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和月折梨花
作品:《浮世》 七日后,那顿饭并没有吃成。
那日早朝,方韫之的父亲和大哥在朝堂上被当场下狱。
消息传来时柳夫人正带着方宁之在厨房试菜,瓷勺坠地,碎片迸裂四处,柳夫人登时晕了过去。
明夷和顾静翕提着礼品进门时,看见方府一片急乱之像,心里疑惑,只见方宁之身边的桑青提着裙子急匆匆跑出来迎接,见到她俩如获救星,边快速解释着边带着两人往内宅赶。
柳夫人此时已悠悠转醒,正靠在床边拉着方宁之说话,见明夷两人进来,疲惫地抬了抬眼,起身刚想掀开锦褥,就被快步走上来的顾静翕按住了手,摇摇头道:“柳姐姐好好歇着便是。”
柳夫人身边的婆子搬来两个海棠绣墩,顾静翕带着明夷坐下,直接道:“现下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我们可以做的?”
方宁之双眼包着泪,满脸哀戚的摇摇头,“宫里将一应消息封锁了,今日朝廷上的官员现下还没一个回来的。”
顾静翕皱了皱眉,安抚道:“没有消息何尝不算好消息,皇宫不比别处,自新皇登基以来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咱们现能做的只有等。还愿姐姐千万保重身体,莫让方大人与孩子们担心。”
柳夫人两眼无神,攥着顾静翕的手,讷讷地点了点头。
明夷母女俩留在在方府住了三天,除去晚上睡觉,几个人一直待在柳夫人的屋子里。两位夫人握着手说话,明夷就带着方宁之在一旁抄《黄庭经》和《灵飞经》。
提笔落字,卷着黄沙的狂风猎猎拍打着窗棂,明夷望着窗外一片混浊,神情恍惚。
上辈子周围有朋友喜欢去寺庙或道观抄经书,她跟着去过一次,记得当时明明是工作日的下午,观里抄经的人却坐得满满的。
一张案,一杯茶,一卷经,一管笔,伴随着清幽的古琴声,伏身埋头,四下专心。
只是她耐着性子抄了两页就忍不住带上耳机撑着桌子偷偷玩手机了,等到太阳逐渐西移,朋友抄完厚厚一沓,两人携手离开时她忽然回头望了望屋里剩下大半执笔埋首经书的人们,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单薄的两页纸,心里莫名愧疚。
友人明了,之后抄经再没叫过她,她也就再也没有来过,只依稀记得那日观外的玉兰花开得真漂亮,红墙上的倩影纤柔动人。
但自父亲死后,她却有些明白了,抄经的习惯也是自那时有的。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嘶吼了几日的风突然停了下来,天空呈现出一种明亮的昏黄,明夷正落笔写下“连蒙山巨石,填之水津。”几字,门外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伴随着仆役欣喜的禀报,是方韫之回来了。
柳夫人登时起身,踉跄着奔至门口,微颤的双手死死钳住方韫之的手臂,努力睁大双眼将人仔细打量
“瘦了。”柳夫人泪水涟涟涌出。
似又想到什么,她伸着脖颈往门后望了又望,院子空荡之余微微打卷的落叶窸窸窣窣,她回过头声音颤抖,“你,你…爹爹和大,大哥呢?”
方韫之连忙扶住脱了力气往下滑落的母亲,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答道:“他们还在宫里,没事的娘,他们暂时还没事。”
方韫之缓慢着脚步将柳夫人扶到罗汉床上坐下,偏头对上了明夷有些发红的眼睛。
三日前上朝的青色官服皱巴巴的裹在青年身上,眼下挂着浓重的黛青,煞白的嘴唇爆起了带血的干皮,唇周围了一圈青灰色的胡茬,松垮的襆头滑落半边,漏出几绺鬓发粘在耳侧。
方韫之躲闪着避开了明夷担忧的眼神,心里涌上一阵哀寂,只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青年接过母亲递来的热茶,大门被紧紧关上,屋内一并侍奉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只留心腹在门外守着。
三日早朝,新皇慢条斯理的说朝廷不干净,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突然让人宣读了一份名单,点到名字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冲上大殿的锦衣卫下了大牢。
先帝在位时,朝中有好几股势力,方家父子俩是坚定的纯臣,从不结党营私,只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事情。
然而当池子里的水已经被搅浑时,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方家父子在京根基不深,官职也不高,无权无势却想持中,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朝中早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了,趁着这此次除去政敌的机会,顺带给他俩也织了个罪名一起奉上。
新帝不在乎方家父子俩有罪与否,想捕的大鱼落网,附带的鱼虾能不能用并不重要。挖疮总是要流血的,至于这血是黑是红也不必在意,左右这块毒疮挖掉了,新肉很快就会长出来。
明夷听的遍体生寒,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权力的倾轧,亲眼看到它吃人的模样。原来纵使你一心向好,也会有人将你拉下,原来纵使你清白无辜,无端降临的厄运也会将你囫囵吞噬。
柳夫人整个人歪倒在榻上,抽噎地喘不上气,方宁之还抓着刚刚抄经的那管紫檀狼毫,双眼迸发出仇恨的火焰,指节泛出青白。
方韫之神态疲惫,形容潦草,坐在桌旁将一茶壶的热水喝完,顿了顿,起身向顾静翕行了个大礼,“谢谢叔母这几日的照料,只是我家现在情况危险,你们再待下去恐引火烧身,我先派人送你们回府吧。”
明夷嘴唇嗫嚅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只一错不错地盯着方韫之,看到他的眼神与她对上又错开。
顾静翕起身抱了抱柳夫人,在她耳边轻轻嘱咐了几句,心疼地看着面前颓唐狼狈的青年,声音有些干涩道:“行,那我们回去等你们的好消息。”
一连数日,整个京城又在到处抓人,带着武器的侍卫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街道各处,空气中终日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街口行刑的告示换了一张又一张,明夷每日都派人去看,生怕上面出现了熟悉的名字。
大概又过了几日,可能是四天,也可能是七天,明夷记得并不清楚,那段混乱的时期里,她的记忆是模糊的。
方家父子俩被放出来那天,明夷与顾静翕缩在屋子里欣喜极了,还不待她们派人去打听具体情况,方韫之就上门了,一个人。
青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直缀,在尚未回暖的初春里显得格外单薄。也不知他这段时间过得什么日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高高的骨架在宽大的袍子里显得格外空荡。
明夷有些心疼的看着青年凹下去的面颊,那双总含着和煦笑意的眸子现下却是满满的哀戚,少女内心咯噔一下,有些不安的走到青年面前,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听说方伯父他们回家了,这很好,我和娘还想着明日就去府上拜访呢。”
说完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青年,见他依旧只是用那双哀伤的眸子盯着自己,心像是被寒风摧残的梅枝,不安更甚,“怎么不说话啊,看着我干…干嘛,呃…你累了吧最近肯定辛苦了,先坐先坐。”边说着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麦冬上茶!”
青年总算有了反应,他像后退了一步,撩开袍子,径直对着站着的明夷和坐在后面的顾静翕跪了下来。
明夷一惊,伸手就要扶,方韫之不着痕迹地躲开,直直盯着明夷道
“明夷,我来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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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神色未变,有些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顾静翕死死握着椅子把手,指甲掐进纹缝里,并未言语。
方韫之又重复了一遍,“我来退婚。”
明夷向后踉跄几步,回头看向母亲道:“娘,我好像听到他说要退婚?我这是听错了吗?真是的,肯定是最近没休息好,头昏脑涨的,都出现幻觉了”
说着又蹲下来看着方韫之,有些疑惑道:“你说你要退婚?”
方韫之点点头,默默别过脸去,他不敢看明夷。
“为什么?”明夷声音意外的平静。
方韫之跪在地上背脊挺直,沉声道:“李学士让我娶他的女儿,这是他救我父兄的条件。”
顾静翕于此没有过多表示,只是让人起来,叹声道:“孩子,坐下说吧。”
方韫之不愿,执意跪在原地,顾静翕没法子,只能把蹲在一边的女儿拉起来,听他接下来的话。
这位李大人是翰林院的五品学士,虽官职不高,却是皇帝近臣。更重要的是他的夫人,背后娘家是在新皇登基消除叛党中立下大功的南地郡王。李大人当日在方韫之回家前就找上了他,言明自己可以救方家父子,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方韫之必须迎娶他寡居在家的女儿。
李学士这位女儿出嫁三年夫死,带着嫁妆回到了家中。曾在父亲处见过几次方韫之,青年风姿似鹤,温润如玉,李大人与妻女相处时对他多有夸奖,渐渐的李小姐心生爱慕。
只是打听到他已有婚约,遂只好作罢。却不想皇城风波将方家卷入,李小姐跪在父亲母亲面前,求他们救命。李大人心疼女儿也心疼徒弟,救方家于他虽有风险,但也不是全无办法,若如此下来,或许与他家也是一桩好事。
明夷母女俩走后方韫之就和母亲与妹妹说了这个事,但他不信没有别的方法,四处奔波数日周旋,看着行刑名单一天一换,听着牢里父兄日渐危险的消息,青年直挺的脊梁骨最终折了下去。
他还是敲响了李大人府上的门。
答应之后,方家父子俩不出三日就被放回了家,看着父母兄妹抱头哭泣的样子,方韫之转身出了门,他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人来时是黄昏,庭院新柳抽芽鸟雀鸣啼叫。走时已是黑夜,月光涌进了院子,满树白梨似雪。
明夷送他出门,两人行至梨树下,点点梨花落在肩头。
方韫之伸手想将明夷肩上的落花拂去,指尖快要触碰之际恍若大梦初醒,明夷静静的看着他伸出又缩回的指尖,忽然踮脚摘了一枝梨花。
倏忽一阵大风,满树白雪晃得更加厉害,梨花簌簌落满乌发,又滚了几朵挂在衣襟。
明夷将手中梨花递给了他,努力扬起笑脸说了声:“保重。”
方韫之颤抖着双手接过,觉得心上有一大块血肉正在迅速剥离,他抬眼看着两人雪白的发顶,神情悲楚
本来,本来……
行至门口,青年鼓起勇气重重回头,看见少女依旧站在梨树下,明眸皓齿,一袭月白广袖翩翩,恍惚他又回到少时临安那个略微燥热的午后,他坐在母亲身边,低垂着眼帘为着即将的会面惴惴不安,听到声音抬头时撞入眼帘的那串摇晃的红珊瑚珠。
鲜艳的红最后以落寞的白结尾。
大门渐渐合上,那道纤细的月白身影如记忆中的红珊瑚珠一样渐渐远成一条细缝,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方韫之站在门外久久凝视着手里的花枝,任凭泪水无声落下。
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