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千机鸣玉
作品:《栖梧雪》 皓月当空。
荣华宫偏殿,玉池清浅,伊人独沐。
谢京华浸在碧波里,眉间凝着倦意。水雾氤氲中,少女纤白的手臂随波轻荡,如同她纷乱难平的心绪。
半晌前,永昭帝的銮驾刚离开宫门。
宫门之外,小容仍跪在冰冷的石阶上,面上泪痕未干,身躯微微发颤。
——方才随御辇疾行至荣华宫时,冲天的血腥气几乎要将人熏倒。最可怖的是君上质问缘由时,那些擦拭血迹的宫娥竟垂首回禀,说公主想观摩屠牛技法,这才使得庭院朱红遍染。
小容浑身发冷,哪里是牲畜,分明是十三个喘着热气的活人!就在半柱香前,她还亲眼见他们跪在丹墀下。自己拼死闯过金马门报信,到底没能拦住这场杀戮...
难道这就是皇权森严么?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随众人伏地接驾时,那小公主不意抬头,朝自己投来的那缕目光。
她笑意盈盈的水眸中满是森然寒意,如同在看将死之物。
而此刻,贺远山的笑容像淬毒的弯刀,阴戾目光在她发顶逡巡,惊得她寒毛倒竖。
小容跪伏在地,颤颤道:“婢子知错了...求殿下与贺大人开恩,往后绝不敢擅作主张...”
“是谁教你去寻君上的?”
“当真无人指使...婢子想着君上驾临能抚慰殿下,这才斗胆...”
贺远山盯着玉池方向狞笑,明知故问:“你怎料定君上能安抚殿下?”
“君上每月望日必至...婢子以为...殿下心底是盼着...”
一阵水花声重重响起,旋即传来少女更衣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少女冷然启唇:“贺卿,你还要耽搁到几时?”
贺远山会意,眼中闪过精光:“看来在荣华宫数月,你还没认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求大人开恩!奴婢尚有弟妹待养...”小容颤抖着蜷缩在地,“奴婢要是死了,他们断无生路...”
“呵,背主的奴才,生死本无分别。”贺远山挽了个刀花,“不过本官慈悲,这刀快得很,不会痛的。”
贺远山低垂眼帘凝视她,正欲挥动寒刃,小容骤然嘶声哀求:“大人饶命啊!奴婢深知触怒殿下,罪该万死,可若叶大人归来,瞧见这许多宫人换了生面孔,必要查问。奴婢有个计策,既能助殿下瞒天过海,又不叫叶大人察觉半分...”
“且慢。”
少女清冷喝止响起。
刀刃骤然悬于空中。
“殿下...此婢断不可...”贺远山眸光一暗,仍欲劝谏。
谢京华抬手:“贺卿勿忧,本宫自有主张。”
她身上水痕未消,赤足缓步行来,纤指轻抬那小容的下颌,含笑低语:“好小容,本宫便许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
小容又惊又惧,颤声泣道:“殿下明察...今夜荣华宫走水,贼人趁乱行刺,十三宫人尽数殉难...小容拼死护主,方保得殿下凤体无恙。如此说辞...殿下可还称心?”
谢京华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诶呀,倒是个冠冕堂皇的托词。可若染衣仍存疑虑,又当如何?”
小容牙关紧咬,骤然以肩撞向贺远山的刀尖。
皮肉撕裂,血花飞溅。
她额角沁出冷汗,颤声问道:“殿下,如此可是能信服?”
“倒是个忠心的。”谢京华漫不经心地望向身侧执刀者,似是在征询意见。
贺远山接过刀柄,狞笑道:“诚意尚浅。既是舍命表忠,总得留几道透骨的伤才像样吧。”
他话音未落,那寒刃已自血肉中旋出,霎时又在对方躯体上绽开十余道血痕,小容只觉剧痛如潮水般漫卷,当即哀嚎连连。
贺远山深谙刑讯之术,刀锋专挑痛感最烈却不致命处,直教人冷汗涔涔,难以承受,小容终是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好疼...好疼...大人饶命...求殿下开恩...”
贺远山钳住女子下颌,抬起其面容:“这就讨饶了?本官尚未在你脸上作画呢...”
此时谢京华忽然开口:“贺卿且住手。稍后本宫还需她侍奉呢...”
“遵命,殿下。”贺远山收刀入鞘,眼瞳深处却暗流涌动。
“谢...谢殿下开恩...”小容痛得满面冷汗,蜷缩在地翻滚,气息微弱如丝,却佯装无意似地从衣襟抖落件一件物什。
那木制小玩意儿骨碌碌滚来,正巧映进高阶上两人的眼帘。
“此为何物?”谢京华凤眸微眯,盯着地上形似雀鸟的木质雕刻,“木鸢?”
“不过...不过是玩物...”小容慌忙将木雕攥入手心,似是遮遮掩掩。
谢京华寒声命令:“呈上来。”
她素来掌控欲极强,即便对贴身宫女也要求毫无保留。
“是...”小容战战兢兢递上,眼底却掠过一丝窃喜——
这物什原是叶染衣临行所托,嘱她若遇生死关头,便献予公主,定能保她性命。而此刻她却要用这信物编织一场欺天之谎。
——一个足以保她后半生性命无虞的谎言。
因为就在今日,她终于知道了公主殿下的秘密。
——一个连叶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小容原是不愿行此下策。然今日初窥深宫血色,转瞬之间,竟唯己身幸免于难。她深知小公主乖戾心性,纵使此刻需借自己欺瞒叶染衣,暂得一线生机,却难料他日是否再起杀心。
而小容要的,只不过是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挣得一条活路。
“此为何物?倒是灵巧得紧。”谢京华把玩着沾血的机关鸟,指尖划过精巧翅翼,镂空雕花之间,隐约可见精巧齿轮。虽说这金枝玉叶见惯了珠玉琳琅,这活灵活现的机巧玩意儿仍教她眸光晶亮。
“回禀殿下,此物唤作千机鸣玉。”见贵人眉间欢喜,小容苍白的唇角泛起笑意,示范着拨动鸟喙暗钮,“如此这般...便能引得清音出窍。”
木制羽翼簌簌展开,精巧机关发出断续轻颤,竟真传出珠落玉盘般的清音。簧片震颤如风中修竹,泠泠乐声流转殿阁,恍若天籁。
“倒有几分意趣。”谢京华眸光一亮,捧着那机巧小鸟爱不释手。直至贺远山轻咳提醒,方才敛去面上欢色,冷冷望向跪地之人。
贺远山会意沉声:“此等珍奇之物,岂是你个卑贱宫娥可持?”
“奴婢罪该万死,此物实是拾得...”小容慌忙跪地。
“哼。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寒光再度架上脖颈,小容颤声叩首:“求殿下明鉴,此物...此物原是叶统领赐予奴婢...”
“染衣...”饶是谢京华也不由一愣,却将手中机巧攥得更紧,“他送你这个作甚?”
小容蜷缩着后退半步,伏地颤声:“启禀殿下,奴婢实在不敢...若说出口...只怕性命难保...”
“如实禀报,本宫可赦你无罪。”谢京华眸色微沉,面色更冷。
“是...”小容伏在地上的身躯微微发颤,心中却如雪一般敞亮,她猛地抬头,泣声道,“奴婢...奴婢万死!叶大人在南境之时偶得此物,说是...说是给奴婢解闷的...叶大人的心意,奴婢不敢受用,更是日夜惶恐。带在身上,本是想寻机退还...”
“求殿下开恩,奴婢对天起誓,绝无二心...”
宫女的声音虽低,仍清晰传入殿上贵人的耳中。
贺远山倏然转头望向谢京华,只见那张素来端庄的面容隐隐发白,眼底暗潮翻涌。
谢京华攥紧袖角,语气仍维持着平稳:“你方才说...叶卿的心意,又是何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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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
小容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仍强作双颊飞霞的娇态,这般情状愈发刺痛谢京华的双眼。
此刻凝神细看,这常年身着素雅月白宫装的贴身侍女竟颇有几分动人姿韵——纵然一身血污,仍难掩她天然雕饰的玉颜,尤其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那是谢京华这辈子都拥有不了的东西。
见小容支吾不语,谢京华猛然钳住少女下颌,寒声逼问:“还不从实招来?你以为三言两语就想离间本宫与叶卿?这机关鸟,究竟是何人赠予你的?!”
“禀殿下...奴婢所言字字属实。”小容气息骤窒,艰难吐字,“殿下若存疑...咳咳...可将千机鸣玉的旋钮逆拨三转...”
谢京华依言照做,却忽听得那千机鸣玉内传出一道近乎人声的响动。
“我是小叶!”
“我是小叶!”
那声响沙哑刺耳,偏生带着鹦鹉学舌般的滑稽腔调。
然而在场之人却谁也笑不出来。
“啪嗒——”
谢京华玉掌一松,机括自她指间滑落,却仍旧在砖石上锲而不舍地鸣叫学舌。
“我是小叶!”
“我是小叶!”
谢京华眼中映出机巧鸟的宝石瞳孔,此刻那晶体竟似也折射着讥讽的寒芒。
她踉跄后退数步,惊恐低叫:“贺远山!给本宫毁了它!”
“是,殿下。”寒光乍现,那精巧无比的机关鸟当即被斩为两段。
那折磨人的声音终于止息。
谢京华凌厉的凤眸死死盯着小容,似要穿透她的血肉。然而这宫婢却只是跪伏在地,单薄的背脊不住战栗。
小容知道,这无异于一场生死豪赌。
若赌输了,不出明日,她便要成为荣华宫的一缕幽魂。
可要是赢了,非但能摆脱公主的刁难,说不定还能被她赏给叶大人。届时她就能在荣华宫挺直腰杆做人,再不用战战兢兢过日子。
论容貌姿色,她确实不及这位九州第一美人,但公主没有的东西——她恰好有。
这便是她翻身的本钱。
还有一点小小的诡计——那便是利用公主殿下与叶大人之间那一点微妙的嫌隙。
公主殿下有一个秘密。
那是叶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
谢京华胸膛剧烈起伏,却仍死死盯着宫婢,不发一语。
“殿下若嫌污了手,不如让属下处置这贱婢...”贺远山嘴上虽这般说,眼底却掠过一丝玩味。
作为荣华宫副统领,他倒是乐见主将闹出这等风流官司——毕竟那意味着主将之位或许即将空缺。
谢京华闭目凝息,蓦然转身,疾步踏入殿内。
贺远山瞳孔微缩,慌忙提步跟上。
......
小容瘫坐在殿前,如释重负地喘息。
她知道,殿下终是放过了她。
因为知道是叶大人喜欢的,所以殿下不敢杀。
殿下不忍令叶大人伤怀。
她赌对了。
她将散落的机关鸟残骸拢入袖袋,不知为何,那机括核心的发声簧片竟完好无损。随着她无意识的拨弄,那些碎片突然震颤着发出更为刺耳的声响。
“我——咔嗒——小——叶——”
“咕噜——叶——咔嗒——”
小容眸中泛起一抹幽光,却疾步离去,将之抛入湖中,转身走远。
“汩汩——”
“是——小叶——”
机巧鸟沉向湖底,却犹然不知疲惫地啼鸣。
“你是——咔哒——是——殿下——”
“殿下要——”
“平...安...喜——”
未等它唱完,湖水却已彻底吞没这最后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