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新秀书坊
作品:《夫子她只想上岸》 秋闱过后,书坊的生意兴隆了不止一点半点。
一来,韩青与郑有才考中的消息传遍街头,不少学子慕名而来,也不是要报名,只是蹲在门槛旁边,伸长了脖子拉长了耳朵往里听。小青和有才兄这几日成了家里的宝贝明星,应酬宴席一台接着一台,待在书坊的时间少了。这下只剩了我和周砚,每次进出都要被无数道目光上下扫无数遍,叫人如芒刺背。
连卖炊饼的王寡妇也乐得紧,搬了个高凳坐在门槛上,逢人便夸:“咱这书坊,说不定是出状元的地界!”
正当我以为今日最折腾的事不过如此时,她早已敲响了门。
“姜夫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往后你的学生们去我摊上,烧饼随便吃!”
“这……”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油纸券上竟还押着胭脂印,红艳艳地拓出个“状元烧饼”的篆字。
谁知还未来得及回绝,门外又来了好几拨人。豆腐坊的老板娘扛着两筐腌豆干,硬说是能补脑;染坊的东家抬来三缸靛青染料,说是给学子们“染点书卷气”。最离谱的是棺材铺的孙掌柜,非要送十二口楠木书箱,箱盖上明晃晃刻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
我瞧着那尺寸,心里暗暗思忖这批箱子的前身到底是装什么的。
短短一炷香功夫,我竟被人塞了半屋子的礼。
周砚本来就长得俊逸,教出的学生榜上有名,他自然也成了焦点。眼下他不知刚刚经历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抱着一袋糯米从汹涌的人潮里挤出来,左边手臂挂着一个包袱,右边怀里则塞了好几个锦盒,耳边还不知被哪个卖花娘子别了一朵含着露水的木芙蓉。
看到我笑得直不起腰,周砚窘了,下意识掩住微红的耳尖,开口道:
“姜夫子,我们这书坊,莫不是要成公塾了?”
我哭笑不得,把脚边滚来滚去的腌菜坛子踢顺成整齐的一排:“他们是看小青和有才兄高中,才想着来沾沾喜气吧。”
二来,少卿的一对儿女来得非常之迅速。不得不说,谢临渊的办事效率实在是没得挑剔。我当时上午刚刚答应下来,下午,一兄一妹就被带到了我面前。
苏明景抱着檀木绣绷跨进门时,像只受惊的白鹭——月白襕衫下摆绣满暗纹翠竹,腰间的针线包叮咚作响,走三步便慌慌张张扶一回银丝眼镜。他身后突然卷进道黛青旋风,苏明光单手拖着一袋子书,齐胸襦裙外罩着便于行动的束腰半臂,石榴红绦带将广袖利落扎起,发间点缀的红珊瑚珠随着她轻快的步子在耳畔跳跃。
“当心砚台!”她护着兄长旋身避开韩青桌上的墨池,绣着金鳞锦鲤的裙裾翻涌如浪,“我哥的绣花包比姑娘家的胭脂匣还热闹——当心着!那缠枝牡丹纹的顶针是西域货,够买三刀宣纸!”
韩青愣在原地,他无意抬起的手指就悬在离顶针半寸处。
周砚刚刚安排着苏家随从把一众礼品收进库房,闻言道:“苏姑娘腰间这枚袖箭甚是特别,可是用‘钟鼎纹’缠丝法锻造的?让我想起前朝容华夫人编撰的《金玉考》,里头倒是详细记载过女子改制兵器的典故。”
明光的眼睛倏地亮起来,腕间玛瑙串撞出清越声响:“周夫子也读过容华夫人的书?”
“容华夫人的著作多藏在翰林院,我尚在任职时有幸拜读过。”周砚不动声色推过两盏清茶,氤氲水汽模糊了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光开心起来,像是在一众老顽固中碰壁,终于遇到了周砚这个开明的知音,和他滔滔不绝地聊起容华夫人,还拍拍胸脯说自己的志向就是成为夫人那样的大家。
反观哥哥这边,苏明景就沉默寡言许多。他抱着檀木绣绷缩在廊柱后,垂眼盯着青砖缝里冒出的苔藓,指尖反复摩挲绣绷边沿的竹节纹,活像只被强拴了铃铛的猫。
我一站到这少年身后,他的绣针突然悬在半空不动了,蚕丝线在晨光中绷成透亮的弦。他倒是敏捷,只怕是在族学里偷偷绣东西常被抓。只是我不动声色突然闪现,他还是惊得险些勾错针脚。
“好技法,”我非常真诚地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瞧瞧这构图,这色彩,这造型.....就算是宫里的绣坊,这般上品也难得一见啊!”
明景耳尖霎时通红,手指无意识绕紧线团:“学、学生只是胡乱绣的......”
他话音未落,明光腾地站起身子,石榴红绦带险些扫落桌边散落的书本。
“姜夫子好眼力!”她抽出一条丝帕,远看不知,以为是团团簇簇的梨花,近看才知上头竟是银线绣满星宿图,“这是去年乞巧节我哥绣的!族学那老顽固瞧见,差点拿戒尺抽破他的手......”
我拈起明景袖口滑落的缠枝纹顶针,下定决心道:“明日把绣屏搬过来,放哪里好呢——你决定!你既能把星宿绣在一方丝帕上,想必也能将州郡界线绣成金缕。”
“真的?”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万分不可置信,“可、可族学先生总说.....”
“他们说针线活不入流?”我从他腰上的绣花包里抽出一小把湘妃竹绣剪,递到他手上,“若能用金线绣出黄河改道图,帮户部省下三成治水银子,你看谁敢说这是玩物丧志?”
周砚接过那一方丝帕,指尖悬在银线绣的紫微垣上方,檐角漏下的天光忽然在他眼中流转成星图:“《甘石星经》有云‘星宿列张,以察时变’。”
他拾起绣绷迎向日光,丝线霎时透出粼粼银辉:“苏公子既能在袖中绣出天市垣,何愁不能以针线经纬天下?”
明光突然拍了拍哥哥的手,明景的掌心下意识朝上摊开——那些被戒尺打出的红痕已结痂成茧。下一秒,那把绣剪就被妹妹拿走,然后“啪”地一声,帮他剪断了一截格外刺眼的错线。
明景终于笑出声,脸上染上霞色。阳光漏过瓦缝,金线在他指间流成滚烫的河,漫过那些曾被戒尺劈裂的旧伤。
三日后,书坊西窗下便多了架绣屏。
明景埋首在绣样里,素绢上的“蒹葭苍苍”随针脚化作芦苇荡,白露为霜处缀着碎玉珠。周砚倚在藤榻上翻书,时不时指点两句:“古法载过茜草染丝法,或许比朱砂更衬‘白露’意境。”
“周夫子连这个都懂?”明景眼镜滑到鼻尖,绣针却未停,抬头叹道,“我爹总说刺绣是玩物丧志,教训我说正经读书人,谁会玩这个。”
“玩物亦可载道。”周砚将书页推到他面前,“前朝用刺绣摹《瑞鹤图》,针法里藏着治水经纬——你绣的黄河九曲纹,难道不比那教参上夫子们画的算学图示更加明晰?”
后院突然炸开喝彩声。明光单脚踩在石磨上,袖箭射穿十步外的《盐铁论》残页,箭尾红绸系着的算珠精准落入郑有才的砚台:“姜夫子!你说‘盐铁专营’讲究如袖箭离弦,我这力道够不够破题?”
相处几日,小青和有才兄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他俩趴在课桌上已然变成两条没有梦想的咸鱼:“如今书坊今时不同往日了,读个书都要有生命危险了。”
我摸了摸下巴,灵光一闪:“再来两次,若还是一样准,今晚让周夫子请吃炙羊肉!”
郑有才:请继续。
周砚:我吗?
周砚最终还是含泪进行了工资回收计划。吃完炙羊肉,人的精神头似乎都好了些。入了夜,我在案边对账,却听得窸窸窣窣的响动,再回头,和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对上了目光。
是明光突然从梁上翻下来——这丫头不知何时摸清了房间布局。她大摇大摆地走近坐到我身边,把一袋油纸包往我怀里塞:“姐姐,来尝尝这个,我们府里厨子最拿手的椒盐酥饼!”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哭笑不得:“你叫我什么?”
“夫——子——没人的时候可以叫你姐姐吗?好姐姐,你可比族学那些老古董强多了!我一见你就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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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烛火给她镀了层蜜糖色的边,我才看清这丫头生了张能骗过所有族老的乖巧脸——圆润的杏核眼漾着琥珀色柔光,蓬松碎发在耳畔蜷成绒绒的圈。偏生那对眉峰要叛逆地斜飞入鬓,将本该温婉的轮廓生生挑出三分侠气。
我看着她笑眯眯的小脸。抬手捏住她鼻尖:“昨天谁骂我凶巴巴的?”
“那不是我说的!是——是韩青说的!好啦好啦,我是为了正事来的!”明光的琥珀色眼珠在烛火下乱转,突然从腰带夹层掏出块叠成方胜状的绣帕,“喏,是哥给你的!他躲在绣房里三天了,非得说帕子没熏够沉水香不能见人...”
那帕子上绣了只叼算盘的小狐狸。我展开素帕的刹那,檐角铁马叮咚一响。月光像匹银绡斜斜铺在案上,映得帕角那小狐狸活了过来——橘色绣线勾的绒毛根根分明,叼着的鎏金算盘竟真用丝线缠了细铜片,拨动时能发出碎玉般的清响。
“背面还有呢!哥说这是送你和周夫子的第一份礼物,必须要好好准备——哎呀好姐姐,你别摸那字!当心蹭掉银粉!”
背面则绣着八个字:“师恩如线,引针渡海”。
指尖抚过“引针渡海”的“海”字时,我忽然触到极细微的凸起:那银线里竟捻进了孔雀羽,暗处看是墨色,迎光便流转出青蓝鳞纹。周砚的灯笼恰在此时挑开竹帘,暖黄光晕里,他手中是一把崭新的折扇。
“苏公子把《考工记》的‘舟楫篇’绣进海浪纹了。”周砚腕间松烟墨香拂过我鼻尖,他把折扇小心翼翼展开给我看,眉眼间是昭然若揭的赞许,“这处‘引针’的针脚走势,倒合了漕运改道的折线图。”
“从前在族学,哥被罚跪时总在青砖上画花样。有回他画了整篇《洛神赋》......”明光抱着自己的膝盖,口气释然,“那老酸儒当众烧了他的书——当然,那书上也是花样,火星子溅到他手背现在还有疤。”
“大家都说世上哪有我们这样的兄妹——男子擅女红、女子通策论的怪胎。
我哥哥和我截然相反,我看到女工就两眼发昏,反而喜欢去族学和师傅对呛。那些师傅讲课和二位夫子根本比不了,他们只会说什么子曰王曰臣曰夫曰。
“我不懂就要问。只是师傅说,你年纪小,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和‘凭什么’。上回我拿哥哥绣的《漕运河道图》请教赋税,那白胡子博士竟说‘闺阁玩物岂能登大雅之堂’,可知现在这玩物,正镇在户部侍郎案头呢!”
炭盆突然爆出颗金星,我攥紧绣帕抬头,见月光漏过瓦缝凝成银针,正刺在明景绣的紫微垣星位。
“从前我们多像被塞进陶模的泥胚子,多一根草茎都要被刮刀削平......”明光蜷在我膝头呢喃,忽然又抬起头来,笑眼弯弯,“可现在不同,现在哥哥能绣八百里秦川,我能用袖箭射穿腐儒的‘王曰臣曰’——这才叫活成人样呢。”
周砚将灯笼悬在梁下,忽然轻声道:“你们这对兄妹,倒像淬过火的绣针——瞧着柔软,却能刺破陈腐绢帛。”
事实证明,不是绣针,其实更像炮仗。
一大早,早读刚下,门外忽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明光倒拖着一大袋子书冲进来,也不管册子啊本子啊噼里啪啦砸了满地:“姜夫子快去看!朱雀桥卖糖画的李瘸子把圣贤像浇成钟馗了,非说是照着周夫子的模样画的!”
周砚一口茶险些就这么喷出来。他好不容易稳住仪态,又拍拍我的肩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我正好瞥见有才兄蹲在院角生火。陶罐里黑糊糊的墨汁咕嘟冒泡,混着王寡妇特供的椒盐,腾起的紫烟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窗纸熏出个窟窿。
他喜滋滋举起竹夹:“夫子,我用残页试了新菜式,这叫‘墨香椒盐煨圣贤’!”
然后补了一句:“明光教我的!”
我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