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谢家七郎
作品:《夫子她只想上岸》 周砚叉着腰站出来,但是可能觉得少了点气势,又挺了挺胸脯。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那锦衣少年直接笑弯了腰:“街上拉一个花子就能做先生了?姑娘,你这......补习班,对吧?可不太寻常。”
“寻常的书院,德高望重的先生,想必您也拜访了不少,一定是您考试那天吃坏了肚子,下笔不慎墨淹了卷子,精妙答案喂了贡院墙边的燕子,否则,”我抬眼扫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您该去准备探花宴了,怎么还能与我这等闲人多费口舌?”
他脸上的红竟然一路蔓延到了耳朵,眼瞧着身边众人笑得愈发欢乐,他气得胸口大开大合地起伏,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憋了半晌来了一句:“只是时运不济......”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错!论才智,谁不是六岁开蒙,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论用功,谁不是白日头悬梁夜里锥刺股?你,你,还有你们,旁人考得中,你们考不中,回家把早已熟背的书翻来覆去默背默写个千百遍,明年依然考不中。你们可知为何?”
韩青紧紧地攥着袖子,眸子里燃着一股看不见的焰:“还请师傅们赐教!”
周砚慢条斯理说道:“旧时在书院所学的行文之法,无非以辞藻华美为上,通篇‘子曰圣人云’。时至今日,依然如此。然而诸位可真正理解题目的含义?”
锦衣少年强撑冷笑:“笑话!策论本为治国之言,引经据典、高谈圣人之道又有什么不对?”
“圣人之道?若圣人之言能饱我等腹中饥,今日百姓何至于卖儿鬻女?”
我转身挥袖,声如裂帛:“民生三问——盐铁何以专营?马市何以崩乱?田税何以苛重?这三桩事,哪一桩是靠‘子曰诗云’能解的?”
韩青攥紧袖口,沉吟道:“可盐铁专营,是朝廷根基。”
“说得好。”我轻笑,“可曾有人问过,为何官盐苦涩如沙,私盐却洁白如雪?”
锦衣少年嗤之以鼻:“私盐贩子奸猾,自然以次充好!商贾卑贱,怎么能与国争利?”
“卑贱?”我逼近他一步,手指点在他描金扇骨上,“若无商贾通南北货殖,你锦衣玉食从哪里来?若无百姓耕织劳作,你金冠玉佩与瓦砾又有什么区别?”
韩青眼眶赤红:“若按此法,朝廷当真会允吗?”
“允或不允,不在天意,而在人为。”我声转沉肃,“科考为何?非为吟风弄月,而为择选能臣——能见百姓之苦、能算商贾之利、能谋官家之安者,方为栋梁!”
话音已落,人群的窃窃私语凑在一块儿,像是被架在油锅上的一捧豆子,滚烫的,噼啪作响。韩青似是下定决心,站定到我们面前,眼光真挚,拱手行礼。
残阳泼在朱雀桥青石板上,周砚的影子拖得老长,像柄锈剑插进书坊的门槛。等更夫梆子声荡过朱雀桥时,我摸了下咕咕叫的肚子,向周砚提议,“买王寡妇的烧饼去。”
王寡妇的烧饼铺子原在桥南第三棵槐树下,今日却见人群乌泱泱堵在桥头,喧闹声震得槐花簌簌而落。
“怪事,平日这时辰早该收摊了……”周砚踮脚张望。
“谢氏墨行今日开张,前三十位主顾赠松烟墨锭!”报童脆生生的吆喝穿透空气。朱雀桥头已挤得水泄不通。鎏金牌匾下,掌柜正捧着账本唱名:"谢家七爷特从陵州运来上等徽墨,承蒙诸位捧场——"话音未落,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让让!都让让!”两列玄衣护卫劈开人潮,青帷马车堪堪停在石狮旁。车帘掀起半角,看不清里头人的容貌,只露出半截竹纹绀青袖口,修长手指在礼单上轻轻一叩。
“是谢家那位病秧子?”身后几位大娘大婶交头接耳,“听说七郎自小养在道观,上月刚回京就盘下朱雀桥半条街......”
我踮脚望去,车帘却已落下。护卫往人群抛洒铜钱,人群顿时一哄而上,叮叮当当的脆响里,隐约听得管事说道:“七爷交代,笔墨铺子的分红单独存到永昌钱庄......”
我呆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竟如此巨大,舌战群儒又打扫屋舍,我只能和我的破产姐妹一起买个烧饼奖励自己,但有人可以当街撒钱?
但是——所幸我快速抓住了重点,心头蓦地窜起熊熊烈焰。书坊雕版需重刻,教材需要印刷,日后还要聘请更多人才,若能与谢家搭上线......我正思量着,忽被周砚拽住衣袖。
“姜老板看入神了?”他晃着油纸包,新出炉的芝麻香混着焦味,“王寡妇今日多送了两张饼,说是贺咱们书坊重开——趁热。”
我盯着烧饼上歪扭的十字烙纹,外皮被烤的金黄酥脆,夹层里填满了肉末,真是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诶周砚,那谢家七郎那么大排场,财力雄厚啊。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油纸“啪嗒”一声落地,周砚弯腰把烧饼捡起来,沉吟片刻,却不说话。
谁知身后正是刚刚那几位大婶路过,一边絮絮叨叨叹道:
“造孽啊。”
“可不是吗,天可怜见的......”
我转身,拉住大婶正好问个明白。大婶警觉起来,可能觉得我的目光还算清澈无害,于是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嗓音:“谢家对外称七郎是八字轻需镇在道观,可十二年前青州谁不知晓?他落地那日渭水倒灌,冲垮三座皇商粮仓——钦天监说荧惑守心,刑克六亲。”
我望着谢氏商行鎏金牌匾下的蟠龙纹,那是御赐皇商的标记:“所以家仆抱着他连夜出京?”
“何止出京。”大婶冷笑,“谢家把他们母子扔在青州佃户庄上,要不是三年前谢大郎坠马身亡,族老们怎会想起这个‘灾星’?哎哟,听说接他回京那夜,当年和他有过接触的庄户全被发配岭南,要么就......”
大婶闭上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知是那一句话说得重了些,惊起牌楼下栖息的灰雀。周砚烧饼也不吃了,突然开口:“今日掌柜唱礼单时,谢家七郎的马车正停在永昌钱庄后门——”
暮色漫过朱雀桥,谢氏商行正在鞭炮声中欢欢喜喜地悬挂八角琉璃灯。暖黄光晕里,我突然想起方才青帷马车帘隙间漏出的一截手腕,心里疑云,愈发重了。
是夜,周砚咬断线头,将最后一册《姜氏题卡》穿线成书,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糊满真题的土墙上,像一棵凛凛的青松。
“青州三年大旱的赈灾案例,可比什么子曰管用多了。”我非常满意地打量起四周,这两日我和周砚加紧配合,他抄录装订教材,我则打扫布置书坊,如今谈不上书香满室,也算得窗明几净。小学蝉联手抄报大王的荣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更别提高考前几个月每天早读都要受一遍口号洗礼,虽然所学所考有所差异,但沉浸式办学的体验感还是不可或缺的。
“做一题会一题!一题决定命运!”
“再苦再累不掉队!再难再险不放弃!”
“为目标,晚卧夜半,梦别星辰,脚踏实地,凌云舍我其谁!”
周砚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写着诸如此类励志口号的红布条子往学堂里挂,再得体的读书人气度也有一丝崩裂。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无奈地笑着抄书去了。
“现在预算有限,等学生再多些,我们换红绸子的!”
闭上眼再醒来,就将要是开课第一日。我从不怀疑周砚的水平,事实上,能走到翰林这一步,谁不能算是满腹经纶?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平步青云,只是用功如他,正直如他,也无法摆脱怀才不遇的命运。还饿晕在书坊外面,被我捡来半忽悠着做此等“大逆不道”的营生。
我把剩下来的红布条放在怀里仔细叠好,周砚抄书时心无旁骛,屋子里除了烛火燃烧的细碎呜咽,静若无声。
雨声渐歇时,韩青一行人早已来了,连那账房先生的儿子也不情不愿地被他爹领来了。我倚着门框看周砚带他们晨读。那些穿着长衫的少年正大声争论赈灾案例,朝霞将“再难再险不放弃”的红布条染成血色。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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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眼底映出的不再是暴雨将至的深潭,而是晨曦。
气势汹汹的账房先生老郑头给他的独子取了个名字,有才,郑有才。言简意赅。此时,这位有才公子踹门的声音惊飞檐下麻雀。他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恰如三个月前他父亲砸在姜氏书案上的那袋铜钱。
“姜先生好手段。”少年故意用折扇撩开写着“再难再险不放弃”的红布条,露出后头墨迹未干的赈灾账目图,“诓得我家老头债都不追了,就为让我听这些......”
周砚不紧不慢笑道:“郑公子既来迟半刻钟,便替大伙验算这道田赋题如何?”他取出的正是京城张侍郎家的田契副本,“听闻令尊替张家理账二十载,当知‘虚田实税’的妙处。”
我清楚记得不久前那个被讨债的夜晚,老郑头攥着儿子七扭八歪的《四书集注》在书坊老泪纵横:“背了十年还漏字!”此刻他儿子站在我们目前,墨绿绸衫下摆沾着泥——今早定是又被父亲揪着耳朵踹出家门的。
“《孟子·滕文公》有言...”周砚刚开口,郑有才就趴着打哈欠,镶玉腰带硌得木案吱呀响。
“今有粮仓失火,抢出粟米五百石。已知每车运二十石,需雇车马几何?”
趴着的少年头都懒得抬一下,懒洋洋地开口:“要看骡马新旧。新车日行六十里耗粮三升,旧车...”他指尖翻飞如蝶,算珠声几乎要压过说话声,“若走官道省三十里但需缴税,走野径遇劫概率两成——”
韩青起身向周砚躬身,笑道:“弟子以为,此题只需用《九章算术》均输法。”
郑有才的算珠卡滞一下,冷笑出声:“按均输法算,去年青州该有九百车运粮,实际呢?怎么,韩公子以为纸上数字能喂饱流民?”
满堂死寂中,韩青不客气地回道:“郑公子自视甚高,怎么算不清自己落榜三次的缘由?众人皆知,院试要考《四书》义理,您却连《四书集注》都难以背全。”
“考不上又如何?考得上又如何?”郑有才挑着眉毛,望了周砚一眼,又回头望着韩青,“周夫子是前翰林,如今还是屈尊降贵来教我这等顽劣泼皮。而你韩青,你考不上,照样可以有接下家里茶庄生意的机会。怎么活不是个活法?无奈大家都只在乎那一纸金榜虚名,而我,若非我家老头和老娘以命相逼......不上这个学,我也照样拿得出解题之策。”
周砚抱着手臂,笑问道:"若用你之法解此题,当如何?"
少年瞳孔倏地燃起光,他蘸着墨汁在纸上勾画,官道与野径在他笔下化作血脉:“当分三队,新车载重税银走官道示弱,旧车装陈粮走野径诱敌,真正的赈灾粮...如此如此......”
窗外惊雷炸响时,他的战略图已覆盖整面注疏。郑有才都未曾意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入神。将要散学时,我在书坊门口遇到了探头探脑的老郑头,他从背后被我吓了一大跳,我急忙举起双手表无辜。
“怎么是你,”他从外面看到自家儿子拿着纸高谈阔论的样子,喜滋滋地问我,“如何,我家有才,还是很有希望的吧?”
我挤出一个非常官方的笑容安抚这位家长,拼命点头。
“你少来,当时咱们说好了,待我儿登科及第,债务才一笔勾销。若不行......十万两,还是一分都不能少。只不过,你呢,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馋书生,刚刚起步是困难些。你们这环境也忒寒酸了。桌几蒲团要不要钱?书本纸张印刷要不要钱?往后,还有茶水点心,教具笔墨......”
“这点您放心,穷人自有妙计。”
“什么妙计?”
“天使,投资人。”
“......什么投资人?
“就是天上的神仙,神仙似的善良人物,”我搓搓手,“总有这么一些人,除了家财万贯,还有一双识珠的慧眼。恰似伯乐相马,子期遇伯牙。您有所不知,在我们家乡,有一句话叫:扶我青云志,我必还万两金!如今,我还就真找着这伯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