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玄关处，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的铜摆锤重重撞向钟壁，整整十一下，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蒋春芬在门口巴望着。


    终于，在她的迫切下，就看见土路上，出现一老婶子和她领着的一个中年男人两道身影。


    “可算来了！”她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把鬓角碎发抿得更服帖些。


    那中年男人便是刘瘸腿，而那老婶子便是中间这门亲事的说和者，刘瘸腿他嫂子王雁。


    隔着篱笆墙都能听见王雁尖利的嗓门：“大妹子，俺把俺们老刘家顶好的后生带来了！”


    蒋春芬笑着迎上去，眼尖地笑说着拿走了王雁手里提的那一包点心。那妇人眼神顿时有些不善，却还是两人来回寒暄着便往屋里走。


    阁楼上的蒋灵芸贴着窗户往下望，打量着下面二人。


    她却不小心与刘瘸腿相对视，馋眯眯的眼神，那男人缺了颗门牙的嘴还突然咧开，哈喇子顺着焦黄的下巴滴到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她立马背过身去，突感一阵恶寒。


    记忆中，蒋灵芸就已经知道这刘瘸腿是个什么货色了。


    说他因为穷娶不上媳妇是次要原因，主要是他这个人极为好色和无赖。


    他曾多次猫茅房、爬墙头，偷看别家小闺女换衣服洗澡。要不是他哥和他嫂子，天天上门给人家赔礼道歉，他早就被当流氓犯抓起来了。


    年轻时他还和村头小混混不学好打架，被人追着还山上跌了下去，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断了一条腿。


    而如今，他因断一条腿而老实了许多，可好色本能却不变。靠在家门口树边，他也能天天不老实地冲着小姑娘吹口哨。


    也正因为如此和其它因素，他才年近四十了，还没讨到老婆。毕竟，谁家愿意把好好的黄花闺女嫁给这么一个丑陋的地痞流氓。


    蒋春芬这个姑姑当真心比刀子还狠，居然把正值芳龄的黄花大闺女亲侄女要许配给这种看起来就下流无耻的人。


    “喂，磨磨唧唧的，换好衣服了吗，我娘让我来叫你，刘瘸腿就在楼下，你还不快……”


    楼梯被跺得咚咚响，赵小晴推开门冲蒋灵芸喊说，却发现面前的人不慌不忙地站在窗前。


    只见蒋灵芸身上依旧是早上那件被浸湿衣角的蓝衬衫，床上那件昨天偷穿了她的碎花裙是一动未动，整齐地叠放在那里。


    她不禁烦躁地来了气，叉着腰冲着蒋灵芸指手画脚道：“昨天你偷穿，今天要你穿你就不穿了。怎么，就因为见的不是林骁哥哥，是你真正的未婚夫，就不乐意了，你要不要脸啊。”


    蒋灵芸闻言却神色平静，看着眼前颐指气使仰着脖的赵小晴，突地噗嗤一笑。


    赵小晴见此，面露疑惑，却还依着刚才的语气问道：“你笑什么？”


    蒋灵芸悠然走到赵小晴旁边，在她耳边低声说：“知道吗，我想的话，也许下面那个人也可以是你的未婚夫。”


    “你说什么！”蒋小晴说着，就愤怒地要挥手打出一巴掌。


    却被蒋灵芸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她粗糙的手茧用力摩擦，同时，她的拇指精准地按在了赵小晴的尺骨缝。


    这是她曾冷宫三年跟老太监学的擒拿手，此刻用在细皮嫩肉的表妹身上，能疼得她直抽冷气。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赵小晴奋力挣扎着，却因疼痛而挣脱不开。


    “昨儿到底谁打到了谁，你不会忘了吧？我的小表妹，左脸还是右脸来着，嗯？”


    说着，蒋灵芸的另一只手轻拂着赵小晴气得红通通的脸庞，满脸不屑。


    “你！”


    赵小晴刚想回击道，楼下的蒋春芬就扯着嗓子喊了过来：“小芸，快和小晴下来吧，你刘大哥和你王婶都等着见你呢。”


    闻言，蒋灵芸松开了赵小晴的手腕，自顾自地走下了楼。


    这时，赵小晴反应过来，立马急哄哄地下楼，要跑去和蒋春芬告状。


    “娘，那个死丫头刚才说我，还要打我！”却发现，堂厅处，蒋灵芸脸上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小晴，不是你让我不要再碰你的碎花裙了吗，然后我不就听你话不穿了吗，怎么就和你吵起来了啊。”蒋灵芸眨巴这眼睛，一脸无辜地说。


    蒋春芬一听，心想，又是赵小晴舍不得那条破裙子又和蒋灵芸闹了，虽然她平时都肯定向着自己的闺女，可现在王雁和刘瘸腿就在屋里，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于是，她一把拉过赵小晴，背着蒋灵芸低声道：“小晴，别闹了，你忘了，今天这亲事成了后，那彩礼就够解决你工作了，那条花裙子，别那么扣扣搜搜了，再说，你都不喜欢那条。”


    赵小晴立马委屈辩解：“不是，娘，就是她……”


    却把蒋春芬拉着闭住了嘴巴，“嘘，你听娘说……”


    旁边的蒋灵芸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母女二人的窃窃私语，心想，外人在这，蒋春芬果然为了那早就丧失的脸面，还是会装一装，更别说，别人看她在家中分量重要些，那彩礼才好讨价还价。


    终于，在蒋春芬的一番宽慰下，赵小晴终于闭上了嘴巴，可转过身来，蒋灵芸依旧能看见赵小晴眼中的怨恨。


    这从小没受过委屈的小表妹，大楚的她来了后，怕是委屈要受得没完没了咯。


    蒋春芬此时脸上堆着笑，异常温柔地拉住蒋灵芸的手。


    “小芸啊，听姑姑的，虽然你这刘大哥瘸腿，但你放心，他嫂子和姑姑保证过了，肯定会对你好的。那我们，现在进去见见，万不能像昨天一样说话了，昨天姑姑就当你闹小脾气，原谅你了啊。”


    蒋灵芸低头一“嗯”，心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差不多要撕破脸面了，却说成闹小脾气，蒋春芬也是真能为了赵小晴忍，要是平时，她今天就要体会一把原主的痛楚，遭了殃了。


    ……


    两人走进屋里，蒋灵芸这才看清王雁和刘瘸腿二人的真面貌，只见那老婶子王雁坐在土炕上，旁边瘫坐的便是那刘瘸腿。


    王雁和刘瘸腿身上的衣服都打着各式各样的补丁，女人半白头，满脸全是皱纹，圆小的眼睛却见了蒋灵芸后放着金光，从上到下扫视着蒋灵芸全身。


    而那刘瘸腿则是长得矮小臃肿，黑光头，宽松肥大的衣领敞开着，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杵着的木拐杖斜靠在炕旁边，此时直勾勾盯着蒋灵芸的脸，一脸邪笑。


    “小芸啊，你以前也见过，这就是你刘大哥，旁边这个是你王婶，别愣着了，快叫人啊！”蒋春芬在背后推搡着蒋灵芸笑说。


    蒋灵芸强忍着恶心，面上扯出温顺的笑意：“刘大哥好，王婶好！”


    王雁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瞧着虽然瘦弱，但是屁股大，调养调养，一定能生儿子。


    而旁边的刘瘸腿却只顾盯着她领口第三颗纽扣咽口水，闻声下意识地只是点头。


    “好好好，小芸啊，听说你昨个咋还中暑晕了，说你灌了老医的药下去了，没事了吧。”


    王雁故作关心地随意寒暄着，边说边要拉蒋灵芸的手，却被蒋灵芸扶着头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蒋灵芸倒是通过此，得知了自己昨天晕倒的原因。


    她其实挺庆幸的，自己当时晕得挺合时机，否则，她感觉，昨天如果自己再继续当时那个超出一切认知的场面，她真会疯的。


    “没事了，王婶，我就是平常身子就虚……”


    蒋灵芸话还没说完，王雁脸上就转而神色一滞。


    蒋春芬在旁见到，忙道：“诶，别听我们小芸瞎说，我们小芸身体可好了，要不你看昨天卫生所都没去，在家里老医那副药其实也就喝了两口，我们小芸就缓过来了。”


    而其实，蒋春芬是因为舍不得去卫生所花钱，才没让人拉着蒋灵芸去卫生所。


    甚至如果不是当时周边人都围着，她这个做姑姑的当时正好话赶话，被推在风口浪尖，她甚至连老医都不想去请。


    毕竟，在她看来，年纪轻轻的，睡一觉就好了，哪有那么多大病，值得看大夫。


    “他嫂子，你随便打听也知道，我们小芸下地干话可都是一把好手，还是村里难得的高中生，有学问识字，还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连我亲生闺女小晴都比不上呢。”为确保这门定亲顺利进行，蒋春芬夸赞起蒋灵芸有多么能干。


    昨天还是一口一个死丫头，今天就成“我们小芸”了，蒋灵芸在旁听着，心里只觉得万分好笑与讽刺。


    而听到蒋春芬这么说，王雁的脸色才又好转些，恢复了笑容说：“行了，别站着了啊，小芸，来坐着跟你刘大哥说会儿话。”


    “对啊对啊，快坐着去。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都别这么拘谨了。”蒋春芬也应和道，推搡着她往前去。


    在炕上的刘瘸腿立马伸出胳膊往前一够，谄笑地想拽住蒋灵芸的手到炕上，但眼前人却灵活地退后一步，堆着天真无邪的笑冲老妇说：“王婶，马上午饭点了，知道你和我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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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要来，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河里弄了条鱼，想让你和我刘大哥尝尝我的手艺，毕竟都说……”


    她故作害羞地扭捏道：“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嘛……”


    三人见状，立马哄堂乐呵，蒋春芬见状，立马应和着：“那小芸就快给你刘大哥和你婶子露两手。”


    说着，蒋春芬掀开帘子，对着侧房里的蒋小晴喊说：“小晴诶，去地里叫你爸回来吃饭。”


    “知道啦！”侧房里的蒋小晴应道，却又撅着嘴嘀嘀咕咕着说：“真是的，凭什么要我去叫，死丫头，真讨厌……”


    ……


    厨房里，菜刀剁得震天响。


    蒋灵芸挽起袖子，洗菜摘菜，点火下油，一气呵成。不多时，一盘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的虾米炒青菜出了锅。


    然后又利落地拿起厨台下的两个鸡蛋，敲壳打开放入锅中翻炒，切几块葱段，放入锅中调香。


    再捞出桶里的那条大鱼，拿起剃刀刮着它的鳞片，动作认真而又细致，手法娴熟有度。


    但这却并不是因为原主自身的肌肉记忆，而是原本的上官雅是真的会。


    还记得，那条王昭青临终前的西湖醋鱼，便是她亲自下厨做的，连里面的鹤顶红也是她亲自洒下的。


    当然，她也曾是上官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最多只能做得什么简单的桂花糕点。


    可是，她入宫后，一方面是为了谋得楚文帝的宠爱，一方面是在打入冷宫时为了能活下去，她从怕活物怕生腥，到厨艺精湛。


    等处理好鳞片，她一会儿可以不留情地砍下鲤鱼的头颅，且面对飞溅起来的鱼血，而眼都不眨。


    如今，她行云流水间，还装模作样地能和从屋里出来杵着拐杖的刘瘸腿含笑对视，刘瘸腿脸上的喜悦和渴望几乎要漫了出来。


    可与之相反的是，蒋春芬此时心情不佳。


    那鱼毕竟是不花钱不花票，蒋灵芸自己从河里捞上来的，可是那两个鸡蛋却不是，那都是蒋春芬一点一点攒出来的，更别提，最近那老母鸡生病了，好久不下蛋出来。


    她此时虽然心疼得厉害，却还是强忍着没说什么，心想等两人走后再找蒋灵芸算账。


    见面前两人磁场如此吻合的样子，她转而和靠着门的王雁交换了眼神，王雁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便背着刘瘸腿和蒋灵芸来到楼梯口处，蒋春芬拉住王雁骨瘦如柴的胳膊，笑着说：“怎么样，他嫂子，还满意不，这么能干，以后有你享福的了。”


    王雁啐掉瓜子壳道：“大妹子，你这侄女当真不错，不过能不能干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能给俺们老刘家生个大胖小子，就是最要紧的了。”


    “你放心吧，他嫂子，没准，明年，你就能当上亲大娘了。”


    王雁听此，不觉也哈哈大笑。


    蒋春芬见状，立马趁热打铁说：“那他嫂子，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吧，你看这彩礼是不是能……”


    说着，蒋春芬伸手摆出了个数钱的手势。


    王雁本是个抠搜挑剔的妇人，但是出乎意料地，她今天对蒋灵芸很满意，又想到这个小叔子已经年近四十了还打着光棍，于是勉强开口道：


    “行了行了，俺还不知道你，都听说了，是为了填上柳眉那，好为你家小晴工作的事吧。这样，再给你加十块，九十，就这样定了。”


    蒋春芬本想直接要到一百，可见王雁已经定了口，只能按下心中不耐，脸上还是堆笑说：“行吧行吧，谁让你是我好姐姐呢，都依你了。”


    两人说着，在蒋春芬的示意下，王雁便从袖口里拿出那个荷包，打开来，一张一张数出九十块钱。


    而就当钱马上就要交到蒋春芬手里，却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男女声夹杂着的惊叫。


    “啊！”


    王雁立刻攥着钱转过身去，奔向厨房，旁边的蒋春芬看着钱没到手上，烦躁地皱着眉也赶来厨房，二人却看见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拐杖在地上甩飞了出去，刘瘸腿摔倒在地，头正好倒在杀鱼的砧板上，此时满脸是血，看起来面目可怖。


    而蒋灵芸则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满脸惊惧，却眼中还含了泪，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拿着一张似乎是沾了血的黄色纸符，对倒在她面前的刘瘸腿有些手足无措。


    可两人的位置，却很像刽子手蒋灵芸，砍的不是鱼头，似乎要砍的是刘瘸腿的头。


    “你们在干什么！”蒋春芬和王雁二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