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来见嬴政，是要送一份需要他盖章通过的死囚执行名单。


    秦法虽然严苛，但也不是动不动就会给人判死刑，而且死刑必须都得大王审核后才能执行，毕竟在诸侯互相征伐的时代，人口是很重要的资源。


    嬴政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李斯呈上来的条陈，而是拿过扶苏画好的弩车图，朝李斯招手道：“通古，你来瞧瞧这个。”


    李斯走上前来，双手接过嬴政亲手递来的一张纸，然后他就再次被震惊到了。


    李斯虽不是上战场的将军，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在秦国这个以军功封爵，人人都渴望战争的国家，李斯立刻就察觉到了弩车的价值。


    “大王。”李斯将纸还给嬴政，“此车……”


    不等李斯将话说完，嬴政已然兴致勃勃地同他分享道：“这正是大公子所绘，乃是神仙教授。”


    李斯的话顿时就卡在嗓子眼里了，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大王不是在同他分享利器，他是……炫耀他儿子。


    他回忆起纸上的字迹，那的确不是大王的字，那样幼稚的笔迹，确实像是手腕无力的孩子写下的，但……


    李斯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很适合观察乖巧坐在父亲身边的扶苏。


    但李斯看过去，只能看到腰背挺直的孩童波澜不惊地坐在那里，仿佛大王口中所说的话与他无关，只这样看着，他的确不像寻常稚子。


    李斯有片刻的动摇，难不成，这不是大王在给他儿子贴金，大公子当真与大王一样，能得神异？


    想到家里新垒的炕，以及炕上正在孵着的蛋，这些难道真的没有经过大王的手笔，大公子难不成当真也有神异之处？


    若是如此，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如今他得大王重用，他的长子在大公子身边，将来前程必然差不了。


    若非如此，大王对大公子的偏爱也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是长子，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必然……


    无论如何，他们李家的富贵且远着呢。


    无论脑子里在转些什么样的念头，李斯口中已经顺着嬴政的话将大公子翻来覆去夸了三四遍。


    嬴政炫耀儿子的目的达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让李斯退下了。


    制造弩车的任务嬴政当然不会交给李斯，他是廷尉，这并非他分内之事。


    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扶苏瞧着李斯的背影消失，他没有读心的本事，只能疑惑道：“李廷尉怎么忽然高兴起来了？”


    嬴政倒不惊讶，他笑道：“不只是李斯，换了别人见到弩车，也是这样。”


    扶苏慢慢点头，也许是他太敏感了，但毕竟事关李斯，他很难不多想。


    因父亲有事要忙，扶苏便不再打扰他，起身道了告退。


    嬴政这次没有再阻拦，只是道：“别乱跑，回去好生歇着。”


    扶苏答应了，并且回宫安静地待了一下午，让嬴政很是满意，晚上特意吩咐下去，第二天给大公子做两道甜些的点心。


    ……


    次日，扶苏晨起后先往学宫中去，今日他没有带随侍，只有一个李映跟在身边。


    李映问道：“大公子，不用吃药的感觉如何？”


    扶苏笑道：“很好，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吃药了。”


    李映又问道：“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如何？”


    扶苏这次却摇了摇头：“我也没觉得憋着。”


    李映道：“以前没发现，那你还挺宅。”


    扶苏笑笑，并未接话，又走了几步后，他忽然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


    李映好奇道：“什么事？”


    扶苏道：“这几天给我看病的那个人，他叫夏无且。”


    “哎？”李映来精神了，“是‘无且爱我’的那个夏无且吗？”


    扶苏点头：“就是他。”


    李映想了想，道：“那要这么说，距离荆轲刺秦也不远了啊。”


    扶苏呵呵两声，道：“荆轲刺秦永远都不会到来。”


    “那还挺yi……”在扶苏笑眯眯的注视下，李映硬生生改口，并且试图转移仇恨，“挺好的。而且，那啥，明年燕太子丹就来你们秦国了，别让他回去，这事就是他挑起来的。”


    扶苏翻了个白眼，道：“燕太子……他脑子有病。”


    李映道：“大公子，请不要人身攻击别人。”


    扶苏道：“实话实说就叫人身攻击吗？”


    李映迟疑片刻，小声问道：“大公子，你跟那两位还没和好啊？”


    扶苏一愣，很快就笑道：“对于我们来说，那不叫吵架。”


    李映心道，你们那话里话外除了捅对方心窝子就是捅对方心窝子，这都不叫吵架，那你这个战国时代就算天下太平了。


    “行吧。”李映道，“你觉得没事就行。”


    扶苏笑道：“你是不是几天没去群里看了，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四人群聊的确一直没有停止过刷新消息，但李映不想再误入吵架现场，是以这几天开了消息免打扰，可听扶苏这话的意思，似乎真没什么了？


    李映的疑问要到晚上才能解开，原来他们不是在群里吵架，而是又漫无目的地开始聊天了，好像那场吵架是个错觉，除了李映，没有任何人在乎。


    李映真是搞不懂这三个人的相处模式。


    且先说扶苏不管是在学宫还是在他宫里，都得到了众人的热情欢迎。


    学宫中的小家伙们尚且没有忘记昨日的话，有给他送点心的，有给他看字的，还有打拳的，扶苏只有一双手一双眼睛，他先让他们排好队，才一一与他们说话。


    嬴月和嬴高身为年长的姐姐哥哥，负责维持队伍，等其余人都散去，扶苏笑向他们二人道：“你们有什么要让我瞧的吗？”


    嬴高瞧了眼长姐，见她没有动静，便道：“大兄，我想学武！”


    经他提醒，扶苏这才想到他们的确没有一个武艺师傅，他好奇道：“松是在哪里学的拳法？”


    嬴高笑道：“是他阿母教的。”


    “哦？”因为涉及父亲后宫，扶苏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武艺师傅好办，我去……倒不必我了，你们去求阿父也是一样的。”


    嬴高道：“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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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太忙了，我们过去他都没有空闲，所以才要请大兄晚上见了阿父，替我们说一句。”


    近来父亲的确很忙，扶苏道：“好，我记下了。阿姊，你可也有事？”


    嬴月笑道：“本来没有，但高说了这话，我就有了。”


    扶苏笑了：“阿姊是想跟着学武？”


    嬴月道：“既然我们一同学文，学武自然也不能落下了不是？”


    扶苏一并答应了，他在学宫待到中午，就和他们一起去他宫里，他们的人工孵蛋仍在进行中，需要每天过去翻蛋。


    扶苏已经提前命人吩咐了庖厨，今日公主公子们都留在这边吃饭，他们母亲那里他也让人去说过了。


    对于自己的孩子与大公子亲近之事，嬴政后宫的妃嫔们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至少表面上没有一个表现出不满的。


    忙完暖房中的事，众人吃过饭，围坐在一起说话。


    蒙华动作迅速地抢走了扶苏身边的位置，在众人三三两两说话时，他向扶苏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大公子，韩先生的病现在如何了？”


    扶苏奇道：“你不是最怕韩先生，他病了你不正好躲过一劫，怎么这会儿倒问起他来了？”


    蒙华挠挠头，有点尴尬：“我怕韩先生没错，但他病了，我也想他能早点好，他年纪大了，病这么久，还挺……挺不好的。”


    扶苏明白了他的意思，韩非在现代不过是个中年人，但在古代这个三十多岁就能当祖父的年纪，他这个岁数生病总有点不详的征兆。


    扶苏这几日的确没有问过韩非的情形，经蒙华这么一提，他颇觉不好意思，忙道：“是我小瞧了你，对不住，过会儿我就遣人去问一问韩先生的病如何了。”


    蒙华忙摇摇头，道：“不关大公子的事，是我一直学的不好。等韩先生好了再回来，我……我肯定会好好学。”


    扶苏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谁能做到无所不能呢？有一样两样学不好，没关系的。”


    蒙华道：“但愿韩先生也这么想。”


    “嗯……”扶苏又道，“但是还有一句话，严师出高徒，韩先生严格要求我们，也是用心良苦呀！”


    蒙华幽幽道：“大公子，你到底偏心谁啊？”


    扶苏笑道：“那肯定是偏心你啦！”


    蒙华觉得扶苏这话像是掺了水分的，但听在耳朵里实在让人舒心，他不由自主就信了。


    然而不等蒙华多高兴一会儿，扶苏另一边的将闾听到这话，立即跟着问道：“大兄，你偏心我吗？”


    蒙华登时一瞪眼，看向将闾，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扶苏将两个人隔开，笑眯眯道：“不只是你和蒙华，每一个人都是我偏心的。”


    这话很快哄好了小家伙，他接着去和他兄弟说话了。


    蒙华却已经看透了本质：“大公子，你原来在哄人。”


    扶苏用将闾绝对听不到的声音笑道：“我可没有哄你。”


    蒙华顿了顿，嘴角忍不住上扬：“哦。”


    他也不想信的，但大公子语气太真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