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承认


    雷光四起，它们化作银色的锁链捆住那残魂的躯体，消磨掉它身上包裹的那层怨气。


    残魂再次感受到来自神女的威胁，神女的怨气仿佛透过浓厚的怨气直射进它的心里，像是被攥住了心脏、被抓住了咽喉，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嚣张，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走。


    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它自认为自己能够操纵这一切，却没想到方颖的力量会回归得这样快，也没想到会有过去的神女来到这里，它可能也等不到方颖的孩子降生。


    神女并不管这些，此时的她还很听天道的话，会危害世间的东西她都会尽力除掉，为此她挥手劈开攻向她的雷电，将不怀好意的雷电劈成两半之后她又飞身向上，而她手中的剑兴奋得颤栗，不断发出嗡嗡的响声。


    黑色的怨气里面游动着红色，它们不满于残魂的恐慌，纷纷脱离残魂的身体组成另外的形状。


    怨气化作士兵，它们骑着怨气化作的马，举起长刀片向神女冲来。


    和它们相比，神女的身躯确实过于渺小，一冲进去就被黑色吞没，只是从那怨气中亮起的雷光知道，神女并未落败，反而还占据上风。


    月明一边输送妖力，一边抬头看天上的战况，此刻她倒也不那么怕雷光了，为了帮神女取得这场胜利，月明对言漳大吼一声：“快！帮我！”


    因为没有妖丹，她体内的妖力渐渐地就要没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撑不住了。


    言漳不敢懈怠，她将手搭在月明肩上，将自己的妖力都灌进月明的身体里。


    海底的光芒月来越盛，月明甚至听到了自己的低语。


    “又见面了。”


    只是这样带着轻笑的一句，这句话之后便是一首轻柔的歌曲，歌声传遍了海底的每一个角落，地底涌动的那些怨魂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歌声雀跃又带着满满地思念，月明闭上眼睛，记忆随着歌声在她的脑海中翻涌，那是一条鱼儿简单的一生，她不断追逐着自己的爱人，终于将她的爱人带出牢笼。


    月明鼻子一酸，她也轻唱起来，明明是同一首歌却被她唱出了不同的味道。


    这是对过去自己的回应，安息吧，你和她都拥有了新的人生。


    逝者笑，生者哭。


    歌声将沸腾的怨气镇压下来，当月明再次看向天空之时，天上没了黑云和残魂，只有神女的背影立在高空，她慢慢回头，眼神比五百年前的更加冷漠，但在下一秒轻提嘴角，声音透过风和海水传来，“做得不错。”


    月明心神一松，坐在海底大口大口的喘气，面对神女的夸奖她仰起因妖力枯竭而苍白的脸，骄傲抬起下巴：“那当然，我可是月明。”


    神女的眼中多了笑意，她收回了手中的剑，又钻入海中来到月明面前。


    月明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后撤，神女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头顶那具鲛人骨沉思，她正想上前查看，鲛人骨却慢慢消散，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粉末。


    神女回眸，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月明的身上，随后蹲下和月明交谈。


    “你是怎么找到方法的？”


    月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她看着神女的眼神带着怜悯，叹气过后，月明说：“一个梦告诉我的。”


    神女挑眉，她并未怀疑这个答案的真实性，本来她还想将那道残魂留下，可没想到那些怨气拉着残魂一起消逝了。


    但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神女想起月明方才努力帮她的样子，她总觉得需要说点什么。


    但因为之前紧张的关系，月明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还不说话，于是心底里那一丝丝害怕又涌了上来。


    月明默默往后挪了几下屁股，却被身后的言漳给挡住了去路，她紧张地看着神女，吞咽了一口口水后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想恩将仇报吧？”


    神女闻言笑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


    月明觉得这话不好说，之前在她眼里神女就是一个古板固执棒打鸳鸯的傻瓜，害得她和方颖分别这么久，还用雷电电她脖子。


    月明一条条细数着神女的罪恶，可思来想去她和方颖也就分开了半个月左右，神女后来也没干太多坏事，甚至还帮她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在方才的战斗中，她明明可以不管人，却还是伸手将月明保护起来。


    并且对方日后还会经历那样漫长无望的日子。


    所以月明对神女的态度悄然改变，从害怕到愤怒再到现在的怜悯。


    月明突然想起方颖说过的话：你什么都不用做，我自然会向你走来。


    现在看来这句话并不是哄她这条没见过世面的鱼。


    想着想着月明也不害怕了，但她突然发现神女在消失，她的视线能够穿透神女的前胸后背直接看到本该被遮挡的海水。


    月明还以为她受了重伤，忍不住急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


    神女眼睛微睁，从来没被人关心过的她没感受过这样的情绪，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体，又轻轻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月明这才放心，同时又非常喜悦，神女的离去就意味着她可以和方颖团聚了，最近发生太多事，她很想躺在方颖的腿上和她诉说。


    她的兴奋不加掩饰，直接拍手叫好：“太好了。”


    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海底很是抓耳，月明慢慢将手撤了下去，看着神女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神女没计较她的失礼，毕竟她刚知道的时候确实是想要了月明的性命，可现在她想法不同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后世的自己都活成如今的她呢？


    虽然行动自如，但神女时常觉得自己不是神女，她是工具、是囚徒，不是她自己。


    神女长叹一声，“我承认你了，你确实值得人喜欢。”


    月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她又觉得有些不爽，她和方颖之间并不需要什么承认，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神女没有太多的关系。


    不过要说关系也说得上，神女就是方颖的前世而已。


    终究还是说不出恶毒的话，月明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红色鲛人泪，她将这珠串摘下，将东西扔向神女。


    神女那个时代还没有鲛人，所以她看不透这串珠子的材质。


    神女：“这是什么？”


    说眼泪总觉得太廉价，要面子的月明轻哼一声：“这可是宝贝，是为了感谢你方才救我。”


    神女盯着那串珠子看了许久，最后将它好生收好，“从来都是世人向我祈求，这样的情况倒是第一次。”


    月明总觉得她在笑，于是生气地一伸手：“不要就还我。”


    神女的身形越来越淡，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真，“谢谢，还有抱歉。”


    海中重回寂静。


    神女也好怨气也好都像是从未出现过的一样。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言漳终于出声，“憋死我了，她干嘛不让我说话。”


    月明这才知道言漳如此安静的原因。


    现在该回去了，月明迫不及待就想要见到方颖，她从腰间取下那个铃铛，刚摇一下就觉得脑袋不是自己的，她扶着脑袋不信邪地又摇了一下，这下倒好，月明直接晕了过去。


    言漳差点吓死，检查过后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妖力用得这么干净了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言漳将月明给整回了那张蚌壳床里，在这附近布下妖术屏障之后，言漳拍拍手去寻找下午要用的食材。


    月明这一觉睡得很香，她没有梦到以前那些让人难过的事，而是梦见了一个蓝眼睛的软乎乎棉花小团子。


    在一片花海中，小团子坐在一朵白色的花上，身体的颜色和花瓣的颜色十分顺利融合在一起，乍一看还以为是那朵白色的花长了眼睛。


    正因如此，小团子说话的时候月明被吓了一跳。


    她往后退了两步，“花在说话？”


    小团子绵软的身体似乎炸了起来，让月明想起了一种生物，只要一遇到危险它们就会让身体膨胀起来，现在这个小团子也和河魨一样。


    月明突然有了一点兴趣，她蹲下来看着花朵上的小家伙，笑着戳戳对方的身子：“你生气了？”


    “哼！”


    这小不点的脾气还挺大，可就是因为对方的模样太过可爱，就算是生气也没有任何杀伤力。


    月明又伸出手指戳戳对方的身体，“你是妖怪吗？”


    小家伙白眼一翻，用最甜的嗓音说出最阴阳怪气的话，“不呢，我是鬼～”


    说完还突然靠近月明做起了鬼脸。


    月明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她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可爱的小团子是鬼。


    她感觉自己的脸像被冻住了一样根本就做不出什么表情，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十分僵硬，“骗我的吧，哪里会有这么可爱的鬼。”


    见月明被吓成这样，小团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了，她又坐回了那花朵上，像荡秋千一样摇晃着。


    “好啦，我不是鬼。”


    月明听完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就说，那你是？”


    小团子笑了笑，“我是你的女儿啊，娘亲～”


    月明像被娘亲这两个字给甜晕了，她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团子晃悠着苗条小短腿，依旧甜甜地唤着：“娘亲，我叫你娘亲啊。”


    月明一脸惊悚，她还以为自己睡得时间太长，所以方颖已经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她有想过自己的孩子是人身鱼尾还是鱼身人腿，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是一朵云啊？


    于是她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方颖是神女的转世，神女住在天宫之上，天宫上除了湖水荷花和白玉亭子以外就是云了。


    所以神女可能本体就是一朵云，所以她们的孩子是出现了返祖现象吗？


    月明觉得自己的猜想有理有据，她怜爱地抚摸着小团子的脑袋，神色慈祥：“没事孩子，就算你是一朵云娘亲也会爱你的。”


    小团子本来还被摸得挺舒服，她差点就要躺下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肚皮了，可月明的这一番话又让她一个仰卧起坐。


    她扒拉着月明的手指头，一脸嫌弃，“我才不是云！”


    月明愈加觉得这小团子可爱，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女儿，她一下就觉得更可爱了，于是她伸出双手。


    小团子本来还在生气，但看到面前紧挨着花瓣的手又看到月明期待的眼神，于是不再犹豫跳到了月明的掌心。


    月明将她举在自己的胸口的位置，“想去哪里玩？”


    小团子乖乖坐在月明的手心里，月明脸上的笑容太过温柔，她一时就忘记了生气。


    但这里是在梦中，哪有去哪玩这种说法的，小团子无奈笑了下，不过梦中的这片花海倒是好看，她扶着手掌的边缘向下看，“这里就很好看啦。”


    看了一会儿花海，小团子躺在月明的掌心里打滚，是不是蹭蹭月明的掌心，就像在撒娇一样。


    月明想起了自己，自己以前也会这样拉着母亲的手，摇晃着让她答应自己的要求。


    在属于前世的记忆中，她也曾这样拉扯住神女的袖子，神女被拉扯得没办法就会放下手里的事轻轻摸摸她的头。


    而在这一段属于她和方颖的故事里，她也用上了老一套，可这一次方颖依旧有回应。


    所以一切好像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变。


    如今撒娇的不是她，而是换成了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儿，此时心里的感受又是不同的。


    她伸手摸摸小团子的肚子，看着对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心中十分满足。


    陪着小团子玩了一会儿，月明才发现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处，她原地转了一圈。


    湖水粼粼，湖边的鲜花烂漫盛开，身后是一座宫殿，宫殿外边有几个小宫女在打扫，她们像看不见月明似的，只顾着自己的扫自己的地。


    蝴蝶从眼前飞过，它停在月明的肩膀上，小团子见了便飞了起来追逐着这只蓝色的蝴蝶。


    月明见她飞得有些高忍不住担心地喊：“快下来，太高了！”


    小团子本来不想听，可见到月明眼中全是焦急和担忧，她又听话地飞了下来。


    她趴在月明的头顶，扒拉着月明的头发玩，“好漂亮的颜色，我也想要银色的头发。”


    被自己女儿喜欢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一朵云也能有头发吗？


    月明一向实诚，她伸手将自己脑袋上趴着的小家伙给捉了下来，看着小家伙的蓝色豆豆眼询问：“你还能有头发？”


    本来洁白的云朵身体慢慢染上红色，就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一样，小家伙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啊！！！我怎么不能没有头发！你和娘亲都有头发，到我这里怎么不能有！”


    月明盯着小家伙光秃秃的脑袋，她十分疑惑，但她再傻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说头发的事，于是赶紧投降，“好好好，是我的错，我说错话了，你一定会长出头发的。”


    小团子很快就琢磨过来，她气愤拉住月明一缕长发，想要扯时又放松了力道，她忍不住告知真相，“这只是我在你梦里的样子，我还没出生呢！”


    小团子花了很久时间终于将现在的情况给解释明白，于是月明终于理解了自己如今所看到的一切。


    小团子气到开始翻旧账，“你之前还把我当成鬼，真讨厌。”


    讨厌这个字在月明的心上刺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没有和女儿见面就已经拉了不少仇恨，如今只能苦笑着道歉，“啊，当时你娘亲瞒着我，所以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欣喜，你想要什么礼物？娘亲买给你好不好，不要生我的气。”


    小团子想想也是，这件事两个娘亲都有责任，她还是不要那么小气为好。


    眨了两下眼睛，小团子又飞到了月明的头上，她看着眼前这一切，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听到头顶没动静，月明还以为小团子在生气，正焦急时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我不要什么礼物。”


    月明慌了，“还在生气？”


    小团子翻了一个面，让她的背后也能享受一下这温暖的阳光，她懒洋洋地说：“你和娘亲好好的，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在这一瞬间，月明觉得对方成熟得过分。


    小团子打了一个哈欠，“娘亲，我想睡觉了，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月明无奈，她不想打扰头上小团子的睡眠所以连头都不敢乱动。


    她坐在这一片花海中，看着阳光镀在湖水上，又被微风吹成细碎的金色。


    这些日子过得太过刺激，难得享受如此安宁的时光，湖中的锦鲤跃出水面，月明一笑又惊慌捂住自己的嘴巴，见孩子没被吵醒，她又放松下来。


    欣赏美景的时候却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和脚步声一起的还有宫女的声音。


    “长公主。”


    月明脊背一僵，她慢慢转身，果然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今日她穿得隆重，头上戴着很重的花冠，衣裳的颜色也很是鲜艳，仔细一看，竟然是她们初见之时的衣裳。


    见到方颖，月明放下心中所有的坚强，她确实很委屈，这段分别的日子里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什么，在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少之后又开始不断自责自厌，最后又莫名回到了过去，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获得过去的记忆，承载过去的一切。


    她想过很多次，万一神女真的将方颖的意识抹除，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不敢想，却又总是忍不住，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方颖坐到她的身边，然后靠在月明的肩头感慨道：“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待在一起了？”


    月明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也就半个月吧，不长。”


    “可没有你在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月明，我想起来了。”


    月明心中一凉，她明白方颖说的想起来了指的是什么，那份漫长而痛苦的记忆还是回到了方颖这里。


    她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里是梦，但月明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方颖并不是梦境虚构，应该是她通过某种方式来到了她的梦里。


    月明故作轻松地回答：“就当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吧，你远比我要坚强，相信你……”


    月明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说什么坚强，月明不希望方颖有这种品质，能忍受更大的痛苦算什么好事。


    她抱紧自己的双腿，突然觉得这梦中的阳光很是刺眼，于是她不再关注阳光而是偷偷看向方颖的侧脸。


    过往痛苦的记忆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多少的困扰，她甚至在方颖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对方看着这湖水，突然转头看着月明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月明被问住，她仔细将这处的风景看了一遍，湖上有廊亭，湖边是各色的花朵，转过头是宏伟的宫殿，相比海底的宫殿这里别有一番景色。


    月明当然很喜欢这里，特别是面前的湖，她总想下去游上一游。


    在方颖的注视下，月明慢慢点了点头，“喜欢，这里很好，什么都有。”


    方颖的笑容更真切了，“喜欢就好。”


    月明总觉得她的话里藏着其他的意思，明明风很温和，她却在其中感受到了丝丝危险的味道。


    可现在还能有什么危险，月明已经获得神女的承认，所以神女的威胁已经消失了，另外那个总是搞事的残魂也被神女收拾干净，所以这世上应该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东西才对。


    月明琢磨过后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但看着方颖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她默默松了口气。


    现在想想月明还有点小兴奋，“这样我是不是算抱上了你的大腿？”


    方颖：“现在要抱吗？”


    月明急了，“你又这样，能不能收敛一点。”


    方颖：“不能，你不喜欢？”


    月明本想回答不喜欢，可是被方颖温柔的眼神锁定，她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换了主意。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