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晓笙冷笑着，带着满眼的鄙夷将眼前这个衣冠不整、酒气冲天、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


    随后，他坐上了刚刚他坐着的石凳，将桌上一坛酒一饮而尽。


    “怪错了？呵，秦燮，敢做不敢当，应该不是你的风格吧？”穆晓笙道。


    秦燮眼中布满血丝，久不打理的碎发在寒风中愈发凌乱，他远远站着，高大的身形此刻单薄地仿佛一碰就会倒。


    他沙哑着声音，道：“我承认，我是想你死，我还想了无数种弄死你的方法，可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你就忽然出事了。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你！可我明明没有！大哥，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在找你吗？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对，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穆晓笙眉峰不耐烦地挑了挑：“你的借口还真是多，好啊，那就说说吧，让我听听你还能编出些什么来。”


    秦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朝他踉跄着近了几步，然后用了个近乎疯狂的语气道：“你出事那日，我给你送了两块糕点，一块是梅花糕，一块是杏花糕，你到底吃了哪块？”


    “......”


    穆晓笙差点憋不住眼里的泪花，冲他递了个讥讽的眼神：“你的问题果然比我想象的无聊。”


    “不！快回答我！”秦燮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用尽全力伸出颤抖的双手，牢牢将他的一只手臂攥住。


    穆晓笙眸色更暗，厌恶地将他甩开：“杏花糕是我平日最喜欢的，所以你这个蠢货在里面下了毒对吧？”


    “快告诉我你到底吃了什么！”秦燮不答，只是一味地嘶吼，急迫地想要听到他的答案。


    穆晓笙被他激得一阵恼怒，瞋着双目，眼神随着歇斯底里的他飘忽不定。


    最终，他冷冷道：“我本来什么都不想吃的，可是母后来了，她说，弟弟好不容易不闹脾气，还那么懂事地送糕点给我，我应该吃。”


    “所以你......”


    “两块都吃了。”


    “你......”秦燮顿在原地，方才还燃有一丝生生机的眼睛倏地黯淡下来，“可你明明知道杏花糕里我动过手脚。”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穆晓笙转过脸，透着恨与绝望的目光如同尖刀刺向他，随后自嘲般地狂笑了好一阵，“是啊，我不但知道你动了手脚，我还知道他们在梅花糕里也动了手脚。知道我怎么发现的么？哈哈哈哈......那块梅花糕啊，是苦的，哈哈哈哈......”


    “可我不得不吃。”


    “不得不死。”


    空荡荡的院子静默了许久，月亮越升越高，最终隐入云间。


    秦燮觉得自己每寸皮肤都绷地生疼，一边笑一边哭地在原地打起转。忽然，他顶着一双无神的眼，痴痴地凑近他，与他面对面地相看。


    “不对，大哥，你还是误会我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道：“杏花糕里只有巴豆啊大哥。我本来是想下毒的，可是我不敢，所以我只让人在里面加了巴豆，我不过是想看你出糗。真正想害你的，是他！是他换了我的梅花糕！”


    “没错，我想起来了，那日我悄悄跟着给你送食盒的公公，想看你是怎么出糗的，可走到半路，那个公公忽然打开了食盒，他换走了里面的一块糕点，我看不清是什么。秦琅，这些年我一直在害怕，怕那日他换走的是杏花糕，我怕我真的成了杀你的凶手，所以我一直在找你，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原来，你是吃梅花糕中毒的，哈哈哈哈哈，原来不是我......我做贼心虚了二十三年，二十三年啊，我没有一日能睡得安稳，没有一日不做噩梦，可是到头来，不是我害的你......哈哈哈哈......真的不是我......”


    穆晓笙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许久，他的眉心混乱地跳动起来，终于在自己快要爆发的时刻，一把扯住了秦燮的衣领，将他拖倒在地。


    他抬起一只脚，将他肩头狠狠踩在脚下，带着无边的恨意在上面来回碾压，良久，他才缓缓道：“蠢货。小的时候是，现在更是。你入主东宫也有些年头了，就没查到当年他们下的是什么毒？”


    “我查了！我查遍了当年的所有人，可惜太晚了，所有活口都没了。”


    穆晓笙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道：“好，那我可以告诉你，那种毒，叫无霜，服下后三个时辰内，会叫人发狂，像头野兽，最终全身筋脉崩裂而亡。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无霜至寒，遇到一丁点性热的药物就会激发出更烈的毒性。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宫中无色无味的毒那么多，他们要选无霜了吧？”


    听到这儿，秦燮已不再动弹，全身僵硬地像被夺走了魂。良久，他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语气，低声道：“巴豆性热。他是在利用我，他要把杀你的罪名落在我头上......”


    穆晓笙道：“这是其一，他怕事情败露，会毁了他的一世英名，所以就让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替他背下罪名。还有其二，无霜毒发后会使人性情大变，因此我才会举刀砍人，才会疯疯癫癫地往宫外跑，才有机会落入连山寨手里，而他却能被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为什么，父皇他，为什么？”秦燮了无生机地喃喃道。


    穆晓笙垂下眼，冷漠地看了看满脸绝望的他，笑道：“为什么？我也想了很多年为什么，不过现在不重要了。弟弟啊，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有太多太多想做的，想玩的，死过一次的人啊，最惜命了，也最知道人活着就该好好享受。所以我这辈子，余下的日子，要好好玩，玩得开心，尽兴......哈哈哈，哈哈哈......”


    他阴森森地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发出阵阵瘆人的笑声。


    “你，你想做什么？”秦燮微微张开了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穆晓笙忍着笑，颤颤巍巍地从腰间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放在他眼前：“弟弟啊，这是我改良过的无霜，吃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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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死，不过是疯三日，醒一日，周而复始，很好玩的，哥哥给你试试？”


    秦燮僵住，除了双眼正透着滔天的恐惧。


    “大哥，不要，不要啊大哥！是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不该丢了你的课本，不该做了坏事嫁祸给你，不该让母后责罚你，不该对你起杀心......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大哥，放过我......”


    “哦，原来你做过这么多坏事呢？”穆晓笙故作无辜地看看他，嗔道：“那就更该罚你了，反正你从小就笨，当了太子也没做成几件事，现在都被废了，更是个无用之人，你还心思重，碌碌无为地活着不累么？我看，当个傻子挺好的，哥哥是在帮你啊。”


    说着，他便不由分说地捏起他的脸，将手中的药丸塞了进去。


    秦燮学武也是半吊子，拼尽全力也挡不住穆晓笙的一只手腕。很快，他便不再挣扎，任由毒药入喉。


    热泪从他眼角滑落，他苦笑一声：“我做太子十几年，从来都是云端里活着，大哥，我只想死得体面一些......”


    穆晓笙想了想，却没说话。


    秦燮服下药，忽觉有些筋疲力尽，他缓缓闭上眼，仿佛沉沉睡去。穆晓笙望向天空，心头压着的一座大山还在原处，越压越重。他有些透不过气，生生憋回已经在眼里打转的热泪，随后飞身一跃，朝月光飞去。


    --


    夜已深，庄严的皇宫更显肃穆。除了巡逻的守卫踢着有节奏的步子，大小宫殿都是一样的死寂。


    只有容华宫里的灯还未熄，宫女们在院中生了只火盆，忙忙碌碌地烧着什么。


    这里是大郯皇后的寝宫。


    穆晓笙坐在远处的房檐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乱哄哄的场景。


    一个嬷嬷催促道：“快，多烧一些，皇后娘娘说了，每日都要烧这么多才行。”


    一个胆怯的小宫女皱着脸：“姑姑，这纸钱，我们还得烧多久啊？”


    “别多嘴！皇后娘娘不说停，咱们日日都得烧。只求冤魂快快得以超度，不要再来咱们宫里了。”


    另一个小宫女嘀咕道：“可是都做了那么多场法事了，一点用都没有......”


    “好了，都别再说了！快烧，快烧！”


    “......”


    宫女们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房檐上的穆晓笙扬起个诡异的微笑。


    皇后已经歇下快一个时辰了，可她翻来覆去，始终没有想睡的意思。宫女们已经退出门外，屋里除了几盏昏暗的烛光在微微颤动，只剩下她一声接一声的啜泣。


    “母后因何事难过啊？”


    空荡的房间悠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皇后猛地惊起，心脏因极度恐惧而抽得生疼。


    “谁？谁在说话？！”


    “母后......叫您母后的，还能有谁呢？”穆晓笙一步步从外面的隔间踱步进来，带着那张与秦燮一模一样的脸，朝榻上抖成筛子的人露了个微笑。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