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作品:《殿下,我们何时造反

    四周都是议论声,但苏落并未再言其它。


    她拖着谢微尘穿过上京最热闹繁华的长街大道,粗麻制成的拉绳磨破了她的肩膀,血水染上了衣料,又透进拉绳。


    谢微尘强撑精神,深深地注视着苏落并不高大的背影,仿佛要将此刻永远铭于心间。


    他知晓皇陵是因用了假石材才塌的,还有石砖也被动了手脚,亦同苏落一样知晓今年将是天灾不断地一年,未来不止天灾,还有各种贪财、贪权造成的人祸。


    苏落在用民心逼他的父皇查实情,还他清白,亦在用先知让他的父皇失民心,现在埋下的种子,终将在未来某天爆发。


    聚集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低语与愤懑在寒风中交织,人群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起先是一位老者,“老朽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我不信太子有罪!小兄弟,我来帮你推!”


    话音刚落,又一人挺身而出,“算我一个,冬雪中,殿下曾赠我吃食暖衣,救我性命,我亦不信!”


    “还有我!”另外一人高喊:“每逢粮荒之时,太子府必会开仓放粮,不知救活了多少人,今日我亦不信!”


    无数的算我一个,还有我,加上我在人群中响起,板车被推的飞快。


    谢微尘觉得他应该起身说点什么,却发现思绪在脑,□□却不受控制,视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坠入黑暗。


    板车到达府门的那一刻,天际已开始逐渐擦黑。柏风提前回府安排的侍卫动作迅捷地将谢微尘连人带车抬入府中。


    苏落平复着心中的震撼。这是她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谢微尘有多么的得民心,毕竟这个时代,民众普遍相信鬼神天罚的存在。


    她抬高嗓音,尽力让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楚。


    “请诸位稍等片刻,我有话想对诸位说。”


    语毕,苏落快速地从太子府门后提出各种谷物肉菜,匆忙赶回的柏风,放下马上的老者,顺手帮苏落提了几袋沉重的谷物。


    “我可以的,你先带军医去看殿下,情况很不好。”苏落低声对柏风道。


    柏风点头,提着老者飞速往府内奔去。


    心中总结好话语,她道:“我叫苏落,今日殿下从东市奴隶市场买了我,我识字,所以殿下决定收我为幕僚,我与殿下相识短暂,却是命中知己。我平生信奉的是有恩必报。这世间知己,明主皆难遇,上天护佑我,让我今天都遇到了!”


    “从奴隶到太子府幕僚,我苏落重获新生!诸位身前的这些肉菜谷粮,皆是殿下予我的恩赐,我苏落感谢各位仗义相助,我愿与诸位共享我今日的重生之喜!”


    “喜气沾身,愿某天,诸位行到水穷处、路尽头时,都能绝处逢生,迎来好运!”


    ……


    谢微尘的肉菜谷物加上苏落满口的重生之喜,没有人会拒绝,何况马上就要进入春荒,上京普通百姓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地域差一点的卖女、易子相食都是正常。


    快速分发完这些粮食,苏落转身朝府内奔去,她头上的腊梅枝终于在颠簸中滑落,长发随风拂上面庞,遮挡视线。


    她蓦地驻足,抬手扯下脸上的紫色纱料将长发束成高马尾。


    “谢微尘住哪?”此刻,面对空寂无人的太子府她才猛然想起,她不知道谢微尘被侍卫抬到了何处。


    无心细思,苏落下意识想一间间找过去,还好柏风及时出现喊住了她,“苏幕僚,请随我来。”


    春和居内,谢微尘被趴放在榻上,覆身衣料被剪去后,鞭伤与个别处完好的肌肤相衬显得愈发触目惊心,有几处她甚至隐隐看见了白骨。


    十九岁的少年还未完全长开,虽常年习武,但双肩远没有后世宽阔,时间会治愈一切心伤,但身上的疤痕将常伴谢微尘。


    柏风请来的老军医正在给谢微尘清洗血污碎肉。


    她的视线避开光裸的谢微尘,转向盆里的血水,柏风的视线也随她而去并说道:“按照您的交代,用的是冷却后的滚水。”


    细看之下,谢微尘的重伤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谢靖这是将谢微尘往死里打,根本就没有留手。前世谢微尘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落朝房内各处望去,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便问道:“酒买了?按照我说的步骤蒸馏出液体了?”


    柏风抬手做了一个动作,“随我来。”


    苏落小跑着跟上柏风的步伐,柏风道:“按照您说的,蒸馏出的液体分三个滚水煮过的陶碗装。厨房里都是自己兄弟,绝对嘴严,府里剩下的仆从都规束到了后院。”


    其实太子府的人本就不多,何况昨夜殿下还清理了不少人,活下来的十个指头都能数清。


    柏风将苏落带到了院边的厨房里。苏落打水净手后,从写着‘中’的陶碗里沾了点酒精涂抹在手背上。


    “好,每一批酒最开始蒸馏的时候你们定要记得远离蒸汽,里头有剧毒,没解药的那种。”苏落嘱咐道。


    “放心,我都交代了。”


    熟悉的清凉感袭来。苏落拿起碗就往春和居快步走去。


    “老大,这煮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正在煮酒的暗卫之一问道。


    柏风捞出一个被煮的滚烫的新陶碗,边上有人识趣的递上同样滚烫的布巾。


    陶碗内的水分被高温消过毒的布巾吸干,竹管下,圆润的液体落入新的陶碗,降临世间。


    望着那滴液体,柏风突然觉得上天还是眷顾着殿下的,这一顿鞭打若是发生的夏季,殿下的伤口必会溃烂不止,伤入肺腑,终至药石无医。


    还有宫门前乍听苏落说殿下可能受伤时,他想到的是请医,却并未想到要请专治皮外骨伤的军医;昨夜府内骤然清理了那么多蛀虫,囤积的肉菜根本吃不完,苏落却想到了用它们帮殿下收拢民心。


    长街千人相送,人数远超苏落预测,直觉告诉他,苏落会给殿下带来非常大的助力,这世间贤才难得,苏落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殿下的。


    “苏落说是能救殿下的神药。”柏风答道。


    众暗卫一听是能救殿下的神药,火烧的愈发卖力。柏风见状,默默地往锅里加入冷却用的碎冰水。


    春和居内,军医姜季终于帮谢微尘清洗完了所有伤口。


    苏落将那半碗酒精递给姜季,“先生,麻烦用这个将殿下背部的伤口再清洗一遍。”


    姜季接过,轻嗅片刻,然后按照苏落的要求再次清洗伤口,“先生当不起,我就是军营里的一个老叟,只是活得久见得多罢了,小伙子懂医?”


    他的语气非常和蔼,并未因苏落容貌丑陋而轻视她。


    “我不懂医,只是粗略知道些皮毛罢了。”


    一小碗酒精不多也不少,被用到只剩一个小底时,姜季忍不住再次轻嗅,并夸道:“这是好东西,用酒做的吧!可惜啊!可惜!”


    “先生聪慧。”


    见苏落坚持喊他先生,姜季倒也坦然接受了。


    苏落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时下谷物粮食非常珍贵,酿酒却需要大量的粮食。而这些大量粮食酿造出来的酒液却是酒精度极低,苏落估计只占十分之一。


    而这十分之一靠蒸馏还不能百分百被利用,初段含有毒甲醇,尾段多杂质,能用的只有中间部分。


    在酒精的刺激下,谢微尘背部的肌肉剧烈抽搐着。


    苏落有些不习惯身无寸缕的谢微尘,便扯过薄毯盖住了某个十分挺翘的部位。


    姜季从箱内拿出盒药粉递给苏落,“往殿下背上洒,洒的厚些,不然效果不好,殿下失血过多,门口的药炉里得加点养气血的药材,这火候也得改,我得去守着。”


    “怎会失血过多?”苏落惊问道。是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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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又不是刀伤。


    姜季拎着药箱朝外走去:“你看看殿下里侧的手腕。”


    为了帮谢微尘处理伤口,室内点满了蜡烛,照的夜如白昼。


    苏落伸手托起谢微尘里侧的手腕,然后缓缓解开了包扎的布条,狰狞的伤口横穿手腕,从深度看,划的人未留余地。


    为什么手腕上还有划伤?这伤是被打前有的还是被打后有的?重伤失血,谢微尘还能活下来吗?


    苏落快速细致地洒完药粉,转身奔向季姜,她直问到:“殿下会死吗?”


    姜季手上的动作未停,“之前不好说。你刚才带来的那小碗东西若是能多来点应当能活。”说着他往药碾子里加入了黄柏、白芷、血竭等药物。


    “我十八岁入军营,今年四十九,从军三十一年,见过因伤口溃烂而亡的人不计其数,将来小兄弟的那碗酒水若可量产,能救回无数将士的性命。”


    苏落蹲下身,反驳道:“我的酒水不能救无数将士,但是未来的殿下可以。阻止战争的发生才是根本,明君在世,国家强大,外敌才不敢来犯。”停顿片刻,她问,“先生以前也用酒给人清理过伤口?”


    姜季颔首,目光渐渐悠远,“当年,我随姜将军镇守朔北边关,那地方啊……"


    他的语调拖长片刻,最终找到了合适的形容,“黄沙漫天,滴水贵如油。有次将军胸口中箭,沙土沾满了伤口,偏巧携带的清水所剩无几,情急之下,我只能取营中浊酒为将军清洗伤处。"


    浓重的药味在两人间浮动。


    “说来也奇,天气炎热风沙又大,将军的伤口却没有丝毫溃烂。后来我又试了几次……”


    见姜季停顿住,苏落便接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的喉结滚动,“郡守大人以糟蹋军粮为由,判我当众受鞭刑十记。”便没有后来了,“姜将军看不过眼,亲自替我挨了五鞭。”


    苏落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这位医者,只能转移话题问道:“那位将军叫什么名字?人还挺好的。”


    “姜泽,生姜的姜,水泽连天的泽。”


    苏落豁然起身,她今天听到过这个名字,在宫门外也见到了这个人。


    姜季摇扇的动作顿住,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仰头问道:“怎么了?”


    “今日我见到过姜将军。”苏落将姜泽在宫门前说的那段话完整的复述了一遍,隐去了后面两人单独谈话的内容。


    听完,姜季仿佛被凭空定住,数息后他又从容的摇起了蒲扇,只是动作比之前缓慢了许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姜季一连说了数个我就知道,每次都是不同的语气。泪水涌上他的眼眶却并未落下。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所以姜将军会死吗?”苏落开口打破了满院寂静。


    “君心难测,我亦不知,眼下最为要紧的是保住殿下性命。”


    这一夜,太子府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皆彻夜未眠。


    夜半时,谢微尘突然发起了高烧,苏落急忙唤醒了在隔壁休息的姜季,姜季神色凝重,迅速熬制了三锅不同的汤药给谢微尘灌了下去。


    次日,初阳照彻大地时,柏风捧来了一大罐酒精,苏落和姜季配合默契,用酒精帮谢微尘擦拭伤口清洗全身。


    生死关头,苏落没时间也心思想太多,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谢微尘格外优秀些罢了。


    月落日升,如此过了三天四夜。在第四天正午的时候,谢微尘终于醒了,为了避免伤口被挤压,他依旧是趴着的,苏落担心谢微尘长期趴着头部不适,缝了个小枕头给他垫着。


    长睫轻颤,最先入眼的是床头的几只红梅。


    很好,他很想知道是谁折了他书房窗前的梅花,不想活了可以与他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