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夜色中奔跑。


    “妈妈，坚持住啊，妈妈。至少，至少也要等我……”


    她冲过拐角，从她熟悉的狗洞爬回花园，又避开人群穿过长廊，推开了自己曾经居住过十几年的房间大门。


    一堆碗筷杂物像是雨点一样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下来。


    “滚！都给我滚出去！老娘好得很！咳咳，才不需要，咳咳，不会让你们用我去威胁，咳咳，叶琳娜……”


    “叶琳娜？”


    房间内的妇人似乎这时候才看清来人的面目，她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抚摸少女的脸颊，似乎想要凭借这个来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手感是温热的。


    “真的是你……我的小叶琳娜……”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她抽了抽鼻子，反手抹去眼泪，另一只手推搡着少女：“走！马上走！一刻也不要耽搁！他们就是在拿我当诱饵来钓你呐！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地上钩？快，趁他们还没发现，立刻走，该去哪里去哪里，这辈子也不要回来！”


    “你跟我一起走。”少女的眼里也闪烁起泪光，“我带你去看病，去赛达港，去圣嘉兰，甚至去维尔微特。哪里有好医生我们就去哪里。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妈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痛死，被他们关在这里折磨到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伪装的碳粉涂在妇人脸上，当时梵西给她上妆的手法很快，但她也学到了一点伪装的窍门。


    “我们从那个狗洞走，爬出去就安全了。”她在房间外左右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人在关注这里。


    她定下心神，拉着母亲出了门。


    冷静，叶琳娜，冷静。她这样告诉自己，你不再是那个弱小的，会随便被人欺凌的私生女，你已经成年了，你可以保护妈妈了。


    你那么聪明。她这样鼓励着自己，能从那个恶魔一样的城主手下逃走第一次，就能逃走第二次、第三次……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


    她拉着母亲按照自己预设的路线行进。


    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她对于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这是她在这里最大的优势。


    拐角……没有人……


    走廊……现在快到晚餐时间了，人也很稀少，只要等他们走过……


    很好，现在只要冲到花园里，从那个隐蔽的洞口爬出去就成功了！


    她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


    差一点，就一点……


    她想，跑快点，再跑快一点……


    到了。


    她蹲下身，正要扒开草丛爬进去，却发现进来的那个狗洞已经被堵上了。


    她浑身发凉，刚才因为剧烈运动留下的热汗让衣物变得粘腻不堪，冰冰凉凉地贴在后背，仿佛被毒蛇注视着。


    “你要去哪里呀？小叶琳娜？”浑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叶琳娜转过身，挥手拍开他伸向自己的手掌：“别碰我！”


    她的声音尖厉得像濒死的鹤。


    “为什么要对你的父亲这么没有礼貌？”男人冷哼一声，“看来在城主府的日子并没有让你学会贵族应有的礼貌。真是愧对城主大人对你的喜爱。”


    他伸手去拉叶琳娜身边的妇人：“还有你！丝毫没有感恩之心的圣嘉兰女人！如果不是我收留了因为饥荒逃难而来的你，你怎么会有今天这样好的日子！现在是你的女儿，我们亲爱的小叶琳娜回馈我们的时候，你居然敢放跑她！”


    “放开我妈妈！”叶琳娜气得恨不得上牙去咬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踹了两脚，被男人身边的护卫控制住。


    她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喧闹，那是城主大驾光临的象征。


    她的声音因为绝望和恐惧而显得尖锐，极端的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


    她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你不就是为了你的生意？你那个绝对不被神明所允许的罪恶生意！你这个渣滓、败类、恶魔！你死后会被伟大光明之主的殿堂拒之门外！那些被你当做商品一样卖到世界各地的地精、精灵、兽人的灵魂会在地狱里诅咒你！你现在连亲生女儿也要卖出去了！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哈哈哈哈哈！”男人听到这话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幼稚的玩笑，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不信光明神的人可不会受到他的审判。你口中的神明那么伟大，那就让他们来惩罚我呀？哈哈哈哈哈！”


    “别天真了，孩子。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些半人种族天生没有人类高贵，能够作为奴隶侍奉我们是他们的荣幸！作为城主大人的女人，你应该感到更加的荣幸，我这是为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会长先生，请你不要为难叶琳娜。”这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属于城主。他拥有一副典型的塞拉菲拉人长相，高鼻深目，眼神如同深海一般深邃，面容俊美，脸上带着海边民族特有的英挺和粗野，这种粗糙并不与他英俊的五官相冲，反而为他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夫人，跟我回家吧。”城主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叶琳娜的逃跑而愤怒，他笑着，声音温和，朝着叶琳娜伸出了手。


    “门口又在戒严了。难道是城主夫人又跑了？”


    梵西点了一份沃陆尔特特有的地精炒饭，她侧耳听着餐馆内的人闲谈，倚着柜台问娜丝塔夏要吃什么。


    “这里还有塞拉菲拉特产海陆肉酱面吗？我要来一份。”


    “好。”


    梵西点头，挑了个餐馆深处不引人注目但却能观察到所有人动作的位置坐下。


    “你这职业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娜丝塔夏在等餐期间拨弄着桌上的酒水单，“偶尔也放松一下啦。”


    “只是听听八卦而已。”梵西喝了口冰镇树莓汁，“你没兴趣吗？”


    “什么八卦？”


    梵西将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嘘，他们正要说。”


    “真是不识好歹，要我是女的就自己洗干净跑城主床上待着了，多好呀？非得一次两次地跑。”男人灌了口啤酒，揉了揉鼻子，“女人就是矫情。”


    他对面的工友深以为然：“就是就是。可惜就是咱们底下多长了个东西，不然也能躺着赚钱。”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大笑着碰杯。


    娜丝塔夏神色无奈，梵西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意思：“你说的八卦就是这种没营养的垃圾话？”


    梵西扶额，指了指隔壁那桌正在吃芝士面包的女孩。


    “可恶可恶可恶。城主大人就不能看看我？”女孩还小，充满雀斑的脸上弥漫着青春蓬勃的气息，“怎么会有女人连他身边都呆不住？非要跟着来历不明的低贱精灵私奔？那可是尊贵的塞拉菲拉贵族啊。长得又那么英俊，性格也那么温柔，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沃陆尔特人……”


    他身边的女孩叹了口气，把芝士面包塞到她嘴里：“闭嘴吧我的好妹妹，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明年进了城主名下的工厂，也许能见到他，但不能再像这样花痴了，明白吗？”


    娜丝塔夏耸了耸肩，对着梵西做口型：“城主夫人是不是我们今天带进来那个？”


    梵西晃了晃冰镇树莓汁的杯子，点了点头。


    娜丝塔夏接过侍者递来的餐盘，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在桌子上模仿着画下梵西当时在“少年”手背上画下的魔法阵：“那这个应该也起不到什么效果了。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可能有些误会的喜剧爱情故事？”


    “话说回来了。咳咳。”


    梵西把薄荷水放到娜丝塔夏手边，拍了拍她的背：“吃慢点，别噎着。”


    娜丝塔夏咳得眼里泪光闪烁，她举起薄荷水顺了顺打架的食管和嗓子：“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怎么让这个东西起作用？动用，咳咳，的力量对你可不好。”


    梵西不声不响，吃饭的速度倒是比娜丝塔夏还快，她答得很模糊：“神明的力量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


    也就是说，即使她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在别西卜基地吞噬了神躯拥有了半人半神的力量，已经成为特殊存在的她也能收到来自过去的，甚至某些幻境空间里传来的祈祷。


    这样就能完全绕开过去时间点上神躯和阿芙洛斯的链接，也不会破坏她和阿芙洛斯之间微妙的平衡。


    梵西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抿下一口树莓汁：“你听，风吹过来了。”


    “英俊？温柔？我呸！披着人皮的禽兽！”叶琳娜的力气已经在全力抗争中逐渐减弱，很快，她会连咒骂的力气也丧失。


    “夫人又发歇斯底里症了。”城主优雅地转身，对着身边的医生点头，“麻烦您了。”


    医生带着口罩点头，手中的针剂缓缓从药瓶里汲出药液。


    “不行。不要！放开我！”叶琳娜颤抖着摇头。她深知这种药剂的功效。


    一旦被注射，她就会变得浑浑噩噩，丧失任何逃跑的意志，只留下吃饭睡觉的本能。


    这种药剂还有成瘾性。长时间注射后如果中断注射一段时间，她脑子里就不会留下除了获得注射之外的任何事情。


    她会为了获得药剂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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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拱手奉上自己的身体、尊严、意志，她的一切，就像一具浑浑噩噩的活尸。


    她不能，她绝对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谁，还有什么能来救救她？救救她和妈妈？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手背上的印记。


    她一直畏惧梵西身上那股邪性的气息，因此不敢碰她留下来的印记。


    但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她犹豫了。


    哪怕是成为邪教徒吧，哪怕向这位不知名的邪神献上自己的灵魂吧，至少在能做出改变的时候，她要竭尽全力！


    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了舌尖，趁着挣扎的间隙将鲜血一口吐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一种极为幽深晦暗的气息闪过，她的口中开始不由自主地吐出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


    “我以我的名义召唤您，背离神明之神，违逆命运之人。”


    “您是纯粹欲望的使者，是慈育的地母，是违逆者的天父。”


    “我以我的一切向您献祭，渴求您的降临。”


    男人似乎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随后愤怒地按着她的头压到地上：“以为故弄玄虚有用吗？愚蠢！”


    但一股巨大的力量抵着他的手，将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掰回原位。


    当这股力气松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


    叶琳娜感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和淤痕正在被重塑，一股轻柔的巨力拉着她，让她起身。


    随后耳边响起她上午听过的那个声音：“你的祈祷，我听见了。”


    空气中流动起稀薄的雾气，雾气中半个身披薄纱的人钻了出来，祂长相似男似女，兼具女子的柔美和男子的硬朗，身姿妖娆如蛇，但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潜藏着磅礴的力量。


    祂在夕阳下现身，在场所有人都在为那纯粹而神圣的美貌所震慑，仿佛那就是世间真理。


    祂的脑袋转向因为断臂的疼痛而颤抖的男人，声音妖娆却阴冷：“蔑视神明？”


    祂又看向站在原地表情阴晴不定的城主，声音浑厚又威严：“草芥人命？”


    祂双手搭在叶琳娜肩上，玩着她的头发：“想要怎么惩罚他们？”


    叶琳娜似乎也被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一时间不敢说话。


    男人抱着自己的残臂跪了下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叶琳娜，我的女儿。我是为了你好啊，想要给你找一个身份高贵的丈夫，这是父亲爱你的表现呀！”


    叶琳娜扭过头去，眼里的憎恶已经展现了她的态度。


    城主一言不发，但他后撤越来越快的脚步已经让他内心的怯懦暴露无遗。


    梵西皱了皱眉头，娜丝塔夏吃完了肉酱面，屈指敲了敲桌子：“在看什么？”


    “一份愿望。”


    梵西垂眸，看着娜丝塔夏之前画在桌子上的魔法阵：“不觉得它很眼熟吗？”


    娜丝塔夏擦擦嘴，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保护魔法阵和……背诵符文的结合？”


    这个背诵符文是奥莉加发明的，为了帮一些背不出圣典的同学通过背诵考试。符文一启动，受试者会自动开始背诵预设的词段，娜丝塔夏小时候也没少用这招帮修道院的同学通过考试。


    在阿德丽娜的影响下，她了解了很多与神明相关的隐秘。


    比如信仰，比如召唤。


    她脑子转得很快，猜想脱口而出：“你预设的不会是自己的召唤咒语吧？”


    梵西点头：“真聪明。”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召唤你？”娜丝塔夏的思路非常灵活，“那就能绕开这里没有魔力流动的禁制了！”


    “不能。阿芙洛斯留在这里的神力也非常微弱，借用不了多少。”


    梵西长舒一口气：“对于满手鲜血的罪恶之人，我们需要的不是他们的忏悔。”


    她打了个响指。


    远处的花园里，正在跪地忏悔的断臂男人，说话声音一滞，头颅从脖颈出被凭空扭断，毫无征兆地飞了起来，飞溅的血液将花园里的各色花卉染得鲜红。


    紧随其后的是花园里一个个接连爆开的头颅，红白的花火就像一场热闹的烟花表演。


    叶琳娜被烟雾蒙住双眼，她只听到神明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别睁眼，向前走，别回头。”


    她拉着母亲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个囚禁了她十几年的花园。


    “保护魔法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去休息吧。”梵西站起身结完账，对着娜丝塔夏说道，“今晚会是个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