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埃文在一起时，玛西亚总是非常高兴，开怀大笑的频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她有时甚至因为不适应说这么多话、笑这么多次而脸颊发痛。


    他很聪明，纵然知识几乎全都来源于浪漫小说，可也不能小看浪漫小说题材的广博。


    刚刚，埃文注意到雪地上有一串箭头形的三趾脚印，便模仿某本小说里的猎人，逆着风慢慢靠近积雪的灌木丛，用面包屑设置陷阱，抓到了一只肥墩墩的雪地鹌鹑。


    “竟然真的可以抓到，有意思。”玛西亚说。


    “我也没想到，看来这个作者功课做得很足。”他笑了笑。


    埃文笑起来好看。


    这世界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的人，尤其是男人。埃文这么漂亮，想用脸蛋讨点儿好处无可厚非，合理范围内，任性一点玛西亚也能接受。


    可他一点都不自恋，没给玛西亚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这让她对埃文的内心想法产生了好奇。


    “埃文，你身边没有同龄女孩，意识不到自己有魅力。如果你在大一点儿的城镇生活，就会发现你很受欢迎。”


    玛西亚用火把肉烤得外焦里嫩，扯下一半，分给埃文。


    “那又怎样，”他接过鹌鹑腿肉，吹着气，咬了一口，“在浪漫小说中，脸蛋漂亮只是基础设定。哪怕作者文笔再好，见色起意也是暗淡无聊的情感。无论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外表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唔，有道理。”


    没想到埃文会在谈情说爱的故事中思考这么多，玛西亚问：“那，那个《铁血公爵对我动心》，你觉得它好在哪儿？”


    埃文想了想，说：“路易吉成熟、从容，在上流社会游刃有余，看上去很厉害，其实只是刻板地生活，循规蹈矩罢了。反而是女主角爱丽丝更有生命力，更像活人，她看到并欣赏路易吉叛逆的一面。在浪漫小说中，公爵和牧羊女的灵魂是平等的，他们虽然一见面就拌嘴，实际上一直互相欣赏……我喜欢这种打破规则，战胜偏见的故事。”


    “听上去，浪漫小说里的爱情和魔法很像。”


    “怎么讲？”


    “如果没有魔法，我永远没办法和贵族坐在同一间教室读书。如果没有魔法，我现在可能在老家某个小餐馆的后厨刷盘子。我今年二十二岁，按一般的情况，肯定已经嫁人了，运气好会遇到一个和气的丈夫，运气不好说不定一星期会挨两顿打。所以，对我来说，魔法就是‘打破规则’和‘战胜偏见’的力量。”


    当然，也有些人滥用魔法，就像有人以爱之名给他人带来伤害。


    埃文点头：“这样比较的话，还是魔法更可靠。你真的很了不起。”


    “了不起？”


    “当然。我只会在文字里做梦，而你让梦想成真。”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你接住了精灵撒在你头上的花瓣，没有浪费自己的天赋。”


    玛西亚听出他的语气里有羡慕，还有点小小的自卑，于是说：“埃文，我觉得你也不错。虽然我不懂，但我想，应该不是每个读者都能产生这么多感悟吧？而且，你总能用三言两语把故事的精髓说清楚，这是我做不到的。”


    他摇摇头，不认为这算什么本事。可是，玛西亚那青绿色眼眸，诚挚的目光，此刻越过了躯壳，正注视着他的内在。


    她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掺假，正强烈地肯定着他。每被玛西亚夸一句，他的心头就颤一下。


    “其实我并没有读过很多书，你看到的那些就是全部。我……我也很久没碰过新书了。”


    “不难，到了王都，我们去逛书店，正好也要去图书馆寻找安东尼奥的报告。”


    “真的么，”埃文有些兴奋地说，“带恋人逛街是非常经典的桥段。”


    玛西亚认真记下：“好的，好的。我会把整座书店里所有的浪漫小说都买下来，送给我的恋人——埃文。”


    她弯着嘴角，露出好学生等待夸奖的笑容，像在说：你看我学得多快！


    埃文突然没办法看她的眼睛，把头垂下，小声说：“谢谢，这真的很让人动心。”


    他默默吃完手里的烤鹌鹑，没再说话。


    行至王都周围的郊区，他们意外偶遇了斯黛拉。她接了一个葡萄园土壤改造的工作，现在是冬天，正好为来年的种植做准备。


    斯黛拉家境很好，真正的大小姐，衣食无忧。当她觉醒魔法天赋，她的家人十分开心，但得知是土魔法，又有点嫌弃。


    在她父母看来，土魔法师的工作环境太差了，每天都跟农民一样灰头土脸，要么就是和矿工一起进山钻洞，不是很体面。他们本来也不是那种需要女儿工作的人家。


    不需要女儿工作但需要女儿联姻。这迫使斯黛拉快速地离开了他们，投奔了魔法。


    好在这世界上还有魔法。


    她并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此刻，她正扛着一把铁铲，站在葡萄园的垄上戳来戳去，往土壤中注入魔力，感受大地奇妙的回应。


    “斯黛拉！斯黛拉！”


    玛西亚远远看见那穿紫衣、挥铁铲的金发魔法师，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玛西亚，这么巧，你从极北之地回来了啊！”她扭头看到埃文，先是呆住，看清他的容貌之后，又倒吸一口气，尖声问，“玛西亚，他是谁？”


    “埃文·贝克尔，”玛西亚似乎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控制嘴唇的力度，平静而喜悦地说出台词，“我的恋人。”


    斯黛拉愕然。


    她打量着埃文，啧啧称奇：“竟还真找到了‘恋人’，你好，我是玛西亚的朋友，土魔法师，斯黛拉。”


    “你好，斯黛拉小姐，我是埃文。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斯黛拉回答：“王都的气候，种葡萄有些勉强。但土魔法可以优化土壤，弥补气候的短板，种出一种浅黄色的葡萄，酿出所谓的‘黄金酒’，经济价值很高。我在用魔法检查土壤的情况。”


    “好厉害，果然优秀的人身边也都是优秀的朋友。你就好像是故事里那种被祝福的人，种什么活什么，走过的地方，花开得都比别处更鲜艳。”埃文感叹道。


    “哈哈哈，嘴很甜。玛西亚这种没谈过恋爱的女孩被你迷住，确实很正常。”


    斯黛拉肯定了埃文，玛西亚却不知为什么想要纠正：“这不是嘴甜，埃文很真诚，他发自内心地赞美你。”


    “哦，”斯黛拉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明白了。那么，谢谢你，真诚的埃文。”


    紧接着，她又发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爱的？”


    “是在极北之地遇到的，我觉得他各方面都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雇……”


    “雇？”斯黛拉挑眉，提醒她露馅了。


    玛西亚暗叫糟糕，即将抵达王都，要从现在开始进入状态才行。


    “雇我做向导。”


    埃文及时开口，声音比平时温柔，甚至有些……娇软，语声像一片羽毛轻轻漂在水面上，晃悠悠地从她侧后方传来。


    玛西亚感觉脖子有点痒痒。


    “然后，我们在途中遭遇冰龙袭击，玛西亚救了我，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爱上了救我一命的恩人。”他看向玛西亚，眼睛里有星星。


    斯黛拉故意露出狐疑的表情：“真的么？我不信。”


    于是埃文果断地伸出双臂，从背后抱住玛西亚，尤嫌不够亲密，又把脸轻轻贴在她的肩头。


    “啊……”


    玛西亚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正如潮汐般聚涌，一浪一浪地往心头上拍。


    台词，这个时候要说什么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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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文的呼吸撞在她的颈间，玛西亚艰难地扭过脸，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些提示。


    “姐姐，你会一直保护我，对么？”


    他记得她曾对莉莉娅特说，只要叫她姐姐，她就没办法不答应对方的请求。


    他眨眨眼睛：说啊，玛西亚，说你会这样做。


    “埃文，我当然会一直保护你的。”玛西亚终于进入了状态，“你这么喜欢我，我没办法丢下你！哈。哈。哈。”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适应埃文的拥抱。


    其实，感觉还不错。


    他的手臂有点重，但厚实的胸膛饱满而柔韧，让人不由地想往他怀里靠。就，挺有弹性的。肌肉是前魔法时代的力量象征，但也切中玛西亚的审美，她本能地喜欢蓬勃健康的东西，仿佛能从中吸取元气。


    “玛西亚，你真好。”


    他侧着脸，眼睫毛微微颤动，在斯黛拉刚好能看见的角度露出喜悦而满足的微笑。


    “因为我喜欢你嘛，我喜欢埃文……”玛西亚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回应他。


    斯黛拉摸了摸下巴，评价：“略显生硬，但还算过关吧。”


    闻言，埃文把玛西亚松开，后退半步，在她旁边重新站好。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为应对突击检查而进行的即兴表演，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随机应变。


    玛西亚用眼神感激他的可靠。


    “斯黛拉！你干嘛突然摆出一副考官的样子？弄得我很紧张。”


    “因为如果你们连我都骗不过，你就完蛋了。”


    “……也对。”


    斯黛拉：“进了城，每个人都是观众，每双眼睛都盯着你。既然要做戏，就要把表演当成日常。”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提醒，斯黛拉。”


    “别客气。”


    她把铁铲重重插进冷硬的泥土里：“不过埃文，如果你假戏真做，趁机占玛西亚便宜，即便她心肠软，舍不得烧死你，我也要埋了你。别小看土魔法，用不了一千年，我就让你变成化石。”


    “我不会的。”他背后一凛，连忙摇头。


    斯黛拉继续专心工作，玛西亚和埃文与之告别，往王都的方向走去。


    “玛西亚，那个，你还好么？刚才我……”


    “刚才你做得很好，我确实需要你的引导。如果斯黛拉觉得说得过去，那么效果应该不错。”


    埃文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你不生气就行。”


    “这都是为了领地，还有我的尊严，我完全不在意，我允许你这样发挥。你比我机灵。”


    她十分客观地看待他的表演，给出高度评价。


    只不过，柔软的纠缠，温热的呼吸，还有搏动有力的心跳，这些东西让她心里发慌。从背后拥抱本来就是这种感觉么？


    一定是因为太突然了，她没准备好。


    可来不及做更多准备，考验就又来了，进城没一会儿，她看到了一辆挂有王室徽记的马车。白银家族的旗帜由利剑、盾牌和王冠组成，代表着王权建立于祖先强大的军事实力之上。


    这一次，玛西亚没有犹豫，先行抓住了他的手。


    埃文愣了一下，然后，他把手指插到了她的手指之间，缓慢地用力握紧。


    “玛西亚，别慌，记住，我喜欢你。”


    “嗯，埃文，我也喜欢你。”她回应，低声念叨了几遍，试图找到最舒服的语气和节奏。


    十指相扣让手指根部接触的地方变得拥挤，血液流动不畅，那种又痒又胀的感觉又来了。玛西亚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每个新手第一次正式登台都难免紧张。


    没问题，一定没问题，至少，她的台词已经念得很熟练。


    马车停在玛西亚的面前，车里的人是第一王子莱昂的王妃——美丽的贝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