔伯翀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一脸忠厚的男子,又一次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想要的是鲜活的、不屈不饶的生命力,可以温暖他冰冷的躯体,可以唤醒他已经死寂的渴望,可以平复他心头的躁动。
而不是吃下一枚丹药,又三年腐烂的无趣的活着。
韩璞也走了。
书房内,崔伯翀打开了窗户,顷刻间风雪呼啸而至,这一次飘进来的不再是黄色的小花。
白色的雪花争先恐后地落在他的身上,往日修长匀称的指骨扣在窗棂,愈发狰狞。
忽然,他像是在满天的雪地中发现了什么,微有踉跄地走了出去。
崔伯翀捡到了一颗冻僵的“石头”,圆圆的个头很大,手指用力,“石头”的外壳脱落。
哦,原来是烤好的栗子,咀嚼的时候带着甜味,想来是刷了一层蜂蜜。
胃部的稍许满足感将他唤醒,他开始疯狂地在雪地中寻找更多的“石头”。
虽然它毫不起眼,但吃下去却很甜-
宽敞暖和的正房内,薛含桃在数银子,数福币,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就能令她开心起来。
果儿终于知道了她的异样从何而来,今日,世子的书房迎入了一位娇贵的客人,她离开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她的真容。
据住到她房里的小丫鬟说,那位客人生的好似院中粉色的芍药花,高贵娇柔,必定来历不凡。
还有人亲眼看到,娇客行至府门时,方管事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客人热情地使用世子的马车送她归家。
“娘子,您的绘画是世子教的,如今卖了出去。您不妨去一趟书房,告诉世子您今日卖画赚了许多钱。”听了传言,果儿的心里很没着落,但她可是娘子的身边人,撑也要撑一个场面,若无其事地劝说薛含桃去见崔世子。
果儿想娘子身上的痕迹总不是假的,只要见到世子,重聚在一起,两人定会和好如初。
然而他们之间根本就未发生矛盾,而且世子也早就告诉过她,若是画作卖出去……薛含桃摇头,小声说,“果儿姐姐,我以后不能再去世子的书房了。”
书房应该是东院最重要的地方吧,不然堂姐不会在她每次进宫的时候都询问她,她想,以后不去了也好。
世子要在书房会客,处理隐秘的信件,她在那里一定会打扰到世子,打扰到世子的……客人。
“果儿姐姐,我买的肉和骨头送去厨房了吗?”薛含桃想到书房里尊贵的客人,心里庆幸,今日下雪厨房很难采买,她刚好就买了新鲜的肉和骨头,说不定能帮到一点小小的忙。
“送了,都送了。厨房以为娘子要吃,所以做了酱肉和骨头汤,再配上鲜嫩的菘菜和蛋丝饼,一会儿就送过来了。”果儿如实回答。
“不不不,不是我吃,还是送到书房去吧,下雪天喝热腾腾的骨头汤,能驱寒。”薛含桃连忙摆手,笑容真诚。
再加上香甜可口的烤栗子,应该不寒酸吧。
“娘子,客人已经离开了。”果儿的声调低下来,“方管事亲自去送的。”
“不需要了啊,那我…自己吃。”银子分成了一小堆,福币则是摆的整整齐齐,薛含桃一样一样地装起来,眉眼认真,“不能浪费。”
实在吃不完可以分出去,虽然方大哥纠正过那叫作赏。
酱肉咸香,骨头汤浓郁,菘菜和蛋丝饼的味道也都很好,薛含桃吃的头也不抬,就算分出去了份量还有不少,她努力地吃啊吃啊,却怎么也吃不完。
“娘子,您若吃不下去就别吃了,只剩一碗汤而已。”果儿在一旁看着不是滋味,硬是把最后一碗骨头汤自己喝了下去。
“是有些多,果儿姐姐,你别忘记吃山楂,可以消食。”薛含桃朝着她笑笑,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饱嗝。
……
一整个下午,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面,大黑狗陪着她,一人一狗用剩下的烤栗子玩起了游戏。
薛含桃从没觉得时间会过的这么慢,玩的满头大汗,天色居然还亮着。
她想了想,拿出笔墨开始抄写《金刚经》,总是作画,下笔的时候险些出错。好在她马上就改了过来,进入到了状态。
这一夜,薛含桃一个人躺在了床榻上。她有些怕黑,没有把帷幔放下,自己缩成一小团慢慢地睡着了。
清晨她醒来,床榻间的被褥仿佛没有被人动过,呆愣坐了一会儿,她很快接受了世子或许也不需要她再陪睡的现实。
薛含桃又去抄写了半个时辰的《金刚经》,然后给陶罐浇水施肥,叫来阿凶,再之后她和院中的侍女一起扫雪,出了更多的汗水。
院子里面的雪被全部扫干净,很快,太阳也就出来了,还是很冷,但聊以慰藉。
中午的时候,柔仪殿的宫人奉薛贵妃的口谕送来了一整只处理干净的山羊,还有一箱子御寒的皮毛。
来人正是胡茵儿,她看到薛含桃的时候满脸喜气,夸赞贵妃娘娘有一个体贴的好妹妹。
薛含桃有些迷茫有些害羞地笑笑,她并不知道朝堂和后宫发生的事情。
“二娘子,多亏您在崔世子的面前进言,昨日早朝世子一封奏章过后再没人敢对贵妃娘娘的出身指指点点,也不再提让小皇子认中宫为母。娘娘说这都是您的功劳,昨日有雪出不了宫,这不,今天能出宫了,娘娘就让我等送来些东西,现在的羊肉最是鲜嫩,二娘子可以和世子一起吃披霞供。”
胡茵儿笑容满面地说了一大通,薛含桃明白了其中缘故,脸颊忽然涨的通红,她确实在世子的面前进言了,但,但是……
“披霞供是什么?”她忍着羞耻问了一句话。
胡茵儿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四周都没人说话,耐心与她讲解了一番。
闻言,薛含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今日就吃披霞供,胡姑姑,你要一起吗?羊肉好吃。”
“不了,多谢二娘子好意,眼下就得回宫。”胡茵儿有意想问崔世子在何处,但看面前的少女已经专心致志地观察起红嫩的羊肉,只好作罢。
不过离去的时候,她还是颇有心机地找到了果儿,问她薛含桃在定国公府的处境。
果儿面对管教过她的胡姑姑,有些紧张,是以露出了几分端倪,“娘子吃穿用度自是都好的,世子对娘子…也好。”
从前宠爱,可这两日忽然就不见人,像是遗忘了娘子。
胡茵儿瞧在眼中,不经意地说道若有事情尽可找贵妃娘娘帮忙,姐妹互帮互助才是正理。
果儿长叹了一口气,“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般,能帮什么呢?”
男人……听到这里,胡茵儿便明白了,崔世子的身边大概要有别的女子,据说他之前就有个十分宠爱的小侍。
这等事贵妃娘娘确实也没办法,她只好让果儿多宽二娘子的心,“唯有生下一个孩子,地位才稳。”
唉,偏偏二娘子的身体受损严重,眼下确实怀不上。
果儿垂头丧气地送走了柔仪殿的宫人,等回到正院,她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怎么不
见玉蘅了?
玉蘅不是自诩是方管事之下世子最信任的人,宫里来人她居然不露面。
果儿疑惑着去找她,结果没找到玉蘅却找到了方振。
“她这几日都会在世子的书房服侍,或许过段时间你就能见到她。夫人这边,你多照看。”方振似乎有急事,简单应了果儿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果儿见他离去的方向,也是世子的书房。
她鼓起一口气,叫住了人,“方管事,娘子这两日都没见过世子,不如让娘子到书房和世子一同用膳吧,贵妃娘娘送来了些新鲜羊肉,可以做披霞供。”
“不行。世子下令,除了我和玉蘅,旁人全都不得靠近。”方振没有回头,语气就和他的背影一般冷漠。
果儿愣了一下,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娘子是世子的夫人,怎么就是旁人了?方管事对娘子从前多亲近呀,亏一口一个方大哥的叫着。”她边想边气,恨恨地跺了下脚。
然而,转过身,她口中的娘子就像一具雪人,苍白又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娘子,您听到了?”果儿呼吸一停,后悔起来,叫她多话!
“刚才…看到方大哥,我想托他把这个给世子。”薛含桃默默地抱着一件红色的狐裘,颜色似火,摸起来也暖融融。
她从堂姐送来的箱子里第一眼就看中了它,知道世子怕冷,所以想给他。
可是,原来自己见不到他。还有,方大哥脚步匆匆肯定是因为有急事,自己不要打扰为好。
“娘子,我们去吃披霞供吧,也让阿凶吃,它没吃过。”果儿觉得她和娘子一起被冷落了,或许就像胡姑姑说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人都会喜新厌旧。
她心里难受,知道娘子的心里比她更难受,所以费尽心思地转移注意力。
“不止阿凶,我也没吃过。”薛含桃诚实地开口,可能明白有些丢脸,她笑的很大声。
“羊肉很贵,我以前都买不起。”
“今天一定要吃很多,幸亏天气冷了吃不完也不会坏掉。”
“其实……也想让世子尝尝,不过世子在书房很忙,不能吵到他。”
她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回一根野草,一颗野桃,需要的时候奉献出甜蜜与温暖,不需要的时候安静地待在角落。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世子快要死了。”……
披霞供十分美味,薛含桃吃完以后一只小嘴红艳艳,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不少。
虽然世子已经不再需要她,但她的身边有阿凶有果儿姐姐,吃穿不愁,抄书之外又多了一个赚钱的生计,比起从前很满足了。
羊肉性热,为她驱逐了寒气,同时也让她酣畅淋漓地流了许多汗水。
接连三日,披霞供吃了一次又一次,薛含桃体内的寒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也不再期盼身旁空着的被褥多出一个人。
世子对她很好啊,就算不再需要她了也没将她赶出去,而是把整五间的正房留给了她。
比她先前设想的一间小屋好太多了。
薛含桃知道自己要投木报琼,因此并未忘记每日给世子的补汤。书房成为禁地拒绝她的靠近,她就默默地用世子常用的白瓷盛出来,然后放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
哪怕补汤没有被动过,她还是照做。
她一直记得方大哥拿出种子时说过的话,世子身上有疾,种子开花便有法子医治。现在种子只是长出叶子,不知何时能开花,这段时间薛含桃觉得世子应该多补一补身体。
故而,她蹩脚地演了一场戏,以自己补气血为借口拉上崔世子一起。
只是,世子不需要她,也不需要她的补汤了。
薛含桃不知第几次地倒掉冷凝成块的补汤,将那只白玉瓷碗洗的干干净净,咕哝一声,“浪费。”
“娘子,要不下次还是不要放了吧?”几日下来,果儿也死心了,明明书房距离娘子住的地方只几道院墙,但她们愣是连世子的一面都见不到。
是了,宫里有些妃嫔住的寝殿离陛下的寝殿也不远啊,还不是几年十几年见不到圣颜。
果儿猜测书房那一圈的院落房子应该住进了新人,顾及娘子是陛下赐婚,所以聪明地不让她们出现。
闻言,薛含桃只是笑笑,不回答果儿,万一呢,万一世子就想喝了呢,什么都不做她心里会觉得羞愧。
她欠世子太多了。
可惜她小心保存的桂花已经用完,不然还可以做银霜糕放在这里,要不去府外买些桂花回来?刚好自己又抄完了一本《金刚经》,可以送去书阁。
脑海中盘旋着这个念头,她跪坐在榻上,仔细地将被褥铺整齐,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哪怕她的身躯就只占用极少极少的边缘。
天色暗了,阿凶也回去了自己的窝,少女规规矩矩地躺下,依旧没有放下帷幔,一点一点沉入梦乡。
今晚是有月光的,感受到一些明亮,薛含桃可以睡地很踏实。
只是睡着睡着,她的眉忽然皱成一团,指尖也不由攥紧被子。鼻尖萦绕着的血腥气和一种强烈地被注目感,让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一头凶戾的野兽盯上了。
长了些肉的桃子不再是干巴巴的,变成了野兽饱腹的食物。
它的一只利爪按住她,饶有兴趣地凑近嗅闻,像是在思考从哪里吃掉才最美味。
薛含桃吓得呜咽一声,急忙睁开了眼睛,她告诉自己这是梦,只要醒来就不必害怕。
然而就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坚硬有力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愈加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伴随着帷幔被撕落的声音,牢牢地将她困在密不透风的方寸之地。
薛含桃茫然地张了张唇瓣,她记起了这头凶兽身上的气味,刚想唤他,唇舌就被狠狠地攫夺,噬咬,吸吮。
野兽找到了最适合下口的地方,也尝到了桃子的香甜,于是探出他的利爪,死死地往回收缩,要这颗桃子完完全全只待在他的怀中。
骨肉融进他的躯体里面,减轻他的疼痛,抚慰他的冰冷。
“呜……”只几下,桃子就被逼到了绝境,眼泪、汗珠、沾染上的血迹将桃子光滑的表面弄得乱糟糟。
然后,野兽的兴致更加高昂,他抓着这颗本能想要逃走的桃子,从头到脚地吃进肚子里面。
不够,也还是不够的。
于是,他的手臂微微用了些力气箍紧,尖利的牙齿也不甘示弱,找寻到能分泌桃汁的地方径直咬下。
桃子接受了比从前更为残酷的命运,抽泣,哀鸣,最后只得用残存的一点果肉轻轻地触碰野兽的眼尾。
桃子小声地请求,“不要急…慢一点…我一直都在这里…”
桃子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没有偿还掉所有的恩情,怎么敢离开-
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感觉刺痛,薛含桃动了动手指,没能坐起身,反而更深地沉入被褥中。
她的身上压着一座沉重的高山。
薛含桃愣愣地望着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帷幔,后知后觉地发出声音。
“世,世子。”
嗓音是被肆意摆弄过的沙哑,只能听到一点点模糊不清的声调。
没人理会她,野兽心满意足地抱着抓来的桃子在沉睡,为了不让桃子跑掉,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从桃子的身体里面离开过。
少女逐渐也发现了这一点,难耐地蜷起脚趾,眼神迷离涣散。
桃子会坏掉吧,一定会吧。
她艰难地扭头看去,他如画的眉眼舒展开来,近在咫尺,可她被困住怎么也触碰不到。
闭着的眉眼是愉悦的,满足的,但
凹陷的脸颊和被血迹染红的薄唇异常冷峻骇人。
这一刻的崔世子不是神明,不是人,更像是她梦中凶残的野兽。
只想着粗暴地杀戮,没有丝毫温情。
见不到世子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薛含桃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难过,血腥气这么重,世子一定是受伤了。
他的伤在什么地方?她努力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想要查看,却是白费功夫。
然而这时,房屋外面传来了急躁的脚步声,还有方大哥的声音。
他询问,世子有没有在这里。
薛含桃用尽所有力气回答他,微不可闻的一声“是。”
世子就在这里,满身的血腥气,他还消瘦了许多。
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这次是离开的声音。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中途薛含桃隐约听到了阿凶的一声狗叫,可是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让她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一方天地似乎被人遗忘了,只留下她和世子依偎在一起的躯体。
薛含桃动弹不得,加上体力耗尽,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房中燃着蜡烛,月光洒在窗边。她坐起身,血腥气变作了干爽的香气,还没出声,崔世子穿着一袭墨色衣袍朝她走过来。
“我让你买的烤栗子呢?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想拖着赖过去?”
“还有这本《金刚经》,小桃子,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怎么其中的笔迹有我的影子?”
两个问题猝不及防地向懵懂的桃子冲击,她张了张唇瓣,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但愣是一个字不敢说。
眼前的人是幻觉吗?一直浓郁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也是假的吗?
一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眼睛,可很快就被挪开,薛含桃听到他夹杂着嘲弄的一声轻笑,“以为装作看不到就能糊弄过去,你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我…我,烤栗子吃掉了,书也是随便抄抄,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看错了。
崔伯翀静静地俯视她,不说话,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碰了碰他的手指,终于回神一般光着脚从榻上下来抱住他的腰。
“我说过,我会一直在这里。”薛含桃兴奋地忘记了身上所有的不适,说两幅画作卖了十五两银子,说买的烤栗子刷了蜂蜜,说谢谢他对堂姐的帮忙,说她吃了很多顿的披霞供……
她很高兴,似乎笼罩在她头上的阴霾散去了。
崔伯翀也跟着笑了,只是他的笑意有几分玩味,“听起来这几日你过的很好。”
没有他,桃子并不会枯萎。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眼神落在了她细弱的脖颈处,若是,若是!
“其实,也没那么好。”她仰头,对上他一片墨色的眼睛,小声问,“世子是不是受伤了?”
“一点旧疾而已,已经好了。”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他曾经说过,要教她活着。
她不愿意接受都城那个荒诞的世界,所以她只需要陪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日,也不必怀上他的孩子,等到他死了就能离开。
自在地简单地活着。
“以后不准再抄书,接着作画。”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显得有些冷漠。
抄好的《金刚经》被收走,薛含桃半声不敢吭,世子发现了猫腻,当然不会再让她模仿他的笔迹再卖出去。
她颇为讨好地将笔墨都收起来,转而将颜料拿了出来,抿抿唇问道,“我可不可以,给世子作幅画?”
将他画上去,这样,见不到的时候就不会忘掉他的模样。
崔世子沉默了一瞬,矜慢地嗯声,“画的若是不好,桃子皮扒了。”
“我一定好好画!”见他答应,薛含桃的脸颊红扑扑,郑重承诺。
她怎么敢不用心画?薛含桃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努力最细致的时候。
她画了一个崔世子。
而活着的世子就在她的面前-
次日,薛含桃心满意足地将这幅画带去了画坊,再三拒绝了掌柜的求买后,她将裱好的画作放进了背篓里面。
之后她又去买了些干桂花,心里想着回去后可以做银霜糕。
这次很惊喜,陪着她出府的人竟然是方大哥。
薛含桃总觉得世子的旧疾没有痊愈,她很想问种子开出的花是不是为了治疗旧疾。
只是方大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蔫,她几次试探同他说话,他都仿佛没听到。
一路沉默,他们快要回到定国公府,薛含桃正要放弃的时候,方振开口了。
他说,“小桃,世子快要死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为什么不开花呢?……
听到方振的话,薛含桃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吓唬自己,世子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为他供着长生牌位呢。
“方大哥,不可以随便说死字,不吉利的。”她的手心冒汗,语气十分谨慎。
末了,她还赶紧让方振呸呸两声并跺一跺脚,这是民间流传的一种习俗,可以去晦气。
方振没有按照她说的做,而是惨笑一声让她跟着自己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巷子,“小桃,你快要猜到了吧,世子患有痼疾,命不久矣,否则你与世子的婚事不会如此仓促。世子书房的药味,时常露出的疲倦,甚至那些浓郁的血腥气,每一种都是不祥的征兆。”
“世子身上的旧伤会治好的……”薛含桃望着他,摇头喃喃道。
旧伤而已,怎么会危及性命?
“小桃,方大哥怎么会骗你,治不好了。”方振抬头望天,忍住眼中的酸意,“这几日世子之所以不见你,只是不想你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凹陷的脸颊,染着鲜血的薄唇,手背虬结的青筋,一幕幕闪过薛含桃的脑海,她用力地摇头,用力地闭上眼睛,不是的,绝对不是!
“他会长命百岁,永远活着。”少女第一次对着她信任的方大哥露出执拗的抗拒,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何尝不希望如此!”一个魁梧的汉子从方振的身后走了出来,看清她的模样后,语气微冲,“可宫里的那位,夫人的姐夫不希望。”
就算有一颗真诚对世子的心,但她终究是指使毒害世子的皇帝塞过来的,只为榨干世子的最后一分价值。
韩璞想到这一点,很难对她有好感。
“夫人想必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你的姐姐薛贵妃恐怕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一场联姻。”
薛含桃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他的话什么意思,难道世子的旧伤和陛下有关,可是阿姐说让她嫁给世子是为了拉拢崔家保护小皇子。
“看来夫人不知,那就让我同夫人仔细解释清楚。”韩璞挺身向前,眯了眯眼睛,就要道出残酷的真相。
方振拦住了他,口吻严肃,“韩将军,这些事与小桃无关。”
她只是一个才到京城数月的小姑娘,糊里糊涂地找到了堂姐,糊里糊涂被嫁给了世子,“小桃是无辜的,她对世子也是真心。”
“真心有什么用?再拖下去世子就要死了!”韩璞死死地盯着对面眼神呆滞的少女,如果不是逼到绝路,他也不想做一个恶人。
可是,世子被金人刺杀的那一天是他邀请世子一同出门,也是他粗心大意没能发现自己的手下混进来了一个细作。
虽然世子的伤只是诱因,定国公暗中加在药中的烈毒才是主因,但自此以后,韩璞每个晚上都会想到那一天,悔恨不已。
“世子不会死的。”薛含桃想到了陶罐中的种子,它发芽长出叶子了,只要开花就能治好世子。
所以,她鼓起勇气看向方振,“我捡到了种子,等种子开花可以治好世子。”
这是方大哥说过的话。
然而沉浸在焦躁中的两人根本不想了解什么种子什么开花。
韩璞想要的是一颗吃下去就能续命的丹药。
不止他,就连方振也无奈叹息,“世子如今的身体连孙医圣都回天乏术,或许过了这个年就…彻底崩坏,也或许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了。除了梅花还有什么花会在冬日绽放。”
冬日不会开花,这也是方大哥说的……听到这里,薛含桃的身体僵住。
“开不了花,那怎么办呢?”她彻底失神。
“续命丹药!仪静县主的手中有能让世子续命的丹药,一定要得到它。”韩璞声音急切地开口,告诉薛含桃只要娶仪静县主世子就可以活下去。
“仪静县主……”薛含桃的眼前
仿佛又浮现出一个温柔神女的模样,她是世子书房备受重视的客人,也是王牙媪口中仰慕世子的女子。
她捡回来的种子才只是长出叶子,而仪静县主的手中有立刻为世子续命的丹药。
“这样啊,我知道了。”薛含桃慢慢弯着嘴唇笑了,眼中有泪光闪烁。
“这件事必须要保密,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皇帝怎么会愿意看见世子又续命三年,若是他知道,必定会下旨将丹药夺走!”
………
“娘子,您这次出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别是方管事在您的面前说好话了吧?”薛含桃一进门,果儿就带着阿凶迎上前,神色微有些得意。
那个方管事不知犯什么病,本来和娘子亲如兄妹的人,突然就对娘子冷淡下来,要说是世子的命令,那他不能阳奉阴违啊。现在可痛快,世子又想起娘子和娘子歇在一起,方管事肯定到娘子面前赔罪卖好去了。
“路有些远,我有些累走得慢,多用了一段时间。”薛含桃若无其事地将背篓放下来,拿出一包干桂花,讷讷道,“对,还买了些桂花呢。”
“娘子是要做银霜糕?”果儿见怪不怪,当即准备帮她挑拣挑拣。
“不,我累了,果儿姐姐,你把方子还有桂花都给厨房,让别人做吧。”她如果离开了,总要有个人能做世子喜欢的银霜糕。
“行,娘子歇着,照我说早该如此。”果儿不觉有异,气势昂扬地拿着桂花往厨房去了。
世子和娘子重归于好,这事必须得传扬出去,省得有人小看娘子。
只有大黑狗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绕着她转了一圈。
“阿凶,没关系,只不过我们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仪静县主才是和世子一个世界的人,她手里有续命的丹药,和世子更是天定。
一切回到正轨罢了,只是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心底还是生出了妄想。
微不足道的妄想,很快就被碾碎。
薛含桃觉得自己要感谢仪静县主的出现,若非是她,自己越陷越深,恐怕会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现在的时机刚刚好,她仅有一点痛一点伤心。
薛含桃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走进了寝房,世子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她抱着自己裱好的画作过去,歪着头打量他的睡颜。
和画上的一模一样呢,皎洁如月,慈悲的神明,她都画下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眼睛不舍得眨一下,等看到世子手腕的茱萸手串松了才如梦初醒,放下画作重新打了一个结。
她一动崔伯翀就醒了,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了榻上。
“既然有了足够的银子,这些时日就少出门,画卖的越勤越不值钱。”崔世子怀里抱着她淡淡道。
“嗯,听世子的。”薛含桃说完这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在他的眼尾轻轻亲了一下。
短暂的碰触,是一个少女的勇气,也是她的告别。
“今天很开心?”一个成熟的猎人不会放过桃子罕见地主动,崔世子仿佛又恢复了一点温柔,缓缓摩挲她的唇瓣。
力道很轻,和夜里的凶兽截然不同。
“嗯呐,画坊掌柜要出五十两银子买我的画,我画的是世子,怎么会卖给他?”五十两银子让薛含桃想起了尘封的往事,差一点,她就被五十两卖掉了,可现在她的一幅画就能卖到五十两。
她的笑里含了些绵绵的苦意,转而发现世子正专注地看着她,微苦又化作了纯粹的甜。
“吧嗒”她用力亲在世子的唇角,抛却掉羞涩尽情展示一颗桃子的风情。
“是世子教我作画,我又欠世子一些…”薛含桃的语气停顿,颇为苦恼,“还不清了。”
“总有你偿还的时候。”崔伯翀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蠢蠢欲动,想要再和前天夜里一般把桃子融进骨肉里面。
极致的,疯狂的,肆无忌惮的,让她记住自己。
如果没有血缘的羁绊,或许需要一个月,再或是一年,她就会忘掉自己,身上覆盖上别人的印记。
仅仅想了一遍,疼痛似乎伴随着戾气卷土重来,他瞳孔微赤,忍耐着,轻笑着,向她提了一个要求。
“小桃子,你若想偿还,便答应百年以后把你的尸体给我。”
“好,给世子。”薛含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世子想要就拿去吧。
她说过的,只要她有的都可以。
“好姑娘。”崔世子神色温和地夸她,手指抚过她的脖颈,没有停留一直往下,扒开桃子的皮,喟叹一声咬下去。
被咬住的时候薛含桃乖顺极了,甚至连一声呼痛都没有,探出自己的胳膊,用力地够到崔伯翀的后背。
“我会永远祝愿世子,长命百岁,姻缘美满。”
这也是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只是她要等下一场雪,下一场雪到的时候种子也不会开花。
为什么不开花呢?薛含桃很想对着精心照顾的陶罐问出这个问题。
可是注定她不会得到答案。
所以后来,她哭的很伤心。
每一滴泪水都被崔世子笑着品尝进肚子里,乐此不疲。
之后的几天薛含桃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宫里的堂姐派人带她进宫也被她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婉拒了。
“怕传染给小皇子。”实际上,她根本不敢见自己的堂姐,堂姐聪明,她蠢笨,万一被堂姐看出端倪可如何是好呢。
这时,薛含桃就开始庆幸自己没要堂姐的嫁妆,除了一匹给王牙媪的绢帛,旁的赏赐也没动过。
不然她怎么能离开。
“堂姐每次都问我生孩子的事,我回答不了。”对着崔世子,她也有自己的说辞。
她现在多厉害,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薛含桃默默地笑自己,原来在都城久了也变得很复杂。
终于,第六天的时候,天空又飘下了雪花。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她回去了自己的世界。……
下雪的当天,崔伯翀轻描淡写对一颗桃子说边境传来了一份急报,要晚些入寝。
“殿中的狗毛收拾干净,若让我回来后嗅到一点气味,扣这只老狗十天的肉食。”临走之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阿凶,眼中隐有暗光闪过。
大黑狗当即伏低了身体,毛发根根直立,这是遇到危险时防御甚至攻击的状态。它的感知比主人敏锐,注视着它的仿佛不再是人,而是一头彻头彻底的怪物。
可是下一刻,阿凶感到迷糊了,因为它的主人不仅没有逃到它的身后,还突然的主动的跑了过去,撞进那个怪物的怀中。
“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薛含桃扬着小脸冲他甜甜的笑,语气格外认真。
她不知道自己抱着的人实际上是一头怪物,阿凶着急地去咬她的裙摆,让她快点躲在它的身后。
然而,往日能够被它拉动的主人这一次却用瘦小的身躯硬生生地往前更近一步,站在廊下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远去。
慢慢消失。
雪花飘在薛含桃脸上的那一刻,她的体内流淌着一股冲动,想要跑去和方大哥说,和韩将军说,可不可以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拼尽全力。
尽力照顾种子开花,尽力让自己变成和仪静县主一般美丽大方的女子,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可是,正当她勇敢迈出第一步时,韩将军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回响。
“真心有什么用?努力有什么用?治不好世子,也拿不到续命的丹药。”
薛含桃沉默地返回到了窗边,种子还是没有开花,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只有十片叶子。
“一二三…十。”
“一二…十。”
“一…十。”
“十!”
数到天色变暗的时候,她的声音哑了。
大黑狗依偎在她的脚边,也累地阖上了眼睛。外面的雪势越来越大,正当大黑狗以为主人终于要去睡觉时,少女蓦地跑出了房门。
穿着一件单薄的细布裙子,她一头扎进了冰冷的雪天,跑,急促地跑,就算在雪地上摔倒,也不知疼痛,站起来继续跑。
跑到书房的外面,薛含桃看见了方振、玉蘅还有更多更多她压根没有见过的护卫。
他们所有人围在书房的门口,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因为她本来就不重要,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嘴唇蠕动,叫了一声方大哥。
可不可以让她进书房里面见一见世子,她很担心。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隔着一道墙壁,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也仿佛是一个人站了起来。方振立刻如临大敌,勒令护卫打开房门。
书房的门开了,薛含桃心神一颤,慢慢地扭过头,她看到了世子,一个截然不同的世子。
仿若琴弦崩坏,仿若玉盘碎裂,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夹带着风暴之势汹涌而来。他疯狂地摧毁书房里看到的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那双纯黑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闪烁着暴戾的光芒,只有毁灭二字。
薛含桃终于知道那些浓郁的血腥气是怎么来的了,因为护卫们一拥而上,用绳索用锁链用刀鞘,可他毫不在乎,任由自己鲜血淋漓。
“每到阴冷的雪天,世子的身体就会异常的疼痛。那种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起初世子都会强行忍下,可总有失控的时候,这时的世子便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伤人也伤己。”
“所以,小桃,方大哥也做了一次恶人。”
方振偏头望着少女,她像是被世子的模样吓住了,可怜地定在了原地。
他想,看到这一幕对小桃而言也是好的吧,不要再把世子当作完美无瑕的神明,被病痛折磨的神明在常人眼中也和骇人的凶兽无异。
然而,霎眼间冷光闪过,被觉得是吓住的少女勇敢地,无畏地冲进了书房。
凶兽不耐撕扯缠在身上的绳索,反手夺过护卫手中的佩刀,毫不犹豫地砍向自己的肩膀时,薛含桃闭着眼睛撞进他的怀里,就像是前不久离开时的那样。
“不要!”她尖叫一声。
方振和其他护卫大惊失色。
锋利的刀刃下,一缕长发倏然飘落,刚好垂在男人的腕间,和一颗颗山茱萸两两相应。
不纯粹的黑,颜色黯淡的红。
崔伯翀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忽而低笑一声扔掉了刀柄,接着抓住了那缕头发。
在少女听到笑声颤着睫毛看向他时,他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腰肢,垂眸喟叹,“抓住你了,小桃子。”
这一个雪夜,桃子陪着凶兽平静地度过。
第二个雪夜,第三个雪夜,似乎也都安安稳稳。
桃子获得了一些宽宥,顶着方振等人复杂的目光,依偎在不甚清醒的凶兽身边厚脸皮地又留到了第四天。
第四天,一场雪终于停了。
天气转晴,薛含桃离开了书房,照例浇水施肥,感受到阳光的瞬间,她满怀激动地抱着陶罐跑去书房。
种子它长出第十一片叶子了,是不是冬天也能够开花?
但书房门口,玉蘅脸色发白地端出了一盆血水,鲜艳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桃,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方振像是老了好几岁,告诉她世子呕血后昏迷了过去。
他看着薛含桃,眼睛里面没有责怪,只是有些悲伤,而这时韩璞也来了信,信中说他多番请求,终于求来了仪静县主的原谅。
“县主深明大义,情愿再说服晋王拿出丹药,不求世子明着支持晋王成为皇太弟,只要世子娶她成为晋王的女婿即可。”
韩璞的来信方振给薛含桃看了一遍,她垂下头默默地盯着第十一片叶子,嗓子像是被、干涩的风吹坏了。
“陛下若要问罪,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我知道世子病重难愈,不愿守寡。守寡没有二嫁的女子好孤独,我要和世子和离。”
“和离书我会写的,没有人告诉我要嫁的夫君病重,这是骗婚,我很生气!”
“堂姐庇护了我一段时间,我欠着她,方大哥能不能在世子的面前求求情,保护小皇子和堂姐平平安安。”
“还有果儿姐姐,我有两间屋子的房契,给她。”
“我要回乡了,因为害怕被陛下怪罪,所以只留下了一封和离书,走的仓促。”
薛含桃怀里抱着陶罐,朝方振最后笑了笑,“方大哥,这是我送给世子的新婚贺礼,不过要迟一些才能送来。”
种子还没有开花,她不放心被别人养着,所以要放在背篓里面和她一起回乡。
方振闭了闭眼睛,不敢看少女脸上的真诚,“你一人回去太危险,小桃,我让罗护卫陪你回乡,今夜就走。”
“其实不用等到今夜的,我的东西不多,”薛含桃茫然地掰着手指头,“阿凶,陶罐,对,还有世子的画。”
她只需要带走这三样,和荷包里面自己赚的银子。
别的不属于她啊。
薛含桃告诉方振要还回去,方振应了一声好,亲自送她回了正房。
拿出笔墨,薛含桃写了一封和离书,最后一笔落下,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落在纸上。
“我既不老实也不安分,生出了妄想,离开了再贪心一次吧。”
她喃喃自语着,并未将手腕的镯子摘下来。这是世子送给她的礼物,她想留着做一个纪念。
自己已经回礼了,虽然简陋但世子很喜欢-
黄昏,不知内情的果儿被支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定国公府驶向了城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守城的官兵惯例查看,只见马车里面坐着一个穿青色袄裙的小姑娘,有些瘦小,怀里抱着一只杂毛老狗。
发现马车的车门被打开时,她紧张地小脸泛白。
有几分姿色,眼睛尤其漂亮,晶莹剔透,但除此之外,就是个普通小姑娘。
守城官兵心里下了定论,点头挥手放行。
落日的余晖落在车厢上,薛含桃探出脑袋往庄严的城门呆呆地看了一眼。
再见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和阿凶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然而这一眼仿佛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精神,第二天,薛含桃就病了,恹恹地缩在角落,脸颊酡红浑身高热不退。
焦急不已的老狗察觉到主人生病,拼命地咬着罗承武的衣袖,让他往回路去,阿凶知道那座高大的城池里面有人可以治好它的主人。
罗承武的脸色不停变幻,最终驾着马车飞快地驶向附近的一个县城。无论如何,先找个大夫为薛娘子治好身体。
一路上,少女始终不醒。
不过当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大黑狗疯狂地拱着主人的手臂,舔她的手背。热闹的人声传入薛含桃的耳中,她睁开了眼睛。
车窗外,日光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她怔怔地望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无论是野草还是野桃,只要有阳光有雨露都不会轻易枯萎的。
即便被灰溜溜地打回自己的世界,薛含桃也会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真是……太好了。”……
薛含桃离开都城的第三天,马车停在了一个百里之外的小县城。
这个县城名青石县,因为当地盛产一种青色的石头而得名。青石被用来建造房屋和道路,所以,薛含桃眼中最多的便是素雅的青色。
踩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她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阿凶也很喜欢,因为街上有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小铺,劲道的汤饼,大块的烧肉,皮薄肚圆的角子,它停在了卖烧肉的铺子前,朝主人嗷呜叫了一声。
这两天主人生病,大黑狗一直忠诚地守在她的身边,罗承武喂它吃饼子,它连闻一下都不肯。
“罗护…大哥,我们先吃些东西吧,赶了两天路了,大哥肯定很累。”薛含桃的身体还虚弱着,不过她看向罗承武的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光彩。
“不,娘子,还是先带你去医馆。”罗承武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两日的奔波将小姑娘脸上好不容易长出的肉减了下去。
她虽然醒过来了,但脸上仍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病情怎么能拖?万一出了事,罗承武不仅无法向世子交代,自己的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眼看出她是一个诚恳本分的姑娘,纯真忠厚,怀有赤子之心。
陛下赐婚没人问过她情不情愿,她战战兢兢地嫁进来用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抱怨,可到了最后,勇敢将责任揽在身上被迫离开京城的人也是她。
罗承武想,眼前的小姑娘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为何从头到尾她就要被忽略掉。
因为她出身平凡,还是因为她背后那个宫里的堂姐对她八分利用两分才是真心?
作为一个黑脸性闷的汉子,罗承武此时难得感伤,或许心里还有几分愤怒。
“阿凶饿了,其实我也饿了。”闻言,薛含桃有些歉疚地垂头,“罗大哥,对不起,让你费心我的病。”
如果不是她生病,他们就不用绕路到这里来。现在,罗大哥回京肯定要晚几天。
“也是,肚子吃饱身体才能好得快。”顺着她的视线,罗承武看到了眼带渴望的大黑狗,心中叹息。
恐怕在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对待小姑娘的只有脚边这只黑狗。
罗承武道,“你生病这两天,它几乎不吃不喝。”
“阿凶是天底下最好的狗狗,它唤醒了我。”薛含桃俯下身,抱住了她的大黑狗。
这两天病着她并非没有意识。缩在车厢里面的时候就觉得很冷,牙齿都冻到打颤,是阿凶紧紧依偎在她的身边,为她提供了温暖。
从前,现在,十几年中,她能够相依为命的也只有它。
所以,“等会儿一定要买很多的肉,还有骨头汤,让阿凶吃饱!”
薛含桃摸到了自己身上的荷包,前后花掉了一两,现在还有十四两,节省一些的话足够她和阿凶吃用一年了。
想到这里,她笑起来,唇角上扬的模样令人晃了晃神。
桃子初露风情,即便生病时微有憔悴,那股由内及外的甜蜜也能吸引到许多目光。
罗承武犀利地察觉到有两三道隐晦的打量落在小姑娘身上,立刻寒着脸挡在她的身前,“我们进去吧。”
“嗯。”薛含桃比较迟钝,还以为自己仍是从前那个灰扑扑的样子呢。
这里的物价显然比京城低多了,一顿饭总共才花了九十文。
吃过饭后便去了医馆,大夫说她伤情过身,抓了几服药,薛含桃又花出去将近二百文。
药必须煎服,他们还有一辆马车,所以找了一间邸店住下。
邸店的价钱也不贵,两人一狗一马住一日要八十文,吃食除了早上那一顿另算。
傍晚,薛含桃喝下药汤就沉沉睡了过去,门内阿凶守着,门外罗承武寸步不离。
今夜的月光格外地亮,就算生病也没被疏忽的陶罐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长出了第十二片叶子。
这片叶子似乎和前十一片叶子都不一样,顶端有浅浅的紫色,叶面又广又阔。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薛含桃才发现,她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小小地弯了下唇。
“真是……太好了。”
它并没有因为路途的颠簸而萎靡不振,薛含桃笑着笑着就哭了。
被断定枯死的种子都在茁壮成长,她这颗桃子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病下去呢。
薛含桃突然决定不回去家乡了,丰县发过一场洪水,到那里也还要几日,她迫切地想要和种子一样扎根在泥土中。
仿佛重新接触到大地,就能忘记心里的难过。
“罗大哥,我想留在青石县,这里物价不贵,距离京城不太远也很安全,我觉得住在这里比丰县好。”对着罗承武,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惴惴。
薛含桃担心被他误认为自己心里仍存着妄想,但真的不会了,不敢了,她加了一句话,“如果不放心,罗大哥可以等世子与仪静县主成婚后再离开。”
看见少女眼中的胆怯,罗承武没有解释,沉闷嗯了一声。
“对外,就称你我是兄妹,”想到两个人姓氏不同,他又道,“表兄妹,母亲是亲姐妹。”
“姨母家的?”薛含桃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呆了半刻,喊他,“大表兄。”
罗承武再次点头,“表妹小桃。”
……他们两人都笑起来。
决定在青石县住下来,邸店便不再合适,薛含桃和阿凶休息的时候,罗承武在县城里面找到了一处有厨房有菜地还有三间正屋一间厢房的院子。
他和屋主赁了整一年,不过回头告诉薛含桃的时候却说赁了三个月,每月六百文。
“大表兄,这是三两银子。”薛含桃赶紧掏出银子给他,“剩下的就买柴买面,对了,还要给马买些豆粕。”
……新的小院带来了新的气象,她的身体开始好转。
住进去的第一天,薛含桃就背着背篓出了门,她带着大黑狗在简单的坊市里面买了很多东西。
有布有糖有碗有肉还有绑头发的红绳,背篓不多时就被装满了。回来的路上,她听到有人在叫卖糖葫芦,默默走过去买了三串。
一串留给罗大表兄,一串她坐在院子里面和阿凶分吃完了,最后一串睡觉的时候她用油纸包好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
可能是酸酸甜甜的气味作祟,薛含桃住在陌生房间的第一个夜晚也做了一个酸酸甜甜的梦。
梦里陶罐里的种子终于开花,她兴高采烈地抱着它回去都城报恩,然后走了四千多步到定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她的恩人出现了。
耀眼夺目的神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而是一脸温柔地回望。
两匹黑色的马神骏不凡,四角镶嵌汉白玉的马车尊贵无双,车辕上,他回望的人慢慢露出了真容。
她不是普普通通的野草,是柔美的重瓣芍药,天生丽质,合该被神明放在手心娇养。
神明和女子站在一起,从容优雅,哪里有半分病容?
薛含桃抱着陶罐仰望他们,最终被一个身形魁梧的将军发现,他驱赶她,恶狠狠地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
野草就该待在无人注意的路边,桃子也不行,趁早腐烂在土里。
她连连哀求,想把花献给神明,将军冷漠地不理,突然旁边蹿出了一只威风的大黑狗,它呲牙吓跑将军,带着她找到了神明在的地方。
神明接受了她的花,说,“小桃子,你不再欠我了,你已经获得新生。”
神明的笑容摄人心魄,薛含桃的灵魂仿佛脱离躯体,飞到了软绵绵的云朵中,她舒展四肢,很是惬意。
这夜过后,薛含桃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正常,她不再伤心不再茫然,画轴也被她放进箱子的最深处锁了起来。
早上,天刚亮,她就从暖和的被窝里面爬出来,穿上厚厚的袄裙,先去厨房看水缸有没有结冰。
然后等太阳出来一些,就给陶罐和菜地浇水,洗漱,到厨房忙活。
罗承武起身后,她已经熬好小米粥,蒸了几个肉乎乎的大炊饼。
“大表兄,快来吃早膳。一会儿我想请你驾着马车带我到城中看一圈。”薛含桃搅着手指头,神色赧然。
她不能坐吃山空,所以,想去查看县城有没有卖画的地方,好为以后的生计打算。
还有一点小心思,让别人知晓她有一个不好惹的兄长,这样危险就会少很多。
“当然可以,小桃,回来时再买些糕点,分给周围的人家。”罗承武终究要回京城,离开前他准备也在四邻的跟前多露露面。
“嗯。”薛含桃乖巧点头。
于是,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有不少人知道这里住了一对表兄妹。
表妹有一个身为秀才公的父亲,擅绘画,养一只黑色大狗;表兄面相凶狠,据闻在都城的大户人家做护卫,一身腱子肉,武艺不凡,还有十来个兄弟供他差遣,了不得哦。
而在这家表兄不小心亮出了削铁如泥的佩刀后,县城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再走他家门前路过。
街坊领居们高兴地不得了,颇为乐于同这一对兄妹交好。
没几日,他们又说表妹薛娘子老实乖巧,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在他们的夸赞声中,薛含桃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她每天仍然用心地照顾陶罐,可神明已经不会再在她的梦中出现了,因为她认清了现实,知道桃子之后不会再迈入神明所在的世界。
京城的消息偶尔也有传来,百姓们热情谈论宫里的薛贵妃,说她乃是天命之女,所以才能为陛下生下唯一的皇子。
“照这么说,那小皇子的来历就更不得了了。”
堂姐和小皇子平安尊贵,之后也没听到陛下降旨惩罚什么人,薛含桃心头的顾虑也逐渐消失。
一切都很圆满,她觉得自己离开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原本就不配。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薛含桃有些不安。……
时间从十一月步入十二月,临近新年,青石县的氛围变得很是喜庆。
过了腊月初八,街上的人也变得多起来。薛含桃在县城唯一的画坊里买过颜料,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又挤在人群里面看了一会儿的傩舞。
傩舞一般只有年前才看得到,能够驱逐邪祟,凡是遇到的人没有要紧的事是一定要等到傩舞完成的,若是被主持傩舞的方相氏看中赐予祂脸上的面具,那就走运了。
寓意着今后一整年百事皆吉,无病无灾无痛。
薛含桃从没想过自己会得到方相氏的青睐,这里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她呀,很不起眼的。
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方相氏脸上的黄金面具,好奇面具上怎么会有四只眼睛,难道是因为神特别厉害吗?
少女看着面具上的眼睛入了迷,神色认真,明亮的日光洒在她仰起的小脸上,朦胧出尘。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道惊呼,原来是方相氏脚步停顿后蓦然改变方向,朝着一人走去。
所有人都屏紧了呼吸,期待方相氏能把驱逐邪祟的面具赐予自己,可是,高大神秘的方相氏最终来到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女面前。
薛含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方相氏,愣愣地不知如何反应。
方相氏怎么停在了她的面前,难道是因为她挡住祂的路了?
反应过来后,她的脸上浮现两分窘迫,飞快往一旁退了退,希望方相氏不要责怪她。
但是方相氏没有动,祂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将面具递给她。
“姑娘,新的一年愿你幸福无忧。”四只眼睛的面具下面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男子。
薛含桃怔然片刻,慌忙伸出双手接住了面具,语气充满了敬畏,“谢谢,谢谢您的祝愿。”
年轻男子因为她的紧张笑了起来,告诉她自己只是扮演方相氏,并不是真的神明。
“我姓稽,名稽韶,是在县城学塾教书的夫子。”他的笑颜中含着读书人的文气,瞬间冲淡了面具给人带来的神秘感。
“稽夫子!我,我姓薛。”薛含桃不好意思地笑笑,垂眸掩下了内心的一点失落,原来神明是人装扮的啊,她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又一位神明。
傩舞结束,人群也随之散去。
稽韶却并未选择离去,他还要指导今日得到面具的幸运之人将面具正确地悬挂在家中,对此,一般人都欢迎备至。
“不知薛娘子家中是否还有旁人?”稽韶让她放心自己并非是坏人,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她家中若无旁人,他便只好口头交代几句。
“我有一个大表兄,嗯,还有阿凶。”薛含桃老老实实地回答,哪怕知晓他只是装扮神明,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是两位兄长吗?”稽韶反问。
“不是不是,阿凶是一只黑狗,我想知道稽夫子怕不怕狗?”她摆摆手回道。
“黑狗有灵,是公是母?我家中刚好有一只猧子,毛发蓬松,最爱扑蝶。”稽韶来了兴趣,同她说起自己家中一只玲珑可爱的小狗。
闻言,薛含桃有些迷茫,“猧子也是狗吗?为什么要扑蝴蝶?阿凶最爱在田间扑兔子,兔子用来吃。”
听到这里,稽韶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等看到少女脸上露出些无措,他赶紧同她解释,猧子是一种小型犬类,平日里不看家不守门,当作、爱宠。
“薛娘子若不介意,下次我带猧子与你家阿凶一起玩耍,对了,它也有名字,因毛发洁白故名飘雪。”
“很好听的名字。”薛含桃想起了被她尘封起来的雪夜,微微失神。
她想自己也许不会再喜欢下雪的日子了,好在青石县这些天都没有下雪。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小院,刚好,今日罗承武就在家中。
前些时日,他在武馆找到了一个活计,每六天歇息一次,每月八两银子。
“小桃,这人是?”罗承武和大黑狗一起迎出来,目光停在稽韶身上,颇为严肃。
“大表兄,这是今年扮演方相氏的稽夫子,他来为我悬挂面具。”薛含桃小心翼翼地捧着面具让罗承武看,笑容明媚。
她得到了面具,意味着新的一年还可以得到神明的庇护。
“哦,主持傩舞的人。”罗承武了然,京城也有这样的习俗,并不少见。
他侧身请稽韶进门,大黑狗的鼻子嗅了嗅,也没有发出叫声。
面对一个黑脸时刻盯着他的汉子,稽韶颇有些不适,不过他还是尽忠尽职地将面具挂好,并再次同薛含桃说了祝语。
之后就要离开。
“稽夫子,这个给您。”薛含桃想了想,从厨房取出了两斤肉干作为回礼,“送给您的飘雪。”
家中没有待客的糕点了,肉干是她新做的,味道很不错,拿出来送人也许有一点寒酸,所以她聪明地改了口,说要把肉干送给稽夫子养的小狗。
阿凶也喜欢吃这种肉干,好像能用来磨牙。
“薛娘子好巧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稽韶没有拒绝,很爽快地拎着油纸包好的肉干出了门。
薛含桃笑着注视着他远去。
一旁,罗承武看到这个场景,眉目间隐有沉思。他怎么忘了小桃此时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花龄少女,尚未婚配。
所以,有男子看上她或者下定主意后前来提亲一点都不奇怪。
到今日,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世子应该在和仪静县主议亲了吧。
“小桃,你称他稽夫子,难道他是教书的不成?”罗承武意味不明地问道,如果这人可靠的话,小桃和他来往倒也没什么。
人总是要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小桃和世子和离后也不可能一直孤孤单单。
“是啊,大表兄,他是在县城学塾教书的夫子,名稽韶。”小姑娘一脸虔诚地对着四只眼睛的面具拜了三拜,完全没领会到罗承武的意思。
罗承武嗯了一声,并不着急。
他能看出那个稽夫子对小桃有好感,女儿家矜持为重,那就慢慢来吧。如果没猜错,稽韶很快就会出现在小桃的面前。至于缘由,十有八九和两人养的狗有关。
事实上,正是如此。
第三天,薛含桃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稽韶,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
“阿凶,阿凶!”她高兴地呼喊,不多时大黑狗从家中跑出来,停在她的脚边。
然后阿凶动动鼻子,一双兽瞳盯住还没有它腿高的小毛团子,低低呜了一声。
“它名飘雪,是……猧子。”薛含桃和大黑狗介绍,交代阿凶玩耍的动作轻一点。
“飘雪,去吧。”稽韶看出怀里的爱犬不害怕大黑狗,将它放置地面。
很快,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狗玩了起来。
阿凶开心极了,吐着舌头来回转圈,薛含桃看着它的模样笑弯了眼睛。
“听闻薛娘子擅画,若有时间不知能否请娘
子为飘雪作一幅画。“稽韶这么说,是因为他上次进门后看到了悬挂在墙壁的黑犬图。
他称赞薛含桃的画十分逼真,“假以时日,也许能风靡起来。”
世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薛含桃抿着唇,摇摇头,“怎么会?其实我只学了两个月。”
忘了吧,彻底忘掉他在自己生命中的痕迹。肩后的印记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好啊,只要稽夫子不嫌弃,我就为飘雪作一幅画。”
她和稽韶约好后日在县城的一处梅园相见,临近新年,到那里观赏梅花的人很多,所以算不上孤男寡女私自见面。
而且,梅园距离这处小院不远,她完全可以带着阿凶过去。
傍晚,罗承武从武馆归家,顺便买了一只烧鸡回去,得知两人后日相约梅园,只沉声道,“午时我去那里接你。”
他已经和人打听过,稽韶出身不错,是前任青石县县丞的次子,身上还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但因为父丧后无心官场所以只在学塾教导开蒙的孩童。
此外,稽家在此处经营百年,稽韶手里不缺银子田地,他守父丧没有婚配,能被选为扮演方相氏,品行也是上佳。
总之,对小桃而言,他是个好选择。
“谢谢大表兄,大表兄吃鸡腿。”薛含桃知道他担心自己,感动地将鸡腿放在他跟前,另一只分给了大黑狗。
而她咬着烧鸡的翅膀,一脸满足。
稽夫子请她为飘雪作画,承诺一幅画给她十两银子!大方极了!薛含桃很不好意思,觉得三两已经足够。
三两银子也不少了呢,飘雪的体型小,用到的颜料不多。
自己的荷包逐渐鼓起来,薛含桃就觉得未来一片美好。
等到种子开花,她回去都城的时候,赚来的银子能买贵一些的礼物,给堂姐给小皇子给方大哥给果儿姐姐。
至于世子,种子里面已经凝聚了她对他所有的祝愿,希望是最珍贵的礼物-
后日一早,薛含桃匆匆吃过一碗粥就带着阿凶出了门。
因为要作画,所以她身上穿了一件绛色的袄裙,耐得住脏。
但越是深重的颜色越是能凸显出那一抹莹白,病好了之后的她仿若肌肤也跟着变好了,再也不见之前的黑黄。
像是桃子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仙气。
阿凶兴奋地走在她的前面,两人只用了一刻钟就走到了梅园。
红色的梅花映照着她的脸颊,薛含桃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不停地搜寻稽夫子的身影,心里微有懊恼,两人只约在梅园,却忘了梅园也有许多地方。
她只能认真地在每个地方寻找,突然间,一个黄金面具在她的视野中闪过,薛含桃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人了,没想到稽夫子今日也拿着面具。
她笑了笑,默默地走了过去,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没有出声,只是优雅地抱起大黑狗,示意她跟着自己。
薛含桃点头,作画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
她并未注意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梅树也越来越密。
直至一间木屋出现在她的面前,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时,薛含桃开始有些不安,她唤稽韶的名字。
“稽夫子,你把阿凶放下吧,我们是在这里作画吗?怎么不见飘雪?”
“稽韶”立在她的身前,像是一道阴暗的影子,沉默地打开了木屋的门,仍旧一言不发。
“稽夫子,飘雪在里面吗?”薛含桃盯着那道门,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我觉得你可以把飘雪喊出来,肉干,对,我带了肉干,阿凶和飘雪都喜欢吃。”
“夫子,稽大哥,你可不可以应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下一刻,一根修长的手指探入了她的唇中。
薛含桃被粗暴地灌下一小瓶甜腻的汁水。
“尝一尝,桃子的味道。再唤你的稽夫子,也不迟。”
他搅着粉嫩的舌尖,冷嗤。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不要哭。”
听到“稽夫子”的声音,薛含桃的眼中仿佛空了,没有,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耳朵似乎也慢慢失去了能力,只有轻微的一点,大黑狗被人拖下去着急地喊声。
然后又没有了。
不,不是!身后的背篓被拽下随便扔了出去,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猛然向上抬起她的下颌,不够,还是不够,在桃子汁水之后,他又往她的嘴中灌入了什么。
可这还不是结束。
对一个人而言,嗅觉不会失灵,呼吸不会停止,薛含桃被困在那只手掌中,急促地喘气,仰着脆弱的脖颈,吸入浓郁但又莫名熟悉的气体。
口鼻被松开的瞬间,她眼角淌泪,想起了气味的熟悉来自何处,那是出自宫中的香丸。
而她全部吸了进去,或许还不止一颗。
“我们已经……和离了,桃子为什么还要被吃呢?”薛含桃低声呢喃,望着戴有黄金面具的男子,眼泪流淌得更凶,“世子。”
崔伯翀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扔开,薄唇微张,“真是难得,我还以为薛娘子的眼中只有你的稽夫子,原来还能认出我。”
他面无表情地触碰她脸上的泪水,又问她桃子的汁水甜不甜。
哭的很凶的女子只是摇头,她知道面前的神明和自己不能再有丝毫关系,他看起来就像她的梦中一样啊,眉宇冷峻,风华难掩,没有一丝病容。
这些天里,该是吃下了那颗续命的丹药,和仪静县主成婚了吧。
“崔…世子,我要见,见的人是稽夫子,不是你。”
他们已经和离,所以桃子不能再被吃掉了。神明拥有了捧在手心的重瓣芍药,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将军说得对,桃子不能痴心妄想,只能安静地等待腐烂。
去找,去找谁呢?
薛含桃的脸颊潮红,嘴唇迷迷糊糊地吐出一个名字,转过身,桃子要离开这里,不要见他,不要……
伴随着一声冰冷的笑,她的腰肢被无情地握住,桃子没有能离开一步,而是被残忍地拖进了木屋里面。
屋中燃着无烟的炭火,她连一声呜咽都没能发出,就被吃到嘴中,死死地咬住。
白色的焰火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苗一直在燃烧,一直在向上,一直把所有的桃汁烤干。
许久,火焰终于冲到了最顶峰,屋内的温度也到达了极点,接着便是骤然放松,轻风细雨缓缓地滋润已经干涸的桃子。
可被榨干的桃子变得木讷涣散,就算重新得到了滋润,也不会再给出令人满足喟叹的回应。
所以,火焰又开始熊熊燃烧,发出更加暴烈的响动,逼迫桃子分泌汁水。
她只能无意识地呜咽。
然后这时,梅林中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呼唤。
“薛娘子。”
“薛娘子在吗?”
木屋外面,有一个相貌不俗的男子在寻找今日与他约好的女子,他的神色颇为懊恼,本来出门的时候一切顺利,可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孩童撞到他身上。偏偏那孩童衣服上沾染了许多墨水,把他也弄的一团乌漆抹黑。
无奈,他只能回去重换衣服,甚至洗漱。洗了不少遍,费劲功夫才将脸上和手上的墨水弄干净。
这时,他急匆匆地往梅园赶,可怀里的爱犬又大声叫起来,害怕地瑟瑟发抖。
飘雪体型小容易生病,若是执意抱着出去,估计要出事,所以,他又把爱犬放回去,安抚了一段时间。
午时就要到了,男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梅园,人群也在散去,毕竟很多人都要回
家用午膳。
他猜测薛娘子可能久等他不到已经失望归家,于是便想到薛娘子的家中去赔罪。不过,走了几步路,他皱了皱眉还是进入了梅园。
万一呢,万一薛娘子还在里面等他。他先找一找人,找不到再去她的家中。
“薛娘子,你在这里吗?”梅园的其他地方找过,男子又来到了木屋这里,梅林的最深处。
他隐约看到有人影,说不定就是薛娘子。
木屋内,桃子的呜咽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声粗重的吐息,极为惬意,极为舒适,极为愉悦。
因为神明享受到了最为满意的奉献,他不得不大发慈悲轻抚桃子的脸颊,好心地提议,他们不如就这样出去和那位稽夫子见一面吧。
“避而不见太过失礼,你听,他还在喊呢。”
桃子听到的语气是轻柔温和的,可是她迎接的是更加密集强烈的火势,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幅度很小地摇头,绝望地摇头。
不能被发现,不能被看到,
“好,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就只能满足你。”崔伯翀的脸上露出些遗憾,其实,他颇想试一试呢。
可惜了,不过好在时间还足够。
“你是不是很可惜,我居然没有死,成为棺材里的短命鬼,不然,你就能和外面那个稽夫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稽夫子的呼喊声远去,薛含桃的口中尝到了一滴自己的泪水,仿佛有了些力气说话,“不是,我祝愿世子长命百岁,姻缘美满。”
她勉强抬起眼皮说完,还讨好地笑了一下。就算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她也在心里衷心地祝愿着他。
“可是,世子已经有了…比我美丽,比我高贵,还可以救命的夫人。”薛含桃在脑海中勾勒出神女的模样,顿了一下,委屈的哽咽声,再也忍受不住低低地传出来,“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她的眼神茫然困惑,难道是因为种子吗?
“还没开花,再等一等,等一等吧。”她疲累至极地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好难受,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已经很努力了。
已经很勇敢了。
可是所有人都说没有用,她该滚回自己的世界。
她滚开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崔伯翀看着她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地流着眼泪,不为所动,而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那些人中,从始至终包括我吗?”
他从未说过自己不需要她,而她只留给醒来的他一封和离书。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嘲意愈加浓厚,拿出那封她写的和离书,好整以暇地念起来。
“差点还忘了,你不愿意守寡,骂我是小人骗你成婚。”
“确实是啊,我不早早地就让你见识过了,我不是神,而是连寻常人都不如的畜-生。”
“所以,不要哭,今日只是刚开始,接下来几日你还得受着。”
“我的确快死了,但两三个月还是能撑到,到时候就看是我的命长还是你这颗桃子耐磋磨。”
崔伯翀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笑容肆无忌惮。比起做神明,其实做个毫不顾虑的畜-生更合他的意。
两三个月,比命长…什么意思?
薛含桃迷迷瞪瞪中想要开口询问,想要睁开红肿的眼皮去看他,可是她没有机会了。
他只是在她的肩后按了一下,她便失去了知觉昏睡过去,躺在男人怀里的模样凄惨又可怜。
“想和离,痴心妄想。”
崔伯翀一脚踹开木屋的门,冷冷睨了闷不作声的罗承武一眼,抱着她上了马车。
正当沉默的护卫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车厢里面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表兄表妹,在青石县待着想必颇是欢喜。”
刹那间,罗承武的后背漫上一股深深的寒意。
“娘子途中生病,我们不得已改路到此处修养,但男女有别,为了不被人误会,所以才以表兄表妹相称。”
他强作冷静地解释,请崔世子恕罪。
“我们,”车厢里的男人哼笑一声,语气骤然变得阴沉,“下次不要让我听到这个词,还有所谓的表兄表妹。”
“记住,她是我的妻。”
死了也不会改变。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绝望。
马车回到了县城中的小院。
薛含桃醒来的时候,眼神仍旧是迷离涣散的,仿佛自己还在那个温度足够将她融化的木屋。
她甚至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呜咽,哭腔里面充满了委屈,悲伤,以及被索求过度的恐惧。
黑暗中,可能是察觉到她的苏醒,一个人影走过来,温柔地托着她的下颌,喂了她一杯水。
温热的茶水抚慰了薛含桃干涩的嗓子,可是她却不觉得放松,而是害怕地瑟缩身体,想要逃离。
她记起来了,就是喂她喝水的这只手,掌控她所有的感知,撕碎了她平静的生活,强迫一颗绝望的桃子露出她血淋淋的伤口。
“哗啦”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让薛含桃的逃离成为了奢望,她感受到手腕和脚腕处一同传来的拉扯,整个人呆住。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笑,下一刻,烛台被点燃,屋中多了亮光。
不止是蜡烛橘黄色的火光,还有,更加耀眼的金色的光芒,从她的手腕和脚腕四处蔓延,细细的长长的,仿佛一条金蛇。
薛含桃宛若一个木人,她被自己信仰的神明用金链锁起来了。
只要一动,金链就会绷紧,然后将她重新拉回他的身边。
“这是对不听话桃子的惩罚。”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拽起一条,微微用力,顺势抚上细瘦伶仃的腕骨,“纯金打造的锁链果然美丽。”
他一边称赞一边在桃子柔腻的表皮留下自己的指印。
微微的刺痛感终于让薛含桃的魂魄重归躯体,她紧紧地抿着唇,垂下脑袋,嘴里嗫嚅着吐出几个字。
“不好吗?”
“不是对的吗?”
为什么要惩罚一颗老实的桃子呢?她留下和离书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离开京城让一切回到正轨,世子不仅能和他真正相配的神女在一起,而且可以活命。
这是所有真心为世子的人希望的,所以薛含桃很是委屈。
她不应该得到惩罚,而是奖励,就像是梦中一样,他说她不欠他了。
“好与不好是我说了算。小桃子,听清楚了,”崔伯翀抬起她的头,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强调,“我说,不好,错上加错。”
留下和离书离开的你,罪无可恕。
薛含桃睁着眼睛看过去,烛光下的他虽然行为如魔,但眉目间的风姿依然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她的神色恹恹,“那什么是对的?我不能…亲眼看着世子去死。”
她只是想世子活着,想世子继续做皎洁的明月,华美的魏紫。
“我本来也配不上世子,是陛下塞到世子身边的,留下来不仅没有用,反而会成为世子的阻碍。”
就和宋熹一样,把她当作路边的一株野草,随手丢掉吧。
“如果世子是觉得和离书中有些地方不妥,我愿意重新写一封,就写我出身低贱还贪得无厌好了,不仅贪恋世子的财物和权势,还想要一个…长命百岁的夫君。”
“都怪我,好不好?”
薛含桃哭的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所以,你…不能死…”
她不想要他吐血昏迷,随时都可能死去,为什么不接受仪静县主的丹药呢?她高贵,美丽,温柔地像是神女,还愿意为了他去求自己的父王。
“现在说这些,晚了。”崔伯翀云淡风轻地告诉她,在她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晋王因为受寒得了重病,那枚丹药已经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既然她因为那枚丹药离开他,那他就让这个可能永远消失。
听到这里,薛含桃的哭声中染上了绝望。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眼底一片灰暗,甚至心中恨上了眼前的崔
世子,他不再是慈悲的神明,而是冷酷的魔,凭什么就这般轻易地放弃生路!
当然,她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带着阿凶来到了京城,而是安分地跟着乡人到别的州县安置,陛下不会为了小皇子赐婚,现在世子和仪静县主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承认吧,薛含桃,是你,都是因为你,一开始就生出了妄想,却还在自欺欺人。
她不停地哭,一直到天色亮起来。
崔伯翀却在笑,毫不掩饰地笑,他一脸愉悦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吐出一句话。
“现在,你欠我的便是死也还不清。我不让你离开,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在反对,你也要留在我的身边。”
他感受着指腹的湿意,叹息,这颗桃子永远不知道曾经他对她有多么仁慈,为她规划好退路,不舍得让她面对勾心斗角的世界,更…甚与在他死后愿意放她自由,只是要求百年后她的尸体归于他。
可是,现在的崔伯翀变了,他在她离开后彻底推翻了原来的自己。
神明,仁慈,嗤!
他情愿撕掉伪装,变成她心目中一个畏惧甚至恐怖的存在,在她的身上永远的打下自己的烙印,让她哭泣,让她战栗,让她颤抖,让她在他死后也无法忘记自己给予她的所有。
一想到这里,崔伯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疯狂地躁动。
对,就该是这样。
她的命属于他,她的心属于他,他让一颗青涩的野桃蜕变成香甜的仙桃,凭何要放手松开。
他要把她死死地抓在手心。
“哭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内心越是躁动,崔伯翀的神色越是冷静,他端来了一盆水,亲自给她擦拭泪痕。
这时,门外传来大黑狗的叫声,薛含桃红肿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看向门口。
门是开着的,可是等啊等,始终不见大黑狗进来。
“阿凶怎么了?”她低低地问出口,嗓音沙哑。
正常情况下,即便畏惧崔世子,担心主人的大黑狗也一定会进来看个究竟。
“看家的狗,当然要锁起来,不然被人随便用一只小狗就骗走了,怎么办才好?”崔伯翀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轻柔地问她早膳想吃什么。
薛含桃抿了抿唇,不说话。
“不想说,还是不愿意和我说。”男人的眼神变得凉薄起来,“你不开口,那只老狗一起饿着。”
“我想要以前的世子回来…”少女沉默片刻,提出了一个要求。
“死了,被你丢了。”崔伯翀毫无波澜地回答。
“…粥,还有给阿凶肉干。”薛含桃的脑袋垂到了胸口,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的眼泪流干了,而世子不仅没有幸福健康地同仪静县主在一起,还找到这里讨她的债……死都不怕吗?
崔伯翀端着一碗白粥回来,一颗桃子还呆呆地愣愣地沉浸在无望之中,勺子送到了嘴边才有反应。
“我,我自己吃。”老实的小姑娘总归不适应被人服侍,更何况还是崔世子,一瞬间她忘记了难过伤心,结结巴巴地表示可以自己吃,要将粥碗接过来。
然而崔世子像是没有听到,他动作优雅地端着粥碗,不容拒绝地将勺子抵到她的唇边。
拒绝不了反抗不了,那就只好接受。
薛含桃呼吸微顿,自暴自弃地张开了嘴巴。
一碗粥只剩下碗底的时候,屋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崔伯翀嗤笑一声,随后不轻不重地放下粥碗,对着薛含桃说,“听,你的稽夫子来了。”
闻言,薛含桃脸色骤变,眼中浮现出一分哀求,不能被稽夫子看到自己这般被锁着的模样。
“世子,求求你,放开我吧。”
“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
崔伯翀瞥了她一眼,铁石心肠,只身从房间里走出去,留下薛含桃急切地扯着那些金锁链。
院门很快被打开,露出稽韶焦急的神色。
“敢问郎君是?我来找薛娘子。”
稽韶望着面前优雅华美的崔世子,眼中露出几分惊疑,这里不是薛娘子和她表兄住的地方吗?怎么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通身贵气的男子。
“稽夫子,原来你还没放弃,”崔伯翀笑的意味深长,“请问你孤身上门,找我家夫人何事?”
夫人!
“郎君…是薛娘子的夫君吗?”稽韶心头一震,喉间涌出些失落,薛娘子竟然已经成婚了吗?
崔伯翀含笑点头,“是啊,成婚数月,感情深厚。只不过同夫人分开一段时间,没想到跟前多了些不要脸的玩意儿。”
不要脸的玩意儿,稽韶脸色一白,连忙解释自己上门是想请薛娘子为家中爱犬作画,“不过家中爱犬不适,所以请郎君替我为薛娘子道一声歉。”
话罢,稽韶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慢着,”崔伯翀叫住他,亲手摘下那只驱逐邪祟的面具,递过去,“稽夫子忘了一个东西,毕竟狗类主人,一只猧子随随便便动下手指就能捏死,为了保稽夫子的命,这只方相氏的面具你还是带回去的好。”
他的眼神落在稽韶的身上,说不出的轻慢,一个家中父亡只想着逃避的文弱书生,也敢肖想他的桃子。
“这只面具已经给了薛娘子,代表神明对薛娘子的庇护,我贸然取走,恐怕不合规矩。”稽韶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至于我家爱犬,虽然脆弱,但我相信它和它的主人都能福寿绵长。”
接着,他不再犹豫,迈步离开。
“稽韶,稽家次子,因得罪蔡党门人而不幸落第,父亲也被活活气死。自身难保的人,你却和我说你能福寿绵长,听起来,多可笑。”崔伯翀淡淡开口,道神明无用。
稽韶的背影僵住不动。
神明若有用,他一个扮演方相氏的人不会死了父亲求告无门。
崔伯翀放下面具,关上了院门。
“神明无用,她只要信仰我一个人就够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看够了吗?”
稽韶走了,薛含桃已经停下了拽扯金链的动作,她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一句话。
信仰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的世子对她一点也不仁慈啊,让她疼,让她痛,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
崔伯翀回到房间里面,就看到她仿若木人一动不动的模样,走过去端起粥碗继续喂她。
薛含桃望着锁住自己的金链,不理会。
“张嘴。”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强烈的命令意味,崔伯翀捏着白瓷勺子,眼神从冷静克制,一点点染上浓郁的赤色。
主动放弃了续命的丹药,他当然没有痊愈,反而病的更加严重。
他轻笑一声,将剩下的一点点粥底吃了下去,这是她吃过的。
这时的薛含桃忍不住不看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话,“世子应该吃山珍海味。”
用心制作的银霜糕,剥出刺的鲜鱼,价钱昂贵的冰山酥酪,被人簇拥着,精心服侍着,那才是他的世界。
“不,我更应该吃桃子。”崔伯翀由上而下地俯视她,唇角的笑意莫名令人后背发凉,“桃子并不知道自己被轻轻放过了多少次。”
在她无知无觉往他面前凑的时候,在她仰着脑袋说相信他的时候,在她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时候。
他每一次都在忍耐,克制自己体内的躁动,放她一条生路,对她温柔一些。
但桃子太想把自己缩起来了,胆子很小,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急急忙忙地跑开,始终不肯相信她对他的吸引力。
既然如此,他不如强迫她认清事实。
崔伯翀平静地走到房门处,将门栓合上,而后他转身,眸色和呼吸都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完全不掩饰的欲望,在胆小的桃子面前表现出来。
薛含桃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她迟钝地看向房间里洒入的阳光,窗户都开着,屋中很明亮,即便关上了房门,她还是能看清他的五官他的神色,甚至于纯黑的瞳孔。
从前不是这样的,厚重的帷幔以及昏暗的光线,让她几乎看不到他。唯一的那次,她主动讨好,得以面对面地坐在他的身上,但也只能用眼睛描绘他的轮廓,其他仍是模糊的,不清晰的。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回忆思考了,他摆弄着锁链压迫她迎合自己。
清
醒的欲望拉着她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里虽然难以呼吸,万物扭曲颠倒,可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的喘息很重,他的眼睛里面有狂风暴雨,黑沉地可怕,他的额头也会流汗……
薛含桃近乎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一道暗红的伤疤横亘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如此狰狞,如此丑陋,像是从来没有愈合过,令她浑身颤抖。
她知道这就是让他痛苦的罪魁祸首。
韩将军说伤口很深,但万幸没有刺到世子的心脏。然而它总也好不了,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红肿溃烂,于是大夫就要剜掉这里的腐肉,重复不休。
它破坏了一具完美的躯体,它毁掉了一位高洁的神明。
薛含桃用尽力气将指尖放上去,感受着凹凸不平与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又见到了盘旋在天空的秃鹫。
他们嗅到了腐肉的味道,于是贪婪地不肯离去,等待着时机一冲而下,分食美味的血肉。
“看够了吗?”崔伯翀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她的动作,然后下一刻他骤然抽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
薛含桃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所有声音都被狠狠地压制住。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他的话,从前的崔世子对她的确十分仁慈,十分温柔。
当全部不可言说的释放后,桃子被磋磨地很惨。
她开始分辨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了,房中有没有阳光洒进来都是一样的。
然后她听到了有人在她的耳边问了一个问题。
“桃子还敢不敢妄自菲薄地将自己藏起来?”
“不,不敢了。”
她小声怯怯地回答-
“薛娘子,去买菜吗?好久都没看到你出门了。”
清晨,小院的门被打开,不远处的一位妇人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小姑娘,眼睛一亮赶紧开口打招呼。
“啊,是…是前阵子生病了。”薛含桃的目光闪躲,紧张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脑袋也往下垂,唯恐被人看出端倪。
“原来是生病了,怪不得我听着薛娘子你的声音有些…奇怪。”这妇人犹豫半晌只说了奇怪二字,实际上…沙沙的软软的,有一股媚意。
但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失礼,毕竟面前的小姑娘性子实在老实。有那么俊美出色的夫君,居然愣是憋住一个字不说,穿着打扮也普普通通,真不怕她那个夫君被人抢去啊?
可能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妇人的话音刚落下,合上的院门又一次被打开,她抬眼望去,不由咽了咽口水。
“出个门而已,夫人莫急,也等一等为夫。”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子嗓音,薛含桃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更紧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子。
可是她的举动只是徒劳,随着高大身影的走近,她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捉住,牢牢安放在掌心。
妇人在一旁看着,顿时不自在起来,虽然夫妻感情深厚,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昵,被些老学究看到一定会说教。
妇人本想好心劝解一番,然而崔伯翀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偃旗息鼓,讷讷地唤了一声崔郎君。
真不知道薛娘子这位夫君是什么来历,反正绝不是普通人,看她一眼把她吓得呦,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或者薛娘子也害怕她这位夫君?站在原地,低着头动都不敢动。
妇人偷偷地瞄,觉得他们这对夫妻相处起来有些怪异,莫不是在闹别扭?
还有薛娘子那个大表兄,也令人捉摸不透,忽然辞去了武馆的活计不说,还出手阔绰地将周围几间庭院都买了下来。
上百两呢。
妇人猜测估计是薛娘子的夫君给的银子。
……
“不走?是想我抱着你?”崔伯翀摩挲着她的手指,又说他们还可以在房中多待段时间。
闻言,薛含桃马上就有了反应,闷着头往前走,低声解释自己没有带背篓不习惯。
她真的太怕和他待在一个房间里面了,好不容易才求来一次出门的机会,根本不敢惹怒他。
“买的东西拿不完,我可以帮你提着。”崔伯翀漫不经心地道,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走在一起。
甚至密不可分地挨着。
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其实崔世子这张脸就足够吸引眼球,附近住着的人小声地谈论他,都道他是薛娘子的夫君。
“哪个薛娘子?”有人不明所以。
“父亲是秀才公的那个,会作画,养着一只大黑狗,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大表兄,搬来这里有些时日了。”
“哦,哦,我知道了,她也真是深藏不漏,一看她夫君就不是寻常人,她却从来没有提到过。”
“是啊,想不通,而且她怎么和表兄搬来了这里……”
有个声音充满了疑惑。
低头走路的薛含桃也听到了,一声不吭,接着崔伯翀一脸淡然地回答了那人,“是因为我家夫人看不上我,想要与我和离。”
“!”四周纷纷发出了吸气的惊讶声,想不到啊,这般华贵俊美的郎君也会被人嫌弃。
他们再度难以置信地,热烈地,讨论起来。
薛含桃听着那些话脸色涨红,走路的步子都变得不稳起来,最后险些跌倒。
“夫人小心一些,不着急,医馆就快到了。”崔伯翀去扶她的肩膀,感觉到她身体微小的闪躲,手臂直接揽住了她的腰。
更加亲密的姿态,越是反抗越适得其反。
这一次,薛含桃终于学乖了,耷拉着眉眼,同他进入了医馆。
也不敢问为何要去医馆。
“郎君,娘子,请坐。”医馆的大夫态度友善,问他们到医馆来是抓药还是看诊。
听到询问,薛含桃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往一处看去,那里有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啊。
还能治好吗?还能等到种子开花吗?她整个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不敢确定。
“看诊,劳烦大夫为我家夫人诊一诊脉象。”崔伯翀将捉在掌心的手腕递了过去,面不改色地开口说,“月前她生过一场病,不知好全了没有,最近总是乏力没有精神。”
大夫点点头,便要伸手诊脉。
“好了,我都好了。”后知后觉的薛含桃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羞愤不已,急忙往后缩手。
不能诊脉,她乏力的原因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看她用力挣扎,大夫有些犹豫,这到底是诊还是不诊?是真的好全了还是小娘子讳疾忌医?
“罢了,夫人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大夫为她开些药,补一补气血。”欣赏了一会儿桃子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崔伯翀才若无其事地改变了主意。
最后,两人从医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药包。
然后又是绸缎铺子,珍宝铺子,茶馆,酒楼,几乎青石县所有人多的地方都去了个遍,买了绢帛首饰,尝了茶点小食,吃了美味佳肴。
一天的时间,只要见到他们的人,都深刻地记住了一点。
他们是感情和睦的夫妻,崔郎君和薛娘子。
“感情真好啊,走到哪里都牵着手,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
“是啊,真是一对佳偶。”
“很配,天作之合。”
……
薛含桃越来越多地听到这些话,慢慢地,终于明白了崔世子的用意。
他想让她知道,就算她离开了都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也可以轻易地闯进来,在她的身上留下无可磨灭的印记。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木木地看着陶罐,还是十二片叶子,已经一个月没长新的叶子了。
那么慢,他会死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