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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能耐的桃子。
薛含桃两只脚并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狄恒,狄恒在朗声大笑,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唇角翘起也跟着笑起来。
随着狄恒说起北伐和无、耻劫掠的金人,她听懂了一些,一双眼睛愈发生出真挚地仰慕。
真厉害呀,狄将军,年过半百两鬓霜白,依然不忘抗击外敌想将失落百年的河山收回来。
这种如同凝视神明的目光终于不再是崔世子的专属,书房中的两人都察觉到了,另一个人暂且不提,狄恒可谓是浑身舒畅,已经直呼薛含桃的姓名为小桃。
“小桃,我年纪大了,不然三年前汴州失陷,我与伯翀一起,说不定就能乘胜追击将云州夺回来。”
狄恒和她述说心中的遗憾,言若不是陛下下旨命令他带着兵马留守都城,有他的支援,年仅二十岁的崔世子在战场上能更游刃有余。
“圣旨接连六道一起拦住我,无论如何上奏都无用。”
“不不,狄将军不要这么想,一定是有您的指点与传授,世子才可以保下汴州。”听他这么说,薛含桃连忙摆手,她看向身边的男人,模样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世子虽然是大英雄,但您身为他的长辈,还要看顾着他……”
说着她眼神微有些苦恼,又像是告状,“都城很复杂,战场上也很危险,世子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狄将军,您可以管教他吗?让他多多爱护自己。”
神明是无所不能的,而当面前多出一个狄恒之后,她私心把崔世子当作了和她一样需要神明保护的人类。
不要再受伤了,也不要再流血了,哪怕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薛含桃带着敬仰和些许羞愧的话音落下,狄恒的反应先是唏嘘叹气,而后他欣慰地又笑起来,对崔伯翀说,老天爷的安排总是令人捉摸不到。
一个因为利益被陛下强行赐婚给伯翀的小姑娘,她的出现突然又意外,下意识地令人产生偏见。
可偏偏也是她,简简单单说出了最关心伯翀的话,连狄恒也愣了一下。
她不需要英雄再铸造出一个奇迹,她只希望她的夫君永远平安,不要再遇到危险,长命百岁。
这是薛含桃藏在心里的私念,然后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可是,狄恒想她或许不知道伯翀所剩的寿命无几,所以,他更加动容。
“伯翀,你娶了一个好姑娘,用心待她。”
临走前,狄恒难得开口称赞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小姑娘,“纯朴,赤忱,这些是相貌和家世都比不了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狄公说得对。”
崔伯翀将人送到府门处,凝视着老者离去的背影,接着就又返回书房。
他的脚步平稳,可是却走出了迅如疾风的姿势。
薛含桃正沮丧地思索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狄将军的回答究竟是答应还是别的意思时,他走进,双手握着她的腰背,将她高高抱了起来。
纳入自己的怀中,以一种完全包容的姿态。
“世子,刚才我是不是说的不对?”薛含桃紧张不已地拽着他肩膀处的衣袍,低头与他对视,“你送狄将军的时候,他有没有生气?”
狄将军说老天爷的安排捉摸不到,她思索了好几遍,还是没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回答。
“没有,他很少夸人,而你便是那些人其中之一。”崔伯翀凑近,克制不住地亲舐她仰着的脖颈,嗓音低哑。
在他以为桃子已经足够甜美的时候,她接着又展现出更胜一筹的风情,让他知道,她还没有做到最好。
“真的吗?”得知自己被狄将军夸了,薛含桃一脸惊喜,闪躲着又问他是如何夸的。
“夸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有一颗赤子之心,赤子之心便是我也未曾见过。”崔伯翀不满意她的躲避,眉眼一压硬是吮出了鲜红的印子,用舌头,用牙齿,让她变得老实起来。
“那……狄将军算是答应了?世子,你不能再冲动,要顾好身体。”薛含桃乖乖地让他亲,嘴里仍说着苦口婆心的话,老气横秋的,也不知是和谁学的这些。
直到他不经意间看见书架上被翻出了痕迹的地方,崔伯翀眯起眼睛,抱着她走过去,找到了缘由所在。
“以后少看老学究写的书,坏了性子,我就把这里的书全都扔掉。一颗变得蔫吧的桃子不好吃,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
薛含桃不住地点头,结果动作一大,她藏在袖子里面的《诗经》顷然掉落。
“你到书房不是为了找农书?藏着一本据说是我遗落的《诗经》,是想要再卖几两银子啊?”崔世子轻描淡写地道出她意图遮掩的事实,连她卖出这本《诗经》赚了多少银子都知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抄书的时候,抄着抄着一不小心便模仿了世子的笔迹。世子的字美而飘逸,能赚更多的银子……”
这一刻,薛含桃特别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她被举高,抱着,根本就躲不开。
一颗桃子羞愤欲死,不只脖颈被吮红,耳尖和整张小脸也浮上一层艳丽的胭脂。
本以为会被遗忘的往事这么快就被挖出来,又是在她理直气壮地表示她不欠世子之后,现在她是真的想哭。
“我命人买下了那间书阁,从书阁掌柜手中查了账本,才知道前前后后有人学着我的笔迹,赚走了快二十两银子。”
“很能耐么。小桃子。”
“我还你,全都还给你……啊,你不能咬那里…”
良久,书房中蔓延出一股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时,崔世子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随意地将染上了污浊的《诗经》丢进炭盆之中,抚弄着薛含桃的后背,告诉她以后少写字多作画。
“为什么啊?世子觉得我学你的笔迹不好吗?”比起从前,她胆子变大了很多,心里有疑惑懂得当面问他了。
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崔伯翀的喉结微动,缓缓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能将我的笔迹学到八九分,说明你天赋异禀。将来,他人的笔迹也能模仿出精髓。被人察觉后,总归是个麻烦。”
他的解释薛含桃听进了耳中,不知为何,注意点全都在天赋二字上,笑的两眼弯弯。
“世子也夸了我。”今天被人夸赞了两次,她很开心。
薛含桃心里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想必很
快她就能把桃核种下去,令它发芽。
瞬间,她的精神昂扬,连他向自己讨要银子的事情也不再计较。
怕什么?她一幅画可以卖到五十两银子,而且她现在有钱!
托封大嫂留意的宅子还没……薛含桃骤然记起自己的退路,默默地说自己要继续卖画,赚银子。
借着卖画的机会还可以去找封大嫂,好些天了,封大嫂大概以为她不会再去了吧。
“不急,明日我和你一起出府。”出乎意料,崔世子微微挑眉,说要带她出府游玩。
“为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心,又巴巴地问。
一开始,崔伯翀淡淡地瞄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后来她追着又问,他才有些不耐烦地回复明日有元宵灯会。
元宵佳节,可通宵作乐,是都城难得欢快的日子。
“对啊,明日是元宵,按照丰县的习俗,我应该买一只灯笼送给小皇子。”薛含桃恍然大悟地点头,转而抬眸看到崔世子冷漠的脸色,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老实巴交从乡下过来的小姑娘并不知道,都城的元宵节同样也是有情男女相会的节日,她只想到小皇子却忽略了最紧要的一个人。
“自己想,想不明白明日就别出门了。”他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在她发愣的时候,断然走出书房的门,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薛含桃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这个时辰世子应该是去了后院找孙大夫,试药,世子从来不让她跟着。
因为后院算是客所,很多护卫也住在那里。
世子让自己想,薛含桃就老实地坐在书房中的小榻上,过一会儿,唤来了大黑狗,挑一块红豆糕喂给它,她自己端一杯茶慢慢地饮着。
“阿凶,世子方才有些生气,但他眼中明明就在笑,他还让我猜,难道是他也想要和小皇子一样的灯笼吗?可那是给孩子的。”
她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话,大黑狗当然听不懂,拱了拱她的手让她再喂一块点心。
红豆糕,大黑狗觉得好吃。
“你现在长的肉太多,狄将军也说你胖,只能再吃最后一块。狄将军是世子的长辈,他的话得听。”
“恐怕只有陛下比狄将军的话管用,所有人都不能抗旨。”
圣旨……
薛含桃的眼睛缓慢地落在一只炭盆上,那里仍有一点没有烧干净的灰烬。许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指尖将一个荷包翻了出来。
荷包里面,贴身放着一封她和世子的赐婚圣旨。
薛含桃屏着呼吸,将圣旨上的内容默念了一遍,两遍,第三遍的时候她紧张地让大黑狗趴在了门口,为自己守门。
来到书案前,她展开洁白的纸张,提起一只细毫,对着赐婚圣旨小心翼翼地勾勒起来。
世子说她的天赋是模仿,狄将军说他必须遵守陛下的命令,堂姐说她们姐妹和小皇子相依为命……她说过自己会努力,也会勇敢。
一个像了六分的字跃然纸上,这一瞬,薛含桃的眼睛大的出奇。
她在指尖上咬出了一个牙印,随后,慌忙地将一页纸同样丢进了炭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你选择哪种法子?”……
孙医圣已经从儋州启程,不日将到达都城,在此之前,孙大夫会先用针法激发崔伯翀身体的活性。
过程当然很不好受,和从前高贵优雅的形象相比,每每结束时,他更像是一只负伤的孤狼,狼狈不堪。
幸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最痛的时候,他的嘴角仍噙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孙大夫看见了心中啧啧出奇,第一次没能从崔世子的身上感受到凶戾的气息,如果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即便不服用续命的丹药,撑上一年或许也不是问题。
他忍不住好奇,开口发问,“世子看起来是有什么喜事吗?”
“无事,明日元宵,准备出门游玩而已。”崔伯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他,一边擦去经脉处流出的淤血。
末了看孙大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随意又补充了一句,“孙大夫若是不得暇,我和内人赏花灯时可以顺便带回一盏,送给孙大夫。”
“这便,不劳烦世子和夫人了。”闻言,孙大夫呵呵笑了一声,眼皮直跳,当他听不出面前的青年是在朝着自己炫耀?
有些人变得那叫一个快,之前还疯魔地折腾来折腾去,才过了半个月而已,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又开始做人,装个君子的模样,将人家一个单纯的小姑娘骗的团团转。
明明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竟然哄着人说是陪他吃药。不过,做人的崔世子比做魔的他更有活气,孙大夫纵然牙根痒痒也没说什么。
“可惜。”崔伯翀的薄唇中吐出两个字,换上新的衣袍,衣冠楚楚地离开孙大夫那里。
他并未第一时间回正院,而是先去了库房-
薛含桃慌里慌张地“毁尸灭迹”后,答案没能想清楚,却是等到了崔世子手中的一张黄金面具。
镂空的金纹严丝合缝地将她的小半张脸遮住,刚好是她曾经戴过的那副。
她脸上长肉了啊,为什么还是这么合适,薛含桃装作镇定地用手摸摸,又摘下来看了看,将之前没能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世子,你会仙法吗?面具合适,之前的嫁衣也比宫里的合适。”
“人的神韵在骨不在皮,只要探出你的骨相,皮肉大部分皆可以忽略。”崔伯翀轻描淡写地同她解释,一只手更拉着她同她示范,怎么将一个人的骨相探出来,“骨头一旦成型就不会改变,你摸摸这里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指尖被迫触碰到的地方是他的眉骨,很硬,眉尾处异常锋利。
“比我的高一些,骨头也更大一些。”薛含桃老老实实地说,指尖往下又被迫放在他的鼻梁上,她感受到灼热的呼吸,有些出神。
“我也很厉害。”
她喃喃说道,告诉崔世子她也能使出一门常人不会的仙法,到了那天一定会让他惊掉下巴。
“好,我等着。”
崔伯翀笑着哄她,随后拥着她的肩膀出了书房,带她往东院的小花园走。
“农书当中没有记载如何栽种桃核,使它成活,不过在丰县时,有人告诉过我两种让它发芽的方法。”他微微眯了眼睛,黑色的瞳孔盯着她,坦然承认在她离京之后,他确实追去了丰县。
桃子没有找到,却在她曾经住过的屋中看到了一颗桃核。
丑陋的外表裹着黑乎乎的泥土,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无人问津的地方,鬼使神差地,他将这颗桃核捡了起来。
洗干净后,带了回来。
然后在她迷茫的时候,崔伯翀趁机将桃核塞入她的手中,让她再为自己种出一棵桃树。
原来真的是桃林村中那片野桃留下的桃核!
薛含桃顿时将自己偷偷模仿圣旨的事抛到了脑后,她着急地追问洪水退下去后,桃林村的房屋里面有没有住人,野桃林他又是否去过?
“我父母就葬在离野桃林几步路的地方,离开前我去看过,他们的墓碑仍在水中,只露出一个顶。”
薛含桃的神情低落,如果洪水退下的时候将那块墓碑卷走,她就很难再找到父母的坟墓了。
“二十多处房屋,至今都还空着,不过岳父岳母的墓碑还在。我找过去的时候,一户姓姜的人家帮忙洗去了墓碑上的淤泥。”崔伯翀平静地说,那户
人家中的老妇在听到他是她的夫君时,还向他打听薛含桃和她的堂姐过的怎么样。
“她有一子,也颇为关心你与薛妃。”
“那他可能是姜二哥,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薛含桃松了一口气,小声附在他耳边说姜二哥是隔壁村的人,曾经和她还有阿姐幼时一起玩耍。
准确的说,她年幼的时候,姜二哥和她的堂姐时常待在一起,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然而,大伯父和大伯母嫌弃姜二哥家贫没有能耐,棒打鸳鸯,将堂姐嫁给了一个行商之子。
“收来的聘礼都修房子给堂兄娶妻用了,堂姐离家的时候哭的很伤心。可是,她嫁的那家人比大伯父他们还过分,竟然将堂姐当作赁妻!”
“父亲临终前为我定了亲,选了他看重的学生宋熹,但我也没能过上祥和的日子,若不是阿凶和世子救我,也饿死淹死了。”
薛含桃说着忿忿不平,慢慢地又生出些委屈,她们就是扎根在乡间的野草啊,出身低微,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可命运总是将她们弄得灰头土脸。
“我有时做梦都想,未来会不会变好,不止我和我的堂姐,还有很多很多和我们相似的人。”
听她诉说,崔伯翀的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只他的手掌缓慢地拍着她的后背。
“会的。”他说,孤苦无依的农女靠着自己的勇敢和坚持赢来了立身之地,她的堂姐也在后宫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获得转机。
明明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也压根没有起伏,但听起来就是令一颗桃子死心塌地的信服。
“嗯!我信世子!”
薛含桃望着他,很快破涕为笑,接着又问让桃核发芽的两种方法是什么。
“其一,将它直接埋在土里,此处就很合适,之后便不再管它,经历过寒冷的冬日,到了春暖花开之时,它自会发芽。其二,砸开它的外壳,把它放在温水中,半个月后它便会发芽。两种方法有利有弊,前一种更简单但等候的时日长,后一种时日更短但更为凶险,因为砸开桃核外壳的时候不小心会将整个桃核毁掉。”
崔伯翀指着花园的一处空地,问她要选择哪一种法子。
“现在快要到春天,一定要经历冬日的话,是不是要等到下一年?”女子犹犹豫豫地开口。
“是。”他点头。
“那,那就将它砸开吧,虽然冒险但我想世子快些看到它发芽。”桃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没有多少挣扎。
崔伯翀的目光轻拂过她的脸,低低笑了一声,有种奇异的温柔。
他从未怀疑,她瘦小的身躯中藏着一种称作执拗的力量。而她选了第二种法子,也说明她并不是怯弱的往后退的菟丝花。
爱人如养花么?他想知道自己会把她最后养成什么模样。
“面具收好,明日随我出门时戴着它。”
“嗯。”
“明日和你的元宵灯会,想明白了吗?”
“……没有。”
闻言,崔世子冷淡地压下眉眼,接着抬脚便走,薛含桃讨好地,迅速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我有钱了,给世子买花灯,好不好?”
她的脑子实在是迟钝,想不到元宵灯会究竟有什么玄机,只能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乞求他的原谅。
“不好。”崔伯翀依旧冷漠无情,对她做出了惩罚,让她把他之前让她记下的官吏勋贵往来复述一遍。
无奈,薛含桃只能耷眉臊眼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到正房里面,她老老实实地朝着他背诵谁家的女儿嫁了谁家的儿子,谁家和谁家的子侄分别去了何地为官,谁家与谁家又有仇怨,闹到了何种程度。
“青石县的现任县令姓甚名谁?”
在她背到大半的时候,崔世子冷不丁地掀开薄唇,问了她一个问题。
“姓梁,名顺弘。”薛含桃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自己在青石县待过。
“他的夫人出身何处?”崔伯翀又问。
“……我不知道。”薛含桃羞愧地垂下脑袋,她没记住那么多。
“他的夫人是京中礼部侍郎的庶女,而礼部侍郎是蔡存的拥趸,所以,你口中的稽夫子在得罪了蔡党门人后,他的名字即刻被青石县县令以德行有亏的理由除去,致使科举落第。他的父亲与县令争论,受其打压,后来便气绝身亡。”
“你要成为未来的国夫人,天子的姨母,告诉我,当稽韶带着你的名帖找上门的时候,这件事你准备如何帮他?”
崔伯翀居高临下地质问她,薛含桃顿时懵住,她的唇瓣抿了又抿,不知要如何回答。
“……可以报官吗?”最后,她吞吞吐吐给出了自己的法子。
上次被刘金眉暗中指使污蔑为流民抓去,她就是这么做的,向府尹大人报官,后来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但结果证明是有用的。
“官官相护,你说呢?”崔伯翀盯着她,似笑非笑地摇头。
“那,那就把证据和人证带给…给陛下看!”世子不会帮她,薛含桃本来想说宫中的堂姐,但一想堂姐在深宫,所以她想到了陛下。
陛下不是说自己是她的姐夫吗?而且他说的话最有用。狄将军要听他的,世子口中的蔡存应该也不例外。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给,都给。”……
公理走不通那便走私情这一条路。
薛含桃误打误撞地领会了这一点,虽然仍不是很明白,但她忙不迭抬眼看他,问可不可以。
崔伯翀的回答是慢悠悠地坐下,不可置否。
他颀长的身躯透出一股散漫的架势,从薛含桃的角度看去,优越的长腿,还有冷白的下颌都让她移不开眼睛。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会有难以置信的感觉,原来路边的野草真的陪伴在了一株华美的魏紫身边。
少女目光怔怔地望着他,含着一分痴迷,一分爱慕,还有一分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恍惚。
好不真实,她真的拥有他了吗?即便她可以种出他想要的桃树,变成更为甜美的桃子。
明明此时,她站着,比坐着的他还要高出一些,但薛含桃却忍不住羞窘,慢慢地直起腰,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更有底气。
她的眼神和动作隐晦又小心,以为不会被发现,可是,在她努力将脊背挺直的时候,男人黑沉的眼睛立刻毋庸置疑地锁定住了她。
薛含桃心尖一颤,干巴巴地朝着他笑,和他解释最大的官归德昌帝管,“陛下是天子,呃…只要住进那座宫殿,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所以,向他告状,应该有用。”
他可以统领天下,是因为他住进了那座代表着皇权的宫殿,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奇异地,崔伯翀理解了她的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问她,“然后呢?见到陛下,你会怎么说?”
“要先跪在地上给陛下磕头,祝他身体安康,陛下让我起身,我就实话实说,请他帮一帮忙。”
她斟酌语句,认真地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丁点儿的虚假都没有,果真是实话实说。
崔伯翀听的津津有味,突然,他伸出手臂,将口干舌燥的小姑娘拽到了自己的腿上。
“不错。”他又一次地夸奖了她,说她是个有灵性的桃子。
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尤其对于多疑的上位者而言,就连她悄悄挺直身体的小动作也更令人信任。
薛含桃乖巧地坐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真实的温度,眼尾晕出一抹红,世子夸她说明她做对了!
“可以给我奖励
吗?“大着胆子,她和他要属于桃子的奖励。
“想知道元宵灯会的玄机?”崔伯翀一针见血,看穿她的心思。
“我只知道丰县的习俗,不懂这里,但我知道世子会告诉我的。”
这是世子的世界,她虽然无法第一时间融进去,但她很快就能镇定下来,因为有他,他会教她扎根。
崔伯翀垂眸,黑沉的瞳孔里面映照着一张充满期待与信赖的小脸,往下细白的脖颈那里还有……他吮出的红痕。
怎么就能这么乖?
他的指腹放在她的唇瓣处缓缓摩挲,由轻到重,俯下身去亲了个肆意。
……薛含桃气喘吁吁,但还是努力迎合。
逐渐变得昏暗的房间内,似有若无地出现绵密的水声。
紧紧相贴,她不必仰望他的同时,也听到他轻佻地说,“这才是给桃子的奖励。”
“可是,元宵节……”
“男女私会,偷情,知道吗?”崔世子高挺的鼻梁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毫无羞耻心地哼笑。
“我们成婚了。”薛含桃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听到,讷讷地,无力地反驳。
而且,还是天子赐婚!
闻言,崔伯翀轻嗤,反问了一句,“所以呢?我想要你不给。”
“不是不给,”她红着脸,笨拙地解释,他们合乎礼法,“世子说的明明是,是…夫妻相会,没有成婚或者和别人才叫私会偷情。”
十六岁就得中状元的崔世子当然知道,可他是故意的啊,看见她羞涩难当的模样,心情便十分愉悦。
“给不给?”他又轻描淡写地用食指勾她,弄她,向她要一个回答。
这是属于男人的恶劣习性,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不再是阴郁冰冷的,也不再是完美无瑕的,这是受伤之前真实的崔伯翀。
大多时候仍是一个朗月清风的君子,可面对自己喜欢的,珍爱的,只想放肆地把玩,欺负她,享受她的面红耳赤与手足无措。
“别弄了…给,都给。”老实的乡下姑娘敌不过他频出的手段,没多会儿就开口求饶,嘴中含含糊糊地承认他们明日要去私会,要去偷情。
崔伯翀过足了瘾,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房间里面一直响着他低沉悦耳的笑声,以及后来一句轻不可闻的话。
“不止你,我也是第一次去赏花灯。”
与她一起,体会人间的喧闹繁华-
次日,薛含桃征求了崔世子的同意后,带着果儿一起出了门。
和崔世子赏花灯要等到傍晚,她却准备先进宫一趟,将小皇子的花灯送过去。而果儿离宫半年,也想去探望自己从前的姐妹,顺便打听些消息,免得再出现高画师那等令她难堪的旧友。
坐在马车里面的薛含桃穿一件云锦凤尾袄裙,头上簪着堂姐之前插在她发间的鸾凤金钗,手中提着一盏老虎模样的花灯,惹得果儿不停地看她。
“我脸上有什么吗?”留意到果儿的目光,少女悄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已经在世子弄出的痕迹上涂过药膏了,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
“娘子,”果儿犹豫再三,表示自己不是在拍马屁,“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又比之前好看一些?”
果儿的话直白没有掩饰,闻言,薛含桃默默地叹口气,告诉她出门前的眉毛和口脂都是世子帮着弄的。
“除了阿姐送给我的金钗,衣服、玉环、还有珠链全是世子选的。有很多,真美丽呀。”她和果儿说起崔世子从库房挑选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给她,“每一种他先搭配好,然后又让我穿他选的衣服。”
薛含桃其实觉得有些麻烦,但当着崔世子的面她不敢提,老老实实地照着做,“世子说,如果我不用,它们会藏在库房里面生灰,过些时日变得暗沉无光,还不如扔掉。”
“太浪费了!”为了不让这么多漂亮珍贵的首饰被扔掉,她决定每日至少戴个一两件。
“娘子,这样的话之前我也说过,您却只听世子一个人的!”果儿一听,立刻坐不住了,之前刚到娘子身边的时候她劝过娘子多少次啊,结果娘子根本不听她的话,固执地穿细布裙,系红头绳。
现在可好,全成了世子的功劳。
“是吗?嗯,果儿姐姐说的也对。”薛含桃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赶紧转移话题,嘱咐果儿千万记得在宫门处等她。
果儿答应下来,两人很快在宫门处分道扬镳。
柔仪殿的胡茵儿亲自来接人,不出意外,当看到又是半月未见的薛含桃,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贵妃的妹妹,从前普普通通的薛二娘子竟然在一天一天地变美,现在瞅着,比刚进宫那一次不知美了多少倍。
到底是定国公府养人还是她本来就天生丽质……
“因为看人要看骨相,其实只是多长了些皮肉,胡姑姑您不必惊讶,如果我吃不饱穿不暖,很快又会和从前一样。”薛含桃仔细地和她讲解自己变化的缘由,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学用了世子的言论。
骨相,皮相,胡茵儿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而且还是从她以为上不得台面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感受到的冲击比容貌的变化更加强烈。
走着走着,她望向薛含桃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转变。
少了两分轻视,多了两分敬畏。
踏入柔仪殿的门槛时,胡茵儿甚至亲手为薛含桃提起了裙摆,小姑娘愣愣地向她看过来,她恭敬一笑。
“娘子您手中提着盏灯笼,可能不方便。”
“哦,哦,谢谢你胡姑姑。”
她特意买的老虎灯笼,比寻常的花灯大了不少,薛含桃觉得是这么回事,小声同胡茵儿道了谢。
“多别致的小老虎啊,小桃,你有心了。来人,将皇儿抱过来。”薛贵妃见到胖乎乎的小老虎很是喜欢,回忆起这是丰县独有的习俗,看自家堂妹的目光温柔似水。
幸好,幸好还有一个小桃,不然她是真的举目无亲了。
皇儿虽然是她亲生的,但到底年纪太小,不知世事。薛贵妃深夜牙齿打寒战的时候,还要想着怎么护住他。
可是,查清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后,薛贵妃异常清楚地意识到她和皇儿本质上是不同的。
皇儿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而她,生下他的母亲,表面上是宫里受宠的贵妃娘娘,可实际在陛下在崔皇后他们的心中仍旧只是一个低、贱之人。
薛贵妃终于想明白自己的来处和堂妹小桃是相同的,她们都只是百姓,农女,尝过苦楚,被人瞧不起,也会轻易被人舍弃。
“阿姐,你比之前瘦了一些,要多吃饭多吃肉。”薛含桃并不知道堂姐查到了什么,她首先关心薛贵妃,再去逗弄小皇子。
模样看起来无忧无虑,很开心。
“小桃,崔世子的身体好些了吗?”薛贵妃心里压抑着一股难言的滋味,轻声细语地问她。
“嗯,好些了,世子的身体会治好的。”薛含桃笑着回答她,摸着小皇子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小皇子,我是姨母,这是给你的小老虎,喜欢吗?”
她试着和小皇子说话,小皇子张开嘴巴,咿呀咿呀地,像是回答她。
一片其乐融融。
德昌帝进来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我保护世子。
暖融融的殿中,明丽的薛妃端坐,手里提着一盏老虎模样的花灯,她温柔看去的方向,一个清灵出尘的少女正在逗弄牙牙学语的稚儿。
他半生才保来的皇子啊。
见此,德昌帝瘦癯的面庞不由自主露出一分笑意,问薛贵妃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膝下的三位公主,发现不对后,他便想到了宗室的郡主县主。
不过进殿前,宫人禀报说薛妃的妹妹定国公世子夫人在殿中,德昌帝一眼扫去,却是未曾看到他印象中那个老实纯朴的小姑娘。
“妾身拜见陛下。”薛贵妃朝
德昌帝行礼,听到他的询问后,微有愣怔,陛下不是见过小桃吗?
在她失神的片刻,薛含桃已经规规矩矩跪下朝德昌帝磕头,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民女祝愿陛下身体安康,民女是薛家的小娘子。”
薛家的小娘子,薛贵妃唯一的妹妹,皇儿的姨母?
不止德昌帝惊讶,他身后的内侍何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以前相比,薛娘子怎么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和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无法放在一个层次,但看起来莹白灵动的她也足够令人眼前一亮。
根本不像是从乡间逃难到京城的农女。
可是,当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她的神态以及她结结实实跪下去的动作,扑面而来的笨拙与窘迫让德昌帝和何内侍都只能想到一人。
还真是贵妃的妹妹没错,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贵妃的妹妹?你的变化不小。”德昌帝没有让她起身,而是继续狐疑地打量她。
“回陛下,因为我不仅吃得起肉,还能喝上珍贵的补汤,世子又…又让我用珍珠粉敷面,所以我变胖了也变白了。”薛含桃诚实地告诉德昌帝,自己这一个冬天用上了炭盆,脸上和手上也没有生冻疮,“看起来就像是贵人家令人羡慕的小娘子。”
口中说着羡慕,她眼中同时也生出向往,这是她从前不敢想象的生活啊。
只是吃食丰富一些,能吃饱不挨冻,她便心满意足,感觉得到了巨大的恩赐。
见状,德昌帝逐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眼神变为慈和起来。
他让薛含桃起身,接着下旨命何焕赐给她一些金银和绢帛。
“不,不,陛下,我不能收。”薛含桃急忙拒绝,表示自己进宫是为了给小皇子送花灯,若是收了赏赐,“我和阿姐是一家人,给小皇子捎带灯笼天经地义,换回去那么多金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下,何焕也确认眼前模样大变的少女仍是之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嗯,依旧朴实无华。
德昌帝哈哈大笑起来,被人当面拒绝也未生气,反而心中熨帖,虽说她过于小家子气,但作为皇儿的姨母,胆小又守本分是她的优点。
这样天然质朴的女子不必担心她会生出阴谋诡计,与皇儿亲近,德昌帝更加放心。
而且,她又是伯翀的夫人,心眼少才好。
“你既不要金银等物,朕就给你些别的吧,你说你想要什么。”德昌帝温声道,一家人也得礼尚往来,让她大胆一些,他是天子,有谁敢说道。
“陛下说的没错,小桃,你若有委屈千万不要在心里憋着,我和陛下会为你做主。”薛贵妃见时机正好,语气温婉地出声。
德昌帝笑着点头,一个吃饱穿暖便满足的小姑娘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那我可以问陛下一个问题吗?”薛含桃紧张地抿唇。
德昌帝神色和煦地望着她,应声,“可以。”
“蔡党是什么,有陛下厉害吗?”得到了许可,薛含桃鼓起勇气开口。
殿中一静,德昌帝的目光转为晦涩,他先去看薛贵妃惊惶不解的脸色,又看到无知无觉的小皇子拍打老虎的脑袋,缓声问薛含桃何出此言。
“有一位与我有过来往的友人,他得罪了蔡党门人,功名没了父亲也被气死了,我便觉得害怕,想着以后遇到蔡党就躲开,千万不要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她的眼神中露出了恐惧,犹豫再三,说蔡党若是比陛下厉害的话,阿姐和小皇子也要小心敬人。
“伯翀也这么说?”德昌帝脸上的表情消失。
薛含桃老实摇头,“世子之前旧伤复发,大夫现在让他修养身体,他让我自己去想,告诉我不会帮忙。”
德昌帝面庞一寒,想到上次他宣蔡存进宫授意立太子一事,而蔡存总是将话头引到伯翀与狄恒的身上。
说他们居心不良,表面赞成立太子,实际上是对他这个天子不满。万一立下太子后,这些武将悍然发动政变,就如同当年的太、祖黄袍加身或是挟幼主以令诸侯,该如何是好。
德昌帝半信半疑,但到底听了一些进去,因为蔡存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能活到现在全靠德昌帝。
然而今日,薛含桃的一个问题让德昌帝忽然意识到蔡党势大,已经到了只能避开的地步,而权势同样不小的崔世子却病痛缠身,久未露面。
崔伯翀,他昔日最忌惮的人,现在命不久矣。
“朕是天子,蔡存,岂敢!”德昌帝龙颜大怒,厉声命人查清此事。
“原来陛下真的更厉害。”薛含桃喃喃细语,根本没想到她的三言两语会引发怎样的风暴。
何焕意识到了,他深深地看了这个口拙舌笨的小姑娘一眼,接着垂下了头。
德昌帝匆匆离去,薛贵妃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也陷入了沉默中。
“阿姐,我和稽夫子都是曾经求告无门的人,我给他留下我的名帖,只是想给他一些希望,无论他找不找来。”薛含桃觉得自己帮上了一些忙,对着薛贵妃说道。
“这样也好,我儿身边绝不能有一个指手画脚的权相。”薛贵妃沉思过后,认为趁着德昌帝精力还在,为她的皇儿除掉一个未来的障碍,对她和小皇子都有利。
“嗯,小皇子身边不能有坏人。”薛含桃重重点头附和,告诉薛贵妃狄将军是好人,“他会保卫我们的家乡,而那些满口仁德的大人只会令我们流离失所。”
就如从前的丰县刘县令,若非他贪污了修建堤坝的银子,或许洪水过来的时候,可以多撑几日让桃林村的人逃命。
闻言,薛贵妃久久未语。 :
她想起了自己丧命在水中的父母家人,他们的死何止刘县令一个罪魁祸首,陛下早就知晓樊州发了洪水,为了不让她怀有皇子的消息透露出去,他瞒住了她也瞒住了宫外的人。
人心确实太奇怪了,他们活着的时候薛贵妃恨他们,宁愿永不与他们相见。可是当父母真的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时候,薛贵妃慢慢地竟然回忆起来曾经他们对自己的几分爱护。
“小桃,你为…他们立下的衣冠冢在何处?”
薛贵妃问起了父母的坟墓位置。
“水没有退下,大伯父和大伯母的一两件衣服被我葬在了山坡上,只有那里能站人。”
薛含桃小心翼翼地望向堂姐,说那时自己身无分文,并无立下墓碑,只摆放了几块不大的石头。
更大一些的石头,她搬不动。
“好,这便足够了,阿姐不怪你。”
薛贵妃顿时泪如雨下-
回到崔世子的身边,薛含桃的情绪不大好,即便她有了相当大的进步,成功和德昌帝告了状。
“堂姐的心里果然还惦记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就算他们曾经逼迫过她。”她耷拉着脑袋,很庆幸自己当时见到堂姐的第一面没有将大伯父大伯母对她做的事告诉堂姐。
闻言,崔伯翀淡淡道,“人之常情,亲情若是能轻易割舍,天底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痛苦。”
比如他自己和定国公崔羿父子两人。
曾经,他的父亲虽然明哲保身很快和他的外家划清了界限,但在那么多儿女中,他确实得到了父亲最多的宠爱,最多的看重。
“他亲自为我启蒙,为我延请名师,在我得中状元时,将整个东院给了我,库房中那幅九州定海图也是他千金买来送我的。”
可是,同样是他,在清楚意识到长子的大胜归来惹怒了宫中的皇帝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舍弃长子,保住整个家族。
“那后来定国公对世子做了什么,让世子和他分家?”薛含桃依偎在他的身边,小声问他。
桃林村但凡分了家的人一定生有矛盾,要么是父母偏心,要么是银钱和田地不均。
“我受伤的时候,他在我的药中下了一味毒。”听到她的话,崔世子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年过去,的确不再重要了。
“他是世子的亲生父亲么!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突然听到真相的薛含桃反应十分激烈,腾地站起了身,眼中像是冒着火花。
她无法接受世子与定国公分家的原因是这个,一开始薛含桃怀疑的对象是曹夫人,却没料到就是定国公本人。
“以后,我会保护世子。”
薛含桃气愤过后便
是心疼,她认真地望着面前神情淡漠的男子,做出了承诺。
桃子现在能耐了,能告状,也可以使出仙术。从宫里回来后,她的底气充足,告诉崔世子她会保护他,她瘦小的身躯还可以爆发更大的力量。
结果,她的话音刚落,脸上便被扣上了黄金面具,崔伯翀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揽住她的腰,和她一起出了门。
天色将暗,点点的灯光慢慢地将都城装饰成繁华的星河。
起初,他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从前的崔伯翀活着回来了。……
薛含桃依旧是进宫前的装扮,只发间的鸾凤金钗被崔世子摘下,插入了一支玛瑙流苏金步摇。
红色的玛瑙串珠垂下,刚好滴落在她的耳垂处,乍然望去,像是一颗朱砂痣。
镂空的金丝面具下是她依旧清澈的眼睛,以及更为红润鲜嫩的唇瓣。
“世子亲在我的面具上,会不会觉得奇怪?”薛含桃被他搂住腰,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偷看他。
今日的崔世子一改之前散漫的做派,束高冠,穿玄氅,佩玉饰,风华凛然,气势赫赫。
薛含桃每偷看他一眼,心跳就更快一些,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烛光和月光双重映照下的他冷矜高贵,所有路过的人都不敌他,让她目眩神迷。
“少勾我,除非你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与我偷情,被我捣碎成一滩果泥。”崔伯翀平静地看回去,眼神从容而自若,薄唇吐出的话却令薛含桃羞愤欲死,红了耳朵。
现在可是在灯光通明的街道上,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前面两名男子的交谈声,旁边女子的说笑声等等都可以听见。
她别过头,不敢再看他,让他小声一些,可是又听到他命令的口吻,“唤我郎君。”
薛含桃低低嗯声,忍不住抬手将面具摁地更紧一些,只要不被看到,便不会有人发现她红的不正常的脸。
以及,听到他说将她捣碎时,她轰然迷醉的神色。
其实还是很期待的吧,他的坚硬,他的灼热,他的疯狂,会将一颗桃子弄出许多湿哒哒的汁水。
感觉到身体的些许异样,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郎君,我们去猜灯谜吧。”
薛含桃看见有几个文人打扮的男子围住一个小摊,只随口说了句话,摊主就送给他一盏花灯,还是小兔子模样,她当即心动了,想让崔世子也过去。
顺着她的目光,崔伯翀看到了一盏桃花灯,粉粉的颜色,映着橘色的火光,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他搂着眼巴巴的女子来到了摊前,指着桃花灯问摊主怎么卖。
“郎君,您真是好眼光,这盏桃花灯可是我家的镇家之宝,一片片的玉石磨到和纸一般薄,一点点粘合成桃花的形状,别人出十两银子的高价,我父亲都不舍得卖。”摊主眉飞眼笑地说了一大通话,向围观的众人展示这盏颇费功夫的桃花灯,十两银子的价钱吸引了很多人。
不过,凑过来的人群可不只是为了看一盏灯,喜爱美色是人的天性,崔世子出色的容貌实在是一大利器,不少小娘子小妇人纷纷拿出一朵绢花意图砸在他的怀里。
薛含桃既是欢喜又觉酸意,拉着崔世子的衣袖,说十两银子太贵了,他们到别的摊位看看也罢。
“你喜欢,便是一千两也不贵。”崔伯翀淡淡道,随手掏出一小块碎金,递给摊主。
谁也想不到,看着贵气十足的他出手阔绰的同时,还会对身边的女子说出一句朴实的情话。
摊主接到真金,高心坏了,想要当场收下,然而方才猜过谜题的几人还未走,一脸不忿地说道明明猜中灯谜就可以带走一盏花灯,为何不把这盏桃花灯送给他们。
“满腹才学到底比不上几两铜臭!”
“以文治国百年,我们饱读诗书,只为报效家国,却叫一介武夫欺了去。”
“对,不公平。”
文武矛盾由来已久,文人瞧不起武人已有百年,这些人发现了崔世子用来束袖的铁革,猜出他是个习武之人,立刻膨胀起来。
仿佛只要他是武人,旁的,诸如风华绝代的容颜,挺拔优雅的身姿,还有更拿得出手的真金白银通通不作数了。
“……花灯是摊主的,摊主想给哪盏就给哪盏,并未坏规矩。才学吃不饱饭,还不能救人,金银和武功更重要。”听他们指桑骂槐,崔伯翀和摊主都未开口,薛含桃先生了气,凶巴巴地反驳他们。
“无知女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被骂到痛处的一人跳了脚,别看他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兜里真没几个铜板。
嘴里说着铜臭,其实,他想要还没有。
“灯谜是什么?”崔伯翀安抚地牵住气愤的桃子,冷冷瞥了一眼跳脚的男子后,转头问起摊主桃花灯的灯谜。
“郎君,实在不是我诓骗客人,偏这灯谜一天了也无人答出来,所以索性不再提,只将桃花灯十两银子卖掉。”摊主有些不情愿,比起灯谜那还是十两银子更合心意。
他不禁埋怨这几个穷酸的读书人,嫉妒人就直说,却来搅和他的生意,早知道那盏兔子灯也不给出去。
“放心,这粒金子仍是你的。”
崔伯翀静静看他,摊主犹豫了片刻,说出一个灯谜。
“刘邦闻之则喜,刘备闻之则悲。”
听到这里,围观的人包括那几个读书人都纷纷思索起来,这是个什么字,倒叫两位汉帝又悲又喜。
薛含桃也在认真地想,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一下一下地滑过,不快不慢,让她知道了一个字。
“我夫人自幼便有咏絮之才,这答案她已得了。”
“是,我知道谜面!”
摊主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带着黄金面具的女子,“夫人可说。”
“是一个翠字!”薛含桃扬起下巴,兴奋又自信地说出了答案,她相信世子不会有错。
“夫人答对了。”摊主松了口气,急忙将那盏桃花灯递给她,又和周围的人解释的确是这个字。
“是啊,上羽下卒,刘邦知道厌恶的项羽死了肯定欢喜,而刘备若知结拜兄弟关老爷去世定然悲伤。”
“没错,倒是巧妙。”
“夫人聪慧,果真不凡。”
薛含桃喜滋滋地接受了周围人的夸奖,提着桃花灯踮着脚尖让崔世子看,“我们的。”
“嗯,走吧。”崔伯翀重新搂住她的腰肢,朝方才那几人瞥下轻蔑的一眼后,迈步离开。
对着那些人他什么都没说,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薛含桃是无知女子,那连无知女子都比不过的他们又是什么蠢东西。
果然,那几个读书人的耳边响起了嘲笑声,他们脸色涨地紫红,掩面而去,连兔子灯也丢给了摊主。
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幕完全收到眼底,不甘又痛恨地掐紧了手心。
“终究是一个死人罢了,后悔也来不及,但等来日。”
……
“来年,我还要和郎君一起猜灯谜。”从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到灯光黯淡的小巷,薛含桃提着桃花灯,望向身边男人的眼神也如桃花落下的时刻,春意盎然。
好喜欢世子,喜欢他对自己说情话,喜欢他为自己买花灯,更喜欢他让自己“猜”出灯谜打那些人的脸。
“又勾我,原来你已经等不及了。”崔伯翀微微抬起眼皮,摸了摸她未被面具遮住的眼尾,眸色极深极重,藏着可怕的欲念。
勾引人的桃子注定要被吞吃入腹。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她完全包住,抱着她往更暗处走去,还让她不能出声。
可是修长的手指探进去,带给薛含桃的感觉,令她咬住嘴唇不出声也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的脸无助地埋在玄色的大氅里面,身体颠簸不停,可因为太过紧张又
死死绷紧。
他说他们在偷情私会,他还说她若是发出声音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你我二人便会身败名裂,唯一的出路只有殉情,躺在同一个棺材里面腐烂化骨。”
男人低哑的嗓音含着轻笑,涌入她的耳廓,薛含桃默默想要反驳,结果隔着一棵树,似乎真的走来了一人。
她慌忙抓紧他,整个人绷成了一道弓弦。
重重地一声喟叹,崔伯翀满意地阖起眼眸,附在她耳边说桃子的汁水将他的手掌全都打湿了,“滋味想必不错。”
薛含桃从头臊到了脚,她听懂了他的意思,咬着唇瓣不吭声。
然而下一刻,她就忍不住想要尖叫,被高高的举起来,被强势的,大口的吞咽品尝,脑子变成浆糊的时候她想到了自己摸过的鼻梁。
很挺,很直,很高。
就像他拥有的,很沉,很重,很凶,势无可挡,非要攻城略地到最深的,狭窄的地方,逼的她彻底缴械投降。
……经历过短暂的断弦后,薛含桃被温暖的大氅抱着到了都城最高的一处阁楼里面。
雕花木窗开着,外面是万家灯火,和一条璀璨的星河。
明明吹进来的风是冷的,凉的,可薛含桃被烫的满面酡红,她终于敢小声地呜咽,哭泣,让他轻一些,再轻一些。
崔伯翀眯起纯黑的眼眸,一边毫无留情地对待软趴趴的桃子,一边轻轻抬高她的下颌扼紧,让她看向远处。
“底下是什么?”他问。
“是,是很多人的家,亮着烛光,很幸福。”薛含桃受不了地去打他的手,眼睫毛上挂着泪珠,不能……不能将桃子弄坏。
“是啊,把桃子弄坏就没家了,那是我们的家。”身后的男人笑着附和她,抓着她的下颌又让她看向一处。
蓦然间,薛含桃的眼睛睁大,体内有什么东西绽开的同时,定国公府的方向,空中,一朵绚丽的烟花绽开。
“好美。”她含糊张开嘴唇。
“开心么,有了你,我活了过来,会重新爱这个世间,守护你和这片河山。”
她失神地望着空中不停盛开的烟花,崔伯翀定定地望着她,享受充斥在血肉和灵魂里面的快意。
然后哑声告诉她,以前的崔伯翀活着回来了。
他爱她,爱她所在的这片家园。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下次还会爱我吗?”……
深夜,薛含桃不甚清明的眼中仍映着烟花绽放时的美丽,她伏在男人的肩膀上,从阁楼上被抱下来。
玄色的氅衣被毁了个乱七八糟,到处是靡艳的气息,好在还可以将她整个人护住,暖乎乎的,一点不觉得冷。
崔伯翀一只手臂抱着她,另一只手提着盏桃花灯,安静地走在已经无人的街道上。
月光下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薛含桃探着脑袋看底下难舍难分的影子,看入了迷,她在青石县的时候有做过一个梦。
“郎君从前不在我的世界里,哪怕是晚上做梦的时候,你是耀眼的神明,花团簇拥,我只配躲在阴影里面,偷偷地仰望你。”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她说出一个“爱”字。
从青石县追着离开的路上,她更是连偷偷仰望都不敢,低头背着装有大黑狗和陶罐的背篓,只希望能离他近一些。他们在同一座城池里面,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借着报恩的机会与他有一点点联系。
初到京城,刚找到堂姐安顿下来,她悄悄打听到定国公府的所在,数着步子,像是见不得人的小老鼠,溜到府门口。
一个灰不溜秋的她踌躇,犹豫,傻站了一会儿,最终无声无息地离开。
“那几日的天气炎热,我出了很多汗,觉得自己要被烫化了。可是,走到门口,那时守门的罗护卫好凶啊,他用刀鞘赶人,我便全身发冷,汗水也被吓跑了。”
薛含桃拼命地睁着眼睛,要把影子的形状记住。
“按照路程,罗承武明后两日便会和孙医圣一起回到府里,他既然吓到了你,那便罚他继续守大门。”闻言,崔伯翀压低眉峰,对跟随了他多年的亲信表示了不满。
“不能怪罗护卫,他人很好,是我太胆小。”
听到他要罚罗承武,薛含桃急促地仰起脑袋,虽然很快又无力倒下去但她看到了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放心。
“我背着茶水和鱼丸进门的那次,罗护卫不仅帮我拎了背篓,还用刀鞘赶跑了刘县令和他的女儿,我当时就不怎么怕他了。”
“还是要罚,我将护卫府门的职责交给他,结果有个小姑娘每日偷溜过去,他知而不报,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崔伯翀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若是罗承武早些把桃子的踪迹禀报给自己,他便能多几日把桃子抓在手心。
一想到瘦小的她徒步走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躲起来,偷偷摸摸地张望,只为了能见他一面,他的身体忍不住躁动起来。
那个时候,他冠冕堂皇地将人抓住,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想必也不敢反抗,若是欺负她,她眼泪汪汪地摇头,哭上半晌也不可能说出合理清晰的解释。
男人的脚步微顿,明明知道现在的她是一副妩媚动人的模样,非要掀开大氅的一角,再次确认,将她脸上的每一寸都看过,摸过。
然后,他偏偏还要问,她有没有看清自己,还需不需要仰望。
如果她喜欢,接下来,他会用各种方式满足她,将她彻底填满。
“郎君是故意的。”黄金面具早就被摘下来,月光下,她露出一整张迷离的小脸,微微抿着唇,有股呆滞的傻气。
“知道就别再勾我,不然,有一次做一次。”崔伯翀眸眼沉沉,云淡风轻的语气硬是让人听出一股狠劲儿,“做到,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左一个亲如兄长的方大哥,右一个罗护卫是好人,还一个言笑晏晏的稽夫子。只他,不能光明正大,非要委委屈屈地仰望。
薛含桃看清他眼中的暗流,张了张唇瓣,赶紧用大氅将自己的脸盖住,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怕是要躺两日才能好。
人终于老实,崔伯翀平静地打了个手势,朝着缓缓驶来的马车走去。
“下次…做的时候,郎君还会说爱我吗?”这时,温暖的氅衣下,传来她怯生生的声音。
如果每次都能听到他说爱自己,薛含桃愿意抛弃羞耻主动去勾他。
“等着,下次我让你连说话都成为奢望。”
“……嗯。”
她闷着声音,大胆地应下了。
因为薛含桃知道明日崔世子要上朝,元宵节是都城大人们假期的最后一天,方振和她说过-
次日,崔世子早早去上朝。
薛含桃睡到自然醒,先懒洋洋地和大黑狗打了个招呼,接着炫耀一般给它看自己的桃花灯。
大黑狗对这灯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又趴下,只它的尾巴对着桃花灯扫去。
“阿凶,坏狗!”
薛含桃连忙阻止它,将桃花灯悬挂在了最常看去的窗边,窗台上,紫昙已经被孙大夫抱走,但她想了想,又找出了一个土色的陶碗。
模样大黑狗很熟悉,它站起来围着陶碗转了几圈,深棕色的眼睛透出几分疑惑。
主人将它从前的饭碗找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它继续用?
可是阿凶很喜欢现在的饭碗,虽然和主人一起都是从乡下来的,但大黑狗识货,知道又宽又深底座还高的饭碗用起来更便利。
从前的陶碗终究小了点浅了点丑了点……
它用爪子扒拉陶碗,往主人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是它就要现在的这个。
“阿凶,你真是变坏了,还变得喜新厌旧!”薛含桃眼疾手快地拿起陶碗,对着大黑狗嘟囔了一声。
“娘子,您拿阿凶的陶碗作何用处?”果儿和几个侍女端来膳食,看到这一幕,也不明白她为何特地找出大黑狗的陶碗,府里各式各样的碗多的是,陶的瓷的玉的,应有尽有。
“那些太珍贵,反而不合适。阿凶的陶碗烧的时间短,更…接近泥土。”薛含桃不知如何同果儿解释,只要是种子,无论是花草还是果木,天生亲近自然。
珍贵之物,经过了人类一遍遍的雕琢,往往离自然很远。
果儿确实不明白,不过当她看到自家娘子拿出了一颗表面沟沟渠渠的桃核,瞬间了然,娘子准备种植桃核。
但是,一只陶碗,这般浅小,恐怕容纳不下长出的桃树吧?
果儿犹豫的时候,只见桃核被放在桌上,娘子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小块石头,猛地冲着桃核砸了下去。
轻微的一声“咔嚓”,桃核被砸开了一角,果儿眼神一僵,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子,您不是说向世子承诺过种下一棵桃树……”
这怎么把桃核直接砸碎了?
“嗯,砸开它,浸泡在温水中,它才能快一些发芽。”薛含桃面不改色地在陶碗中倒入被日光晒过的温水,小心翼翼捡起桃核放在里面。
她望着咕噜冒出来的一个水泡,眉眼弯弯,世子说半个月后桃核就会发芽,她只等着,一点都不着急。
“果儿姐姐,你看,它这样像不像在呼吸?”
果儿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少女神采飞扬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
傻了不成?这不过是娘子和世子之间的夫妻情趣,难道桃核发不了芽,世子还会责怪娘子?
果儿正想开口打趣自己一句,这时,门外有一人走进来。
她看去,人是方振。
“小桃,孙医圣已经到了城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迎接他老人家。”方振笑容满面,看起来比崔世子昏迷的那段时间年轻了一些。
即便他真实年龄也只二十有五。
“真的?要去,我和方大哥一起!”薛含桃一听,匆匆忙忙就要出门。
果儿反应快,道她未用早膳,给她装了几块面点。
而方才还意兴阑珊的大黑狗更快地咬住了她的裙摆。
“谢谢果儿姐姐,阿凶,我们一起。”
薛含桃往嘴巴里面塞了一块面点,高高兴兴和大黑狗一起出了门。
她一直相信,黑狗有灵。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可以少了她的阿凶?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我一定看好世子!”……
文德殿中,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不出意外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其一,有官员上折弹劾宰相蔡存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列举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稽韶的遭遇甚至都不值当提起。
朝中诸臣本以为这次弹劾会无疾而终,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前比这次严重的弹劾多了去了,有物证有人证,结果还不是被陛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让蔡存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思,是以多年来屹立不倒。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很快惊呆众人,德昌帝竟然动了怒,当即下令杖责蔡存二十,虽未对其进行别的处罚,但他命刑部和大理寺一同查明虚实,摆明了对蔡党清算的意思。
就在人人猜测陛下因何厌弃蔡存的时候,德昌帝降下了一道新的旨意,这便是其二。
圣旨直接颁发,立不满一岁的皇子赵安为皇太子,责礼部督办承储大典。
其三,加封同平章事冯旦为太子太师,参知政事张维为太子太傅,枢密副使崔伯翀为太子少师。
一抑一扬令人不禁怀疑蔡存是否在立储一事上惹怒了陛下。
事实上,连蔡存也这么觉得,柔仪殿的那几句谈话压根没有传到他的耳中。可即便被人知晓,想必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女可以撬动蔡存稳固了多年的地位,只是凭借一个疑惑,一声害怕。
而没有谁比蔡存更清楚德昌帝多在意自己的血脉传承,偏他确实不想陛下早早将皇子立下为太子。
缘由也很简单明了,他与崔伯翀不对付,当年最先在德昌帝面前暗示崔世子功高盖主不得不防的人就是他。
这几年崔伯翀表现出来的行为不像知道真相只觉得金人作祟,可万一呢,就算他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蔡存也觉得脖子发凉。
再者小皇子的姨母嫁给了崔伯翀,小皇子若成为太子乃至皇帝,焉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可蔡存没想到德昌帝盼皇子盼了十几年,立太子的心有多么急切。
他违心拖延成为祸根,老实姑娘的一句话成为导火索,再加上崔世子暗中授意的弹劾,他被德昌帝厌弃完全在情理之中。
朝会散去,蔡存被毫无体面地抬回了自己的府中,多年来被他压制的朝臣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纷纷向冯旦和崔伯翀等人道喜。
尤其是崔世子,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千百万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这殿上封侯拜相的哪个人不比他年长十几二十几岁,须发皆白。
而他,风华正茂,无法不令人嫉妒啊。
但这仅限于不明内情的人,诸如冯旦和狄恒等知晓他重伤难愈命不久矣,非但不嫉妒,反而深为惋惜。
注定英年早逝,原因又讳莫如深,怎能不叹一声悲凉。
“蔡存这等小人总算遭了殃,这些年朝堂被他弄的乌烟瘴气,前不久还攀扯布防图泄露,那二十廷杖着实痛快。”狄恒声如洪钟,里面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他与崔伯翀一起走在回枢密院的宫道上,又说韩璞等人已经调回边军之中。
听到韩璞的名字,崔伯翀面色淡淡,明显不欲多谈。
狄恒察觉怪异,有心问韩璞是否得罪了他,年前那段时间,韩璞和晋王府走的太近的确有些犯忌讳。
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密集如鼓点的脚步声。
“狄公,崔世子,请留步。”
狄恒回头看去,叫住他们的人是德昌帝身边的内侍何焕,虽职位比内务省的石宪一和梁成低一些,但论圣宠丝毫不逊于他们二人。
内务省都知石宪一和蔡存的关系向来不错,两人时常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这次蔡存被罚,何焕叫住他们莫非与石宪一有关?
小鬼比阎王难缠,这些在宫里的内侍因为伴在皇帝的身边,往往不能小瞧。
“何内侍,尔有何事,可是陛下有旨?”狄恒脑海中有了思量,看何焕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审慎,不怒自威。
“狄公,非是陛下命我前来,是我自己有一物想给崔世子。”何焕朝狄恒弯腰行礼,转而将手中提着的一方红盒打开。
崔伯翀早在他说话的时候就看了过来,扫视红盒当中摆放整齐的冻柿和金橘,眯起黑眸。
寂静无声中,何焕顶着锐利的注目深深向他作揖,笑道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孝敬给世子夫人,薛家娘子。
闻言,崔伯翀的眸中隐有刀锋,冷冷道,“内人不缺这些东西。”
“夫人自是不缺,可我与夫人投缘,便想真心孝敬给夫人一些吃食。”何焕再度开口。
“她如今不止是我的夫人。”崔伯翀漫不经心地问他,是孝敬崔世子的夫人还是太子的姨母薛娘子。
“这……世子若问,那便是给薛娘子的。”何焕神色略变,敏锐地发现了这两者的区别。
若说崔世子的夫人那先敬的便是崔世子,但太子的姨母薛娘子便只是薛娘子。
这两者指的虽是同一人,可主次却有不同,靠夫婿自然比不得靠自己。
而何焕惊讶的点在于,这话竟然是从崔世子的口中说出来的。
“既然你孝敬心意的人是薛娘子,回府后我会转交给她。”崔伯翀平静地嗯了一声,接过红色的食盒,合了起来。
“狄公,崔世子,慢走。”
何焕望着人远去,思绪不停,怕是将来都城又会多一个不得了的存在,一名曾经普通的不为人注意的女子。
真是令人羡慕啊,自身运道好,更有人不动声色地为她铺
路。
狄恒看着崔世子手中的红色食盒,也在感慨,“啧,陛下身边的内侍居然给小桃送礼,不得不说宫里的人风向转的最快,太子一立,这就开始巴结人了。”
“狄公说的对,这不过只是个开始。怕是有朝一日我出门,也成了薛娘子的夫君。”崔伯翀的声音低低的,含着笑意。
“哈哈哈,那倒是。”
狄恒大笑起来,可笑过之后心头随之浮上忧愁,伯翀所剩寿命不多,说不定最后在别人的口中只是小桃的前任夫君。
他并未说出口,不过眼神流露出的意思,崔伯翀看的明明白白。
“狄公不必担忧我的身体,有孙医圣在,我兴许还能多撑几年。”
“孙医圣啊,但愿。”-
“小桃,这便是孙医圣了。”
城外,柳亭旁,方振驾着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与他们同行的孙大夫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行了跪拜之礼。
方振的话音落下,薛含桃也赶紧抱着大黑狗下车,急匆匆地跑过去,跪在孙大夫的后面。
模样很是恭敬,虔诚。
“这是?莫非你离家的这些年给老夫弄出了一个孙女出来?”孙医圣指着跪在前面的儿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亏他还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
看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被人当他的孙女一点不突兀。
“爹,您误会了。”孙大夫被他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急忙解释他痴迷医术一直都未成婚,也没有出去乱搞。
“那她是谁,跪我做什么?”孙医圣不怎么相信他的儿子,指着双手合十像是在拜他的小姑娘,胡子一翘一翘的。
“医圣大人,我是世子的妻子小桃,求您保护世子无病无灾。”一颗桃子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把孙医圣当作了在世的神明,真诚地祈求。
被大伯父大伯母关在柴房没吃没喝的日子,她渴望着期待着有人来救她,最后没有人只有一只大黑狗,她便放弃了求人。
洪水冲垮柴房,她和阿凶一人一狗缩在木盆里面,随着水流漂泊,生还的希望寥寥无几时,她将所有寄托在了求神上。
索性最后没有令她失望,崔世子成为了她祈求的神明。
而曾经在青石县的每日,她也会这般对着方相氏的面具拜求。
假如神明是真的呢?假如能够应验呢?她拥有的太少了,所以从不曾放弃求神这等虚幻的寄托。
此时,薛含桃仰着脑袋望向面目慈祥的老者,眼中含着浓浓的敬意。
她相信可以给人续命的孙医圣一定是神明,没错了。
“你这小姑娘,恁地傻气,你种出来了紫昙,要说救崔世子,那也是你自己救的。”孙医圣知晓她的身份,抖了抖胡须,急着问她到底如何让紫昙发芽开花。
“种子埋在陶罐里面,每日浇水施肥。”薛含桃一五一十地和他讲解自己让紫昙开花的步骤,末了看了一眼蹲在身边的大黑狗,说也有阿凶的功劳。
“阿凶知道哪里的土最肥沃,它帮我挖了一些。我们还捡了快要腐烂的叶子,臭掉的小鱼小虾,参杂在一起,放进陶罐里面。后来进了都城,鸡骨头鱼骨头都用火烧过一遍,磨碎了当作肥料,它就发芽了。”
“叶肥,肉肥,对,种子肯定喜欢。”孙医圣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问她一个问题,知道她生长在乡间,当即茅塞顿开。
只有和土地生活在一起的人,才真正明白植物需要什么,幸而她是个农女,否则崔世子根本不可能等到这个奇迹。
“小桃,名字起的也好,桃木逢春万物始发。合该你与崔世子有缘,若是金的玉的,倒是不合适。”
闻言,薛含桃害羞地笑了笑,这还是第一个说她与世子般配的人。
“谢谢您,医圣大人,有了紫昙,您便能治好世子的身体了吧。”
她的眼睛满是期待,诚恳地令人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孙医圣正了神色,与她耐心解释他的医术虽然高明但没有到起死回生的地步。
“紫昙可以为他祛除身体中残留的毒素,可这是开始,祛除毒素后我要用金针日日为他放血,激发他身体的活性。起码半年之内,他必须严格遵照我的医嘱来,静心修养,不可再伤到一分。”
“否则,中道崩殂,前功尽弃。”
“嗯,我会盯着世子,让他老实听话!”薛含桃将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下来,模样郑重。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不听话就恩断义绝。”……
都城这天的阳光似乎比前几天还要明媚,照在人的身上有一分暖意,像是预示着春天就要来了。
薛含桃坐在马车里面,忍不住探出手去接洒下来的日光,默默地道让春日来的更早一些吧。
孙医圣说桃木逢春是个好兆头。
大黑狗对主人的行为颇感兴趣,顺着车窗也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鼻子,只是它眯眼嗅了嗅空气,咬着薛含桃的衣袖让她将手收回来。
“阿凶,天气暖和,又该给你洗澡了,不过这些天你没怎么掉毛。”她不敢打扰舟车劳顿的孙医圣,与阿凶贴着车窗的位置窃窃私语。
大黑狗仍是咬着她的衣袖,似是对外头的日光不大喜欢。
这一异常的举动吸引了孙医圣的注意力,他捋了捋颌下的白须,问自己的儿子自入冬后都城下了几场雪。
“只年前下了两场雪,到今日两个多月再无一场雪。”孙大夫不喜欢下雪,每次下雪便是他为崔世子重新配药的时候。
说着,他神色间有些许庆幸,今年比往年好多了,竟只下了两场雪,剩下的日子全是晴天。
“儋州也是如此,只下了两场雪。下雪多了不妙,太少终也不是幸事。”孙医圣却不然,他活的时日长久,见多识广,此时指着大黑狗道,“没有雨雪,天气干燥,你看它便不喜欢。”
提到了阿凶,薛含桃突然醒悟,发大水之前的那几日,大黑狗也不喜欢太潮闷的天气。
“医圣大人是想说,不久后会有旱灾吗?”她低声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微有忧虑。
自古天灾和战乱都是平民百姓最害怕见到的,薛含桃半年前才经历过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水,心头的阴影犹在。
她说到旱灾两个字的时候,身体不由瑟缩。
孙医圣惊讶于小姑娘的敏锐,而当旁边的儿子告诉他,薛含桃是从樊州逃难到京城后,他的目光异常温和。
“莫怕莫怕,未必是旱灾,都城这里离水不远,纵然有了旱情,从河中引水不是难事。”
孙医圣开口时,语调舒缓娓娓道来,三言两语便打消了薛含桃的忧虑,见小姑娘放心地和一个黑脸的罗护卫要了一些白水让大黑狗舔舐,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旱灾未必,但别的就说不定了-
孙医圣的到来很低调,他们一行人遵照普通百姓的队列进城,薛含桃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曾经检查过她的官兵。
不过,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那人却倏然一惊,显得有些慌张。
一定是因为自己现在的穿戴比之前更名贵了。
薛含桃摸了摸头上的花树状步摇,对一个个叶形金片印象深刻,世子用一粒差不多大小的金子直接买下了那盏玉做的桃花灯,而这些加起来能买上百盏花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步摇摘下来。
只要忽略了它的存在,感觉一切仍没有变化。
就比如,她在定国公府的门口看到同样走下马车的崔世子,提着裙摆奔跑的速度一点没有减慢。
纯金的叶片互相撞击在一起,玲玲作响,清越悠长,听起来仿佛一首乐曲。
崔伯翀一只手提着红色的食盒,另一只手在她跑过来的时候,指腹轻轻捻住飘动的步摇。
叶片摇晃,他的眸光微闪。
如今的桃子越来越诱人而不自知,只是稍稍打扮,
鲜活而妩媚的气息洋溢,将本来俗气的金饰也变得灵动起来。
不过,她望着他说话的神态还是少不了一些落不到实处的彷徨。
崔伯翀知道,纠过来这一点只需要时间。而现在,他的时间充足。
“世子,你下朝了,快看,我和方大哥一起到城外接回了孙医圣和罗护卫!”薛含桃的脸颊红扑扑,为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而开心。
怎么能不开心呢?世子的身体被治好,和寻常人无异,她就不会失去他,可以和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元宵节。
感受到她纯粹的喜悦,崔伯翀的唇角也慢慢勾了起来,淡声道这是大功一件,接下来他会重重地奖励她。
“奖励我不要,只要世子你听话,遵照医圣大人的医嘱!”
薛含桃的神色开始变化,她在孙医圣的面前放下了豪言壮语,可现在才发现世子未必听她的话。
“你必须要听话,否则我以后就不和你好了,恩断义绝!”
她紧张兮兮地握紧手心,佯装凶狠的模样,命令他赶紧答应自己的威胁。谨遵医嘱,听孙医圣的话。
然而,男人只是轻飘飘地抬眼,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白日不准说梦话,不和我好,还会和谁。”
恩断义绝四个字也如此刺耳,若非现在他们身在府门处,他绝对会将桃子的表皮扒开,加深她的印记。
“世子,小桃一见面便向老夫行了一个大礼,她是真心实意地祈求老夫将你的身体治好。这一次,你确实要听她的话。”孙医圣缓慢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
崔伯翀见到他,恭敬朝他俯首作揖。
“医圣直呼我的名字即可,您请入府。”
孙医圣点头走在前面,身后逐渐没了声音,想起初见崔世子时的场景,他心中不禁生出一分担忧。
刻骨的伤痛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崔世子偏偏又经历了战场的杀戮,更是难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孙医圣仿佛看见了一头深负重伤通身被鲜血染红的猛兽,虽然举止仍旧优雅从容,但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暴戾。
他快要死了,但一个骄傲的灵魂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沉戟在得胜归来之后。
怎会甘心!
孙医圣为他深深惋惜,但也因为铁与血凝聚的眼神,对一个被恶意毁灭的灵魂生出了警惕,性情改变的崔世子还会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吗?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他的眉宇间一次次地染上厌倦,失望,死寂。如今奇迹降临,他变成从前的崔世子还是肆无忌惮的复仇……
孙医圣怀着百般思虑,伛偻身躯往后望去,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场景,他微微敛息。
雕梁画柱的走廊中,华美贵气的男子手中正剥着一个金黄色的蜜橘,应该是从那个食盒里面拿出来的,他将蜜橘剥干净,分成一瓣瓣的果肉,旁若无人地放在身边人的手心。
小姑娘可能是不好意思被发现,借着衣袖的遮掩飞快将橘肉塞进嘴中,然后悄悄去拉男人的手指。
“够了够了,嘴巴里面塞不下了。”她含糊不清的低语连孙医圣这个老人家都听得见,让他失声而笑。
听到孙医圣的笑声,薛含桃就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孩童,窘迫地缩起了手指头,她并非想吃独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世子提着的食盒而已。
“宫中有人送给内人一些冻柿和金橘,托我转达。”比起她的羞窘,崔伯翀一派淡定,对着孙医圣开口解释。
孙医圣继续笑,薛含桃见状慌忙从食盒中拿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金橘,双手捧着给他。
“医圣大人尝一尝,这个橘子的味道很好。”
“恁干的天气,吃些凉冰冰的果子的确舒服。”孙医圣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剥开橘子皮,笑眯眯吃了起来。
不错,这便让他放下了心。
看起来,崔世子是个正常的人,能惦记着给一个小姑娘剥橘子吃,他心头扭曲的阴霾想必已经消失。
“从明日开始,伯翀便告假在家吧。”
“好!”
薛含桃答应地很大声,把一整个食盒从男人的手中抢了过来,老老实实地献给孙医圣。
这是她第三次甩开自己的手了,崔伯翀居高临下地俯视空落落的手掌,到底没有罚她。
不过惩罚虽免,别的却逃不掉。
夜晚,微凉的风吹起碧青色的帷幔,薛含桃发间的纯金叶片震动不止,叮叮铃铃,乐曲急促而缠绵。
她不止一次伸手想要把步摇摘下来,可是指尖还没够到她的手腕就被捉住,压在被褥中,压在墙壁上,以及冰冷的镜面。
崔世子总是不知疲劳地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娇小的,容纳不住的,被碾乱捣碎的模样。
他想起白日和狄公闲谈时的话语,一遍遍地问她,“薛娘子喜欢你的夫君吗?”
每当这时,一颗桃子便会胡乱地点头,嘴巴里面说着喜欢。
“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不管什么模样,神明,妖魔,普通的人,都喜欢。”
“喜欢会笑的,不受伤的世子,不是高贵的世子也喜欢。”
“夫君,我喜欢……不,是爱。”
“我爱…你。”
她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春山裁骨如玉如画的面庞,伸出濡湿的指尖,一点点描绘他的轮廓。
经过了失望,绝望,再到希望,从现在开始,她也敢说爱这个字了。
崔伯翀垂眸,也望着镜子里面眼神痴迷的她,手臂缩紧,一寸寸地加深她和自己的距离。
然后,激烈的动作融入了温情,他轻轻亲在她红如胭脂的眼皮上。
不必再惊惶,不必再恐惧,也不必再逃离追赶。
这只是开始,无数个明天在等待着他们,他可以从容而悠闲地看着他的桃子一步步蜕变,守着她不被人抢走。
“这不是梦。”他对桃子说。
“嗯,这是真的。”
桃子哽咽了一声,而后又破泣转笑。
她说,“你一定要听话,不可以再受伤了。”-
次日,薛含桃早早就醒来了。
她精神十足地催促着崔世子也起身,看了一眼陶碗中的桃核后,便推开了房门。
一股冷风吹进来,女子的脸颊染上了一点凉意。
薛含桃愣了一下,抬起头,天空阴沉沉的,飘下了雪花。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薛含桃被吓傻了。
时隔两个多月,都城终于下雪了。
在孙医圣决定为世子治疗身体的第一天,薛含桃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
“瑞雪兆丰年,下雪不会出现旱情,嗯,这一定是上天赐给世子的好兆头。”她看着一朵雪花在自己的手心融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扬起笑容。
从偏房将大黑狗叫醒,她拿着木梳给阿凶梳毛,一遍两遍,梳了三遍,只有一点脱落的黑毛。剩下的毛发浓密顺滑,一眼望去,好似是纯黑色的锦缎,现在,很少有人会说它的毛发杂乱了。
大黑狗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梳毛的过程中十分安静,只是用舌头舔她的手背。
最灰暗绝望的时日已经过去,不过是下雪而已,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
薛含桃勉强说服了自己,带着阿凶回了正房,她关上房门,刚扭过头,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静立在窗边。
他的侧脸平静,有白色的雪花随风飘进来,落在他的玄色寝衣上,仿佛一卷寂冷的水墨画。
薛含桃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她想,世子可不可以不要再吐血,再昏迷。如果天上的神明能够听见,她愿意替他承受……
崔伯翀发现她偏头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小脸比雪花还要白,只眼睛一圈红通通的,快要哭出来。
“傻桃子,站在那里不动,等你的桃核死掉?”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崔伯翀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挑眉说她的桃核快被冻死了。
被风雪光顾过的桃核发芽的机会几乎没有,更遑论长成一棵桃树。
“陶碗,不见了。”他的笑声将薛含桃从泥潭中拉了出来,她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了窗台。
那里除了一盏美丽的桃花灯,什么都没有。
薛含桃呆住,嘴巴微微张着。
“呜 !“好在房中还有嗅觉灵敏的大黑狗,它知道主人着急自己的陶碗,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里是靠近炭盆的书案,笔架的旁边就有一只盛着温水的陶碗。
“啧,多管闲事。”崔伯翀淡淡瞥了一眼邀功的大黑狗,命令它坐在书案的桌脚不许动。
可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一个瘦小的身躯冲过来为他挡住了飘进来的风雪。
“……比起桃核,我更想要世子不受冻。”她一脸认真和他说,然后用力地将房间的窗户关起来。
风雪被阻隔在外,崔伯翀眸光微动,没有说话,而是单手将她抱去了净室。
温热的水汽充满了不大的房间,他抵着额头看向满脸惊慌的薛含桃,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自己并不是脆弱的瓷人。
“你应该感到高兴,在这场雪到来之前你就救了我,接下来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坦途,明白么?”
“我救不了世子,能救世子的人是孙医圣。”
暖意融融的水汽很快就将薛含桃身上残留的寒冷驱赶出去,她喘着气小声辩解。
同时为了强调对孙医圣的尊重,她偷偷地和崔伯翀说,等一会儿她就在房间里面为孙医圣立下长生牌位。
“把医圣大人当作神明来供奉,肯定有用。世子,你千万千万要听他的话。不要再受伤,静心修养身体,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一颗桃子喋喋不休,啰里啰嗦,讲了一遍又一遍,她绷着的身体和仓皇的眼神表现出她内心的紧张与害怕。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脸颊,她便像是得到了安慰,拼命地往他的怀中拱去,闷闷地说,她只是太担心了。
“不需要担心,我说过你的余生只需要信仰我一个人,你的祈求我都会答应。”
他垂眸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低声喟叹,这一刻,身体的空洞仿佛被彻底补足,对,就是这颗桃子,她就是自己缺失的一部分。
崔伯翀想,她必须一辈子待在他的手心。
永远放不开了-
这场雪从清晨开始,毫无停歇的架势,白茫茫的一片,将视野所及的每个地方都遮住。
好在方振早早就命人将积雪清理干净,燃起了无烟的炭火,屋中的温度和春夏之时相差无几。
孙医圣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一件衣袍都觉得热,他笑呵呵地让人撤下两个炭盆。
房间轻微地变动了一番后,他才看向崔世子,说可以开始了。
屋中,薛含桃屏紧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孙医圣的每一个动作,看他将紫昙从玉盒中取出来烘干磨碎放到药罐中熬煮,看他拿出几寸长的金针在火上一遍遍燎烤,看他又用浸了酒水的布巾擦过锋利的匕首……这是要重新割开世子心口的伤疤吗?
她呆呆地咬着嘴唇,不敢想象到底会有多痛。
“带她去外面待着。”崔伯翀一手解开衣襟,瞥见她唇瓣上咬出的牙印,沉声对着方振吩咐。
这个她,自然只指一个人。
薛含桃小小地摇头,不愿意和方振离开这里,她要陪着世子。
可是她尚未开口说出的决心被湮没在一句话一个眼神中。
“乖桃子,听话。”坐在榻上的男人衣襟半敞,眼中闪过的暗光告诉她,他不想她看到自己狰狞又狼狈的模样。
“在外面念书给我听。”
“……好。”
薛含桃往后退了两步,故作轻松地扭过头,走到了屏风外面。
雪依旧在下着,方振为她寻来了一本游记,是之前他在书房中未曾念完的那本。
她双手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随着鼻尖萦绕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她的语调也越来越轻。
刀刃似乎在划开一个人的躯体,薛含桃念完了一页,舔了舔唇瓣的伤口,含着一点刺痛继续念下去。
少女的声音不快不慢,隐隐约约像是从天边传来。
老老实实的,不去看,不去闻,不去听,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本书,不知疲倦地念着。
一遍终了,一个时辰已经过去,没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愣愣地睁着眼睛,又从第一页重新开始念。可是这一页没能到最后,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嗤笑着说桃子是不是偷懒了,明明书中有一个夔字,她怎么没念。
“该罚。”
蓦地,薛含桃手中的书掉落下去,屋外的雪花明明越来越密,此时她的眼前却是晴空万里。
“因为我…我不认识它,等着世子教我。”
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又哭又笑着跑了进去,迎接到来的希望。
而在孙医圣和方振的眼中,她像一头山间的小鹿,兴冲冲地奔向春暖花开-
雪下的第二天,崔伯翀大多数时间在沉睡,他的身体拖了太久,要想彻底恢复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据孙医圣说,他现在虽然祛除了残毒,但心脉还很脆弱,需要细心呵护。
是以,苦涩的汤药还得一碗一碗地往下灌,不但如此,胸口重新割开的伤口也要按时换药。
很难熬。
但崔伯翀每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他的桃子,她小心翼翼地挨着他的手臂,一刻都不离开,像是守护自己的珍宝。
她陪着他喝药换药,问他渴不渴饿不饿,笨拙地将汤匙放在他的唇边,哄着他的语气又软又甜。
而到了夜里无人的时候,她红着脸颊拿浸了温水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体,又害羞又勇敢。
就这样,崔伯翀饶有兴致地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居然心中还生出了一点儿怀念。
雪下的第三天,他恢复了行动能力,清醒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这时的桃子宛如喝了大补汤,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她开始叽叽喳喳地和他说外面发生的事情,比如方振买了许多农户家中的活羊和活猪。
“我们这里有炭火,可以让猪羊取暖,他们若是不卖,猪羊便会冻死,吃掉又太可惜,不如谷麦划算。”
“世子,羊肉做披霞供真好吃,孙医圣和孙大夫那里一天就吃掉了半只羊。幸亏我让方大哥多买些羊。”
“果儿姐姐闲着无事,将那些羊看的可紧了,她说有一只最肥美的公羊差一点就被西跨院的人夺走。阿凶帮忙将那只羊赶了回来,羊排骨就给它炖着吃了。”
崔伯翀捉着她的一只手,从指节漫不经心地揉到手心,听她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掀开薄唇,问她一两句话。
有没有和人起冲突?
他睡着的时候害怕不害怕?
陶碗中的桃核有变化了没有?
薛含桃朝倚在榻上的他摇头,弯着唇,一一回答。
“没有起冲突,西跨院的人知道自己不如罗护卫功夫厉害,不敢的。”
“我守着世子,能听到世子的心跳声,一点不害怕。”
“外面在下雪,桃核肯定是觉得冷,所以不愿意发芽。”
每次她的话音落下,崔伯翀盯着她翘起来的唇角,总忍不住俯身,让她靠近一些。
薛含桃很乖觉,老实地凑上前让他亲自己,眼中的明媚笑意自始至终都没消失过。
……
这场雪一直下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崔伯翀的伤口初步愈合,终于能够下榻走动。
只是按照孙医圣的嘱咐,他每日的汤药仍旧不能停,晨起一次的金针也是必不可少的。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太子的承储大典也定了下来,就在后日。
孙医圣人到都城和崔伯翀告假不出的两个消息慢慢都传了出去,是以,承储大典当日,众人不见崔世子这个新任太子少师的身影,都未觉得奇怪。
同样不见人影的还有宰相蔡存,
私下一种说法流露出来。说是,新任太子少师崔世子已经时日无多,害他的罪魁祸首就是蔡存!
蔡存被陛下厌弃正是因为陛下知道了真相!
然而,承储大典结束后的第二天,蔡存以指尖鲜血为墨呈上了一封倾肝沥胆的陈情信,信中写明他此生忠心耿耿,无愧于陛下。
崔世子的旧伤登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因为照蔡存陈情信中所写,除掉崔世子这个功高盖主的年轻将领完全是德昌帝授意。
此事一出,举朝大哗。
接着,宫中便下旨请薛含桃入柔仪殿,来人是送过她孝敬的何焕。
她压根不知道朝中发生的事情,唯一知晓的是小皇子被封为了太子,而与稽夫子有仇的蔡党似乎快倒了。
“世子,我怎么觉得不是阿姐要见我,像是陛下呢。”薛含桃有些不安,更不想离开恢复中的崔世子,抿了抿唇很不情愿。
但她不得不进宫。
崔伯翀搂着她的腰躺在躺椅上,闻言,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她的猜测不错,要见她的人确实是德昌帝。
而他也早已经准备齐全,为她铺路。
“连下了七日雪,你说对这里的百姓而言,什么最重要?”他问怀里的女子。
“吃饱穿暖。”薛含桃如实回答。
崔伯翀偏头笑了笑,对她说见到德昌帝便这么回答,太子初立,原本该大赦天下,但大雪过后,百姓需要的不是恩赦,不是朝中的争端,只是一袋面一车炭。
“嗯,听世子的。”
薛含桃随着何焕进了宫,果然她只见到了殿中的德昌帝。
比起之前,德昌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苍老,活像是庙中阴森的泥塑。他盯着跪下的小姑娘,问她崔世子的身体如何。
“世子之前昏迷不醒,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也可以下榻走动了。不过,医圣大人说他必须静心修养,嗯,半年。”
半年,意思是最多再撑半年。
德昌帝心中有了盘算,沉默片刻后便让她起身,退下。
薛含桃没有起来,她仰头费劲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小声问,“册封太子都要大赦天下,为什么……小皇子没有?陛下是想要给我们分发米面和炭火吗?”
“米面和炭火?”德昌帝眯起眼眸。
“喜气,每个人都沾一沾喜气,大家就不会想别的事情了,尤其下了七天的雪,米面肯定很贵,反正以前的我买不起。”
闻言,德昌帝呼吸一停,接着他在殿中快步走了一圈,急召几位重臣进宫商议。
……薛含桃晕乎乎地得了一封褒奖她的圣旨出了宫,对着宁国夫人四个字看了很久。
怎么不是世子说过的定国夫人?不对,曹夫人才是定国公府的女主人。
但宁国夫人和定国夫人有什么区别?
她一头雾水,回去给世子看这封圣旨,可崔世子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一言不发。
大概没什么区别吧,薛含桃自以为懂了他的暗示,默默地将圣旨放进了荷包里面。
“好在陛下还赏了我一百金,世子,你出的主意,这些金子全都给你。”她摆摆手,相当大方。
“一百金全给我啊,那便多谢宁国夫人赏赐。”崔伯翀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拽入怀中,笑声低缓愉悦。
薛含桃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捂住了脸。
“宁国夫人厉害吗?”不久后,她亲昵地凑到他耳边问。
“厉害,为夫一介二品官终究配不上一品的宁国夫人。”
“一品!”
薛含桃被吓傻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宁国夫人的品级居然比世子的官职还要高!可她明明只是对陛下说了两句话,根本没有立下战功,也没有安置受灾的百姓。
薛含桃不明白,目光发直,“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简单,这么容易,这么…儿戏?
她下意识地向身边的男人寻求一个答案。可此时的崔世子已经阖上了眼睛,轮廓锋利的面庞隐隐现出一丝病容。
薛含桃立刻放弃了询问他的打算,小心地挨着他的肩膀,绞尽脑汁自己想答案。
陛下为何要如此厚赏她呢?因为她是太子的姨母,还是因为她出的主意让陛下喜欢,或是两个原因都有?
薛含桃想着想着,这天下午,东院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是枢密使狄恒,她万分敬仰的狄将军。另一位出乎意料,竟然是狄恒的原配妻子,吴国夫人。
与面目威严体格健壮的狄恒相比,吴国夫人可谓是截然不同。她个子很矮,生着一张丰腴的圆脸,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不算美,但让人第一面就觉得舒服很好相处。
事实上也是如此,吴国夫人完全就是个话唠。
“你就是小桃吧?哎,好孩子,长的可真水灵,快过来让我看看。”
“姓狄的老匹夫恁会骗人,你和崔世子刚成婚那天,他喝了点酒半夜还唠叨着怕崔世子不喜欢你,好孩子,你再站回崔世子身边,多般配啊,男俊女美。”
“世子你就别起身了,躺着,还躺着,那些虚礼到底哪个老混、蛋弄出来的,麻烦。对了,老匹夫说你昏迷过后刚醒来,身体虚弱,我让老大媳妇将家里的一盒鹿茸找了来,你看,用不用的上。”
“小桃,今年多大了啊?你不知道我听说你被陛下封为宁国夫人都惊呆了,不满二十岁的国夫人那可是头一遭,像我,这里都有白发了。”
房间里面一直响着吴国夫人含笑又嗔怪的声音,从她进门几乎就没有停下过,别人甚至也插不进嘴。
与之相反的是,狄恒一句话都没说,自坐下来他端着一盏茶,似乎成了个木头人。
只在吴国夫人骂他老匹夫的时候动了动眉毛,看崔伯翀一眼。
崔伯翀多次去狄府拜访,自然是见过吴国夫人的,知道不让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她便会重复念叨,于是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薛含桃也没吭声,不过她和他们两人不同,第一面就因为吴国夫人拉着她的手又看又摸的举动懵住了。等到吴国夫人大概说累了,端起一杯茶咕嘟咕嘟大口喝下去的时候,她才回过一点神,乖巧地回答吴国夫人的问题。
“嗯,我就是世子的夫人小桃,今年十七岁了,生辰在四月。”
“才十七岁,那崔世子可比你大了不少,不过年龄大些也好,会疼人。不像姓狄的老匹夫,明明比我小三岁,如今看起来却是我的兄长。喝,就知道喝,一口茶磨磨唧唧地,看着就急人。”
薛含桃看见心中战不无胜的狄将军被吴国夫人数落地沉默寡言的样子,不由抿着唇愣住,原来国夫人并不只是她想象中的高贵矜持,她放下心,看向世子。
男人仍躺在书房中的躺椅上,察觉到她的目光,暗示她继续去看狄公。
薛含桃老实地偏了偏头,只见通身气势恢宏的枢密使狄大人此时正无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然而或许因为吴国夫人的数落,他的动作急了些,结果被茶水呛住,咳了好大一声。
“哎呀,你这老匹夫,喝口水都不会了,再老一些又要我伺候。”吴国夫人一边骂他一边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水渍。
薛含桃没有忍住,小小地笑了一声。好奇妙啊,那么厉害的狄将军在吴国夫人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似的,而吴国夫人虽然总骂他,可为狄将军擦拭的动作又及时又温柔……
看到她笑,吴国夫人也笑了起来,笑声洪亮,
说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到定国公府来,问薛含桃有没有空陪她在院中赏一赏景。
“让老匹夫和崔世子两个人谈些有的没的,反正我是不耐烦听。”
“嗯,有空的,夫人,我们院中还养了很多羊羔,您要去看吗?”
薛含桃莫名想到了买来的猪羊,觉得比起赏景,吴国夫人可能更喜欢活物。
果然,吴国夫人没有拒绝,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走,去看看,想当年我在老家的时候也养过不少畜生,鸡鸭羊都有。”
随着她们的离去,书房逐渐恢复了安静。
狄恒拿着一方淡紫色的手帕仔细地折叠好,再次抬眸,他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眉间的川字纹犹如刀刻。
“之前我仅有猜测,却不料蔡存直接会在信中挑明,”他看向静躺不语的青年,语气一顿,“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封小桃为宁国夫人,大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你,伯翀,心中可还有恨?”
“狄公既已知晓答案,何必问我。”崔伯翀神色淡漠,他一个臣子凭何去恨天下之主,恨又有何用。
闻言,狄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有怨愤也有悲哀,这便是武将的宿命,只要不死在战场上,终有一日也会死在自己君主的手中。
“伯翀,这件事并不简单,蔡存私下应当与晋王府有接触。”狄恒收到一则消息,语气复杂地说,“据闻晋王有意将自己的女儿仪静县主嫁给蔡存的儿子。”
皇太弟的流言传了十几年,晋王如何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儿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知晓机会渺茫,他也会冒险一试。
拉拢被德昌帝厌弃的蔡存是他的计划之一,借着蔡存重提旧事令朝臣尤其是武将对德昌帝寒心,只是一个开始。
“太子已定,晋王不过是徒死挣扎。如今我病着,刚好清静,狄公也最好不要掺和进去,任那些文臣在朝中吵闹便是。”崔伯翀垂下眼眸,晋王和当今根本没有区别,无非一个是皇帝一个还没当皇帝罢了,倒是年纪尚幼的稚儿,性情未定。
狄恒微微皱眉,“我并非担心朝中出事,伯翀,金人那边怕是会有异动,这场雪下了整整七日,可不止我们这里。”
风雪会将牛羊冻死,往北气候更加寒冷,金人损失惨重,一定会南下入侵劫掠,多年来,凡是游牧民族都是这个德行,无一例外。
“狄公所言甚是,但陛下和朝中的那些人未必会听从,他们只会提前向金人送去金银米粮求和。”
崔伯翀面容平静,不冷不热地道出一个事实。
狄恒闻声苦笑不止,“我只庆幸,年前你使计将韩璞等人调回了军中,不然,我怕是夜不能寐。”
“公既不安,趁着此次陛下和晋王争斗的机会,不若作出安排。”
“伯翀的意思是?”
“我与公都有家人,他们和天下千千万万个百姓的性命不能尽托付在那些人的手中。君王无暇,边防之安危当由我等费心。大好的河山,不能烂掉,也不能被敌人夺去。”
“可伯翀你的身体?”
“暂时无碍,并非亲上战场。”-
傍晚,薛含桃小脸红扑扑地送走了吴国夫人,回到房间里面,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崔世子的手上。
兴奋未减。
“吴国夫人体力太好了,那么大一只公羊她竟然能够捉住,绳子只一套过去,牵着便走。”
“你喜欢吴国夫人吗?”
崔伯翀接过汤药,有些嫌弃地喝下去。薛含桃急忙为他递上一颗蜜饯,他舔着她带有甜意的指尖,问她。
“喜欢。”女子点头,小声说吴国夫人很有趣,和她相处的时候没有距离,不必顾忌自己来自乡间的出身。
“而且她告诉我,如果觉得国夫人的封号难以承受,可以多做些善事。”
薛含桃觉得她说的很对,数了数自己剩下的银子,决定要在城中施几日的粥,她知道都城日子最难过的那些人住在何处。
她和果儿姐姐寻画师的时候去过。
“好,明日我和你一起。”
崔伯翀开口,本以为她会乖巧答应,谁知桃子朝他露出了坚硬的一面。
“不,世子不许出门,外面很冷,天气暖和才可以出去。”薛含桃紧抿着唇,郑重地道一切以他的身体为重。
发现她绷紧的反应,崔伯翀的表情变得很有意思,轻飘飘地反问,他为何要听她的话。
“因为我是宁国夫人,比世子的品级高。而且,吴国夫人说了,我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可以管教你,就…就像吴国夫人对待狄将军。”
薛含桃一开始底气十足,可是一与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接触,她默默压低了声音,最后讨好地朝他笑,“雪化了之后,我陪世子一起出门游玩,好不好?”
修养身体的过程中偶尔出门游玩一次,应当没有问题。
不过,她想自己还是要问一问孙医圣,“只要孙医圣说可以,那世子便可以出门。”
“好啊。”对比她的着急,崔伯翀表现的云淡风轻。
“乖世子,给你奖励。”
见他不再坚持,薛含桃顿时长呼一口气,学着他奖励自己的模样,吧嗒一下亲在他的唇角。
送上门的桃子焉有拒绝的道理,崔伯翀手掌立刻捉住她的后颈,他垂头勾住她的舌尖加深了这个吻。
水声啧啧作响,薛含桃努力地迎合着,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什么退路,什么身份,通通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命运太喜欢捉弄人了,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它着急地冲出来给欢欢喜喜的桃子一个重击。
仅仅在三天后,都城的雪刚化掉大半的时候,金人陈兵边境的消息就快马传入了都城。
彼时,薛含桃和果儿罗承武等人正在搭建粥棚的地方,听到一人大叫金人要打过来了,大多数人还没有忘记三年多前的那场噩梦,惊恐万分,丢掉粥碗便逃。
可是逃又能逃到何处去呢,这里本就只有一间间狭窄的屋子。
很快,人群就乱了起来,罗承武和几人护住她和果儿不被挤到,退进了粥棚里面。
“慌什么,消息是真是假还不知道!”罗承武眼看着有人跟着他们也往粥棚里面挤,开口大喝。
他面相凶,声音也带着狠劲,成功地喝止了一群人。
可粥棚到底也待下不去了,薛含桃只好将剩下的粥米分出去,提早回府。
回去的路上,果儿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抱怨不休,“肯定是有人故意传的假消息,金人早被世子打怕了,谅他们也不敢来。”
“崔世子,我们还有崔世子,不用怕。”
“三年前可以,现在定然也能敌过金人。”
“对,怕什么,他们敢来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路边许多人也在议论,神情逐渐变为放松。
只有薛含桃,脸色越来越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