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金枝折刃

作品:《栖梧雪

    “扑通——”


    水花迸溅的声响惊破夜色,谢京华衣衫未褪,便纵身跃入玉池。


    “殿下...”贺远山正要追赶,见那道贵人清影已沉入池中,秉承礼数,只得在纱帘前生生刹住脚步。


    “滚出去!谁敢近前半步,本宫便斩了他!”


    少女嘶哑的嗓音带着凄厉,谁能想到这般模样,竟是御笔亲封的九州第一美人。


    贺远山却从这癫狂中听出缕缕哽咽。


    他喉结微动,放柔语气劝道:


    “殿下初浴受寒,更深露重,不宜久浸,当以凤体为重......”


    他本不屑于讨好这乖戾的皇室娇女,然则攀上这根金枝便能平步青云。朝堂沉浮多年,他太清楚何时该捧起冷灶。


    想到叶染衣那厮不过仗着公主偏宠,既无显赫家世,又无真才实学,竟能在这荣华宫中吆五喝六,贺远山眸中暗芒流转——如今倒正是将那叶家小儿取而代之的良机。


    试问世间男儿,谁不渴慕一步登天?


    又有谁甘愿屈居人下?


    纵是再难下咽的软饭,今夜他贺远山也要嚼碎了咽进肚里。


    思及此,贺远山堆起谄笑,温声劝解道:“殿下若不喜那婢子,属下便将她打发到罪奴司,或是动刑,教她求生不得求...”


    “住口!不许再和本宫提她!”谢京华陡然厉喝,话音未落,她却又垂眸呢喃:“不准动她。不准你动她...”


    显然,对方此时神志有些不分明。


    贺远山暗自咬牙,他倒是低估了叶染衣在公主心中的分量——区区一个仗着点小伎俩的贱婢,便能凌驾于皇室威严之上,这令他眼底泛起阴郁。


    眼见着殿下此时投鼠忌器的模样,他倒是心生妒忌。


    凭什么他叶染衣便能入得了公主法眼?又为何他贺远山有将才却难获垂怜?


    他眸中冷芒更甚,暗自推敲着这位金枝玉叶的脾性。


    “谨遵殿下命令。那么属下即刻遣医官诊治,而后护送此女至叶大人居所,殿下以为妥否?”


    “你!你敢!”


    此言如利刃出鞘,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公主霎时面色惨白。怔忡片刻,忽而伏在玉池边上抽泣。


    “不许...都不许...”


    “染衣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抢...”


    见少女声调渐软,显出几分示弱姿态,贺远山跨步上前,竟伸手掀开纱帘,将浑身浸透的贵人从泉中抱起。


    “殿下,恕属下逾矩。夜深露重,切莫着了凉。”纵使温软身躯已如愿被他揽入怀,他仍端着矜持仪态,作虚伪关切状。


    谢京华此刻却顾不得计较,纤指攥着男子衣襟,抽噎着倾诉。


    “为什么...呜呜呜...贺卿,你知不知道我好想杀了她...可是我怕染衣恼我...就像上回那样...我怕他再也不愿理我...我好怕...”


    “可是我真的好嫉妒小容...为什么染衣怕她寂寞?为什么她能轻易得到染衣的赠礼?为什么染衣喜欢她,却从来没有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染衣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又背着我去见叶家人了?他为何要骗我...”


    少女的诸多困惑,贺远山皆无法回应,不过他常出入风月场所,对女儿家的心绪虽未至洞若观火,倒也略通应对之法——面对这喜怒无常的小公主落泪,他只需做好本分,安静聆听,并适时递上绢帕便是。


    谢京华哭得几乎喘不过气,贺远山却始终沉默地为她擦拭泪痕。他深知此刻这小公主全副心神皆系于意中人,对自己所言所行既无心理会,却也不会推拒,倒像是照单全收。


    想到这里,他向前倾身,温言劝慰:“殿下再这般落泪,明日眼眶该肿得睁不开了。若叶大人回来看见,怕是要心疼许久...”


    “他何曾心疼过我?满心只有家族荣辱,终日约束管制,总说我性情暴戾,责我嗜杀成性...”谢京华话音未落,喉间又涌起哽咽。


    “叶大人是否心疼,属下不得而知,但属下瞧着您这模样,着实心有不忍。”贺远山嘴角微扬,语气真挚地劝道,“殿下这般金贵的玉叶金柯,何须自降身份,受这等委屈?依属下愚见,既然叶大人属意那宫婢,殿下不如成人之美,这般恩典,定教叶大人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不...我不要...”谢京华仓皇摇头,“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她。贺卿,今夜莫要再提她,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那岂止是一个小容?在谢京华心中,还有许许多多个枉死的小容,时刻等着讨她的性命。


    而今这个名唤小容的宫婢,更是将手伸向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这比要她的命更甚。


    贺远山循循善诱道:“那属下便不再提此事。殿下衣袍尽湿,应当更衣。”


    穿堂风掠过脊背,谢京华猛然惊觉衣衫尽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贺远山解下外氅,将犹带体温的锦袍覆在少女肩头。


    “贺卿,你方才说...”谢京华眼尾洇着薄红,水雾朦胧间,只见那道颀长身影倏然逼近,温热气息拂过耳际:


    “殿下,您在发抖。”


    这平素谨小慎微的副将此时竟颇为大胆地握住少女皓腕,指尖摩挲着凝脂般的肌肤。的确,抛开那尊荣无双的身份之后,眼前女子也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已。


    他眸光陡然幽深:“殿下,您身上满是伤痕。属下瞧着...倒像是新添的?”


    谢京华心头一震,踉跄着倒退数步:“你...”


    她竟忘了这男子亦是武学高手,先前殿内种种,岂能逃过他的双眼?


    ——偏生此人隐忍不发,待得圣驾远去后,偏选这当口给予她致命一击。


    谢京华痛楚阖目,转身欲遁。


    贺远山却越发凶狠地逼近,铁掌扣住少女玉腕。


    “殿下若想永远留住叶大人...”男人喉间溢出低笑,“属下倒有个绝佳的法子。只需殿下现在这般媚态十足的模样,纤指轻轻一勾,叶大人定会...”


    “放肆!”谢京华挣扎着厉声喝道,“再敢多嘴,本宫要诛你九族!”


    “呵…殿下,如今倒显得属下才是行凶之人…”贺远山眸底泛起猩红,薄唇紧贴她耳廓低语,“什么金枝玉叶,什么天潢贵胄,不过是个任人玩——”


    “啪——”


    一记清脆耳光骤然炸响。


    少女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一股大力,扬手将男人面容打偏,未尽的秽语皆是碎在了掌风里。


    令人意外的是,贺远山保持着侧首姿态,谢京华亦是浑身骤然一松,像断线木偶般跌坐在地。


    窒息的静默在殿内蔓延。


    正所谓做戏也要做个全套,今日贺远山目的已然达成,索性见好就收。他思忖片刻,终是单膝跪地,率先告罪。


    “属下万死。但求殿下明鉴...”良久,他垂首哑声道,“属下逾矩至此,皆因情难自抑。自初见那日,属...属下便对您...今日又无意窥见...”


    “你住口。”谢京华凤眸紧闭,胸腔急促起伏。


    贺远山适时噤声。


    少女沉默许久,嘶哑开口:“...今日所见之事,若敢向染衣透露半字——本宫必让你尝尽万般酷刑,尸骨无存。”


    “属下谨遵谕令。”贺远山垂首听命,唇角却微微勾起。


    很好。


    他与公主殿下共同享有一个秘密。


    这是个好兆头。


    谢京华整肃衣冠,执起案上茶盏轻啜半口。


    贺远山端坐对侧。


    两人似心照不宣揭过,这便谈起正事。


    “依贺卿之见,崔白磷呈报的情报,可信度几何?”


    贺远山拱手道:“启禀殿下,此人既已入十恶司掌机要,又携家门血仇而来,此番示好,当是孤注一掷。既然他将那带有‘钱’字的甲胄残片也交予我们,说明他已有不小的把握。横竖我们不会亏本,属下以为,此事于殿下大业有百利而无...”


    谢京华沉吟道:“贺卿此言差矣。庙堂之争,素来没有无本万利之说。若东宫与钱氏谋逆之罪确凿无疑,此人又何必辗转荣华宫禀奏,而不直呈御前?再者而言,那残片本宫瞧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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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寻常物件,仅能惹父皇片刻猜忌而已。此番林家之变,终归是他谢景之快了一步,抢占先机——这些年虚虚实实的把戏,父皇又岂无敲打之意?无凭无据,终难发难。”


    “——这崔白磷既能入十恶司,掌十恶刃之一,本宫倒觉得,其中机锋怕是比表面更甚。”


    贺远山笑意不减:“殿下坚持要杀掉他所有随从仆役,原因就在于此?”


    “不全是。”谢京华勾了勾唇,“那双眼睛里的憎恶令人生厌。贺卿可知?那种渴求复仇的眼神,本宫每日对镜时都能见到。”


    贺远山轻叹:“都说两国交兵,不戮使节。您这般行事,幸而崔白磷气量尚可,未作纠缠,否则倒显得我们失了气度。”


    “他有求于本宫,自然要忍气吞声。”谢京华冷笑,“说穿了,不过是朝堂风云诡谲,那群宵衣卫的狗奴才急着找新主子罢了...贺卿可信,倘若今次我拒绝了他,这‘钱’字残片明日便会出现在东宫案上?”


    男人不置可否。


    谢京华续道:“崔白磷此番透露的消息倒是新鲜,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竟在暗中探寻前朝皇陵。江湖流言素来虚妄,未料父皇此次竟当了真...早知如此,当初不计代价也该夺下那玉生烟才是...”


    贺远山躬身接话:“近些年君上龙体欠安,关注长生秘术亦是常情。虽不知皇陵中究竟封存何物,但属下倒是听说民间盛传,其中藏有长生药...”


    “长生药...”谢京华眼波流转,忽而轻笑,“说起这个,那神出鬼没的万寿宫,不也以‘千秋万载’之名蛊惑人心?”


    “万寿宫行踪诡秘,连摘星阁的暗桩都难窥门径。”贺远山眉心一皱,“听闻日前殿下遣密探前往查探,不知可有收获?”


    谢京华垂眸:“小楼至今未归。算着日子,想来也该回来了...”


    “如此甚好,殿下不妨先应下崔白磷的提议。既然他要对付东宫,与咱们也算志同道合。待万寿宫那头传来消息,咱们可借机联络其宫主,查证这所谓‘千秋万载’的虚实。若当真有此玄机...不妨借其名,让君上也品一品这长生药,咱们也好从中...”


    “自古多少君王最终陷于这长生之道?倘若真有门路,未尝不可......”


    谢京华眼中一亮:“贺卿此计倒不似你往日作风,莫非背后有高人提点?”


    贺远山被点破,面色不免难堪,于是坦言道:“不瞒殿下,这正是崔白磷今日被君上圣驾所打断、未及与您详述的谋划。他曾与属下直言,东宫必除,然则荣华宫或将成第二个东宫——若君上不肯放权,殿下处境,恐比如今太子更为艰难。臣等以为,当断则断...”


    “妙哉!妙哉!”谢京华忽现少女情态,双颊泛起异样潮红,眸光灼灼,“原来他是为此事而来,倒真是本宫小瞧了他!本宫怎未早作此想?若能一石二鸟,何须...”


    “正是如此!若大计得成,殿下登临九重,叶大人自当折服于天威,那些屈...那档子琐碎计较,又算得了什么?”


    这回贺远山的言辞隐晦而谨慎,生怕触怒少女。


    然此刻这位帝姬已全然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拊掌赞道:


    “贺卿真乃本宫腹心!字字句句皆合我意!”


    言未毕,她竟赤足奔向书案,挥毫泼墨。


    毫笔在素笺上游走,恰似她胸中翻涌的滔天波澜。


    “弑储君,屠老龙。取而代之,便在今朝——”


    ......


    “只是...”谢京华忽然搁下笔,咬着笔杆喃喃自语,“事关重大,万寿宫那边该怎么递话才好?”


    “殿下无需多虑。若信得过属下,此事不妨交由属下全权处置。”贺远山立刻抓住这个契机,躬身行礼道,“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臣恰有些隐秘门路,或能为殿下暗中探访。”


    “贺卿当真可靠!”谢京华正在兴头上,闻言双眸发亮,“待大事告成,本宫定要为你记头功!”


    贺远山听得心头滚烫,他清楚自己已然搭上了公主殿下的青云路——那梦寐以求的权势近在咫尺,如今横亘在他与滔天权势之间的,只剩下“大业”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