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旎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胸口传来熟悉的沉重凝滞之感——是一把剑。


    她刚起身，屈覃踩着慌忙的小碎步催促邹旎，“快点起床！长老们开始催啦。”


    邹旎：“......”


    她是死了吗？怎么已经开始走马灯了。


    眼前的一切像是摁了快进的按钮，拖着她一步步地走到终局。


    第十次，祁霁双手沾满仇人与无辜之人的鲜血，将整个世界变作炼狱......


    第二十次，她身死，没有信念能够维持这个世界，遂崩塌......


    第五十次......


    第六十次......


    邹旎很想停下来问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可是被拖着走的那个人只是一味固执地向前冲，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


    够了！最后一次，木牌上的次数停滞到了第六十九次，那个人被邹旎一声暴喝喊回了神。


    邹旎：“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对面那人和她长着相同的脸，神色迷茫，“我想回到过去。”


    忽然间铺天盖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流到她的脑海。


    “师父……我好痛。”她看到自己满手鲜血，一股股的灵力被输送到面前受伤之人的腹部，但皆无济于事，对方受了太重的伤。


    “等等师父，我去找人，我去……”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山上去求道祖们，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开门。


    “你回去吧，这世上灵力日渐稀薄，哪有多余的，即使她被救回来也是个痴傻的人。”她的师父劝她。


    她幼时勤学好练，自从修道无一日不在用功，打小是山上师父师祖们喜爱的弟子，那时的仙山和门派不多，她有这个机缘，也懂得努力，因此进步飞快。


    可是不知为何等她当了师父，却连自己的徒弟也救不活。


    “温晁，你帮我照看一下你师妹，我去雪山，北边雪山有雪莲，蕴含无尽的灵气，一定有办法的。”


    小小的温晁心疼师父，第一次说了重话，“师父，师祖他们都说救不活了，你何必执着啊。”


    她闭了闭眼，刻意忽略了他这句冷漠的话，“我从收徒那天起就把你们当成了我的责任，只要能救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等她历经千辛万苦捧着雪莲回来时，小徒弟已经身亡，而温晁就站立一旁。他说，“师妹太痛苦了，他等不了你。”


    那天之后，她便将自己锁在练功房，什么时候仙逝的都不曾知道，不过她死后执念化作了一尊石像伫立在白霞宇后山，那时这座山还不叫白霞宇。


    “我想要回到过去，救我的小徒弟。”


    邹旎如同溺水般猛地睁开眼，但眼前这个视角怎么和她平时所看的世界不一样呢？


    有些太低了，她能看到近到咫尺的尘土，能感受到从自己身体某一处传来的痒痒的触感，像是一只蝴蝶飞到了她的身上歇脚。


    她伸出双手——结果入目的是一片绿色，她变成藤蔓了！


    是灵山里面！她看见了那棵树，树下坐了一个女子，邹旎瞧不清那人，但是能看到对方的动作，那女子正在雕刻一块木牌，邹旎想看得更加清楚一些，于是她往前攀爬了一会儿。


    “你从哪里来？”谁料到那女子突然说话了，邹旎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这里的活物应该就她们两个吧，邹旎心想，我二十一世纪来的，还能哪儿来。


    女子雕刻好了木牌，将其放在树下，转过身对邹旎说，“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为何前面六十九次全是失败，而你来的这一次却成功了。”


    邹旎发现面前这人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是那座石像，邹旎突然有些慌，“我是死了吗？”


    女子温笑一下，“你没有，但我死了。”


    “你究竟是谁？”邹旎发现自己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但是对方能很快地回答她，“我应该算是过去的你。”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弄出来的？为了回到那个灵气充沛的修真界？救你的徒弟吗？”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但是你一次都没成功对吗？”邹旎说。


    女子：“是的，或许是我太过无能……”


    邹旎大喇喇地打断了她，“这明明就是因为山上那群人自私，你已经尽力了。”


    女子温婉一笑，“不过对不起。”


    邹旎心疼她，“别说对不起了，这也不是完全你的错，你的执念罢了，谁都有执念。”


    她不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就是她，她俩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只是恰巧拥有了相同的记忆。


    “我要怎么回去？我们的任务如何才能完成？”邹旎又问，“还有……祁霁还活着没？”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破局之法就在不远处。但是恭喜你，你好像找到了一直困惑你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吗？”


    邹旎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好像又不是。”她心上像是缺失了一块，那一块地方的名字叫幼稚，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是却为此体会到了悲伤。


    “我要走了，这一次我没有选错人，你也是，祁霁也是，”女子声音渐渐在山谷中弥散开来，她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一旁的大树上，“生命，它本就是个奇迹，你说是吗？”


    邹旎想要挽留住消散的她，但是星辰散落到了树根上便已经不见，那块木牌被拾起，上面刻了两个字——“奇迹”。


    她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点感悟，方才那位女子好似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对于这些她记忆中没有印记，那么这一切的一切是谁的执念所致。


    温晁悲怆地看着满目硝烟的外面，将祁霁投入祭坛，阵法已然成功。信斋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自觉好像犯下了大错。


    “是束自在阵和叹永生阵！”郑禾其和远在太羽涯的宋岑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四方阵是这两个阵法的结合，只要将他们逆着画出来便可破局。


    *


    狂风卷起无数傀儡人抛掷空中，飞鸟走兽躲在巢穴中希望这一场由执念深厚的人类所制造出来的人间浩劫快些度过。


    尸体遮蔽了往日的温梦，赶路的人来到了岔路口。


    “温晁！”祭坛中的邹旎一声怒喝，祁霁陡然抬眼，在烈焰之中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


    在祭坛外的温晁被这一声喊的打了一个机灵，“你没死？”


    这人真是顽强，不过一想到是他师父的身体，强悍倒也能理解。


    “温晁，你的师妹其实是死于你手的吧。”邹旎一语中的。


    温晁瞬间面色剧变，“你见到了我师父！”


    邹旎勾起一丝冷笑，“你师父若是知道是你杀了师妹，她该如何想？”


    “她这么多年的执念竟然是你一手造成的……”


    温晁怒喝，“不是！是萧然她碍事……为何这么多年师父不曾给予我指示？却找了你？”


    邹旎略微思索一阵，原来温晁搞了这么多出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其实神女只是想回到过去，但是温晁一次次的干涉反倒导致了每次的失败。


    双方的执念越发深厚搅动这天地不安。


    “你早已不是她徒弟，何以给你指示？”邹旎说这话，看到了朝她飞奔而来的祁霁，对方满身满脸被火焰灼烧的伤痕，血痕未结痂，依然流着血。


    邹旎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也没几寸好皮，顿觉得两人好笑，就像两个个刚乞讨回来的乞丐，还一分钱都没要到。


    这一盘旷日持久的棋局到今日终于全盘揭开。


    温晁已经在祭坛外状如疯魔。


    郑禾其这边和宋岑那边各自找到了一副残本，但是邹旎和祁霁都不见了踪影，白霞宇上下早已成为风暴裹挟的中心。


    “我们上不去，没办法送信怎么办？”宋岑焦急道。


    郑禾其却突然想起在凌虚塔看到了很多白目星君的石像，而这些人化仙的石像有些可以直通本人。


    “我有办法。祁霁的那张通缉令你有没有带在身上？”郑禾其问道。


    宋岑翻遍了浑身上下，的确还有一张，她当时太过于难以置信，所以将卫家庄周边贴的祁霁的通缉令全部都撕了下来，给了邹旎几张，没想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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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遗漏的。


    郑禾其临时抱佛脚，从包裹里拿出一本阵法书，慌里慌张地翻了几页开始当场学，用一旁的树枝模拟着简陋地画了几个阵法。


    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这个四方阵的解决办法只能由在祭坛中心的人操作，这样才可以起作用。


    郑禾其刚要启动阵法，霎时间天地风云变幻，白霞宇整座山都变成了灰扑扑的，山上的植物瞬间被吸走了生命力。


    四方阵已经开始发力了。


    祭坛中的祁霁被炙烤的喘不上气，无数被阵法吸走灵气的人类变作灵体在这个环境中殴打撕咬，他们还要分出一部分心力来对付。


    邹旎还在一旁拖延时间，突然他的思绪好像动了，有人在他脑中说话。


    祁霁仔细地听了片刻，却根本听不真切，此时邹旎停止了激怒温晁，突然过来拉起祁霁的手，笑了起来。


    祁霁看着邹旎不太正常的笑，心里直打鼓，他一巴掌打开了她的手。


    “哦，知道了。”邹旎想，她愣了愣，手指蜷了回去。


    “你......”邹旎刚说出一个字，方才还拒绝牵手的祁霁突然一个箭步，狠狠抱住她，双手箍在她腰上，不知道她身上是什么味道，被这里的烈火蒸腾出一股玫瑰的清香。


    “你需要多久？”祁霁瓮瓮的声音在邹旎耳后响起。


    邹旎失笑，“这怎么说的......”


    谁知此时祁霁耍了孩子脾气，“你必须得给我个时间，若时间太长我就不等你了。”


    邹旎思考片刻，假装气定神闲地说，“两个月。”


    “若是两个月我还没活，你就另嫁她人。”


    “必须得是你吗？”祁霁说出这句话，突然又觉得可笑，这件事情想比邹旎早早就在筹划中了，那个什么神女把人骗进来杀啊。


    邹旎没回答他这句话，轻轻挣了下祁霁窒息的拥抱，反倒勒得更紧，邹旎只好说，“若我不回来，你把她石像炸了。”


    “已经炸了。”


    邹旎：“......”好吧，把这一茬忘了。


    “那就重新刻一个再炸。”半晌祁霁终于松开了邹旎，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半炷香后。


    天空之上的四方阵像是突然吃撑了，流动着的莹蓝色灵力突然凝滞下来，除了灵山那处，其余三个地方的阵眼都寂静了。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散仿佛在预备更大的东西。


    一道巨型雷击划破长空直冲祭坛而来，守在一旁的祁霁被雷劫的边角掀翻到一旁，剩余的全落在了邹旎身上。


    邹旎下半身已经无法动弹，她不敢低头看，剧烈的疼痛让她丧失了一部分痛觉，但是整个脑袋依旧嗡嗡作响，耳鸣不断。


    祁霁隔着四散的烟尘往邹旎处爬，可是烟尘太过厚重，他被熏得满眼是泪。


    邹旎咽下嘴里的一口血水，强撑起来将最后一笔画下，随即被反噬过来的阵法吞噬了全身。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


    黑如墨的天空开始下雨，如此多的乌云凝聚良久，终于降下甘霖。


    雨后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原来太阳一直没走，只是被乌云短暂地遮挡住了。


    温晁被阵法反噬，最后一刻终于见到了师父，但是对方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三个人的这无数个春秋被错综复杂的执念所浪费，有时，有些事情不是非得想明白才行的。


    邹旎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她来到了一片山丘，周围是一簇簇的小花，黄白相间好看极了。


    她慢慢地朝着山顶走去，同时在山顶上一个人向下走——明亮的太阳照在她的发丝上仿佛变成了银色，她看着对方，突然想起一首歌，“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她朝着对方笑，对方也回她一个微笑。


    神女懂规矩，仅仅用了一个月就还了邹旎一个全尸。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邹旎醒了过来，她看着一旁哭成泪人的祁霁，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梨花带雨，半晌才温声道：“生命它是个奇迹，你觉得呢？祁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