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潮生用剑拨开那层绿得发黑的灌木丛，里面除了枯枝杂草别无其他东西。


    阿勒古此时也冷静下来说道:“林蚀出没想来没有预兆，要么十天半月不见一回，要么接连出现，如今我们想要遇见林蚀，反倒可遇不可求。”


    林间的风静止了，连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


    随潮生的剑尖悬在那片看似普通的灌木丛前，却找不到任何林蚀留下的痕迹。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可能...”随潮生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她明明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阿勒古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拨开地上的枯叶，露出几道新鲜的拖拽印痕，说道:“方向是对的，但林蚀就像活物一样，会移动会隐藏。”


    他抬头看向随潮生，眼中泛起同病相怜的理解，“我当初为寻找依云踪迹，翻遍林中，可林蚀依然不曾出现。”


    祝姝咬着下唇，眼圈有些发红，弯腰捡起挂在枝桠上的一截翠绿色的碎布条儿，是荣青衣裙上划破留下来的。


    “那怎么办，难道就等着林蚀出现吗，要是它一直不出现...”祝姝将碎布紧紧攥在手心，不敢说出心中慌乱的猜想。


    李有崖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让我取一卦试试。”话毕随即闭目凝神，将铜钱抛向空中。


    铜钱落在泥土地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竖立着旋转，既不倒下也不停止。


    李有崖见状弯腰拾起铜钱，嘴里喃喃:“这...怎么会？”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抬手摩挲着下巴，“卦象紊乱，预示林蚀所处之地阴阳颠倒，非人力可往。”


    见众人想不出一个好法子，依彩的目光在灌木丛和李有崖手中的铜钱来回游移，一个念头爬上心间，朝他们说出心中想法:“林蚀出现时，我可以用血驱散，若反之亦然呢？”


    “你的意思是，用血将林蚀吸引过来，确定可行吗？”阿勒古站起身子，面向依彩，高大的身影将她一整个人完全罩住。


    “嗯…”依彩点头，直视阿勒古的目光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一定管用。”


    随潮生出声说道:“试试吧。”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没时间犹豫，每耽搁一刻，荣青就多一分危险。”


    在场人面色凝重，围绕在依彩身侧，她掏出姐姐的那把刀朝手心割出条血痕。


    嘀嗒。


    几滴血珠掉在地上，被泥土吮吸进去。


    等了片刻后，毫无声响传来，每个人脸上都挂满失落。


    “怎么会……”依彩喃喃自语。


    祝姝牵起依彩垂落的手，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笑容，接着为她包扎起伤口，“没关系，你也尽力了。”


    就在几人失魂落魄地准备去其他地方“偶遇”林蚀时。


    方才被泥土吸进的血珠像被什么吸引一般，从泥土中钻了出来悬浮在空气中，形成一串细小的血珠链，血珠开始发出微弱的红光，越来越亮。


    “退后！”随潮生突然喊道。


    地面开始震动，那片看似无害的灌木丛像活物般蠕动起来，枝叶扭曲缠绕，形成一个漆黑的洞口，一股腐化的气息从洞中涌出。


    “林蚀！”阿勒古率先冲向洞口，却被随潮生一把拉住。


    “我走前面引路。”他不由分说地越过阿勒古，持剑在手，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黑暗。


    其他人紧随其后。


    就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洞口像一张贪婪的大嘴吃进美味的食物后，猛地闭合上，在原地看不出任何踪迹。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在荣青和依云所处的树洞外侧响起，像是有无数根须在爬行蠕动发出来的。


    “什么动静？”荣青警惕地捏住乾坤袋，四处打量一圈后问道，“是又有人被林蚀吞进来了吗？”


    依云脸色骤变，一把抓住荣青的手腕:“不…快躲起来，是它，它在找你！”


    “谁？”荣青问。


    依云没回答。


    她拉着荣青钻进树洞深处，被密集的树根夹起来的一个角落。


    箐灵兽立刻熄灭体内荧光，缩成一个小团，躲进荣青乾坤袋中只露出豆大似的小眼睛。


    黑暗中，荣青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她的脚踝，她猛地瑟缩了下。


    依云死死挽住她肩膀，对她摇摇头示意别说话。


    那些爬进来的根须像条蛇一样在地面游走，不时抬起“触头”来左右摇摆，像是在搜寻什么。


    “它们在找新鲜的血肉，供养给洞窟里的巨枫…”依云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每次有新人掉下来，这些根须就会特别活跃，方才就是察觉你在这里。”


    一根极其粗壮的根须突然停在她们藏身处前，顶端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刺。


    荣青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所有根须立刻调转方向，迅速朝声源处游去。


    等最后一根发光的根须消失在黑暗中，荣青才敢大口喘息:“又是什么声音？”


    依云摇摇头:“可能是掉下来的石头...也可能是新的人…”说完她脸上泛起波澜。


    新的人…


    这个说法让荣青胃里有些泛酸。


    巨枫不断释放林蚀捕食吃人，得以在人的血肉供养下不断生长。


    这分明就是个罪恶的循环，若不及时斩断…


    荣青看向依云身上已经蔓延到脖颈处的树皮纹路，内心深处迸发出不甘:“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她眼光灼灼，似有团火焰在燃烧，“若巨枫是林蚀产生的原因，它靠吸食凡人来壮大自身，既如此何不把它砍了！”


    依云似乎不敢相信荣青会这么说，嘴里嗫嚅:“可那是枫树，是我们苗疆的生脉…”


    “那又如何！”荣青打断她，语气严肃，“它在夺取你们的性命滋养自身，这根本不是生脉而是邪祟！”


    箐灵兽也飞到她肩头，“叽叽”叫着，似乎在附和她的决心。


    连箐灵兽也这么认为吗？


    依云怔怔地望着荣青，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在森林里无所畏惧，奋勇捕猎的自己。


    是在黑暗里待久了吗，所以才变得畏畏缩缩？


    她深吸一口气，宛若干柴般枯萎的手指慢慢攥紧，口中的语气却是那么的生机勃勃:“你说得对……与其慢慢等死，不如拼一把。”


    两个少女在黑暗中对视，目光中皆是对求生的坚定。


    依云站起身，带着荣青来到树洞边缘，指向远处那棵发光的巨枫:“看到树干上流动的光了吗？那或许是它在吸收养分，如果能让那些光停止流动，说不定就能削弱它。”


    荣青仔细观察，发现树干表面确实有跳动的绿色光流，就像血液流动一般。


    她点点头:“我们得靠近它，找到最脆弱的地方，斩断它的根系，只是这棵巨枫太过粗大，可能有点困难。”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盘根错节的通道前进，避开在地上蠕动的根须。


    荣青取下灯铃，在脑海中快速思考解决办法，灯铃能调动天地灵脉，而灵脉之力正源自大地上生长的万物。


    或许，它能控制眼前这棵参天巨枫。


    没等她细想出结果，忽然听到箐灵兽在耳边急促的“叽叽”声。


    “怎么了？”荣青转头，发现小兽正紧张地用小爪指向地面。


    一根粗如人臂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脚踝。


    依云同样也发现了这一幕，她取下头上一枚银簪，飞快地插进藤蔓中。


    藤蔓似活物般吃痛，松开荣青脚踝，从地面上回缩到黑暗中隐秘的角落。


    “没事吧？”依云将手搭在荣青肩头问。


    荣青摇摇头，反握住依云的手，眼神透亮:“我有法子了。”


    两人费了好些工夫越过地上不老实的藤蔓，站在巨枫不远处的位置。


    荣青一手持铃，一手掐符。


    依云护在她的身侧。


    巨枫察觉到两人靠近，似乎知晓她们的意图，树干上的绿色光流骤然加速，地面震颤，无数藤蔓和根须破土而出，朝她们绞杀而来。


    依云见状，不顾危险冲上前，徒手抱住根须，用全身力量拖拽，试图减缓它的攻势。


    空中又有藤蔓袭来，她没有武器，手中仅握着那枚银簪，只能在藤蔓缠来的瞬间狠狠刺入进去。


    藤蔓吃痛收缩，她趁机翻身，一脚踩住另一根袭来的藤蔓，借力跃起，在空中翻转，踢开一条袭向荣青的尖刺根须。


    荣青放心地将后背交由依云，没有回头，手中灯铃高高举起，口中念咒，从大地中跃起的灵脉之力如涟漪一样扩散，形成巨大的法阵压在巨枫树冠上方，巨枫树干一晃，体内绿色莹光流动得越发紊乱。


    或许是拼死反扑，巨枫来势更加凶猛，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袭来，试图缠绕荣青托举灯铃的手腕。


    箐灵兽也在一侧帮起忙来，旋转起头顶叶片，浑身鼓劲，形成一道光罩笼住荣青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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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青，快！”依云用身体挡下一记藤蔓的抽击，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闷哼一声。


    在灯铃形成的灵脉法阵下，巨枫终究是抗不过去，攻势逐渐疲软。


    把握住这个瞬间，荣青眸中神色一闪，将手中惊雷符全数炸了出去。


    刹那间，光流被符纸炸得硬生生截断，巨枫树皮裂开，露出里面像如血肉的组织。


    “就是现在！”荣青大喊。


    依云不顾疼痛，纵身跃起，抓住一根垂落的藤蔓借力荡向树干，她握紧银簪，狠狠刺入巨枫裂开的伤口，用力一划，巨枫剧烈抽搐，整片洞窟都在随之震动。


    荣青抓住机会，再次摇铃，从法阵中倾泻出来的灵脉之力如洪水猛烈灌入巨枫体内。


    终于，巨枫的光流彻底熄灭，无数根须瘫软在地，再无声息。


    荣青卸力坐在地上，有些失神。


    依云正拖动身躯想朝她走来。


    却不料背后响起动静，依云戒备地看过去。


    似乎是一群人正快速朝这里走过来，


    等她细细望过去，发现里面还有个让自己魂牵梦萦许久的熟悉身影。


    是阿勒古！


    她面色激动本欲招手唤起荣青，但又看见自己丑陋如枯树皮的手臂，神情痛苦地拖着受伤的身子躲到了巨枫背后，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粗壮的树干上。


    “荣青？”


    随潮生他们很快靠了过来。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荣青回过神坐望过去。


    她神情恍惚，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幻想。


    荣青站起身来，踉跄着奔向随潮生，一头扎进那个熟悉的怀抱。


    少年的胸膛依然单薄，带给她的是实打实的温暖。


    “你们也被林蚀吃了吗？”她的声音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随潮生身体一颤，握剑的手松开，“锵”地一声长剑坠地，他迟疑片刻，还是缓缓抬起手臂，轻抚少女颤抖的背脊。


    “没有，是主动进入林蚀…”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找回语调，“还好找到你了。”这句话在唇齿间辗转太久，吐出来时带着灼热的温度，也打湿掉荣青衣衫。


    荣青从随潮生怀中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目光一一掠过站在不远处的祝姝、李有崖、依彩还有阿勒古。


    他们主动进入林蚀，是为了找自己吗？


    那一刻，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温暖同时涌上来。


    她看见祝姝胳膊上被勒出来的血迹，看见李有崖伤势未愈的苍白脸色，还有依彩手掌上包扎过的痕迹。


    这些人都是为自己而来，明知前路凶险，却义无反顾。


    “你们......”荣青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泪水滚落间，她笑得开怀，终于说出完整的话，“谢谢你们来找我。”


    她用手背胡乱擦着脸，可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她索性不再擦拭，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祝姝上前抱住荣青，拭过她脸上泪痕，嘴里也是止不住地哽咽:“傻丫头，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


    阿勒古见到还活下去的荣青，有些欣慰，也忍不住幻想，是不是他的依云也还在，可这里空荡荡只有荣青一人。


    “荣青妹子…”面色黑红的男子搓了搓双手，神情有些落寞，“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荣青渐渐平息激动的情绪，望向周围，发现刚刚与自己一同斩断巨枫的依云却消失了。


    她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但是见到阿勒古沮丧的脸，还是忍不住说:“阿勒古大哥，你想问依云吗？我确实见到她了…”


    听到这话的阿勒古瞬间激动起来，握住荣青肩膀:“她在哪？在哪啊？！”


    随潮生见状，蹙起眉走到两人身边，拨开阿勒古放在荣青身上的手。


    “阿勒古大哥，你别激动，或许是依云现在不想让你见到她的样子…”荣青安抚他。


    “什么样子？变成什么样子又如何…又如何！”


    “她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


    “…我只不过是…想再见她一面啊！”他撕裂着嗓音，吼出来这句话。


    语气间的绝望悲伤无一不让人动容。


    “哪怕我已经变了模样，你还是愿意见我吗？”女声从一旁传来。


    阿勒古听见了，愣住了。


    是依云。


    是他的心，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