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西亚站在金色的云层之上，和另一个玛西亚作战。


    玛西亚使用火焰飞弹，对方也用火焰飞弹。玛西亚紧蹙眉头，对方也紧蹙眉头，它一举一动都模仿玛西亚——真的很让人讨厌。


    这样打下去也永远也分不出胜负。


    她开始把大量的魔力汇聚在双手，指尖飞出丝线一样的火流，以火焰编织成网，绑向对方。


    她打算限制对手的动作，然后再近身肉搏。


    是的，这是她唯一想到的破局方法，因为，她注意到复制品尽管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魔法招式以及攻击强度，它的身体却似乎是由密度更低的什么东西组成。


    像个……粗糙的样品。


    她是个魔法师不假，必要时也可以发挥生物的原始本能，用拳头和冒牌货一决胜负。


    思路成形，说做就做。玛西亚不断靠近对方，张开火网，同时自己也被滚烫的火焰捆扎。她不顾疼痛，一拳砸向那张和自己很像，却更漂亮的脸蛋。


    当然，玛西亚也被狠狠打了一拳，但是没关系，它的力气果然不如自己。紧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


    “砰！砰！砰！”


    拳风呼啸，碰撞声响个不停，玛西亚整个口腔都被甜丝丝带血的口水糊住，一阵头晕目眩。


    但是，对方更惨。


    它如未彻底风干的泥塑那样，五官通通被打歪，玛西亚的最后一拳更是直接陷进对方的脸中，她拔出手的时候，还发出了“啵”的一声。


    构成其身体的，是些脆弱粘腻的半固体，徒有其表，不堪一击。


    玛西亚把融化消失的对手扔到一边，问百眼巨怪：“这下满意了？可以把奖励交给我了么。”


    巨怪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似乎在思考。试想一百只眼睛同时无序地乱转，眼珠还并不往同一个位置看，那涣散失焦的眼神会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咕噜……咕噜……”


    战斗是玛西亚擅长的，却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得不压下愤怒，转而沉思。


    巨怪不会说话。


    眼睛，它是只有眼睛的怪物。


    玛西亚想起了被安东尼奥驯化，用来守卫报告的力鼠西西。这个沉默的百眼巨怪也很像是某种锁具，在这儿看管着神明的遗赠。如果能够理解它的想法，或者解释它的习性，应该就可以打开这道锁。


    只有眼睛的怪物会想些什么？


    只有视觉的怪物需要什么？


    “你喜欢‘观看’别人打架？这些精灵性格太太温和了，你感觉没意思，对么。”


    “或者，你喜欢‘观察’我与复制品之间的区别，找不同，这是你的游戏？”


    她开始胡乱地猜测，当然得不到回答。


    趁玛西亚苦思冥想的空档，巨怪又开始抖动，眼睛里交替透出红色和绿色的光，然后，目光汇聚处，重新出现了一个人形。


    它更为美貌，几乎是以玛西亚的发色、瞳色、肤色为关键词，造出了一个与她无关的美女。


    “难道，这是你眼睛里的我？”


    “难道，这是你眼睛里的我？”


    她不攻击，对方也不会攻击。并且，除却又变漂亮了，这个复制品哪里都没有增强。


    玛西亚困惑地摇了摇头，默默坐下来，它便像影子一样坐在了她的旁边。


    金色的云层上，百眼巨怪、真实的玛西亚和她美丽的复制品，三者并排静坐。


    天地俱寂，一切的感官都仿佛消失了，只有视觉还在工作。


    她看向巨怪，巨怪也看她，一百只眼睛如镜子被打碎的残片，映出她平凡的脸。视线交汇的瞬间，巨怪蠕动着缩了缩。


    她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很紧张？你很在意他人的注视，对么？”


    巨怪不语，依旧是复制品在学舌。


    “你……紧张？……对么？”


    复制品发出回音一样的声响。


    玛西亚暗暗地想，这只怪物说不定是创世神观察世界的眼睛，创造世界时的辅助标尺。它做出一个更漂亮的玛西亚，并非为了嘲笑她不美，也许正相反，它好心地给她提供了一个“修改意见”。


    就好比新手画匠学徒，第一次绘制壁画时，旁边总有个帮他出主意的人，或是老师，或是同学，告诉他线条歪不歪，色彩有没有用对。


    某种意义上说，巨怪的品味很大众，它造出的复制品是字面意义上的好看。


    好看……视觉……


    “但我不需要好看。我也不用改进。”她朝复制品扬了扬拳头，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对巨怪说，“你让它回去吧。不然会被我再砸扁一次。”


    巨怪突然开始痛苦地哭泣。


    玛西亚窘迫地僵住，她向来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哭泣，何况是一百只眼睛同时流泪，庞大身形与细腻丰沛的情感形成强烈对比，就好像欺负了一个不懂事的大号儿童。


    她有些招架不住，“你别哭啊……”


    巨怪的泪水如洪，玛西亚完全没有战斗的想法了，她换了更温和的表达方式：“好吧。我不该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我并非‘不需要’你的建议，我只是想说，我对自己很满意。”


    “咕噜……咕噜？”


    一瞬间，她竟能领悟这些含糊音节的含义，忙回答它：“是真的。神把我造成这个样子，我非常满意。再漂亮一点就有点过了，我怎么可以这么贪？对吧。”


    玛西亚想通了，她是来和创世神讨赏，干嘛要打架？真够莽的，竟在天国乐园挥拳！都怪卡尔把她气昏了头。


    巨怪激动地膨胀变形，在云层上弹跳。紧接着，陌生的画面一幕幕地钻进了她的脑海中。


    是神明。


    祂很年轻，亦或者并不年轻，因为时间还没有被发明。


    没有出发点，也没有目的地，神魂在茫茫黑暗中漫游。直到有一天，祂动心起念，睁开了眼睛。


    第一个世界。


    第一个世界由五片大陆和一片汪洋组成，天上有日月星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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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有飞禽走兽。祂把神力分给了十位新神，赋予他们权柄。祂创造了六个不同的智慧种族，令其繁衍生息，形成文明。


    玛西亚能感受到这一时期的创世神非常快乐，虽然缺乏计划，不够严谨，可祂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造物，享受创造天地的过程。


    可是，这个世界出现了谋逆者，一位新神堕落，竟想杀死自己的母亲，篡夺祂的神力。


    眼前的景象快速地切换到末日战场。


    创世神淡金色的血液正从胸口的伤痕中汩汩涌出。世界在神、魔、六族人类的大战中彻底毁灭。创世神的一部分神魂永远地坏死。


    “这个世界不好。”


    陪伴祂的只剩下帮祂记录、观察的百眼巨怪。


    “要不断改进，直至完美。”


    第二个世界。


    这次，一切都脱离了祂的预期，越追求控制，就越走向失控。不断出差错，神明焦虑、愤怒，世界在半成品阶段便分崩离析。


    祂不得不强迫自己停下。创世神仿佛变成了石头，一动不动，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做不了。神明陷入了漫长的休眠。


    第三个世界。


    创世神疲惫不堪，苛刻的习惯伤害了自己，祂变得虚弱，祂成功把所有快乐的事都变成了痛苦。


    神明蜷缩在百眼巨怪的怀里：“其实这个世界还不错，对吧。”


    巨怪不停流泪，用泪水安慰祂。


    祂释怀得太晚。


    祂令天国精灵向人间撒下代表幸福的花瓣，数千年后，为了对抗疾病，创世神又把神力，也就是魔法，随机地分给凡人：“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了。”


    创世神笑了笑，坏死的神魂不断侵蚀祂的意志，新的魔王以“死寂”为名诞生。


    然后，祂静静躺在这里，等待自己的终结。


    玛西亚诧异地看着这位神祇。


    她其实不是很理解。但她用手轻轻地擦去巨怪的眼泪，坚定地说：“这是唯一的世界，这是最好的世界。”


    即便有不圆满的部分，那也是人类该自己去努力的事。正如母亲只能给你生命，不该替你去完成人生。


    漂亮的复制品也重复玛西亚的动作与话，只不过，话没说完，它便被巨怪吸收。


    巨怪的眼睛次第熄灭，光芒飞入玛西亚青绿色的瞳孔，她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再睁眼时，她看到了更多。


    巨怪把创世神的礼物交给了玛西亚。世界的本来面目呈现在她的面前——她拥有了神明的视觉。


    她看到了魔力在自己的血液中奔流。


    她看到了神力在空气中飘动，宛若一滴墨水滴落在水中，留下清晰的扩散痕迹。元素魔法、空间魔法与精神魔法都是同一种东西。


    这是一个真正的奖励，神明没有糊弄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学会使用其他属性的魔法？”


    巨怪没有再发出声音。


    它已经很累、很累，闭上所有的眼睛，陷入永恒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