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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不要离开我。”
第十二片叶子是薛含桃决定住在青石县的那天长出来的,
至此之后陶罐就没了动静。
如果世子吃下了续命的丹药,薛含桃还可以说服自己不要着急,过了冬日还有春天,夏季开花也不晚啊。
然而现在丹药没有了,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生路。从一天三次到一天五次,薛含桃每次看到这一棵小小的植株根本没有任何变化时,焦躁地咬住了自己的指尖。
她开始变得心不在蔫,时不时地就会走神,连崔伯翀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饼喂她时,若非他开口提醒她,她都会忘记张开嘴巴。
自从上次他强迫她答应不能再把自己藏起来后,她手腕和脚腕间的金链都被去掉了,但他似乎爱上了投喂的举动。
薛含桃本质上仍是个乖顺老实的小姑娘,仅有的反抗也是软绵绵的。他只要一强硬,无论在床榻之间还是在床下,她很快就能任他施为。
崔伯翀很享受这种感觉,完全地将她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能让他的身心获得最大的满足。
然而最近两天她总是在走神,除了被他按在身下的时候不敢,其他时候越来越甚。
“在想什么?想我放了那只老狗?”他不满意她的走神,放下汤碗,不冷不热的语气问她。
“快过年了,我在想世子什么时候回京城。这里…连医馆都只有一个。”薛含桃悄悄地偷看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她当然想让他解开阿凶身上的锁链,可现在的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件事,一句话。
薛含桃希望他不要死,长久地活着。
“青石县的确是个好地方,我觉得在这里过年也不错。”崔伯翀伸手过来,勾住她脖间佩戴的一条粉玺珠链,淡淡说道。
这是前日他们在青石县的珠宝铺子里买的,柔和的粉色带一丝绯霞,很像是桃子成熟时顶上的一点红,所以,崔伯翀当即就买下了它,并在她呜咽乞饶的时候亲手戴在她的脖间。
可能是因为桃子初到这里时就不是一副青涩卑微的模样,也可能是因为这里距离那个堆金积玉遍地朱绣的世界有些遥远,崔伯翀发现她比在京城的时候更自然更放松,当第一次带着粉玺珠链出门迎来的全是惊艳的打量后,洗漱除外,她没再摘下来过。
既然如此,留在这里过年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啊。”薛含桃声音低若蚊鸣,眼睛里面有不解,有仓皇,还有更深处的悲哀。
留在青石县,对他真的好吗?煌煌如日的崔世子,为了她离开了自己的世界。而她太没有用,根本无法让种子即刻开出花……
“若被我发现你再敢多想些有的没的,”崔伯翀察觉到她的反应不对,眉眼下压,目光里尽是阴翳,“继续把你锁起来,这一次就锁到天昏地暗,连路都走不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乱想。”薛含桃被他的话吓到,飞快摇头,颤抖地说道,过年的年货还未置办。
屠苏酒,饴糖,桃符,春帖等等许多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掰着手指头说了一遍,又问了一句,真的要留在青石县这个小地方过年吗?
他的身边甚至只有她和阿凶,罗护卫。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脸颊,纯黑色的眼瞳盯着她不放,轻轻说道,“不用怀疑,不必再问,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一刻,薛含桃浑身都感觉到了一股灼热,足以将一个人的理智燃烧殆尽。
她张了张唇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她一点都不好,除了为他做一些吃食,送给他简陋廉价的礼物,没有可以让他续命的丹药,甚至也不确定种子能不能开花。
所以,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执着?为什么要喜欢她?
薛含桃苦心冥想,绞尽脑汁也猜不到答案-
腊月二十三,是新年之前的小年。
薛含桃软着身子讨好迎合,把自己带着层层叠叠痕迹的肌肤主动显露在他的面前,终于从崔世子的口中换来了阿凶的自由。
大黑狗被一连锁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早就按捺不住,一得到释放兴奋地在院中跑来跑去,摇着尾巴绕圈。
“过来,坐下。”身形挺拔的男子朝着大黑狗看去一眼,开口命令。
激动、乱跑的阿凶先是惊惶地停下了动作,而后伏低了身体一点一点朝他靠近,当察觉到他的手中没有再拿锁链时,它迟疑地蹲在了他的面前。
“听得懂人话,尚能留着。”崔伯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只杂毛老狗,伸出了手掌。
薛含桃老实地站在一边看着,见此赶紧朝阿凶做了一个舔舐的动作。
粉嫩的舌尖一闪而过,大黑狗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严肃地在崔世子的掌心舔了两口。
这便是犬类的认主,代表日后它不再只有一个主人。
当然,它和相伴十年的第一个主人的感情要比后一个主人深厚百倍,千倍。
崔伯翀平静接受了大黑狗的舔舐,接着拿出了一个纯金打造的圆圈,扣在它的前腿上。
上面刻了几个字,是阿凶的名字和年岁。
大黑狗好奇地抬起前腿打量这个奇怪的东西,发现并不妨碍它的敏捷,它一头扎近主人的腿边,蹭了几下。
“阿凶,这是纯金的,可值钱了,能给你买数不完的兔子和肉吃。”主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絮叨,大黑狗已经习以为常,朝她叫了一声。
“让阿凶跟我们一起出门吧?黑狗有灵,可以赶走凶祟,保护世…我和夫君。”薛含桃知道大黑狗着急地想要到门外跑几圈,犹犹豫豫喊了一声夫君。
他们准备出门置办过年时的年货,可以带着大黑狗。
“可以是可以,不过,”崔伯翀轻笑着眯起了眼睛,语调肆无忌惮,“舌尖伸出来。”
只愣了一下,仗着没有其他人在,薛含桃照着做了。
不仅如此,她还配合地踮起了脚尖,作出一副献祭的姿态。
“乖桃子。”
崔伯翀喟叹着夸了她一句,但动作一点都不温柔,而是疯狂地,粗暴地,索取。
只有这样,她才会记得自己-
两人一狗来到青石县唯一的一处坊市,感受着平和喜气的氛围,买了很多东西。
以往薛含桃还会纠结一番价格,总是害怕自己的荷包变空。但这一次,她只要看中便会买下,一点犹豫都无,不仅两个人的手上提的满满当当,就连阿凶的脖子上都挂了一个装着东西的小竹筐。
不仅买得多量也很大,光是屠苏酒就买了五斤,最后隐身在暗处的罗承武不得不露面,驾着马车过来。
因是小年,罗承武又依照崔世子的吩咐从酒楼买回了一副色香味俱全的席面。
当然……没有他的份儿,罗承武放好菜肴自觉地迈步离开。
薛含桃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和世子两个人,再加上阿凶,也吃不完啊。
“世子,要不然让……”
“闭嘴。”
崔伯翀直接开口拒绝,眼神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晦暗,罗承武在这里他还怎么品尝自己的桃子。
时间越是过一日,就越是少一日。临到生命的尽头,他要把体内所有的狂热倾注到她的果肉中,占有她,抓紧她,让她为自己失去神智。
崔伯翀的骨血里面开始生出一个被自己放弃过的念头,自私的,卑劣的,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有了血脉的牵连,他和她就可以融为一体,永远不会被遗忘。
但他的心底仍旧残存着一分仁慈,或者说一分奢望,他想要桃子的勇敢,桃子的无所保留。
所以,他在等待,静静地等待。
崔伯翀神色自若地倒了些屠苏酒在自己和女子的杯中,哪怕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沾不得一丁点儿的酒水。
“人人都说屠苏酒驱邪避凶,你信吗?”他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里面的酒水。
“信。”薛含桃点头,默默抬眼看了看他的手腕,肯定道,“一定有用的。”
重阳的茱萸手串,小年的屠苏酒,都可以保佑他,一定会保佑他。
比崔世子更快,她大口地喝掉杯中的屠苏酒,一杯不够,薛含桃变得大胆
起来,接连地往自己的嘴里灌驱邪避凶的圣物。
求求了,让种子开花吧。
很快,她脑袋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里一直嘟囔着一句话,像是绝望地哀求。
可是,没人能听懂。
崔伯翀也不例外,他只是温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垂眸喝下了手中的屠苏酒。
熟悉的疼痛如约而至,他面色不变,弯腰抱起他的桃子回到了榻上。
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没一会儿,崔伯翀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随手拭去唇角溢出的血液。
可能是浓郁的血腥气作祟,薛含桃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她的眼神从迷糊懵懂变作惊惧慌乱。
“不!”
薛含桃的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流,她手忙脚乱地擦拭那些血迹,此时发出的声音无比凄厉。
可崔伯翀竟意外地觉得十分悦耳。
“不要怕,死不了。”他愉悦大声地笑着,一点一点把她沾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桃子染了红色,虽然艳丽但终归不祥。但有他的安抚,她还是魂魄尽散,可怜地哀求他活下去时,模样令人心碎。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这些血…”
“不能在这里,回都城,我们回去,那才是世子的世界。”
“无论生或死…都会陪在世子的身边…永远…永远。”
薛含桃哽咽着,彻底迷醉,也彻底清醒,“不要离开我。”
她会比以前更努力,更勇敢。
献出她的一切来留住神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一点点的花芽。
“如果这是你的请求,”崔伯翀笑着用染血的薄唇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印记,低低道,“我会满足你。”
他知道能让一只胆怯的桃子说出这些话有多么不容易。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死亡不是一个人的结束,被遗忘,被切断与她所有的联系,才是永远的消失。他答应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无论生与死。
“你要成为真正的世子夫人,崔伯翀的夫人。”
他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身影,完整而清晰,像是要把她刻在自己的灵魂里面-
次日,小院的院门大开,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进青石县的街道,然后停下。
那个之前与薛含桃搭过话的妇人,热情又好奇地凑了过去,先是惊叹了一番马车的不凡,接着问他们搬东西是何意。
“我们要…归家了。”薛含桃忙碌地跑来跑去,像是只花丛中不辞辛劳的小蜜蜂,回答妇人的语气也是甜甜的。
他们,指的是她和她的夫君。
她回望正悠闲坐着拿肉干喂狗的崔世子,对着妇人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回我和夫君成婚的家,要过新年。”
过年要开开心心的,才不会把福气赶走,所以薛含桃哭过以后,又在笑。
妇人附和着点头,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她是听到之前和离的那些话了。
“阿嫂,劳你的关心,这些屠苏酒送给你。”薛含桃听着有些窘迫,赶紧抱来了一坛酒。
哪怕相信它能够驱邪避凶,经过那个差点让她魂飞魄散的瞬间,她也再不敢将这些屠苏酒留下来。
丢掉就太浪费,索性送给前来搭讪的妇人好了。薛含桃记得刚住进来的时候,她送给过自己几颗新鲜的菘菜,弯着眼睛将屠苏酒递给她。
“是,你们夫妻现在和好了,自然要一起回去和父母家人团圆。”妇人没有推辞,接过屠苏酒笑得合不拢嘴,她知道薛含桃的屠苏酒是买的城中最昂贵那一种,这么一小坛就要八百文呢。
“团圆,”闻言,薛含桃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得到他一个漠不关心的眼神后,她急忙纠正,“其实我和夫君都是失怙失恃之人,我们都只有彼此…还有阿凶。”
“竟是如此,怪不得薛娘子和崔郎君不着急归家,”妇人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这个年头,凡是失怙失恃都是极可怜的人,“不过,娘子和崔郎君的感情好,过些时日生下几个孩子,家中便会变得热热闹闹。”
她好心地劝慰薛含桃,又道他们夫妻二人相貌皆十分出色,他们的孩子定然也玉雪可爱。
薛含桃被她说的害羞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
她和世子的孩子啊,自从离了京城好久没再听到了,京城里面似乎堂姐最关心这个问题。
“孩子,若是生下来,”崔伯翀不知何时站起身走了过来,淡淡道,“不知像父亲多一些还是像母亲多一些?”
听到他的话,薛含桃愣了一下,半张着嘴巴。她觉得好奇妙啊,世子竟然想过孩子的存在吗?
“都有都有,”妇人兴致勃勃地同他解释,男孩多像母亲,女孩多像父亲,“但也有和父母都不像的孩子,比如城南的尚郎君,他就像极了他嫡亲的舅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罢,她的目光看向了一直往马车里面搬东西的罗承武,虽然只是薛娘子的表兄,但那也算是薛娘子未来孩子的舅父,她便故意打趣道,“我瞧罗郎君就很不错,体魄健壮,能应一声舅父。”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罗承武感受着背后一道刺骨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语气硬邦邦地开口,“小桃并无亲兄弟,我与她的…关系不值一提。”
“罗郎君莫怪莫怪,我只是随口说说。”妇人眼看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抱着坛屠苏酒同薛含桃告辞。
“慢走…也许我们还有一天会回来。”薛含桃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虽然住在青石县只有短暂的一个多月,但这是她离开家乡后唯一想要扎根的地方。
平静祥和的小县城,可以给予桃子一个容身之地,供桃子生长。
只是桃子要为了他,她的神明,而再度回到那个危险的,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努力勇敢地扎根。
“舍不得离开?”崔伯翀留意到她的情绪,眼神微动,直白地露出了不悦。
比起从前,他的喜怒哀乐变得异常鲜明,尤其在一颗老实的桃子面前。
“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薛含桃安静地摇头,摸着胸口将所有藏在那里的话都告诉他,“好似什么也没留下。”
她扁着嘴巴问崔世子,不伤心也不难过,但心中有些空空的。
“这是什么啊?”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他全盘托出。
崔伯翀的心头划过一分满意,轻声回答她,这叫做怅然。
“今日不宜出行,你想留下在这里的痕迹那就尽快去做。”他修长的手掌覆在薛含桃的手背上,缓缓握紧,笑容意味深长,“比如你的稽夫子。”
“我,我真的和稽夫子没什么,他是个好人,看我虔诚,在那么多人中将方相氏的面具赠给了我。”薛含桃垂头丧气地解释,很多遍了,她明明是因为自己的虔诚才打动了扮演方相氏的稽夫子,可世子总是认为稽夫子觊觎她。
他还对稽夫子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平民百姓,没有厉害的权势和出身,根本敌不过那些高官和贵人。”
“出身不好,那就拼命地往上爬,龟缩逃避只会任人宰割,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崔伯翀听到她嘟囔的话,捏住她的脸颊,轻飘飘地反问道,“现在的你,是平民百姓吗?”
崔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贵妃的妹妹,皇子的姨母,哪一条拎出来,在这个小小的青石县,都是一座跨越不去的高山。
薛含桃似懂非懂,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不明白世子上一刻还在谈论稽夫子,此时又说到她的身上。
“既然你感念他赠你面具的恩情,写一封名帖给他,以后他自会用得到。”崔伯翀漫不经心地开口,叮嘱她在名帖上写上自己国夫人的身份。
“可我不是世子夫人吗?”薛含桃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提醒崔伯翀,“那个讨厌的曹夫人才是定国公夫人。”
“按我说的做。”崔世子不为
所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好,好。”薛含桃最听话了,厚着脸皮为自己加上了国夫人的名头,写好后举着名帖给他看。
“再加一句,尔乃未来天子的亲姨母。”他揉捏着她的手指,却是不让她乱动,自己提起了毛笔,最后盖上一方小小的印章。
薛含桃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个红色的薛字,几度抿唇,这,这是她的薛字吗?
可是半年前,她还只是任人欺凌差一点被活活饿死的农女。
薛含桃的眼眶微微发酸,接着,由里骤然迸发一股明亮的光芒,她将写好的名帖拿在手里,一只胳膊却是抱住了崔世子的腰。
好喜欢,好高兴,原来她的命运轨迹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世子,谢谢你,真的,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哪怕前不久才被灰溜溜地赶走,哪怕因为他斩断生路而怨恨,哪怕她被狠狠磋磨地全身颤抖,可是,当她恢复了生机,仍旧能带给人最纯粹的回馈。
“这么开心。”崔伯翀笑了一声,垂眸看向她的手臂,很快从一个仁慈的神明变成冷酷贪婪的魔。
他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名帖,扔到身后,“但你要如何回报呢?小桃子。”
薛含桃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的时候,崔伯翀随便瞥了一眼,将人抱到椅子上,然后关上了房门。
愈是撕碎温和的伪装,他行事愈是无所拘束,不多时,屋内的温度就急剧攀升,将桃子烤成了桃干。
又似乎因为今日那个妇人提到了两人的孩子,桃子被进入到最深的地方,颤颤巍巍地吐出了许多汁水。
不过她没有哭泣着流泪,而是乖顺地垂下了脑袋,一下一下地亲遍那道狰狞的伤疤。
她眼尾和脸颊都是一片潮红,含含糊糊地道,“好像听到心跳声了。”
“是你的心在跳动。”微暗但清晰的光线中,崔伯翀的眼睛变了颜色,摁着桃子,又沉又重地强调。
“嗯,嗯……”本就不是很聪明的桃子这时变得更迟钝了,她难耐地点头,重复他的话,“这里在跳,很快。”
很快,他们就能回去属于世子的世界。
“其实,阿姐让宫里的大夫为我…诊过脉,说我身体受损,所以…”
“我知道。”-
次日一早,那张带着“薛”字的名帖被送到了稽韶的家中。
罗承武吩咐一名护卫驾着原来的马车,他自己驾着另外一辆。
随着小院的院门被关闭,薛含桃离开了青石县。
不同的是,来时车厢里只有一人一狗一陶罐一幅画,离去时不仅多了许多东西,还多了最重要的崔世子。
陶罐被小心谨慎地放在背篓里面,薛含桃和大黑狗一起看管,紧张兮兮的劲儿仿佛那是她的命。
这时,崔伯翀终于意识到这只陶罐的不同寻常,他侧身平静地打量了一眼,淡淡道,似乎八月进京时,她的背篓里就放了一个陶罐。
不过没有植株长出来。
“对,这是我的宝贝,在家那边捡来的…很重要很重要。”薛含桃结结巴巴,压根不敢和他对视,更想用身体挡住陶罐不让他发现。
世子不仅扔过一次种子,还拒绝仪静县主的丹药狠心断自己的生路,她实在是怕了。
“紧张什么?”崔伯翀眯起眼睛,猝不及防地看到淡淡的一点紫色。
那是……即将长出的花芽。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不怕。
它很小,像极了一颗米粒,藏在一片宽阔的叶子下面,若非他侧身去看,恐怕还发现不了。
藏的很深。
崔伯翀伸手,欲要拨开那片紫色的叶子看个清楚,时刻留意他举动的桃子急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不能乱碰,万一,它不长了怎么办?”薛含桃没有看到那片紫色叶子下的“小米粒”,因为她从不敢用手触摸,更遑论掀开叶子看个究竟。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守着它,悉心照顾,数它长出了多少片叶子,期待着它能够开花。
“它很珍贵,等到…那一天,我会把它奉给神明。”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腕,虔诚而真挚地望着他,“所以,你要等着我啊。”
崔伯翀一言不发,看着她充满了依恋和一分胆怯的目光,喉咙深处涌出一股奇异的,充足的感觉
这颗青涩的野桃确实变得能耐了,放在半年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空洞的内心会被一个她填满,简单的两句话而已。
“既然是宝贝,那我等着你。若是那一天让我失望,小桃子……”他的眼睛浓似一团化不开的墨水,眉峰低低地压下。
“就怎么?”薛含桃一无所知地仰着头问他,模样无辜又天真。
她心道如果可以等到那一天,他一定不会失望的,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的威胁。
崔伯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反手一拉将人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轻捏了捏她的下颌,迫她露出舌尖。
马车的车厢里面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好,可是,还有一只大黑狗在呢。
薛含桃挣扎着蹬了蹬腿,但无济于事,只好羞耻地,仓促地钻进了他的外袍里面。
她又用手试图把自己的脸给捂住,结果就是她的手被无情地掰开,垂下尾巴的大黑狗被赶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只有进食的时候才得以归来。
主人会煮热乎乎的汤饼,泡着大块大块的熟肉给它吃。
大黑狗摇着尾巴吃地很欢快,之后它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薛含桃身上的气味,发现她并未生病,安心地出去绕了一圈,并找了个位置趴好守着。
夜里,他们没有找驿站留宿,而是停在了一处避风的小山坳里面。
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薛含桃的精神反而很足,她探头从窗户里面往外看去,夜空高悬,几颗小星星发着亮光。
被星星围在中间的是更加明亮的弯月。
“在看什么?”比起精神奕奕的桃子,崔伯翀的姿态颇为慵懒,他斜斜倚在马车里面,一只手拿着钳子拨弄炭盆上的烤栗子。
“天上的月亮!”薛含桃目光出神,有些怀念地说之前在丰县他们准备离开的那几日,“我每天都会和月亮说,让它不要消失,为我照明前路。”
“这样,”她笑起来,“我去京城就不会迷路了。”
听到她的回答,崔伯翀从自己的脑海中挖出了一些画面。
灰头土脸的桃子想要一起去京城,所以每天都在暗暗地做着准备,编织可以放下大黑狗的背篓,偷偷央人换些粗面烘饼子,跑很远的地方找来草药晒干……她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方振知道,他更知道。
方振很喜欢老实巴交的小姑娘,在他的面前说她手脚勤快,从不偷奸耍滑,“要不然就让小桃留在世子的身边做个贴身侍女,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小桃,我总感觉心踏实很多。”
崔伯翀凉凉地看了方振一眼,讽刺他烂好心,可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他从桃子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在最酷热的天气里,她是清凉的,鲜活的,真实的,像什么呢?
他漫不经心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她就是一株野草,只是长在山间,迎着风始终不会死去。
对于一具濒临腐烂的躯体,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崔伯翀几乎没有正眼看清过这株拼命生长的野草,但他总会在她出现的那刻,贪婪地攫夺她周围的生机。
多一点,再多一点就更好了!所以他没有阻止方振。
然后当方振询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做他的侍女的时候,她抿着唇瓣,摇头拒绝了。
明明是她害怕被丢下,也偏偏是她拒绝地毫不犹豫。
崔伯翀仔细想一想,那时她是怎么解释的呢?她红着脸有些无措地说,“世子是我的恩人,我想要报答他也会报答他,但是,方大哥,我活下来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自己的路,瘦巴巴的刚有了几口气的小姑娘语气坚定,听在崔伯翀的耳中却何其尖酸。
他登时冷下脸,再没留给她一个眼神,并勒令方振将她赶走。
“你确实没有迷路。”崔伯翀想到他们出发的第一天,天气炎热,她背着一只老狗,瘦小的身躯远远地坠在马车后面,从未掉队。
“走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弃?”他笑着看向她,忽然有些后悔,那时自己就该秉承身体的本能,在她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
“有过,”薛含桃诚实地告诉他自己的腿很酸很疼,天气炎热,她出了很多汗嘴巴渴的起皮,“可是停下来更害怕,我就只好沿着车辙一直走,好在到了下午就追上世子了。”
她现在想起来仍然感激和庆幸,追上去的自己得到了照顾,没有被丢下,反而被允许坐在马车上一个小小的角落。
那时,薛含桃身上还是粗布衣服,害怕弄脏了崔世子的马车,一旦车队停下来,她就背着阿凶赶紧出来,帮方大哥做事,然后煮好一陶罐的解暑茶,试过温度后殷勤地放在世子的手边。
夜晚她更没胆子留在马车里面,于是抱着阿凶小心地靠着车辕入睡,那些天的月光就和现在一般,柔柔的。
不过那时的世子虽然温和,但也更有距离,不像现在有一搭没一搭拨弄栗子的模样是看得着也能摸得到的,
尽管未来仍旧模糊不清,令她心悸。
“现在的我,也是在进京的途中,但不再害怕了。”薛含桃将窗户合上大半,挨着崔世子坐下,眼睛清澈表情乖巧,但那股青涩已经褪去,正如她的身子一般,从里及外地透着柔媚。
桃子正在被他一点点的催熟,散发着独有的风情,勾着他不松手。
崔伯翀垂下眼眸,重重地扔了手中的钳子,修长冷白的指节循着桃子最柔软的地方而去。
“让你学,没让你学地这么快。”
“可我只和世子学了作画……”
薛含桃模样茫然,脚趾头蜷缩在一起,只敢发出小小的蚊子哼哼,太频繁了,她会被弄坏的。
“可不可以歇歇?”她真诚地请求,自己更想吃烤栗子,“车上没有带蜂蜜,但是有饴糖,饴糖化成水刷上去也肯定好吃。”
崔伯翀早就露出了凶残的本性,懒得伪装,又哪里会答应她,紧摁住她的手,恣意地展露他的贪婪。
不过,最后薛含桃还是吃到了刷了饴糖水的烤栗子,虽然有些焦糊,但她吃的很满足,手上和脸上都变得黑乎乎的。
接着,她还将烤栗子分给了罗承武他们一些。
欲盖弥彰!
见此,崔伯翀嗤了一声,怎么不明白桃子的小心思,她这是故意遮盖痕迹,让别人以为桃子还是那个老实桃子呢。
然而也只是这两天,等回到京城,回到定国公府,回到他的东院,她便不必担心别人的目光。
只要他想,她可以只见到他一个人,也可以……干干净净的一丝不沾。
崔伯翀的目光轻而慢地在她的身上扫过,喉咙微动,不是不可以,过年除了见客便是见客,他们尚有几天时间空余。
他周身的气息微妙地起了变化,看着薛含桃的眼神也格外的放纵柔和。
“慢慢来,不着急。”
“可是,我想尽快回去…”薛含桃把手脸擦拭干净后,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合上眼睛,困意朦胧。
“我要跟着世子回他的世界。”
沉入了梦乡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伤心与焦躁。
“想要世子活着啊。”
看到她可怜蹙起的眉尖,崔伯翀恢复了面无表情,良久,他啧了一声,掏出了一颗腥苦的药丸吞下。
看来还是得让方振回府,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汤只有他分的清楚-
回去的速度要更快一些,第二天的黄昏,薛含桃就望见了城门。
巍峨高大的模样和她离开回望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那个守城的官兵她也还记得。
“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她抱着崔世子的手臂嘀嘀咕咕,一旁趴着睡觉的大黑狗耳朵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睡。
“你若想知道,可以试一试。”崔伯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普通的官兵,在接近他的时候令马车停下转道。
“不了不了,我只是随口说一说。”薛含桃观察过进出城的情况,凡是平民百姓都逃不过一遍检查,但如世子这般的身份,通常只是由护卫说一声就可以通行,官兵并不会亲自检查。
可看世子的举动明明是排在了平民百姓那一列。
“按照大周律例,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论官职高低有无爵位,进城出城的步骤没有区别,必须要接受检查。”崔伯翀漫不经心地同她解释城律,眉宇间闪过几分冷冽,“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律例早就被扔进了坟堆,和有些人的骨气一起被埋葬。”
他的最后一句话,薛含桃听的半懂不懂,好奇地问,“那如果把律例从坟堆里面挖出来,骨气还可以回来吗?”
坟堆里面肯定有人的骨头,头骨脊骨都有,可是骨气虚无缥缈,怎么才能找回来。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脸颊,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想知道的话,你同样可以试一试。”
“啊?我不行的,”薛含桃疯狂摇头,她只会识字作画,不懂律法,而且是一个女子,“一开始若非我抄字比别人清晰,价钱也更低一些,还有…宋熹的保证,县城的掌柜根本不会要一个女子抄的书。”
“因为现在的你和从前不同。”听完她带着慌乱的解释,崔伯翀拿出那个印章放在她的手心,低沉的语气像是在她的耳边蛊惑。
“现在的你可以拥有权力,你,包括你的堂姐,将来能做到的更多。”
薛含桃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忽然觉得面前的他又从神明变成了妖魔,呆呆地回不过神。
也就是这时,进城的检查轮到了他们。
虽然不是之前那辆镶嵌着汉白玉的马车,但他们眼下所乘依旧能看出不凡,内敛庄重。
官兵的举动便有些迟疑,检查起来也十分小心,先是问过罗承武他们是否排错了位置,得到他摇头的回应后才说只将马车打开一条缝便行。
罗承武不是磨蹭的性子,直接打开了马车的车门。
薛含桃下意识地看向守城的官兵,发现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陌生,不止是不识得她的那种陌生,还有她眼中的陌生。
同样的两个人,一般陌生。
这一刻的薛含桃好似明悟了一些东西,不一样了,好一会儿进了城她捧着自己的脸颊,又呆呆地看回崔世子。
“世子,我,我变了吗?”她后知后觉,望着自己的身上,烟霞色织锦长裙是世子要她换上的,脖间佩戴的粉玺珠链,手腕挂着的桂花镯子……虽然依旧能称作简朴,和堂姐仪静县主她们的穿着打扮没法比,但比她之前奢侈太多了。
“一颗桃子想如何改变。”崔伯翀冷淡地掀了掀眼皮,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方才守城官兵眼中的惊艳即便很快被压了下去,但他咬着牙根,心头仍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暴虐。
是他的桃子,从一颗被人嫌弃的干巴桃子养成了现在这般白里透粉的香甜模样,任何人都别想将她抢去。
便是垂涎地多看一眼,他也无法忍受。
崔伯翀沉下了脸,神色阴冷,马车离了城门很远也没有缓和。
薛含桃看出他的不对劲,以为他的身体又不舒服了,心中急的团团转。
她想到世子书房里面的那些汤碗,又回忆起从前他抱着自己小憩的场景,焦躁之下,伸开两只胳膊。
身形单薄的她直起身,费劲抱住了他的肩膀,小声地重复,“不疼,我会永远陪着世子的。”
比不过能续命的丹药,仅能给他一些稀少的温暖,但这已经是她想到的唯一办法。
别扭怪异的姿态一直持续到定国公府的门口。
崔伯翀抬眸,看到她眼中的虔诚,心头的暴虐慢慢消失。
“害怕吗?”他问。
当然怕,怕希望落空,怕她又一次被灰溜溜地赶出去。
薛含桃松开手臂,找到陶罐抱在怀里,想要告诉他自己不怕。
话未出口,她也发现了淡紫色的花芽。
黄豆大小。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鬼,杀了那个鬼!”……
薛含桃愣住了,她不知如何反应,看一眼怀中的陶罐,又看一眼。
“这是什么?”她傻了一般,低声喃喃地问。
“花芽,它快要开花了,多则一月,少则八九天。”男子的嗓音低低传来,带着几分微妙的不虞,“松开我,抱着你的宝贝就不怕了?”
这是花芽,种子快要开花了……巨大的惊喜冲击着薛含桃的一切,她的呼吸不由停止。
在她强撑着底气遮挡心虚时,在她又一次踏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时,她终于看到了真真实实的希望。
它并未落空,像是夜晚的月光一样为她照明前路。
被她捡回来用心照顾的种子长出花芽要开花了,开出的花可以治好世子的旧伤。
这一刻,薛含桃仿若一个只会哭和笑的孩童,她紧紧地,用力地抱住陶罐,黑莹莹的笑眼中含着泪光,大声道。
“只要有它,我就不怕!”
像是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找到了清甜的泉水,像是被困在网中的蝴蝶奋力一振飞向了美丽的花丛,像是迷雾中丢失方向的孤舟突遇一道绚烂的朝霞。
她确实不再害怕。
五天后,这份希望将是她奉给神明最好的新年礼物。
“啧,再吼一声,我就把它给扔了。”崔伯翀看她又哭又笑抱着陶罐不撒手的样子,捉住她湿漉漉的小脸擦了擦,出口威胁。
“不!”薛含桃吸了吸鼻子,立刻警惕地弓起腰,将陶罐护地更紧。
世子是神明,是妖魔,反正不是人,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它不是桃子准备送给我的供奉吗?”她越是紧张,崔伯翀的表情越是冷淡。
“还…不到时候,再等一等,好不好?”桃子一边护着陶罐,一边战战兢兢地讨好,“我们快进去吧。”
“我想念我和世子的家了。”
不止是家,还有这里的人,果儿姐姐,方大哥,玉蘅,文玑等等!
一个“家”字,软化了崔伯翀冷硬的心肠,他打开马车的车门,抱着她一起下去。
大黑狗紧随其后,毛发中的一抹金色熠熠生辉-
“不用抱着,我自己走。”
薛含桃踏入定国公府的大门,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欢喜稍有平复,紧绷的身体也悄悄放松下来。
走着走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口气虚下去。
“世,世子,”她结结巴巴地瞧身旁男人的脸色,“那封和离书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听到和离二字,崔伯翀的眉心狠跳了一下,他垂眸看她没有回答,但凉凉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
看你这颗桃子做的好事!
明白了他的意思,薛含桃顿时跌入了深渊,眼神发直,抱着陶罐走进东院的时候还险些撞到了门。
幸而崔伯翀及时伸出手臂,捞住了她的腰。
薛含桃默默地站稳身体,还想问他宫中的陛下和堂姐又是如何反应,她在青石县的时候没有听到半句风声。
“娘子!”这时,一声饱含激动的呼喊由远及近地传来。
果儿得到他们回来的消息,眼泪汪汪地跑了过来,看到薛含桃的那一刻差一点嚎啕大哭。
“娘子你太狠心了,明明我和阿凶都是你的陪嫁,你离开京城却只把阿凶带走!”果儿太委屈了,谁知道她只是出去了一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娘子和大黑狗就都不见了,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接着方管事又不准她离开东院,算是另类地将她软禁起来。虽然他明着告诉她,过上十天半个月便会放她自由,但心里不安的果儿如何肯罢休,她大吵大闹骂完方振又骂定国公府,扬言等她出去一定到宫里求薛贵妃和陛下做主。
方振沉着脸将小院的房契给她,又给她看了和离书,她知道了娘子离开的真相,才安静下来。不过同时她的心里半信半疑,她还不知道她家娘子是什么人吗?怎么可能因为崔世子患有重症而和离,再者这是陛下赐婚!
果儿恐慌不止,陛下若降罪她家娘子很难保全自己,最后她想了想决定偷逃出去,只有贵妃娘娘可以救娘子的命。
可惜,她被当场抓个正着,然后一直被关到…方振离开的那天。他和果儿说世子已经去寻她家娘子,让果儿不要轻举妄动,否则风声传出去,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果儿看到方振苍白的脸色,虽然依旧不明白内情,但这一次她聪明地噤了声。
于是,一个多月后的现在,她等到了薛含桃回来。
“果儿姐姐,对不起。”薛含桃垂着脸羞愧难当,抛弃果儿是事实,她无可辩驳。
“我知道娘子不想要连累我,可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如让我跟着娘子离开呢。”果儿伤心地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往下流,要薛含桃答应若是还有下一次必须带上她。
“就算跟着娘子吃不饱穿不暖,我也乐意!”她放出豪言壮语,实际上脸庞比薛含桃离开时更圆了一些。
毕竟被关起来一个多月,只能在一处庭院活动,消遣唯独剩下吃喝,不胖也难。
“嗯,若我还离开京城一定提前告诉果儿姐姐。”薛含桃因为愧疚对她百依百顺,没注意到会带来别的不妥。
她的话音落下,手腕便被握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让她觉得微痛微麻。
“哦,说够了吗?”崔伯翀平静地开口,宫里送来的人不懂规矩,还是送回去的好。
“世子恕罪,”果儿被他淡淡睨视一眼,慌忙止了泪水,缩着脖子跪下。
崔世子已经不再是从前温和疏离的主君,果儿知道方管事并非是出府办事而是被从世子的身边赶了出去。
不止他,包括玉蘅和几个熟脸也都消失不见,现在东院剩下的人沉默地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果儿深深后怕,闭紧了嘴巴。
“果儿姐姐只是担心我,我以后离开京城肯定是和世子一起啊。”薛含桃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引起了身边男人的不满,她急忙找补,主动往正房走去。
果儿带着大黑狗识趣地离开。
桃子薄弱的身躯努力地拉着他,小声承认全是她的错误。她不该写下和离书,她不该轻易放弃世子,她其实可以脸皮再厚一些。
等他们回到宽敞的房间里面,侍女们默然退下,薛含桃更加诚恳地和他道了歉,“对不起,日后只要不是世子赶我走,就算有人用刀刃抵着我的脖子,我也会留在世子的身边。”
有了代表着希望的花芽,薛含桃死也不离开。
“若我死了呢?”崔伯翀喉咙微动,静静地看向她,眼中一抹赤色闪过。
“那我就化作一根小草,长在世子你的坟墓上。”桃子的底气很足,也会和人开玩笑了,末了认真加了一句,“守护世子的身体不被秃鹫分食。”
秃鹫,她的形容莫名地贴切,崔伯翀大约思索了两息,发出一声嗤笑。
放心,为了保护他的桃子,他会把那些恶心的玩意儿弄死在他的前头。
“你离开京城是和我一起,寻医问药,记住,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的和离书。”他趁她呆愣的时候抽走她怀里的陶罐,原封不动
地放回了之前的窗台上。
“若这个东西最后还是寓意什么驱邪避凶,”崔伯翀走回她的身边,指了指平平无奇的陶罐,贴近她的耳边,无声放肆地笑,“你最好有所准备。”
他会忠于自己身体的欲望,把桃子彻底填满,抽掉她的灵魂,卑劣地困在她的身边。
即便他死去一年,两年乃至十年,她都会永远记得他带给她的一切。
薛含桃有些被他炽热和疯狂的目光吓到,但没过多久她就自我安慰地摇摇头,不会的,只要世子的身体被治好,他就仍然是从前高贵优雅的模样。
此时的她心里充满了自信与欢喜,觉得未来一切都会圆圆满满。尤其,按照世子的意思,和离一事竟然未传出去。
“世子,我们一起寻医问药,这件事要不要也和…方大哥说一遍啊?”薛含桃期期艾艾地询问,她一点不怪方振当初作出的决定,换作是她,也会本能地选择让世子活命的丹药。
方大哥一直对她很好。
她甚至不讨厌逼她的韩将军,因为他的选择更无可厚非。只是她也不喜欢他罢了,看到他大概会远远地避开。
“过两日他回来,你自己和他说。”崔伯翀看出她的小心思,没有拆穿。
闻言,薛含桃暗松了一口气,回来后见到果儿姐姐,没见过方大哥,她便觉得方大哥不在府中,果然如此。
原来是世子让他出府办事去了,两日就能回来,想必不是什么要紧事。
“天色暗了,现在是不是该用膳,以及让玉蘅端来世子的…药汤?”她因为得到了纵容,胆子越来越大,犹豫两下,最终还是提到了之前的一个禁忌。
世子该老老实实地喝汤药,就如同桃子勇敢和他回他的世界,他也要乖巧。
“……世子乖。”她踮起脚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笑容满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啊。”崔伯翀垂着眉眼点头应下,未曾表现出一分不满。
这一刻,仿佛他们两人的身份发生了调换-
玉蘅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紧绷的琴弦上,她越往里进,额头的汗珠越是密集。
脑海中,总是想到世子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日。
夫人在接受了世子呕血的事实后黯然离去,玉蘅知道,身份高贵相貌柔美的仪静县主很快会替代她的位置。
起初,东院众人包括玉蘅在内都有些同情新夫人,尽管她并不是他们期待的主母模样,出身卑微,不通礼仪,才貌平平,但她的性情让他们慢慢接受了她。
毕竟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省心的主母了,一开始存有偏见的玉蘅也不得不承认和她相处起来很舒服。
不需要去揣测她的喜好,不必担忧会惹怒她受到惩罚,只要做回自己便不会出现差错。
然而接受并不是认可,同情也很快被埋在心底,他们仍旧觉得新夫人不够格成为世子的正妻,他们的主母。
当方振交代他们不得在仪静县主的面前提起夫人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玉蘅甚至将茶水和点心都重新更换了一遍,改成步骤繁琐的茶汤和御点。原先夫人熬制的金银花茶,常吃的枣泥糕,银霜糕等全部不见踪影。
其实在玉蘅看来,这些夫人从市井中带来的东西太过于粗糙,上不得台面。
趾高气扬与这里同样格格不入的果儿也被关了起来,玉蘅精心做好了迎接仪静县主的准备,她想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事实上确实如此,仪静县主被请来后,她的一举一动完美地符合他们心中的主母形象。
她见他们的第一面就降下了赏赐,熟稔而从容,温柔又和气。
“仪静县主果然不愧是贵女。”
“我们要更小心地服侍。”
“对。”
……只是半天功夫,他们就认可了未来的新主母。
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一点,他们并不重要,夫人是世子的妻,从头到尾只需要得到世子一个人的认可。
那天日光明媚,玉蘅亲眼看着仪静县主走进世子的书房,她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自信地令人恍惚。
可能是因为唯一的阻碍已经主动离去了吧?
玉蘅这般想着,慢慢地放下心,她和方振两人都知晓世子必须吃下续命的丹药才能活下来,所以没有别的选择。
“小桃现在应该到丰县了吧。”她听到方振暗含沉痛的低语,也有些心不在蔫,却把丰县这个地名记了下来。
嘴唇翕动的时候,她的双耳骤然被冲击,爆裂的响声肆意拉扯着每个人的心脏。
方振和几个护卫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进去,玉蘅跟在了后面,因为看到的场景,她的心脏猛然停止跳动。
书房内,高贵美丽的仪静县主仪态全无地跌坐在地上,一颗药丸滚落在她的脚边。
而明明被喂下了安神汤的世子沉默地清醒地站着,他的唇角,手指不停往下滴落鲜血。
“滴答”
“滴答”
血腥气浓郁。
……精美的花瓶裂成一片片,他轻蔑俯视地上女子的喉咙,眼睛里面充斥森冷的杀意。
仿若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嘶吼,“带着你的丹药滚出去。”
“鬼,杀了这个鬼!”
随着仪静县主恐慌的尖叫声响起,玉蘅忽然明白了,她只想嫁给万人敬仰风光无限的大英雄,而不是阴郁的冰冷的崔世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疯魔的崔世子。
比起上一次的羞愤离去,这一次的仪静县主可以说是失去了所有的体面。
当发现世子不是她所幻想的模样,惊吓之下的她最先想到的是杀了他。
她觉得面前的男子是一只冒充世子的孤魂野鬼,花容失色,而发现周围的人未按照她的命令行事时,高贵美丽、人人称赞的皇家县主宛若换了一个人。
她的眼中带着对世子深深的恐惧与厌恶,诅咒世子就应该在得胜归来的那日死去。
哪里有什么真心仰慕,从头到尾也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接着,世子不过是朝她微微一笑,仪静县主便像是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书房。
然后,轮到了玉蘅他们。
那双纯黑色的眼瞳没有任何情感地在他们身上略过,他轻轻地笑问,他的桃子到哪里去了?
玉蘅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她知道方管事也是如此。
“我抓住了她,她却不在,是不是故意偷懒?”
方振似乎如梦初醒,他低声回答小桃已经回去了她的来处,“天意如此,还请郎君不要再折磨您自己,也折磨小桃。”
话音落下,一只染着鲜血的手掌掐住了方振的喉咙。
“你总是烂好心,但从前的你说对了一句话。”
世子一脸愉悦地喟叹,桃子就该留在他的身边,从他抱起濒死的少女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她逃不掉。”
之后,玉蘅的记忆变得晦涩起来,跟随了世子十多年的方管事被赶走,她也彻底失去了原来的地位,唯一能待的地方只剩下茶间。
她以为自己就此沉寂,没想到夫人归来,她又有了重获信任的机会。
虽然,玉蘅每走一步,内心深处的寒意就更多一分。
她垂着头,指尖甚至控制不住地颤抖……“玉蘅,你来了啊,我刚想起来那一次让你帮我送烤栗子,还没谢过你。”
薛含桃看到她,在从青石县带回的东西里面翻出了一包饴糖,递过去,抿嘴干笑,“虽然只是饴糖,但它是青色的,比较少见。”
玉蘅很难弄清这一刻她是什么心情,不过接过那包饴糖时,她的脚终于算是踩到了地面。
“谢谢夫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略为拘谨。
薛含桃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与以前的不同,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摆弄汤药就是不喝的世子。
崔伯翀打量手中这碗浓稠似墨的东西,厌倦地拧起眉,勺子重新放了回去。
轻轻的一声响,玉蘅慌忙不已,世子的汤药之前由方管事一手负责,现在方振不在,她便有些拿捏不住尺度。
薛含桃端起汤药认真地嗅了嗅,苦涩的气味直冲她的鼻腔,她想了想,说道,“玉蘅,你让厨房送来些蜜渍果子。”
“是。”闻言,玉蘅如遇大赦,拿着包饴糖急急退了下去。
“你当哄孩子?”听出她的用意,崔伯翀眼皮微掀,拉着她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径直留下清晰的牙印。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比起吃药不如吃桃子。
“世子,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讳疾忌医。”薛含桃趁他不注意悄悄探出舌尖舔了舔勺子,苦的直皱小脸,但接
着她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强调他方才说了好字。
崔世子恍若未闻,他连人都不做了,出尔反尔很稀奇么?
蜜渍果子以及几碟子薛含桃常吃的点心端了上来,她咬咬牙,猛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
崔伯翀立即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她已经忍住身体的抗拒将药汤咽了下去,末了摇头慢吞吞说,“只有一点苦而已。”
一颗蜜渍果子很快被她放进嘴里,她又眼睛亮晶晶地笑起来,“现在很甜了,唔,还有些酸味,好吃!”
薛含桃没有撒谎,她真的觉得自己嘴巴里面甜甜的,举着一颗让崔世子先尝一尝。
桃子总是如此朴实,不会使花里胡哨的招数,自己试过了才让崔伯翀放心。
只是有一点苦,但是先尝到更多的甜就好了。
她的神色透出几分娇憨,崔伯翀垂下眼眸将她的指尖和果子一起放进嘴中,品尝了许久,然后喝完了那碗腥臭的药汤。
他淡淡地道,“尚能忍受。”
闻言,薛含桃笑的很傻。
她就说不怎么苦嘛。
夜晚,两人重新躺在宽敞柔软的床榻上,屋中摆放着足够的炭盆,薛含桃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她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略带迟疑地问还要不要她趴好,崔伯翀看了她一眼,偏头笑着说明天宫里一定会来人。
“你若是想去,那就老老实实的。”他捉住她,一只手掌清脆地拍了下去。
薛含桃的脸颊顿时涨红,急忙闭上眼睛,快两个月没见堂姐,她明日确实想进宫。
马车上终究休息不便,只是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崔伯翀平静地盯着她熟睡的模样,想了一会儿,还是俯身去吻她红扑扑的面颊。没有尝过桃子的甜味,他体内的躁动很难平息。
“蜜渍果子也比不了我的桃子。”
她的滋味才是最美妙的,即便安安静静睡着了也这么勾人。
不过这两日先放过她,等她见完了客人彻底消弭那一封和离书的存在,他要让桃子时刻长在他的身上。
与他不舍不分,永远记住他-
次日,正如崔世子所料,宫里果然来了人,还是柔仪殿的胡姑姑亲自前来,请薛含桃入宫。
初一见到人,胡茵儿就险些破了功,差点以为崔世子把贵妃娘娘的妹妹给调换了。
她面前琼鼻樱唇,肤白貌美的小姑娘真的是从前那个面黄肌瘦,干瘪普通的农女吗?
胡茵儿很恍惚,不敢去问崔世子,先是带着疑问看向了柔仪殿出去的果儿。
果儿不明所以,在她眼中的娘子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就是穿戴穷酸了些,只要上过妆,很美的。
而且世子上妆的手艺稍稍比她好那么一点点……果儿赞叹不已,不小心望见世子明显不耐的神色,又立刻缩起来到大黑狗的后面。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和阿凶待在一起才最安全。
“我进宫去了啊,见完阿姐就会回来,世子你千万记得不要动我的宝贝。”薛含桃也感觉到了崔世子的兴致低沉,她紧张地捏起手心,忍着羞臊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
轻轻地,不仅蹭在他心脏的位置,还意在安抚那道可怕的伤疤。
在她回来之前,伤口一定不准疼。
胡茵儿见此更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薛二娘子?
“午时之前回来。”因为她大胆的举动,崔伯翀的眼神和缓了一些,说马车会在宫门外接她。
“嗯!”薛含桃将自己给堂姐准备的东西拿着,自然地走到了胡茵儿的面前。
她唤了一声胡姑姑,和从前一模一样,胡茵儿终于相信她就是薛贵妃的妹妹,小皇子的姨母。
“二娘子的变化真是不小,贵妃娘娘见到肯定很高兴。”她感慨了一句。
薛含桃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羞赧,“因为我现在吃的饱,身上长了很多肉。”
不止,补药把她的气血也养了回来。
闻言,胡茵儿彻底放心,确定人仍旧是那个人,除了相貌,别的没有变化。
“把药端上来。”桃子离了人,崔伯翀恢复了面无表情,冷声对着玉蘅说道。
他的身体不只需要喝一种药汤,每日也不只一次。
而且,他还要准备别的……永远让人无法忘记的药剂,喂她喝下。
此刻,他的眼中完全展露一股冷静的疯狂,凡是看到的人无不心中发麻。
只有大黑狗,可能认过主,无畏地上前冲着他张了张嘴,不停地摇尾巴。
“过年这几日,不要去找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瞥了一眼圆脸的侍女,沉声吩咐,“一切交给你,记住,看好阿凶。”
“是是是,奴婢一定做到。”果儿心慌极了,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只是看着阿凶而已,她哪里敢做不到。
至于世子为何不让阿凶去找娘子,果儿咽了咽口水,没出息地闭紧了嘴巴-
两个月没去,在薛含桃的眼中,柔仪殿的变化很大。
她想,比之前更华丽了一些。
大概是即将过年的缘故,殿中多了不少亮色,靠近殿门的位置还摆放了两盆蜜橘。
薛含桃多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薛贵妃走过来,怀里抱着几个月的小皇子,小皇子睁着眼睛一脸好奇地打量她。
尽管他还要很久才能说话,但朝着薛含桃呀了一声,很可爱。
“阿姐!小皇子!”久未进宫,薛含桃高兴之余忘记了礼数,喊了人后意识到要先行礼,赶紧补上。
薛贵妃托着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笑道,“自家姐妹,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小桃,不错,这些天不见你出落地有几分像叔母了。”
提到薛含桃的母亲,她是某一年逃难到桃林村的,单名一个英字,姓氏因为辗转太多已经记不清了。留在桃林村,她给姓季的人家做了养女,于是人人叫她季英娘。
季英娘一开始黑瘦黑瘦的看不出来,后来长开了,美的就如同天空的晚霞,令人沉醉,不少人看中她想把她娶回去。
但姓季的这户人家狮子大开口,愣是开出了六十两银子的高价,最后只有薛含桃的父亲拿出了这笔银子。
为此,薛家人都觉得太亏了,因为季英娘长的好看没错,但她肚子太不争气,愣是只生了一个女儿。
薛贵妃看着堂妹现在的模样,想到了这位命薄的叔母,她的记忆中,叔母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究其原因,叔母和小桃母女两人的命运惊人的相似,都在逃难中坏了根基。
薛贵妃便叹了一口气,问薛含桃离开京城这一趟是不是为了医治她的身体。
“我好着呢,”薛含桃诚实地摇头,回忆起韩将军说过的话,反应无措,“是世子,他病了,病的很重。”
“阿姐,他们说世子是……被人害了。”她神情异常低落,耷拉着脑袋,声音带着哭腔,“阿姐知道害他的人是谁吗?”
宫里的人,她的姐夫,是陛下。
薛含桃的心跳一次快过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但她承诺过桃子要努力的不是吗?
世子也说过她和她的堂姐未来能做很多事,所以,所以,她尝试着去做。
可是,更慌得不行,语气不由自主地颤抖。
然而,偏偏是如此,薛贵妃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猛一听到这样的话,眯起了美眸。
崔世子病了,小桃离开京城是为崔世子求医……突然间,薛贵妃想起了很多画面,有陛下的,有崔皇后的,她立刻问薛含桃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告诉她的人又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了。”薛含桃只是摇头,茫然地摇头,“世子吐了血,阿姐,我很害怕。”
“我唯一能依靠的人是阿姐你。”她泪眼朦胧,担心吓到小皇子,默默地用手背抹去了泪水。
薛贵妃脸色接连变幻,此时的她怎么还不清楚她们姐妹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一股愤怒油然而生,不但为小桃更为她自己。
“小桃,你先别哭,阿姐会帮你,我说过,你的事便是阿姐的事。我会弄清楚背后的一切。”
“嗯……这一次离京我给阿姐和小皇子都买了些礼物。”
薛含桃的心脏继续在猛烈地跳动,然后她抬起头,和薛贵妃说,“阿姐要小心,这里的世界很复杂,我们还要保护小皇子。”
“当然。”薛青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不必畏惧这里,我们姐妹将来一定会站稳脚跟。”
她的眼中浮现一丝野心,快了,只要耐心地等待。
“是,世子说我是未来天子的姨母!他还给了我这个,我喜欢红色的薛字。”薛含桃拿出小巧的印章给薛贵妃看,红肿的眼皮下露着亮晶晶的光芒。
薛贵妃心神大震,看向小姑娘的眼神立刻发生变化。
“小桃,有了这句话,阿姐不仅会帮你,还会帮着崔世子。”
“世子是我的夫君,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互相帮忙,就像上一次世子不让皇后娘娘夺走小皇子。”
薛含桃点头,偷偷又告诉堂姐崔皇后对世子曾经很差,“皇后娘娘和我们不是一家的。”
听到这里,薛贵妃的心思更热切了几分。
薛含桃离开后没多久,德昌帝过来柔仪殿逗弄小皇子,就看到薛贵妃一脸忧愁的模样。
“贵妃这是怎么了?可是皇儿有哪里不妥?”德昌帝对小皇子是万分宠爱,立刻联想到他的身上。
薛贵妃摇头,低声道今日她的妹妹进宫了,“小桃哭着说崔世子病的很重,还吐了血,不知可否派个太医过去。”
德昌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时间这就要到了啊,如此必须要加快速度,趁伯翀还活着,太子得尽快立下。
不能再拖了。
“旧伤复发罢了,太医从前给伯翀看过,让你妹妹不必担心。”德昌帝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薛贵妃若有所思,自己一个人待了许久。
而当日蔡存被召入宫中,之后沉着脸离去。
这些都是薛含桃不知道的,她巳时末到达了宫门处,一看到熟悉的马车,立刻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挨个摸了摸两匹黑马,她又同罗承武打过招呼,接着钻进车厢里面。
头还没抬起来,一只手就扶住了她的腰肢。
“世子不是在家中看守我的宝贝吗?”薛含桃跌坐在他的腿上,惊讶的模样很可爱。
“去狄公府上拜访了一趟,刚好路过宫门。”崔伯翀淡声同她解释,枢密使狄恒狄大人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他一位敬重的长辈。
他离开京城的一个月里,狄恒多次派人询问,如今回京于情于理都该到狄府拜访表达谢意。
“那位大人是不是很威严很有精神,嗯,这里和这里都白了。”薛含桃指着两鬓的位置,询问。
“你如何得知?”崔世子挑眉。
那就是了,她支支吾吾,“成婚那天,他看了我好几眼,我忍不住…只看了一下。”
“改日,我携你一同见他。”
薛含桃乖巧地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抓着小几上的茶壶,默默喝了好几口茶水。
喝过水的唇色晶莹,她怯怯地偷瞄一眼,过一会儿才问,“世子是去我的家乡了吗?”
所以离开京城一个月,而在青石县找到她是半个月前。
崔世子也没有回答她,而是温和地叮嘱她好生休息,仿佛之前那个狠心磋磨桃子的崔世子已经消失不见。
薛含桃很放松,同时因为自己在堂姐面前的变化而飘忽。
她有些不安,“马车不是回府的方向。”
“去买些所需之物。”此时的他很好说话,“你想要的都可以开口。”
薛含桃相信了,她买了很多东西,只是本性作祟,那些东西的价钱都不高。
其中,吃食占多数。
“开心吗?”最后回府的时候,崔伯翀问她。
“开心!”薛含桃回答地毫不犹豫。
然而,不久后,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现在的世子仍旧是妖魔。
他只是更会隐藏了而已。
初时,回到了东院的薛含桃一无所觉,只是发现正房铺了柔软的地毯,还多出了十几个碟子,分别装着鲜果,肉脯和点心。
等到房门被锁上的时候,她开始站不稳了,跌跌撞撞地趴倒在被褥间,迷瞪地说自己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子。
“是他吗?”崔伯翀撑着她的下颌,展开了一卷画轴。
画上是他的模样。
不止一幅,不止一个他。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生的希望。
门窗紧闭,屋中的烛台却全都亮着,将每一寸地方照的纤毫毕现,仿若日光最盛的白昼。
屋中悬挂着许许多多的画轴,他们是一个个的崔世子。薛含桃不知道在走入这里之前,自己就喝下了让人精神迷幻的汤药。
无声无色地藏在马车中的茶水里面,此时,药效发作,她忍不住会将画中人也当作真的世子。
眼前是画中的世子,身后是真实的世子,薛含桃一开始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尚可以将他们分清楚,因为只有真正的世子有着温度。
肌肤相贴的时候,她仿佛被一团滚烫的火焰包围,很热,哪里都热。
热的她喘气,想逃开。
“为什么有两个世子啊?”薛含桃想用手去够画中的人,可是被拽了回来,她细哼一声,回头看他。
快有些分不清楚了,又是一个新的世子,长的很像。
“因为你要记住我的模样。”崔伯翀在她的耳边低语,像是妖魔的蛊惑,“人的记忆会逐渐消退,只有最深刻的感受,才会永远不被遗忘。”
“在这里,你可以完全地拥有我,很多个我,这是给予桃子的馈赠,你会觉得快乐,幸福。”
他轻轻地笑,说薛含桃是逃不掉的,因为无论逃到哪个地方都会有他的存在。
“不好吗?”崔伯翀将人翻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俊美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他觉得太好了,这一方天地只有她和他,她会记住他所有的模样。
“呜…”薛含桃躺在被褥上,神晕目眩,她伸出胳膊,仰头又去够一个崔世子。
好在这次,她幸运地够到了。
狭长深邃的眼睛,坚硬的眉骨,还有高挺的鼻梁……完美无瑕的面庞,在崔伯翀朝着水中漂泊的木盆遥遥一瞥时,那个濒死的小姑娘便将他的模样刻在了心中。
“不会忘记,一直记得。”薛含桃喃喃地说,让他相信自己,老实的小姑娘不会骗人,她怎么会把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忘掉呢?
没有他,她早就死在了水中;没有他,她不可能平安找到堂姐;没有他,她仍是灰扑扑的被人随手丢掉的野桃,路边无人在意的野草。
“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把我想的太好,我和庄园里的那些人没有区别。”崔伯翀捉住她的手腕,平静地剥开一层一层的衣服,她的,自己的。
然后崔伯翀告诉她,他不是光风霁月年少得志的状元郎,也不是熠熠生辉受人敬仰的卫国英雄,他的躯体已经腐烂,灵魂已经枯死。
所以无论她的语言有多么动听,模样又有多么可怜,他冷硬的心肠都不会被打动。
崔伯翀只会用自己的手段在她的里里外外刻上印记,对她而言固然是一种残忍的折磨,但已经足够宽容。
“舅父,狄公他们都希望你能生下我的孩子,从前的那个我拒绝了,不过后来的我很是期待。”他笑着,语气蓦然变得恶劣冷酷,“可是,我又想到万一生出的孩子不像我,除了将你困在一方宅院里面,毫无用处。”
薛含桃双目失神,想要说她的身体还没有养好。
她不知道高门之中有数不清的法子可以让一个女子有孕,母体受不受损无所谓,只要父体无碍…但崔伯翀最终仍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亲了亲薛含桃颤动湿润的眼睫毛,语气轻柔,“桃子被磋磨时,全身粉红的样子最讨人喜欢。”
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让她尚且孱弱的身体承受生命到来时莫大的痛楚……所以便只剩有眼下的执着。
记住他,再也忘不了他。
薛含桃陷入了混沌之中,她睁着眼睛,无论看向何处,似乎都有一个崔世子,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的全身,看着她呜咽,看着她无用地蜷缩在一起,看着她逐渐迷乱……
就算闭上眼睛,梦里也是他,哪里都是他,他无处不在,肆意地攻占她的每一个地方,包括灵魂。
“求你了,放过我吧,记住……我真的记住了。”她迷迷糊糊地朝着一个个世子请求,讨好地笑,承受不住地抽泣。
可是最难受的时刻,崔伯翀也没有放过她,他唯一的温柔是亲自教她作画,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描绘出他的模样。
对了给予她奖励,喂她吃美味的鲜果,如同对待新生的婴儿一般哄着她,在她的耳边低声念安眠的诗歌。
错了便是惩罚,让她一遍遍地羞耻难当,无法挣扎。
崔世子本性严苛,哪怕只是错之分毫,惩罚也不会轻上一分。
很久很久,辨不清时间,没有白天与黑夜,薛含桃只能通过每一处的进食获得喘息的机会。
不对,还有一个短暂的空隙,崔伯翀会离开她的身边,去照顾她放心不下的陶罐。
陶罐放在窗台上,他慢条斯理地浇水,将烧过的骨肥洒在叶子下面。
经过了几日,黄豆大小的花芽已经探出了脑袋,逐渐显露紫色的花苞,隐隐地也有一股花香飘出来。
嗅到沁人心脾的香气,崔伯翀的心情还不错,他想抠门的桃子总算大方了一次,这株花他从未见过,应该价值不菲。
有心给她奖励,他找出一本名册,决定为她讲解一番都城中复杂的人际关系,什么人可以亲近,什么人必须远离。
结果,重新返回的崔世子发现人不见了。
榻上是空的,原本埋首在被褥中沉眠的女子只留下一个凌乱的轮廓,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忍不住勾起了薄唇。
气定神闲的男人一句话没说,也并未寻找不见身影的桃子,径直熄灭了烛台。
明亮的房间顷刻之间黯淡下来,原来这时刚好是夜里,寻常人都已躺在榻上入寝。
崔伯翀也不例外,他放下名册,安然地阖上了双眸沉睡。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偷偷躲在床底下的薛含桃按捺不住了,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永远凝视她的男人。
他是她的夫君,他生的好看极了,比摇曳的烛光还要夺目。
他的模样时刻印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他,薛含桃变得慌张,咬住指尖,她哭丧着脸又忍了一刻钟。
黑暗中,悄悄地,她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薛含桃站在帷幔里面,左右都看了看,忽然间屏住了呼吸。
无尽的喜悦在她心中回荡,她再也不想藏起来,急促地拱入榻间男人的怀中。
这是她的夫君,她根本无需犹豫就能认出他。
慌张与害怕一并消失,薛含桃打了个哈欠,安心依偎着他,瞬间入睡。
腰间的手臂锁紧,她压根没有感觉,梦中同样露出甜腻明媚的笑容。
除夕夜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也吵不醒她,崔伯翀却睁开眼睛,满意地笑了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次日,阳光从开着的窗户中洒进来,带来了白日的问候。
薛含桃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寻找自己夫君的身影,当抬头对上他纯黑色的眼瞳,她的眼睛一亮,语气期期艾艾,“我可以为你作画吗?”
当然可以,崔伯翀欣然应允,他用一层细纱蒙住她的眼睛。
她没有片刻迟疑,熟练地用画笔描绘出他的眼睛,眉骨,鼻梁,以及唇角的淡淡笑意,很快,又一个崔世子诞生了。
这一次,薛含桃没有出现一分差错,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画出他所有的模样,笑着的,生气的,讥讽的,冷漠的……完完全全地刻在她的脑海里面。
“乖桃子,值得拥有最大的奖励。”崔伯翀抬起她的下巴,缓慢吻在那层细纱上。
细纱下面是她害羞又期待的眼神。
“什么奖励?”薛含桃小声问他。
“这里送给你。”他带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伤疤上。
手心感受到的除了凹凸不平的伤痕,还有一下一下正在跳动的心脏,似乎只要愿意,这颗心便能够从未曾愈合的皮肉中越出来。
让她真正地触摸到。
薛含桃毫无征兆地僵住了。
她蠕动着唇瓣,看到了窗外挂着的桃符,也看到了窗台上紫色的花苞。
悬挂的桃符寓意着新的一年到来,花苞可能也知道,于是它的边缘裂开了一道缝,含羞带怯地露出里面的花蕊迎接全新的日光。
薛含桃无法分辨此时的自己是哭还是笑,她彻底将他记住的同时,种子开出了花,若是更早一些,若是更迟一些,该有多好啊。
更早一些,她不会闭眼睁眼全是他,永远挣脱不了他给自己的印记。更迟一些,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说,她也愿意把自己的心给他。
拥有了希望,神明会再度回到高高的神座上,他会嘉奖努力报恩的小姑娘,但…对她的偏执与渴望会不会消失?
薛含桃不知道,她只是虔诚地仰望着他,说自己也有一份礼物要还给世子,“它是希望,是我给神明的供奉。”
崔伯翀看着她跑过去,抱来陶罐指着紫色的花苞,眼中满是激动的喜悦,“世子,你看,这就是孙医圣交给你的种子,它没有死。它开花了,一定能够治好你的身体。”
薛含桃欣喜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他,在丰县的时候,自己无意间偷听到了他和方大哥的话,将他丢掉的种子捡了回来。
“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怕世子看到我觉得我偷懒。”
“……紫昙,续命丹的主药。”
崔伯翀定定地凝视陶罐中即将绽放的花苞,饶是他心性坚定,呼吸也不由变得激荡难平。
为他续命护住心脉的丹药之所以难得,全是因为这一味主药已经绝迹,它极难养活,往往生存在深山之中,孙医圣多年来不过寻到了一朵而已。
种子也是唯一的一颗,孙医圣告诉他这颗种子存放了数年之久,几乎没有可能再发芽,但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它可以开花。
崔伯翀不相信会有奇迹出现,也坦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故而他嗤笑着直接扔掉了它。
但他没想到,在他扔掉种子的时候,不远处藏着一个心思简单的小姑娘,她听到了希望两个字,将种子捡了回去。
就这样,种子被她默默地养在陶罐里面,每天按时浇水施肥,走到哪里抱到哪里,从未被放弃。
嫁给他的前一天夜里,种子发了芽,她惦记着报恩,开心不已。
后来慢慢地长出了叶子,她经历过一场痛苦的分离,同样带着它,再到今日,种子终于开了花。
紫色的昙花,是生的希望。
她把它亲手献给他,当作新年的供奉。
“世子喜欢吗?”此时,她睁着没有一分阴霾的眼睛,询问他喜不喜欢。
或许是因为他施加在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她的语气也还是含着忐忑的。
崔伯翀俯下身,牢牢地死死地将她圈住。
“果然是一颗不老实的桃子,”他垂下眼眸低笑,眼尾有闪着的泪光,“竟然敢瞒我这么久。”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她不欠世子了。
终
于走出房门的薛含桃仿若隔世。
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身体因为冷意而瑟缩,第一反应是想着退回去,继续回到那个温暖的,迷乱的,令她安心的巢穴。
无数个世子围绕着她,注视着她,陪伴着她,给她带来快乐。
而现在她看向身边的男人,他怎么不抱着她了,这让薛含桃微微失落。
好在一声狗叫令她骤然清醒,大黑狗几日不见自己的主人,飞速跑了过来,嗅闻她的气味。
阿凶又叫了一声,这次含着些疑惑,它犹犹豫豫地朝新主人的方向也嗅了嗅,眼睛里面似乎有了然。
原来主人气息的改变是因为混杂了新主人身上的气味,它忍不住甩头打了一个喷嚏,太浓郁了,不适应。
薛含桃看不懂大黑狗的动作,听它打喷嚏还以为它受冻生病了,连忙蹲下身察看,结果阿凶莫名挣脱了她的手。
她茫然一瞬,垮下了脸,“世子,都怪你,阿凶肯定生我的气……”
可事情的始作俑者崔世子心情极好,他的神色如春风拂面,招手让大黑狗过来,开口解释,“它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还未适应。”
适应什么?她的眼睛里面明白地流露出这个意思。
崔伯翀淡淡一笑,俯下身就凑过去吻她的脸颊,“它不适应你里里外外都是我的。”
每一处都有他的印记,去不了也洗不干净,从里及外地散发着属于他的气息。
对崔伯翀而言,这是一种异常美妙的感觉,而她又很快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所以,他脸上的笑容未曾断过。
偶尔垂眸看到她的指尖颤抖着,却硬是往回缩,一只手掌随意地抚过她的后颈,略微用力。
浑身发麻的感觉让薛含桃立刻放弃了抵抗,乖顺甚至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挨着,仿佛只要紧紧地挨着,她即便离开了巢穴也能感到安心。
阿凶的叫声是一个信号,接着更多人出现在薛含桃的面前,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从来没见过的。
他们全是在世子拉响了一个铃铛之后过来的。
她看见一个颌下蓄有长须的男子,隐晦又同情地望来,对着世子说要让她吃两副安神药。
薛含桃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住在后院的大夫,她自从嫁进来都只在正房等前三进的院落活动,怪不得从未见过他。
不过她又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她吃药。
“我不吃药。”薛含桃警惕地盯着他,将怀中的手臂抱的更紧,难道这是个骗子?
“好,你不吃药,喝滋养气血的补汤已经足够。”崔伯翀愉悦地勾着唇角,和她介绍面前的大夫是孙医圣的第三子,三年中一直住在后院深居简出从不露面,他平时的药汤便是由孙大夫和方振两人负责。
“孙大夫,”听到世子说他不是骗子,薛含桃放松了一些,小声地说,“您弄错了,我不需要吃药,不过我送给世子的花可以用来入药。”
闻言,孙大夫叹了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多傻多善良的一个小姑娘,身心都被狠狠折磨了一通居然还想着给人送花。
早知道那副药他就不配了。
“什么花?金银花或是地丁花?”孙大夫随口问了一句,心道崔世子根本不做人,不让他为世子夫人开安神药为何要唤他前来。
“紫昙。孙医圣,就是孙大夫的父亲说过的,它的花能治世子的伤。”薛含桃老老实实回答,态度从一开始的警惕变成敬重。
“请您一定要治好世子,我会付给您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她身上的钱虽然剩下只一点,但世子在青石县时拿来锁她的链子被她偷偷藏了起来,纯金的,换来的银子肯定都花不完。
故而,倒不怪薛含桃完全不记仇。受到了过分的对待不假,但是纯金的锁链真的很值钱很值钱。
她厚脸皮地把纯金锁链当作了世子给自己的补偿。
“什么!紫昙?”年近半百的孙大夫鬼叫一声,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银子,急哄哄地就往屋子里冲。
这时的正房已经被玉蘅带领侍女们收拾整齐,孙大夫一进门,眼珠子就粘在了那朵紫色的花苞上。
久久无法移开。
“老天爷待世子当如亲子。”得知娇贵稀少的紫昙被一个小姑娘养在陶罐里面罕见地生芽开花,孙大夫大为震惊,同时更感慨崔世子的好运,“夫人是上天让世子遇到的贵人。”
他的眼中不乏羡慕,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的小姑娘。别说为他种出紫昙,便是紫藤也心满意足!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故作矜持地笑,“我之前便说过,能够娶她为妻,是我的荣幸。”
对,是你的荣幸,可嫁给你未必是这小姑娘的幸运。
孙大夫在心中腹诽,好似给人喂幻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不是贵人,”被人接连夸奖,薛含桃臊得慌,赶紧说是世子先救了她和阿凶的命,“世子才是真正的贵人。”
上天让她遇到世子得以活了下来,她终于让种子开出花,也将世子留在了世间。
薛含桃忽然想到这一点,呼吸微乱,眼神也茫然,神明已经留下来了,那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又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世子说过,要她成为他的夫人。
可是,她现在不是吗?陛下赐了婚,她就是世子夫人。
“紫昙需等到明日完全开花时取下来,最好用玉盒存放。现在,世子便可派人去儋州将我的父亲请过来了,他老人家得知这个好消息,想必比我还要高兴。还有夫人,到时父亲定然会请教夫人如何养好此花,”孙大夫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发现薛含桃心不在焉的模样,语气一顿,“夫人若是累了,其实吃安神药比补汤效果更好。”
“……我不累,只是肚子饿了,想吃满香楼的芙蓉汤饼。”薛含桃知道孙大夫和世子仍有话要说,她强迫自己松开男人的手臂,忽然又强调了一句,“我有银子给孙大夫。”
她并非一无是处,变得好看,能识字能作画,还可以赚钱给他买吃食。
所以,即便身体痊愈,继续做回高高在上的神明,可不可以仍旧喜欢她,爱着她。
“我让罗承武去买。”此时,崔伯翀没有发现她心中的忐忑,今天的他得到的足够多,尚等着消化。
“可是我还想向封大嫂他们拜年,若是一直不来往,关系会慢慢变淡。”薛含桃搅了搅手指头,说回来时给崔世子买他爱吃的鲋鱼。
“……好。”崔伯翀忍了又忍,最终同意了她出府。
“快些回来。”他不后悔对桃子的磋磨,笑着轻轻抚弄她的头发。
薛含桃险一些将自己的脸颊也放在他的掌心蹭来蹭去,但是不行,她本能地认为自己应该立刻去到一个没有世子的地方。
不可以太黏人,她很不对劲。
薛含桃掐着手心,几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每一次回头发现他都在注视自己,她控制不住喜悦,低声唤他的名字。
世子,夫君,崔伯翀。
“夫人还是应该吃几副安神药,有了这朵紫昙花,世子再活二十年起码不是问题,不需要对夫人如此啊。”孙大夫知道薛含桃为何不对劲,她喝下幻药又被迫面对无数的崔世子,便好似中了蛊,一辈子再不会忘记他。
所谓的安神药可以消弭她这一段时间深刻的记忆,让她慢慢地恢复正常。
闻言,崔伯翀漠然置之,时刻不能离开他的桃子多么可爱,独属于他一
个人。
他的身体和皮囊会逐渐变好,但一颗心和沸腾的血液再也无法消停。
“我绝不允许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崔伯翀平静地看向劝他的孙大夫,神色和煦,“过不久,还要请孙大夫再开副调养的药。”
他的旧伤痊愈,那她也可以生下他的孩子了。
无须再顾忌——
起初,薛含桃往远离他的方向走去,步伐十分艰难,无数次她的心中都有一个声音阻止她,让她立刻返回。
那个声音告诉她,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可以安心,感觉到快乐与幸福。
但薛含桃愣是闷头走到了府门处,她知道这么是不对的,没有谁离不开谁。
“小桃。”
忽然,身后有人在喊她,她急忙转过头,用眼睛追寻最想见到的身影。
“方大哥。”不是那个人,薛含桃稍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的唇角扬起一个笑容。
“很久没见方大哥了,世子说你出府做事,很要紧的事吧,要到年前才可以回来。”她见到方振,没有觉得不自在,仍然是从前的模样。
“的确很要紧,不过世子的事更重要,我娘一收到信就急着让我回来。小桃,这些天,你受委屈了。”方振替代了罗承武,驾着一辆马车送她去满香楼,此时看她的目光有歉意还有心疼。
“没有委屈,”薛含桃坐到了车辕的位置,第一时间告诉他世子的身体找到了药医治,“当时紫昙只长出叶子,我也不确定它能不能开花,方大哥选择续命的丹药一点没错。”
方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颇有一种命运捉弄人的感觉,自嘲道,“当时你和我说捡回了种子,偏偏我没有听进去。”
“即便世子和仪静县主在一起,我也会等到种子开花,将它送给世子。世子救过我的命,我早就想好用它向世子报恩。”薛含桃在说,无论方振作出哪种选择,最终都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世子活着,便是好的。
“小桃,你还记得当初你来国公府看我,在世子的书房,世子说的那句话吗?”她的安慰让方振沉默了片刻,问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薛含桃老实摇头,世子说过好几句话,她不知道方大哥指的什么。
“世子说,亏了。”方振为她解惑。
薛含桃垂下脑袋,嗯了一声,记得,当然记得。
“小桃,你不要误会,那句话的意思是你亏了。世子并非是从前的他,比起从前,他性情变得冷漠刻薄,而且命不久矣,你嫁给他自然是你亏了。”方振和她说自己那时担心她知道真相后会生出怨恨,“现在世子虽然得到了生机,但这句话也许仍然不会变。”
“小桃,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遇到你是世子的幸运。”
方振如此说,薛含桃因为意想不到而呆住,原来方大哥是这么想她的啊。
她的唇瓣抿了又抿,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不欠世子了,对吗?”
“是,你不欠世子。”
方振回答。
薛含桃轻松地笑了起来,是啊,她不欠世子了,她和阿凶一人一狗两条命普普通通,刚好可以抵上世子尊贵的一条命。
所以,接下来,她不必再害怕。
她和世子是平等的两个人,可以对他表达自己的不满,可以冲着他发脾气,如果他不爱她了,她可以离开。
甚至,她也能不爱他。
薛含桃潜意识里记住了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因为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无法预料,不是努力,不是勇敢就可以跨越。
她不想再被灰溜溜地赶出去,带着续命丹药出现的仪静县主终究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她不欠世子了,如果将来真的出现了别的意外,她可以仰首挺胸地离开。
“方大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薛含桃感激地同他道谢,忽然一个停顿,她试探着询问马车可不可以再回去定国公府,“我想拿一个东西。”
方振点头折返,随口问她要拿什么。
“那,那个一点金子,我身上没带钱。”
……薛含桃鬼鬼祟祟把金锁链带上了马车,怕方振看到,用布紧紧包了起来,去到银铺里面,一口气换来了整整一千两银子。
当然,她放进荷包里面的大额是银票。
薛含桃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银子,快要高兴疯了,她去满香楼买了吃食,分给封大嫂他们一些,仍旧剩下很多。
回去的路上,她想起自己和封大嫂说的话。
她准备在附近买下一处带着几间屋子的小院,请封大嫂帮她留意。
“薛妹妹,莫非你过得…不好?”封大娘子无法理解她的行为,高门夫人,不住在那处处精致的庭院当中,难道还要搬到一两间逼仄的屋子里不成?
“不是大嫂想的那样,”薛含桃急忙解释,自己希望有一点私产,“属于我的,有朝一日我想起就能住进来。”
封大娘子口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心中暗道还是过得不好吧。毕竟,那可是煌煌如日的崔世子,薛妹妹赢不到他的心也在情理之中。
薛含桃最后装作没看到她怜悯的眼神,匆匆地钻进马车的车厢里面。
已经很知足了,在世子还爱着她的时候,她会高高兴兴地度过每一天。
别人的话,别人的眼神都无需在意。
就算……有一天世子发现她的存在不再重要,她有了体面离开的权力,肯定比上一次要从容吧——
回到东院。
很奇怪,明明心里这般想好了退路,当看到他的时候,薛含桃还是失去了冷静,仿佛乳鸟投林,飞快地跑入他的怀中。
“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你。”她是真的很疑惑,怎么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一个人不是他就觉得失望呢。
忍不住地想他,忍不住要和他待在一起,最好一直不分开。
“我不会是生病了吧?”薛含桃仰头望着他,即便她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下一刻她的眼中仍是带着痴缠。
“不,你没有生病,你只是特别地爱我。”崔伯翀的语气温柔而认真,听起来却仿佛一道命令。
必须遵循,无法改变。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郎君,您养过花吗?”……
最近几日,果儿是既快乐又痛苦,硬生生地憋了一肚子话。
快乐当然是因为她家娘子回来了,娘子不仅和世子和好如初,还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转变,愿意穿华服美衣,戴环佩珠络,看起来终于像世子夫人、贵妃妹妹、皇子姨母!
但果儿更加痛苦,因为她发现自己能见到娘子的机会变少了,娘子似乎每时每刻都藏在那五间正房里面,和世子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世子只是离开一会儿,娘子的心情就明显低落。有一次用膳的时候,果儿震惊地看到娘子居然剩下了半碗米粥,里面可是放了娘子最爱的红枣与栗子。
要知道从前的娘子连一根蔫巴的青菜都会吃掉,而现在的娘子说她没胃口吃饱了。
果儿不由担心起来,吃的少怎么会长肉,不长肉瘦巴巴的看起来也没有精神。
她憋了又憋,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对,联合大黑狗将娘子“请”到了自己的屋子。
房门和窗户都关起来,果儿开门见山,带着熊心豹子胆问薛含桃是不是受了欺负。
方管事归来明显没有之前受重用,反而是她和玉蘅两个人更进了一步还升了月例银子,而且说起来现在东院的人都很沉默,果儿觉得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娘子,是不是世子…欺负您?”
“没有。”薛含桃摇头,觉得果儿在说梦话,世子怎么会欺负她。
“那娘子每日和世子在一起都做什么?”果儿半信半疑。
“世子在教我认人,还有理清那些人之间的关系。”薛含桃想到这里抬起手打了一个哈欠,那么多勋贵官吏皇室宗亲,好麻烦,她要记住他们之间的姻亲往来。
“认人…”果儿犹豫中,忽然眼睛瞅见一个地方,她迅速抓住娘子的衣袖,往上挽起,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衣袖下露出的一小片肌肤,苍白的底色上,叠加数不尽的斑斑红痕,一层又一层,淫靡艳丽,让果儿脸热,更让她心惊。
手臂是这样,那其他地方岂不是
更……半晌,果儿吞吞吐吐说,世子应该节制一些。
是了,那个方管事天天顿顿让世子喝药喝补汤,那可不就害了娘子?
“……是我,”薛含桃听到果儿的话,羞愧地耷拉下脑袋,“我拉着世子不放。”
“我觉得很快乐,很舒服,如果没有他,看不到他,这里会难过,会变空。”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愣了一下,不止如此,只要世子不在她的身边,她就会走神想到他。
“这样不好,我应该改掉,”薛含桃沉默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答案,接着又苦恼起来,“怎么才能让我不再想起他?”
太过黏人总有一天会被厌倦的。
“娘子,不然,您和世子分开两日呢?”果儿提出了建议,说她们可以住回小院。
“…好。”薛含桃答应了,她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个场景,自己请封大嫂为自己留意房子。
夜里。
在完全躺进崔世子怀里的时候,她咕哝说自己想回原来的小院住两日。
“为什么想离开家住回那两间房?”崔伯翀表面上云淡风轻,可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抚弄过一处,轻声问她。
“因为…喜欢热闹,这里太大太冷清了。”薛含桃找了一个理由,无意中说出了真实的感受,确实很空很安静。
在这里她好像嗅不到烟火气,没有烟火气,心里就不踏实。
“只是想要体验热闹,不需要住过去,我陪你在坊市走一走,与我在一起不好吗?”他侧过身,一双墨黑的眼睛几乎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薛含桃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犹豫,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好。
她怎么会不想和世子在一起呢?封大嫂和房子可以等到改日……-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起离开,门口遇到了定国公崔羿等几人。
薛含桃多看了一眼,而崔世子恍若未觉,牵着她的手径直从定国公的身旁经过。
似乎有个人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还说了句什么,薛含桃听到了短命鬼三个字,生气地瞪回去。
世子不是短命鬼,他们才是,“蠢东西!”
听惯了崔伯翀对一些勋贵宗亲的评价,她学的很快,一句蠢东西脱口而出,声音还不小。
嘲笑的那人登时发怒,骂了一句下,贱的农家女。
“十一郎。”伴随着定国公的喝止声,一只刻有火纹的铁革袖带骤然击出。
大放厥词的曹十一郎直接仰面倒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两颗牙齿,人随后也晕厥过去。
“定国公管不好你的外侄,他便是这个下场。”
崔伯翀不慌不忙地将铁革收回在袖口,看也不看,牵着目不转睛的桃子离开。
定国公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出声。方才那一刻,他似乎又见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长子。
唉。
“世子,这是什么?打人很厉害。”薛含桃的眼睛很亮,她说不清楚什么感受,世子的变化让她的心脏跳的更快。
“武将束袖用的铁革,喜欢就拿着玩。”崔伯翀将那只铁革解下递给她,他的一只袖子自然而然地散开,宽袖长袍,金冠玉带,看上去便是文人打扮。
而当铁革束起袖子,一紧一松,他告诉薛含桃这叫作文武袍。
“我等会儿再还给世子。”薛含桃认真地听着,眼中的亮光一直没有消失。
她的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抚摸铁革的山火纹路,走了许久仍是兴致勃勃。
忽然她想到什么,试探地问,“十一郎,是安定曹氏的曹十一郎吗?”
定国公的外侄,理应是曹夫人的亲侄子,也姓曹。
“你何时知道的他?”崔伯翀揉捏着她的手指头,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牙媪同我提起过,”薛含桃很激动,拉着他要去王牙媪的家中拜访,“王牙媪是住的同我很近的一个媒人,她家中立有世子的长生牌位,若能见到世子,必定高兴地不得了。”
有人恶毒地诅咒世子是短命鬼,但更多的人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世子可以长生。
薛含桃想让他听到美好的祝愿,而恰好这里距离王牙媪的家中很近。
“三年过去,京中百姓大多已不再识得我。”崔伯翀的反应平淡,时间会埋葬一切,他早就被世人遗忘,许多次他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只记得一个崔世子的名字。
或许再三年过去,他们连这个名字也会忘记。
所以,他很执着地让他的桃子记住他,用尽卑劣的手段,至今不曾后悔。
“不,王牙媪一定记得世子。”薛含桃的态度坚定,她去王牙媪家中两次,每次都注意到世子的长生牌位前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点心,很整洁。
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崔伯翀动了动嘴唇,未曾拒绝,生机勃勃的桃子太讨人喜欢。
他们一同敲响了王牙媪的家门。
“谁啊?”王牙媪的女儿有些不耐烦地来开门,这个时间快要用午膳了,上门太不知礼。
“郎君,娘子,快快请进。”发现敲门的人相貌不似凡人,王牙媪的女儿当即摆上了一副笑脸。
她没认出薛含桃,也不识得崔世子。
“姐姐,王牙媪在家吗?我之前受过她的帮忙,特来上门致谢。”薛含桃默默地将自己的荷包充作了谢礼,里面有四五两的碎银。
“在呢,小娘子太客气。”王牙媪的女儿接过荷包喜笑颜开,悄悄看了一眼贵气逼人的郎君,唤自家娘亲见客。
天嘞,她娘不会这么厉害吧?撮合成功了一对姻缘?
“早就听到敲门声了,我看看是哪位……”王牙媪瞪大了眼睛,嗬嗬直喘气,她的女儿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时,她轰然跪在了地上。
四十余岁的她,像跪拜庙里的菩萨一般虔诚,“那年,多谢崔世子救下我们母女的命。”
崔伯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普通又臃肿的妇人,凝固了许久,他亲手将她扶起来,“不,现在是我要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没有忘记他。
谢谢崔伯翀这个人没有被“死去”-
“我说的对吧?王牙媪记得世子。”慢慢地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薛含桃像偷吃了蜂蜜一般笑的两眼弯弯。
不止王牙媪,她也一直会记得他,刻骨铭心,永不忘记。
“你说得对,我没有死而是活过来了。”
崔伯翀闭上了眼睛,感受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原来他一直都在人间。
“世子会长命百岁……”薛含桃小声地说,在有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慌忙靠他更近一些。
崔伯翀的眼睛蓦然睁开,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走动声,喧闹声,嬉笑声等等都被他隔开,他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是我的桃子救了我。”
“嗯,你的。”
薛含桃专注凝视着他,目光痴迷。
这一天,可能是因为走的太远,她很早就睡着了,安心地窝在有崔世子气息的被褥间,睡的昏天暗地。
方振端药过来的时候,他正为她解开头上的挽发。
崔伯翀听到脚步声,垂眸将厚实的帷幔放了下来,遮住里面的珍宝,再从屏风内走出去。
“下次,在门外等着。”他冷漠地瞟了方振一眼,对方振进来的举动很是不满。
“我之前说过请郎君不要再折磨自己,折磨小桃。”方振见状叹了一口气,这些天足够他弄清世子对小桃使的手段,“今天同样要说这句话。”
崔伯翀沉下脸,眼神阴翳冰冷。若不是方振鼓动,她上一次根本不会从他的身边离开。
“郎君,您养过花吗?”
“小桃为郎君种出了紫昙,但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朵花?需要阳光与雨露,需要自由与泥土。放在金屋玉盆要她只看着你,再精心呵护的花也会枯萎。”
方振苦口婆心,崔伯翀却根本不理会他,直接转身回去了帷幔之内。
“爱人如养花么?”他轻笑,对方振的说法嗤之以鼻。
可是许久,望着疲惫睡去的桃子,崔伯翀亲了亲她的面颊,
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陪”他吃药。
一股浓重的药味在帷幔之内飘散,薛含桃皱了皱小脸,人还没彻底清醒,眼睛就急忙去寻找她梦中的人影。
第一时间没有找到人,她的眉眼下垂,看起来便有些委屈。
“世子,”她嘴里喊着他,从被褥间爬了下来,光着脚来不及穿鞋子,在屋中走动,“你在哪里?”
“回去把鞋子穿好。”崔伯翀端着药碗出现在她的面前,先看到的是她光着的双脚,目光一暗。
比起从前,桃子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风情。明明她只是动动脚趾,踌躇地露出几分挣扎,却很轻易勾出他体内的欲念。
薛含桃的眼睛里面带着渴望,很想就这么跑过去撞入他的怀中,仿佛如此她才能缓解身心上的慌张。
没有挨着他,看不到他,每一处都难受。
可是不行,他手中还端着药汤,而且有两碗。
“有绒毯,我不穿鞋也不冷。”薛含桃低声说着,老实走回帷幔内穿上了鞋子。
崔伯翀将两碗药汤放在桌子上,她已经快速穿好鞋子,睁着眼悄悄地打量他。
她大多时候反应会有些木讷,但本能和之前的经历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尤其对着崔世子。
薛含桃觉得现在的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一言不发,沉沉地盯着药汤,难道是因为今日的药汤格外的苦涩?
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透着寒意,又像是生气,她开始拼命地回想自己有没有惹怒他。
应该…没有吧?薛含桃颇为犹豫,不敢朝他靠近。
“过来。”
在她胆怯的时候,崔伯翀仿佛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快而准地锁定她的位置。
当与他四目相对,薛含桃心中所有的忐忑和不安立刻消失,转而生出浓浓的依赖,她挨着他坐下来。
“今日的药汤又多了一碗,世子喝的越多身体好的也就越快。”她担心世子厌倦了喝药,先是讨好地安抚他。
良药苦口,不对,只有一点点苦。
“要不要我尝一尝味道?”薛含桃想起了自己笨拙的老法子,试探着问他。
“嗯。”崔世子平静地答应了,并提前捻起了一块用蜂蜜制成的枣糕,等到她大口喝下了药汤之后,喂到她的唇边。
“不苦…甜的。”薛含桃吃着入口即化的蜂蜜枣糕,鼓着脸颊,含含糊糊地朝他笑。
似乎被她感染,崔伯翀端起一碗药汤全部喝完,神色淡然,也未用点心。
见她帮到了忙,薛含桃便很高兴,如果世子想要的是可以陪着他喝药的世子夫人,那她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可是笑容未完,他要求她把剩下的药汤也喝掉。
“用了库房中珍藏的药材,你喝了可以养身,若是不喝直接倒掉,浪费。”
听到浪费二字,薛含桃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认命将剩下的药汤喝下去。
为了压住那股苦涩,她连吃了两块点心,一颗酥糖。
“还是甜的吗?”他意味不明地问。
“甜,很甜。”薛含桃硬着头皮小声答他,点心和酥糖都很甜,没有撒谎。
“哦,很甜,既然如此,那你便接着喝,每日都不可懈怠。”不知是不是被她糊弄住还是故意为之,闻言,崔伯翀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然后,他重重吻住她的唇角,汲取她口中说的甜意。
一只手掌扣住她的脚腕,来回抚弄揉捏。
薛含桃抵抗不住,忍不住呜呜了两声,正以为自己又要陷入迷乱的快乐之中,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崔伯翀的额头抵在她的颈间,低低喘息,像是在克制忍耐。
桃子瑟缩了一下,面红耳热,身体的反应让她想要拉起他的手,但是她的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不能再做了。
继续下去,她会被弄坏。
“世子,那个曹十一郎被你打掉了牙齿,会不会报复回来?”薛含桃开始思考,张了张嘴,提起记忆中发生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安定曹氏,听起来似乎很有权势。
“……不会,我在他们的眼中是将死之人,一群臭虫也害怕我临死之前发疯将他们捏死。”埋首在她的颈间,崔伯翀的眼神很冷,黑漆漆的眼珠没有一丝活气。
曹家的人到这里,还有别的盘算。
“你若再遇到他们,离远一些,不要让他们的臭气沾到你的身上。”过一会儿,他轻声嘱咐。
薛含桃听话地点头,都城的世界果然复杂难懂,王牙媪还在她的面前夸过曹十一郎,原来他在世子的眼中只是一只臭虫。
“世子,那位庄园的主人…闻郎君是什么?”她好奇地询问。
“淫、虫。”崔伯翀毫不犹豫地回道。
闻言,薛含桃抿着唇,支支吾吾地说,“世子也要离他…闻郎君远一些。”
都不是好东西,都要远离。
她难得大胆了一回,对崔世子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接着,薛含桃很是忐忑地等待他的反应,暗暗想他会不会生气。
结果,风平浪静,她听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薛含桃顿时整个人呆住,原来她真的可以要求世子,是啊,她不欠他了!
莫名地,她的眼中绽放了光彩。
很亮,精神十足。
崔伯翀起身看到她难掩兴奋的小脸,看了两眼,将她的下颌捧起来,又接着亲,“这么高兴,原来药汤是真的不苦。”
“该用膳了。”薛含桃慌忙捂住嘴巴不让他继续,她的肚子饿,想吃东西。
而且吃完后,她还想睡一觉-
在看到娘子香喷喷地吃完了一碗汤饼并两大块酱肉后,果儿终于放下了心,她觉得娘子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
虽然娘子接下来又睡了很久,但醒过来的娘子精神奕奕,气血充足。
院中,日光正好,薛含桃一边给大黑狗梳理毛发,一边对着果儿感慨,“一定是世子的药汤起的作用,果然,有些药材珍贵自有他的道理。”
幸而她是陪着世子喝药,不然单凭她自己,“吃不起的,那得要多少银子啊?”
闻言,果儿满脸无奈地纠正她的想法,“世子是不是娘子的夫君,娘子还想要和世子和离吗?”
薛含桃快速摇头,当然不想。
“如果之后没有别的意外出现…”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话,桃子会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扎根。
果儿没有听见,告诉她身为世子的夫人,她便是这里的女主人。
“娘子可以支配这里的一切,世子不反对,没有任何人可以提出异议。”
果儿想做风光的管事姑姑,撺掇薛含桃当起一个主母的职责,最好能将内宅掌控在她的手中。
“以后,即便后院有了别的女人,娘子的地位也无法被撼动。”
果儿说的头头是道,薛含桃不小心揪下了阿凶背上的一根毛发。
“再,再说吧,”她朝果儿笑笑,接着神色和语气微顿,“而且,我不会。”
薛含桃知道嫁到寻常的人家要做的事,但在这里,有方大哥有果儿有玉蘅,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各司其职未曾出现差错,自己管着他们?
她觉得,有些多余。
不过,果儿的话终究被她听了进去,陪世子喝完了药,到了晚上,薛含桃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穿着一件纱衣趴在了被褥上。
紫色的昙花已经被取下来放进了玉盒里面,只要等着孙医圣被请来,世子的身体就能恢复生机。
之后呢?她迷茫不已,不知道要做什么,管理内宅她根本不会,那就只剩下取悦她的夫君。
可他最近很奇怪,虽然喜欢
亲她但都不会做到最后。
今晚同样也是如此,哪怕她特意换上了最美丽的一件纱衣。
一颗桃子默默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良久,忍不住问崔伯翀,“你身体好了以后,是不是要有别的女人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做你自己。
“你是不是要有别的女人了?”
帷幔内,听到这句话,崔伯翀薄薄地抬起眼皮,眸光扫下来,似笑非笑,“谁和你说的?”
薛含桃努力地抓着被子往上拉,盖住她的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出声,“没有谁和我说,我自己猜的。”
先是平淡而后就是厌倦,厌倦了之后自然会去找别的女人。
喜新厌旧的道理她明白,书中有写,也亲眼见过。
闻言,崔伯翀很轻的笑,眼底泛着凉意,只是用了几天的时间抹去强加在她身上的印记,她就敢胡思乱想。
他强行克制,让桃子恢复生机,却是做错了。
“如果我的身边真的有别的女人,你会怎么做?”他的目光冷冽,唇角仍噙着微笑。
看起来,只是一次很平常的询问。
她会怎么做啊?薛含桃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惶恐又难过,但她也在十分认真地思考。
“君既无情我便休,世子,我会继续祝愿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但我不会再喜欢你,陪着你了。”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承诺,也努力过勇敢过了,她不欠世子。
而且,“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薛含桃想到了自己漂在木盆中撑着她活下来的未来,能和阿凶吃饱饭,能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也许会遇到一个脾气很好笑容爽朗的男子,普通又平凡的生活下去。
但她遇到了世子,并且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注定无法过寻常的生活。
“如果无法和离,就让我和阿凶住在一个院子里面吧。”她仔细想了想,试探地又加了一句话,“等到阿姐说可以和离了,我就和阿凶搬出去。”
世子说小皇子会是未来的天子,那他应该不会怪罪她这个姨母,阿姐肯定也会帮着她。
“听起来你早就想好了。”崔伯翀平静地点了下头,像是认同她的决定。
“嗯。”薛含桃垂下眼眸,表情失落而灰暗,傻乎乎地也跟着点头。
又是一声轻笑。
“痴心妄想,和我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
她到死都要留在他的身边,便是死后的躯体也是他的!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敢变卦。
崔伯翀捏住一双手腕,慢条斯理地扯开盖住她下巴的被子,笑着说她太不老实,应该被狠狠的,重重的惩罚。
“可是,是你让我说的,”薛含桃急了,匆忙大声地为自己辩解,“不能惩罚我,我…我不欠世子,你有别的女人你先做错的。”
一个在乡野村子长大的农女也有自己的坚持,她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她的夫君。
即便底气不足,即便没有人理解她凭什么独占神明。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撕裂的轻响。
崔伯翀将轻纱缠绕在那双细白的手腕上,从眉到眼,都异常的冷淡,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大声争辩的话。
“你不能这么对我…”反驳的声音骤然变了语调,薛含桃的眼里涌出了泪光,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她没有放弃,哪怕被烫到神志不清,仍旧露出一副委屈不解的表情。
薛含桃迷迷糊糊地想,是他先开口问自己,她才诚实说出来的。
但他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坏世子。”被捉弄到了极致,她憋闷地,小声地,骂他。
她骂人的时候,崔世子冷沉的眉眼总算软化,散漫地看她,他原本就不是个好人。
和她说过无数次了,偏她不信。
“胆子这么大,看来给你补身体的药汤可以停了。我要有别的女人的话,谁在你耳边乱说?”
薛含桃恍恍惚惚地摇头,不作声。
“不说?”他瞥来一眼,缓缓往下去,用了些力道。
呼吸骤然急促,薛含桃双目失神,举着自己的指尖咬住,“没有人,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了,不想要我的取悦,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说着,呆呆地垂下了头,“别的我都不会。”
她是个好学生可是没有人教她,他们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
当她不再是他死前的执念,那么普通的她又能得到多久的喜欢,他总有一天会厌倦,转而喜欢上别的女子。
“你什么都无需去做。”崔伯翀伸手,抬起她的脑袋,眼中的凶光像是打量从哪里开始再将她吞下去一遍。
桃子只是桃子,老实巴交的,乖巧讨好的,会一遍遍祝愿他的,明知不可为仍勇敢冲到他身边的桃子。
让他疯狂地想要珍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发现。
普普通通的她不仅可以分泌出世间最甘甜的汁水,垂头丧气担心失去他喜欢的模样也实在是……又软又娇。
身心满足的崔世子忍不住从胸腔之中发出一声喟叹,然后,他捂住她的半张小脸,几乎所有的重量全都压了上去。
好可爱,好想彻底吞下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但是,现在的他是活着的,是真实的人,所以得收敛,得克制,得让她能够呼吸。
“呜……”
薛含桃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指尖,根本无法呼吸,果肉软趴趴地全部成为汁水,可还是逃不过被捣碎的命运。
什么都不要做,只等着他吃掉自己吗?
她又摇头,手中便被强硬地塞进去一个东西,凭借着不算遥远的记忆,她慢慢地摸索出,这是一颗桃核。
沟沟壑壑,凹凸不平的桃核,薛含桃看不到,但她知道它一定很丑。
就和桃林村那些无人捡拾最后烂在泥土中的桃核一样。
“种下去,我要吃到它结出的桃子。”崔伯翀愉悦地告诉她,这就是她要做的事,为他种下一棵桃树,结出许多许多的桃子。
“……好。”有了目标,这一刻,薛含桃终于安下了心。
她要种出一棵桃树,变成更美味的桃子-
桃核不能种在小小的陶罐里面吧?
清醒过来的薛含桃拿着如她所想确实很丑的桃核犯了难,一直都在走神,思索着应该种在什么地方。
而且,种下的时间想来也有讲究。
她实在想不到,趁着世子去枢密院的机会,开口先后问了果儿和玉蘅。
“娘子想吃桃子了?那得再等两三个月,自己种多麻烦,一百文就能买一筐呢。”果儿想的很简单,种桃树不如买桃子吃。
而玉蘅则觉得可以买成树移栽到院中,“刚好花园还空着一块,夫人您若是喜欢,奴婢便吩咐人出去采买,明日便能种出一片桃林。”
薛含桃无奈拿出桃核给她们看,解释这是世子要她做的事,“若是种不活,可能我就做不了世子夫人了。”
果儿和玉蘅表示爱莫能助,两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纷纷捂着嘴忍笑走开。
留下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颗桃核。
大黑狗估计也和她一样觉得这个丑巴巴的桃核很熟悉,很像家乡落了满地的东西,它摇了摇尾巴,无趣地趴到了草席上晒太阳。
最后还是方振靠谱,告诉她可以找一些农家的书来看,也许里面就有相关的内容。
“府里的几个庄子也有种桃树的,过两日再问问庄子的人。”
“好,我先找一些书。”薛含桃很听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去世子的书房。
以前有一段时间可以,但也有一段时间她被拒之门外。
“当然可以,府里你哪里都能去。”方振笑着表示她现在是世子的救命恩人,莫说书房,去祠堂都没问题,“反正将来都是世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微许畅快。
于是,薛含桃带着大黑狗来到了世子的书房,大黑狗守着门,她独自
一人翻找,期待能发现与花木有关的书籍。
许久,想找的书没找到,她却看见了一本自己抄写卖出去的《诗经》。
做贼心虚一样,薛含桃将那本《诗经》藏了起来,尤其在听到阿凶低沉的叫声后,一本薄薄的书被她塞进了袖子的最深处。
“呦,伯翀,这狗比前些日子可胖了不少。”书房的门口传来一个人打趣的声音,还是个陌生人。
薛含桃的第一反应是想把自己和《诗经》一起藏起来,但是书房布局开阔,她四周都看过,一直没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狄公眼利,不过阿凶既守在这里,内人应该在书房。”
崔世子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一眼看到模样紧张的女子,她脸颊泛红,颇有些手足无措。
“还不过来拜见长辈。”他眼中含笑,上前去牵住她的手,让她和狄恒见礼。
薛含桃愣愣地盯着对面老者两鬓的白发,憋了半晌,喊了一声,“狄将军。”
其实,若不是崔世子拉着她的手,她险些要跪下去。
狄恒的神情原本很和蔼,目光也是看小辈用的慈祥。但听到将军的称谓,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锋锐难挡,“为什么这么喊老夫?”
自卸下兵权成为枢密使后,狄恒快要十年没听过人喊他将军。
“因为您就是将军啊。”薛含桃回答的理所当然,从小到大,在丰县乃至桃林村那一小块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一位狄将军。
他曾经几次打败了辽人,辽人衰败之后,接着才是金人。
“我的父母生前都很感激将军,尤其我的阿娘,她说若不是将军您抗击了辽人,她不会活着逃到桃林村。”薛含桃的语气真心实意,殷勤地请他坐下。
“我去给将军端点心吃。”说着,她甩开崔世子的手,就要兴冲冲地跑去茶间或是厨房。
“方振会准备,不要你忙活。”崔伯翀淡淡瞥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一个快步上前,将人揽住,命令道,“老实坐下。”
见此,狄恒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留下也好,既知辽人之恶,现在不妨也听听金人之劣。”
他颇带欣赏地看向乖巧坐下的小姑娘,心道是个实心眼的,伯翀信她不无道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