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贪欲二刃

作品:《栖梧雪

    午夜时分,明月高悬。


    马车颠簸着驶出城郭,几名壮汉突然掀开车帘,拽着一蒙眼男人的后领将其拖出车厢,抬腿便将人踹入泥沼。


    “滚下去!”


    蒙眼男子重重摔进腥臭泥浆里,染血的手腕在污水中徒劳挣扎。


    几个蜷缩在草垛边的流民懒懒抬眼。


    ——在这号称九州第一繁华的帝都外郭,腐草与明珠共生的暗巷中,每日都有载着“货物”的马车趁着夜色而来,将断了手脚的仇敌或失了清白的婢女抛在此处,任其与野狗争命。这也使帝都西南角的这片遍布尸骸的荒地得了个“罪人井”的诨名。


    生死自有定数,富贵皆由天定。


    偶有幸运者被抛下,或能让人捡得碎银珠饰,或会引得路人驻足探看。


    而今次这位奄奄一息的落难者,却似被所有人视而不见,任凭他蜷缩在角落,气若游丝。


    有人用木棍戳了戳他的脊梁,却发现这具遍布鞭痕的躯体既无玉佩也无钱袋,啐了口唾沫,便缩回阴影。


    “呸!晦气!半个子儿都摸不到!”


    “嘁,这细皮嫩肉的穷酸样,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你还别说,若梳洗打扮卖到南风馆,倒能换两坛烧刀子...”


    “哼,就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王大拈着一枚断了半截的腰佩,瞧着样子,竟也不像是玉质,更是气急败坏踹了那人一脚,转身离去,“保不齐是得罪了哪位贵人,别沾这晦气!散了散了!”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众人踉跄着回到原位。


    气若游丝的男人毫无动静,当围观者正暗自猜测这具残躯何时断气时,地面忽然传来轻微震颤。


    有人眯眼望去,但见幽暗处蹄声渐响,一簇幽蓝磷火在暗处浮现,恍若幽冥鬼魅临世。


    “天爷啊...闹鬼了!快跑!”


    几人尖叫逃窜,浑然不知自己刚与索命无常擦身而过。


    待马蹄声近在咫尺,濒死之人终于有了反应。


    下一刻,寒光闪烁的陌刀晃过夜色,刀主人伸手拎起那血污斑驳的乱发,迫使男人看向他。


    “崔白磷,这就是你说的拥立之功?”


    匆匆赶来之人,正是宵衣卫总指挥凌斩秋。他们昼夜兼程从南境返回,虽未寻获预期之物,招来皇帝一顿斥责,但此番他带回的情报分量十足。


    江湖传闻碧天剑现世后,沧澜剑必将重现人间。若能寻得前朝皇陵秘宝,便可执掌天下命脉。蹊跷的是,取得碧天剑之人竟与东宫势力暗有关联——


    当然,这亦是崔白磷授意其这般奏报。


    此前因部下叛变之事,凌斩秋自知理亏,任由亲信与那位冷面佛爷摆布。但当得知崔白磷私会荣华宫禁军副统领,又得信来此接人,继而目睹其饱受摧残之状的时候,凌斩秋竟从心底泛起一股怜悯之意。


    ——为报深仇,此人竟将自身摧残至此般模样。


    “咳咳...呵...”崔白磷咧开猩红的嘴角,沙哑笑声混着血沫溢出,“头儿,荣华宫那位岂是善茬...咳咳...要取信于他们...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凌斩秋声线森寒如铁:“我只要结果。”


    崔白磷低笑道:“卑职尚存残喘,而大人夤夜至此,不正印证荣华宫已纳我等投名?统领,合该启坛‘一枝春’庆贺一番。”


    “免了。”凌斩秋鹰目掠过冷芒,“接下来,要如何做?”


    崔白磷艰难撑起身子:“等。”


    “等?”凌斩秋只觉自己耐心将尽。


    “是啊,等着荣华宫的信便是...头儿,您不是瞧那晏无尘不顺眼么?趁追查碧天剑之际,咱们不妨给晏无尘备些惊...”


    他话音未落,凌斩秋五指如铁钳般扼住他咽喉。


    “装什么糊涂。”凌斩秋眸中血丝密布,“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咳咳咳...”崔白磷遍体鳞伤的躯体在钳制下震颤,几近昏厥,却仍咧着渗血的嘴角,“头儿,别急啊。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


    凌斩秋冷笑一声,却不松手:“自你入衙,宵衣卫便风波不断,不是我与晏无尘生出嫌隙,便是接连揪出暗桩。当年自醉南轩将你赎出,可不是要养个搬弄是非的玩意儿。若再耍弄心机——我倒是不介意将你经脉尽断,重新扔回醉南轩接客!”


    崔白磷攥着那铁掌喘息道:“头儿这是在怪我擅自处置了骨瓷娘子?那妖女确系细作,若不信...咳咳...”


    他话音未尽,凌斩秋铁掌却忽而收紧。他眼底寒芒乍现,鼻尖几乎抵上对方煞白的脸:


    “我说了,那女人死便死了。我最恨的,是有人替我作主。”


    他倏然撤掌,崔白磷跌坐在地,咳嗽不止。


    “咳咳咳...头儿,可惜您说得迟了。既然我等也算是一条贼船上的人,属下倒不妨再向您透露一桩要事——”


    崔白磷说罢,眼波忽而扫向凌斩秋身后。凌斩秋心领神会,骤然回首,但见山岗残月下立着个颀长人影。


    “看来时辰掐得正好。”


    身着黛蓝锦袍的青年迎风而立,朝二人方向端端正正行了个拱手礼。


    “二位既已话尽,不如由在下为凌大人解惑?”


    “你又是何人?”凌斩秋扣紧刀柄,警觉问道。


    青年徐徐摊开掌心,其间正是一块黑铁令牌,上头阴刻“十恶”两字。凌斩秋面色骤变,刹那间已认出对方身份。


    这风波之夜本就凶险,他率宵衣卫投靠荣华宫实属无奈。那晏秃驴与这叛将的软硬兼施犹在耳畔,今夜派崔白磷暗中联络,已是兵行险着。


    凌斩秋心弦早已绷紧,谁未料夤夜赴约的竟还有十恶司之徒。此司乃东宫最得力爪牙,既能追踪至此,今夜密谋恐尽在太子掌握。


    凌斩秋当然不会一错再错,眼中寒芒直刺崔白磷。


    “你!你竟敢...”


    崔白磷只是耸肩道:“头儿,我都说了——若是上了这条贼船,可没有回头路。”


    表面上依附于荣华宫,实则暗中效忠东宫,借机布设暗桩。对宵衣卫来说,此计若成便是开弓无回,注定是条无法折返的绝路。


    “诶...何苦这般刻薄。此舟载的,未必是贼啊...”


    蓝衫青年温润一笑,朝凌斩秋深深一揖。


    “十恶司贪刃,见过凌大人。”


    青年天生一副笑颜,眉眼间自带亲和力。话音刚落,他便笑吟吟地望向崔白磷——


    “不过话说回来...欲刃,你的伤当真无碍么?若再拖延,恐怕性命难保了啊...”


    欲刃......


    凌斩秋当即反应过来,他竟又中了崔白磷的算计!


    此时他面上更是阴云密布,思虑已不在如何处置叛将,而是惊觉宵衣卫已向荣华宫表诚,以公主眼里不容沙的性子,若是得知此事,定会毫不犹豫将他们除之后快。


    若整场布局皆是东宫设下的连环套,那么今夜无论作何抉择,等待着宵衣卫的不是背主而死,便是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不论哪个结果,于东宫而言,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原来早在三年前他自汀州偶救崔氏遗孤时,这枚暗子便已悄然落定...


    那位储君当真好筹谋!


    “咳咳...用不着你来操心...”崔白磷挣扎着撑墙起身,避开同僚贪刃的视线,朝凌斩秋拱手道:“属下职责已尽。余下诸事,还请大人听此人分说。”


    然而寒光骤闪,下一瞬,冷刃横拦在他颈前。


    凌斩秋沉声道:“把话说清楚——否则我连你也宰了。”


    “凌大人,卑职已仁至义尽。您可曾想过,三载春秋,卑职为您扫除多少政敌,又献过多少青云之计?三年前白州盐税案、去年漕运使刺杀事件,哪桩不是卑职在背后运筹?那晏无尘乃妙法寺嫡系,本该执掌宵衣卫总指挥使,如今您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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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分庭抗礼,十成里有七成是卑职的筹谋。”


    “宵衣卫今时之势,何尝不是大人步步为营所求?那阴家细作夜夜红袖添香,大人就当真没有半分私心?今夜我等暗室相商,大人被迫行此险棋,难道不是往日种因今日得果?”


    崔白磷轻掸袖口,喉间溢出几声冷笑:


    “人心贪嗔痴妄,偏生爱披张道貌岸然的皮。”


    凌斩秋听闻此话身躯剧震,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你当初分明说过,加入宵衣卫是为崔氏昭雪,替大皇子复仇,为你那些亡故的...”


    “诚然。卑职投身宵衣卫,正是为亡故的大皇子。”崔白磷指尖摩挲着腰间半损的玉佩,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这物件并非美玉,不过是寻常的大理石雕,“——否则宵衣卫侍奉御前这些年,为何始终探查不到大皇子薨逝的丝毫线索?”


    凌斩秋心念电转,如今方悟此人意在湮灭罪证——难怪南境诸事屡屡受阻,恐是此僚与林氏暗中勾结,才致军械库密档被先行销毁...


    “那些因大皇子获罪遭流放的崔氏族人...”


    “站错队罢了。大人,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您应知晓。时至今日,难道还看不清朝堂风云?”


    崔白磷眼底翻涌着暗流与炽焰,那分明是名为野心的烈火。


    “说到底,我不过是崔家见不得光的庶子。若能以宗族之血换得一人直上青云,成就千古功名,这般交易岂不划算——”


    凌斩秋恍然:“当年出卖大皇子之人...”


    “正是区区在下。”崔白磷浅笑,“凌大人,容我正式介绍——十恶司欲刃崔白磷。虽武艺不及其他锋刃,但既冠以‘欲’之名号,最擅长的,便是攻心为上。”


    “欲刃...”凌斩秋迟滞片刻,沉声道,“原来你早已察觉阴九瓷身份,偏要等到黛州局势危急时以此牵制我?”


    “不算早。不过比大人早一步获悉罢了。”崔白磷轻笑道,“看来大人当真很属意她。若早知如此,属下该留她性命才是。”


    “好个攻心为上。”凌斩秋沉默良久,忽然收刀入鞘,“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属下遵命。”崔白磷背身拂袖,遥遥挥了挥手,“但话说回来,自古红颜多祸水,大人日后当谨慎些才好。山高路远,凌大人善自珍重...”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没入暗夜雾霭。


    “唉...真是羡慕这副体魄——受此重刑仍能中气十足。哪像我,整日案卷缠身,五内俱损啊...”一旁看戏良久的贪刃伸着懒腰踱步上前,抱拳行礼,“凌大人,如今可是分明了?”


    “哼。”凌斩秋冷笑一声,却缄默不语。


    “何须这般剑拔弩张?往后终究要同衙办差,这般锋芒毕露多伤和气?”青年眉眼弯成新月,本该亲切的笑靥落在凌斩秋眸中,却那般扎眼。


    凌斩秋深吸一口气,终是沉声道:“十恶司?有何吩咐,不妨直言罢。”


    “听闻大人奉王命,在暗寻一柄古剑?”


    “是又如何。”


    “那便请即刻收手。”青年笑意吟吟,语气却不容置疑,“都说王剑有灵,自会择主而归。贵司只需佯装寻访,做做表面功夫。余下诸事,东宫早有绸缪。”


    凌斩秋嗤笑一声:“表面功夫?那君上与垂涎权柄的晏无尘,连同公主那头又当如何交代?”


    “这一点,凌大人不必挂心。此计既行,宵衣卫暂失些威势体面,实为大局所需。”青年含笑道:


    “——另待时机成熟,尚需大人在御前略透一些关乎东宫的不利传闻...”


    凌斩秋猛地抬首:“此举何意?”


    贪刃颔首道:“善谋者当审时度势。如今双雄角力将至俱损之境,若大人眼界高远,当知东宫此时宜敛芒守拙,不宜锋芒毕露。”


    末了,他又笑着补充道:“到底还是殿下的布局,多言恐生事端。阁下不如静观其变,今次这‘拥立之功’,赢面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