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英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一股不属于她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的胸口。


    她感觉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母亲为什么如此对她？！自己哪里错了？！自己哪里对不起她了？！为什么母亲从来不喜她？！为什么母亲从来不护着她？！到底为什么？！这个声音在脑中来回盘旋，钱玉英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她勉力撑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摔倒在地上。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滚下，砸在地板之上。


    忽然间，钱玉英头不再疼，天旋地转的感觉也停了下来！紧接着，她感到身上猛然一轻！那股情绪自身体中消失不见！


    此时，太阳已然西垂，余晖像是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所掩盖，光线浑浊而暗淡。几缕苍白的光，勉强洒在四周建筑物的轮廓之上，给建筑物涂上一层浑浊而沉重的暗金色。


    “呼”花园中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大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带起一阵低沉的“沙沙”声，随后俯冲向地面，只吹得众人衣袂翻飞，发髻散乱，眼都睁不开，皆抬起衣袖遮住脸。


    忽然间，大风变小，只贴着地面卷起了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打着旋儿绕在柳氏的脚边转。柳氏的衣角被风掀起，冷风顺着袖口钻进去，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旋风在她身边盘旋了几圈，似是眷恋似是徘徊。柳氏皱了皱眉，仿佛听见这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低语一般。


    忽然间，风，骤然停了下来。


    原本疯狂摇曳的树枝突然静止，不再发出“沙沙”的响声，只剩下几片残叶在空中缓缓飘落。


    被卷起的雪沫，像是被定格在空中，随后缓缓坠落，归于沉寂。


    柳氏猛然间只觉得心里一空。下意识的看向了钱玉英。发现钱玉英正看着她，四目相对。


    柳氏冷哼了一声，转开了眼。


    钱玉英心下一叹，真的钱玉英彻底走了！


    她扭头看向天边夕阳，确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安心去吧，孟婆汤且多喝上几碗！


    风歇树静，众人皆如梦初醒，方才察觉，此时夕阳西坠，天色已晚了，张夫人扬声笑道：“呦，都已这个时辰了！”见柳氏和钱玉英僵在那里皆不说话，心中暗叹，笑道：“看钱大娘子这小脸，哭成小花猫了！看你下次还皮不皮！”


    又道：“钱夫人，这空口白牙的道个歉也没什么意思，不若让你家大娘子亲手做个什么物件，改日亲送到李府上，诚心诚意的赔礼道歉！”又顿了顿道：“今日是贵府老太爷大喜的好日子，这教训下人的事，见红不吉，不若先记上，改日再罚。”


    钱玉英闻言心下暗松，也不说话，蹲在地上，拉着高娘子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红肿的脸颊，擦着她嘴角的血迹。


    柳氏看见钱玉英倔强的样子，知道今天她是不会听自己的了，想就着张夫人这台阶下了，便暗暗撇了一眼李夫人母女，看她们的反应。


    却见那李夫人并不接话，只阴沉着脸，搂住李慧妍轻揉着她的背臀，李慧妍一叠声的叫着疼。


    柳氏眼底闪过一抹羞恼，都怪钱正轩官职低微，让自己如此人微言轻！都怪钱玉英娇纵成性，不服管教，让自己如此颜面尽失！自己竟陷在这样毫无底蕴规矩的泥腿子武将家！受此屈辱！


    柳氏满心憋屈无奈，也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便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见母女二人争执，李夫人不依不饶，早就心急如焚了，此刻见了柳氏颜色，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凑在钱玉英耳边说道：“大娘子，这李夫人可是清阳郡主的女儿！那可是皇亲国戚啊！嫁的李光岳大人那也是山右世家李家的旁支嫡出，咱家大人出身乡野…….”顿了顿又道：“大娘子，李家别说打个高娘子了，就是打了老爷，咱们也得服软啊！”


    钱玉英心中一沉，原本还带着几分不甘的情绪，瞬间被一种深深的无奈所取代。看来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低头了，这是惹了官二代啊！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跟皇亲国戚这样的权势比起来，自己和钱家真是蝼蚁一般啊！


    算了，人生而不平等本是常态，自己也不是初出茅庐，不懂得眉眼高低，不能因为自己，给钱家招来祸端啊！道歉就道歉吧，只是这下跪……还是不能跪的！这可是现代人穿越的痛点！动不动就下跪！今儿先试试，能不跪就不跪！实在不行……再说！能屈能伸才有好日子过！


    心里有了计较，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张嬷嬷，我知道了。”然后目露委屈地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看到她圆滚滚的小脸上留着两道湿漉漉的泪痕，鼻头红红的，眼睛也哭得又肿又亮，仿佛两颗被水泡过的葡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委屈。柳氏虽然力气不大，但扇大娘子的那巴掌似乎也没留手，钱玉英此刻的脸颊一片通红。


    张嬷嬷心里一软，悄声道：“委屈大娘子了，大娘子是个好的。嬷嬷给你做好七宝擂茶了，一会儿伺候您喝，过几日，嬷嬷再亲自去给您买那个西市刘家的黄胖！”


    钱玉英乖乖点头，主动拉住张嬷嬷的手，站起身，方想过去向李家母女二人作揖时，只见看门的小厮阿福跌跌撞撞跑来，满脸通红，他上长廊时，步履太急，险些被石阶绊倒，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他穿过长廊，一路小跑来到众人身前，喘着粗气，也不顾得擦去额头的汗珠，大声喊道：“夫人！夫人！出大事啦！”


    柳氏心中猛地一跳，皱眉道："慌什么？！这般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阿福连忙躬身，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说道：“夫人，出大事了！大喜事！景王府上来人了，是王爷派人给老太爷送来了贺礼！”


    柳氏闻言愣了一下，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急忙问道："来的何人？！人在何处？！"


    "已经到前院了！"阿福抹了把汗，笑道："是王爷身边的孙公公亲自来的！带着十几个随从，抬着好几个大箱子呢！"


    柳氏唇边的笑容瞬间绽开，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她转身看向众人，脸上满是喜悦，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李夫人拉着李慧妍站了起来，面上带笑，欢喜地说道：“景王爷让孙公公给老太爷送来了寿礼？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钱夫人，别欢喜的发呆了，咱们快一起去前厅迎迎孙公公吧！”


    钱玉英瞪大了眼睛，这家人还跟什么王爷有关系？！能给一个六品官的父亲送寿礼，看来这关系还不错啊！


    只听得柳氏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有诸位贵客光临，如今又得王爷赐礼，实在是双喜临门。”


    柳氏脸庞上浮着的那抹笑容，起初还带着几分隐晦，随着听到女眷们此起彼伏的恭维，那笑容便蔓延开来，带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志得意满。


    又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转头对李夫人说道：“哎呦，李夫人，一欢喜就忘了两个孩子说笑打闹的事了！”


    顿了顿又道：“孙公公在前头等着，李夫人，您看，要不要先让玉英磕头赔个礼？然后赶紧去前头，不能让贵人久等啊！”


    李夫人笑容一僵，又不自然的笑道：“你也说了，是孩子间的说笑打闹，无妨的，都是姐妹，磕头赔礼什么的，也只是孩子间玩笑话罢了。”


    李慧妍年近十岁，又已经读了几年书，知道深浅，闻言只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柳氏闻言笑了笑，笑容里似乎没有一丝温度，转过脸对钱玉英说道：“姐妹之间要注意分寸！以后不可如此肆意混闹！待会见了孙公公，莫要失了身份！”


    待看到钱玉英的脸颊，愣了一下，这逆女真是专跟自己作对！怎么如此不禁打，此时脸颊红肿，如何见人？！


    柳氏心念转了转，对身后的张嬷嬷耳语了几句。


    随后转头对李夫人轻笑一声：“李夫人，咱们一起去前厅迎孙公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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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此处，她停了话头，自袖中掏出一方碧色绣柳枝流水纹的丝绸帕子，捏了帕子的一角，轻轻遮住了鼻子道：“不过……李大娘子这衣衫……未免对贵人不敬！”


    她轻轻叹了口气，顿一下，又似关切体贴的说道：“不若我让人带她换件玉英新做的衣服吧！唉，姐妹之间打闹，也下这么重的手，两个孩子真是都得好好教训了！”


    李夫人方要拉着李慧妍去孙公公前露个脸，闻言顿住了脚步，几息过后，她挤出个笑脸，说道：“你们且去，莫让孙公公久等，我自带慧妍去更衣。”


    见到她强露出笑脸的样子，柳氏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眼中闪过得意，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也分远近亲疏啊！那可是景王！众皇子里最可能被封为太子的景王！一个已故郡主的女儿，怎么比？！


    刚才压着自己，不给自己半分面子，现在怎么就软了？！还想借着钱家，去孙公公面前露脸？做梦！


    柳氏心中志得意满，缓缓转身，语带欢喜地出声招呼众女眷齐去前厅迎孙公公。


    女眷们互相看看，又瞥了眼李夫人，皆不动声色的转开目光。


    这孙公公可是伺候当今天子长大的大太监！先皇后去世时，景王年方八岁，陛下担心先皇后留下的这唯一血脉别人照料得不尽心，便将孙公公赐给了景王！景王得孙公公细心照料长大，甚是倚重。


    这孙公公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现下有机会去结交一二，也就顾不得李夫人了！


    想到此处，女眷们皆露出笑脸，簇拥恭维着柳氏向前厅走去。


    钱玉英吩咐丫鬟婆子们将高娘子抬回翠羽阁，又叮嘱安梅找个大夫给高娘子看伤，然后便想疾步跟上众人。


    却见张嬷嬷拦在身前，她蹲下身道：“大娘子，奴婢先带你去梳洗一二吧！别看奴婢年龄一大把了，手脚快着呢，不耽误您见客！”


    钱玉英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还发烫的脸颊，心里冷笑了一下，说道：“那嬷嬷快些着吧，今天祖父大寿，可得清爽些。”


    张嬷嬷惊讶于钱玉英话中的懂事，应了一声，将她抱起，向后花园外小跑起来。


    过了回廊，钱玉英自她怀中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李夫人，只见她轻轻抚着李慧妍的头，面无表情的盯着眉开眼笑的柳氏，李慧妍好像大哭起来，李夫人蹲下身给她擦眼泪，又转头看了过来。


    钱玉英赶紧转回头，可李夫人眼里那抹凌厉，让她心下不安起来。


    转眼之间，张嬷嬷已经将她带到了钱正轩和柳氏的住院，将她放在了柳氏的梳妆台前。


    钱玉英边被张嬷嬷在脸上涂画着，边在心中暗想：“今日这事，虽然是李慧妍不对，可自己动手就已被她记恨上了，现在便宜母亲这是又把怨结得更大了啊！只怕以后对父亲不利啊！”


    又有些埋怨自己：“不就是道个歉吗？又少不了一块肉，自穿越来，这原主父亲，不管公务怎么忙，每日都会抽时间过来哄生病的自己。又给自己买了那么多的吃食和小玩意。发现自己爱听故事，就搜肠刮肚的给自己讲。为了他，低个头怎么了！”


    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明日再去给李慧妍道歉，能不能让李家消了这口气！唉！必须得想个法子，化解一下这仇怨！


    左思右间，感觉也就是过了几息的功夫，发现张嬷嬷已经停了手，钱玉英往铜镜里看去，竟发现自己脸上的掌印已经看不出来了。


    张嬷嬷又遮又涂的，竟让自己的皮肤现在看起来端的是白里透红。


    钱玉英心中叹服，这手速！这水！，放到现代，绝对是好评如潮的明星御用化妆师！明星再不会因为要早起画很久的妆头疼了！


    钱玉英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被张嬷嬷抱起来，小跑着去追女眷们，好在柳氏带着女眷们闲庭信步的缓缓走着，终于在她们进前厅的时候，追上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