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龙虎同谋

作品:《栖梧雪

    群臣面面相觑,殿内一片死寂。


    就连素来迟钝的少女此刻也察觉到异样,怯生生挨近谢景之耳边轻唤:“景之哥哥...月儿可是闯祸了?”


    “莫怕,不是月儿的错。”谢景之温言安抚,指尖轻梳少女发梢,“月儿且稍待,等宴席毕,我带你去街上买糖葫芦可好?”


    “好——”少女笑靥如花,乖顺跪坐。


    “你...”


    谢允凝视着两人交叠的掌心,眯起双眸,正迎上青年灼灼目光。


    “景之,你莫不是喝醉了?”


    青年听出帝王最后的斡旋之意。然而他整肃衣冠,躬身再拜:“启奏父皇,儿臣此刻神思清明,方才陈情字字出自本心,绝无半句虚言!”


    “此生除却月儿,儿臣绝不另娶。若父皇不允,东宫正妃之位宁可长悬,直至您首肯方休。”


    谢景之却又将前话重复了一遍。


    一众东宫幕僚们脸色苍白——殿下这次真是被逼急了,竟落得行此险棋。且不论江家本就门楣有瑕,单为个不受待见的庶出表妹如此触怒天颜。


    此事可轻可重,全系于帝王一念之间...


    ——而此刻御座上的老者分明已面覆寒霜。


    “砰——”


    瓷盏骤然在谢景之膝前碎裂。


    众人惊视,发现竟是柔贵妃先于君上,摔盏震怒——


    “放肆!你才多大年纪,竟敢妄言此生非她不娶?当廷顶撞君父,置天家威仪于何地?又将你父皇与本宫的颜面置于何处?还不速向你父皇请罪!”


    谢景之深深吸了口气,直言道:“母妃,儿臣无过。求娶倾心之人,何错之有?”


    “你...”柔贵妃指尖微颤,不安望向谢允。帝王此刻垂目凝思,眉间沟壑深深——她原想先声夺人,再给个台阶便是。未料儿子竟这般执拗,半点也不肯退让。


    沉默蔓延开来,君上不发话,群臣皆屏息凝滞。


    恰在僵持不下时,一灰袍老叟如烟似雾,倏然显形于谢允身侧,当下附耳密语。看那形容,就是近侧的柔贵妃也没能听得一二。


    ——这般神鬼莫测的功夫,非御前帝师无名莫属。


    谢景之若有所思朝金马门外望去,目光恰好落在蜷缩在玉阶下的宫娥身上。那女子穿着月白宫裙,恰是荣华宫最寻常的制式。


    只见谢允面皮微微抽动,忽然扯出个晦暗不明的冷笑。


    千泉从容打量着这位御前第一高手,却不意与谢景之那双如墨的眸光相撞。千泉当即举盏相邀,似是无声说了什么——观其口型,却似在说“不客气”。


    谢允略一颔首,无名未再多言,悄然退去。满朝文武屏息垂首,静待天子示下。


    “景之。”


    “儿臣在。”


    “纳妃之事非同小可,且待来日再议。”谢允眼也不抬,这便说道,“说是你皇妹宫中走水,所幸没伤着...朕去瞧瞧——今夜宴席由你主理,莫失待客之道。”


    谢景之躬身领命。


    “不就是受了点惊吓。人又没事,有什么好瞧的?”却见柔贵妃忽地甩开帝王的手,面上笼着霜色。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却个个噤若寒蝉。


    “好啦...说是烧塌了座偏殿,朕就是去看看...”谢允轻抚她的肩头,以示安抚。适逢贵妃芳诞,御驾早退,确有亏欠。


    “哼!”见怀中佳人仍冷着脸,天子倾身附耳低语,终见那紧蹙的远山眉渐次舒展。


    近旁的谢景之与千泉却将这番低语尽收耳中。


    那老者说的却是:“罢了。既是柔微的金钗,朕也无意过问,全权交由爱妃定夺便是——此番可算公允了?”


    诸事毕,谢允随即起身挥了挥手,领着宫人们匆忙退席,群臣伏地恭送。


    “唉,可惜了一场好戏,好戏啊...”千泉摇头慨叹,见无人应和,泰然自若地归座饮酒。


    谢景之向席间众臣依次致礼,吩咐宫侍添席,却落座于柔贵妃身侧。


    柔贵妃轻蹙蛾眉:“今日殿前失态,实属冒失。好在君上并未深究,否则触怒龙颜,莫说月儿,只怕江家也难逃牵连...”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谢景之垂首敛眉。


    母子二人望着远处扑蝶的懵懂少女,各怀心事。


    末了,柔贵妃又低声说道:“哼。瞧本宫的寿宴过的——又是玉盏破碎,又是血光乍现,如今连主人家都要提前离席,当真...”话音未落,眸中已盈起潋滟水光。


    “母妃不可!”谢景之急声劝解。


    若在这吉庆时辰落泪,明日宫中又该起流言。他转而道:“今日是母妃芳诞,儿臣还未献上祝寿词...”


    “无妨,太子勤于政务,本是应当。”贵妃轻拭眼角,将泪意生生压下,“本宫命途蹇涩,唯愿太子殿下莫要重蹈覆辙便好。”


    谢景之闻言眉心微蹙,却未接话。


    柔贵妃并未多言,只伸手为谢景之理正衣襟。


    “太子,本宫有些倦了...听闻南音山红叶正艳,想来应如当年那般...”


    谢景之指尖倏然轻抖,这般细微颤动,唯有母子二人心知肚明。


    昔日江家罹难,柔贵妃自请往南音山妙法寺诵经,明为祈福,实与天子赌气。后来帝王三赴佛门,才将这位冷傲的贵妃迎回宫闱。


    ——母妃是又起了避世之念。


    谢景之佯作未解深意,低声道:“既然母妃乏了,儿臣便让朝臣们早作退散,母妃也好安歇。”


    柔贵妃闻言,竟绽出清浅笑靥。满殿宫人暗自惊诧,往日天子百般逗弄,这冰霜美人都不曾展颜。如今太子不过陪着说了会体己话,她便笑得如此动人,这般情态哪像深宫妇人,分明是位豆蔻少女。


    人们这才恍然,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原是承袭了柔妃娘娘的神韵。


    “这凤钗,你好生收着罢。树大招风,有人盯上你身边之人也是难免,今次便当做教训,下回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谢景之默然。


    “至于月儿,本宫知晓你心思不在此。然你父皇断不会让一个痴儿居正妃之位,你若真有心,你二人不妨各退一步。”


    “是。”


    柔贵妃将木匣递给他,漫不经心敷衍几句,随意寻个由头便要离去。


    “儿臣恭送母妃。”谢景之起身施礼。


    “唉,你...”柔贵妃话至唇边又咽下,最终只道:“寒霜渐重,太子当珍摄玉体。若得空闲,常来长乐宫坐坐。”


    谢景之垂首应诺,丹墀下众臣亦随之俯首。


    柔贵妃扶着宫娥臂弯,珠翠环佩声渐行渐远。


    ......


    君上与贵妃相继离席,群臣一时也无话可陈。


    太子殿下仍端坐未动,众人皆不敢妄为出头之鸟,只得四下张望。有心之辈便借机围拢在谢景之身侧,攀附交谈。几位拥护公主的新贵面露难色,上前攀附不妥,离席而去亦非良策,只得如坐针毡般强撑。


    倒是那些年迈的朝中老臣气定神闲,或自斟自饮,或与邻座低语,兀自端坐席间。


    本为贵妃庆贺的寿宴,此刻倒显出几分朝堂议政的气象。


    千泉王子仿若不识时务,擎着玉盏与几位荣华宫新晋的权臣攀谈。他笑意盈盈,众人碍于情面,勉强应酬。


    但见其击缶相邀,高呼千岁,倒教臣工们啼笑皆非,暗叹这异邦储君邯郸学步,偏又不好推却盛情。


    谢景之耳闻喧嚷,却未侧目,仍含笑与近前几位叙话:“今朝琼筵已尽欢,依本宫之见,诸卿且各自散去安歇如何?”


    今日帝姬缺席,几位新贵本欲借酒酣耳热之际,与阔克苏使臣暗通款曲,不料太子殿下似有所察,竟要遣散众人。无奈只得随班列老臣整肃衣冠,次第退出金马门。


    然而待众人散尽,这位异国王子仍无离去的意思。


    谢景之未作理会,屏退宫人径自落座,拈起沙棘果慢慢剥开。果肉入口,酸甜滋味在舌尖漫开。


    西州风物,果然别具玄妙。


    宴席空寂如斯,唯余谢景之与千泉相对,满目玉盘珍羞早已失了温度。而那远处的少女兀自扑蝶,倒是与这寂静格格不入。


    千泉信步于殿中,忽而纵身跃上龙椅,直接坐了下去——这般僭越之举若教旁人看见,只怕要惊厥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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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异域青年却支颐斜倚锦垫,指尖划过宝座镶嵌的粒粒明珠,顽心乍起。


    “唉...都说中州天子受命于天,这宝座...摸着倒与寻常木椅别无二致。”


    “莫非坐着不舒坦?”谢景之唇角漾起一抹轻笑。


    “非也非也...倒是挺舒坦,回头小王也要给自己打一座纯金的椅子。”那翡翠般的眼瞳也望了过来,其中正藏着得逞的笑意,“三殿下,幸会。”


    “幸会。”谢景之笑了笑。自入主东宫以来,倒是许久未闻这个旧称了。


    “三殿下可真是冷淡。”千泉摇了摇头,“您可知为见您一面,小王可是一把火将荣华宫都烧了...”


    他说得倒是云淡风轻,全然不顾那场火在深宫掀起怎样的惊涛。


    “呵。”谢景之垂眸啜饮,浅尝辄止。


    见对方沉默不语,千泉自金座跃下,疾步逼至谢景之跟前。


    “本教主这份厚礼,三殿下可还满意?”


    谢景之淡然抬眸:“无心教主。倒是胆大,你竟敢一个人跑到中州的皇宫里,看来铁门关也非传闻中那般难越,快哉盟也非传闻中那般固若金汤。”


    “快哉盟是什么?本教主可没听说过。”千泉抚掌轻叹,“传信夜宴之约,本教主自当赴会。反观三殿下分明有事相求,此前却屡屡爽约,当真令人心寒。”


    “若教主未在沿途暗设伏兵,本宫或可斟酌赴约。”谢景之话锋忽转,“敢问教主,千泉王子今在何处?”


    青年摊手作无奈状:“本教主何时说过自己不是千泉?”


    “呵。”谢景之颔首,“原来你我之间尚有一笔家国旧账。”


    千泉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哈,何必在意。咱们合作过多少回了?要本教主说啊...那些该死的贱民,杀就杀了。”


    谢景之目光一动,忽忆及关于这位千泉王子的身世秘闻。


    据说这位阔克苏末位王子降世当日,便被投入狼窟——彼时举国大旱,王室豢养的巫祝宣称新生王子触怒狼神,十万百姓联名请愿要以王子献祭。


    谁知被投入狼群的千泉竟顽强存活下来。待他十几岁之时,国王病危,某位神秘人将其护送回都城。此时的千泉宛若修罗现世,以铁血手腕在短短几月内接连除去五位兄长,最终夺取政权,成为阔克苏唯一的储君。


    这片土地对他而言,或许唯有仇怨,而无恩义。


    宴席上那场争辩,原不过精心设计的戏码。


    谢景之浅笑道:“谁料恶名远播的无心教主,竟是阔克苏的千泉王子。若中州武林正道得知此事,阔克苏又免不了一场浩劫。”


    即便那群武者无法攻克天雪山,切断阔克苏的商道仍易如反掌。商路断绝后,局促于大宛与苏鲁拜之间的阔克苏,终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会么?”


    “自然是不会。”"谢景之忽然起身整理衣袍,“毕竟本宫尚需仰仗教主效力。”


    “三殿下,容本教主提醒殿下,与无心教合作,如与虎谋皮。咱们此前所做的交易还算是顺利,但此番...”千泉虽比对方稍矮半头,目光却毫不避让,“殿下当真明白我想要什么吗?”


    “不知。”谢景之坦然迎上对方眸光,“凡教主所求,本宫皆可允诺——除却这江山,世间何物不可予?”


    这便是永昭储君的气度。


    千泉身形微滞,骤然放声狂笑。笑毕,他眸底翻涌着骇人的癫狂。


    “都说永昭太子是谪仙般的人物。依我看,世人怕是眼拙得紧!”


    “三殿下,您的野心令我激赏。”千泉摆了摆手,踏着玉阶便要离去,“六国九州,你我各分一半。为表诚意,此时十箱黄金已在贵府门外,想来应是能解殿下西征之忧——”


    “此盏琼浆,当共庆你我宏图得展!”


    千泉背向谢景之仰颈而尽,琉璃盏掷地迸裂,清脆声响回荡殿宇。


    “请。”谢景之执起案上金樽,隔空相敬后亦倾杯饮尽,倒转空杯,以示诚意。


    那人始终未回眸,唯余嘴角微扬,掷下最后一句:


    “中州风云,当真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