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轻点！”


    “我还没碰到你……”


    “手压着我头发了！”


    “……现在呢。”


    “……再往左边移一下。”


    “再移你要掉下去了，算了，你自己抓紧我。”


    曹门外街旧巷大理寺狱外，一袭黑衣的裴既林和蒙面的李明月，藏在梧桐树上，借着伸出来的枝桠，隐没二人身形。


    十人一组巡逻的禁卫，手握红缨长枪，身穿重铁铠甲，步伐整齐，巡视而过。


    “嘘……他们一会儿就要交班了，趁下一组禁卫来之前，我们溜进去。”


    他宽大的手小心地搂着她楚楚腰身往后带，比她高一个头多的个子，使唇间鼻腔喷洒的呼吸正正落在她敏感耳畔。


    她瑟缩一下要躲，又被搂回来，按在怀里，藏在树后。


    李明月对今晚做的这个决定，后悔无比。


    大理寺外种的都是落叶树，飘落头顶的每一片叶片都似枯叶蝴蝶飞舞。


    她害怕蝴蝶这种生物，藏在花丛里，迷蒙地瞧着旖丽，仔细一看才发现漂亮闪粉的蝶翅下，是昆虫漆黑危险的触角和肢须。


    口器还有尖牙和导管，也分不清吃的到底是花粉花蜜还是同类血肉。


    凉风扑面，从领口袖口灌进去，问候怕冷的肌肤。树枝代替玉簪缠上高盘的云髻，将乌发扯出一缕。


    还有随手换下的锦袍，为了显得韵致雅道，领口开得比平日襟裙大，微微侧脸低头，便能看见纤长白皙颈脖紧绷的青色血管和锁骨优美的线条。


    此刻全都成了华而不实的摆设，叫她又冷，又拉不下面子往裴既林怀里钻。


    只因上回主动压着他亲吻，被侍女打断后又急慌慌地就催他回去。


    也不管人欲求方起，湿漉漉汗津津，骤然打断的迷离沉浸之状。


    当夜才后知后觉出羞涩和哧然，捂着滚烫的脸反覆地想自己有没有露怯，确定了每一刻都好奇地坦然大方，才睡得下。


    再之后又月余过去，突然相见，他开口就是问去不去大理寺狱审丽贵妃。


    曹一啸被层层看管，他关押的地方，是半点儿混不进去的，丽贵妃那里，因圣上顾念她到底是伺候多年，看守地能松些。


    李明月当然要去，一口答应。


    裴既林就递她一黑纱，蒙上观音面，躲开都尉府的家仆，躲过两波宵禁巡逻，又被搂着腰躲在树上。


    偷偷摸摸地像做贼，过近的距离将她拉回那暧昧厮磨深夜。


    偏生裴既林开始还有礼克制得很，清清淡淡，温温和和，像无事发生的体贴哥哥：“你不会武功，一会儿跟着我。”


    如他远名在外，矜贵疏离，从容自若，是芝兰玉树的簪缨世家公子。


    叫她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见她不住地揽紧袖口，搓着手臂，裴既林压低嗓音，难掩关切：“冷不冷？”


    她犟着：“……还行。”


    余光停留在倔强的胭脂色，喉结滚动，指腹并起，拍了拍她柔软腰肢：“时辰到了，禁军马上换班，准备好，怕就闭上眼，我带你走。”


    二人趁人不备，一鼓作气溜进大狱。


    他早已打点好狱守，丽贵妃的牢房在最深处，一路行来，囚犯越来越少，头发蓬乱，脏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压根不关心谁来谁往。


    阴冷气息侵入骨髓，能勾勒出人最绝望的念头，眼见离出口越来越远，月色光辉也无法照射他身。


    “我们是走到了地下？”


    “没错，越往下走关押的囚犯罪名越大。这里的铜锁都是特质，栏杆也经过专门加固。他们出不来，伤不了我们。”


    “好暗，这里夜里都不点烛火啊。”


    李明月和他挤在一起，被他带着轻手轻脚，裴既林能感受到她柔软身躯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如同那晚。


    今夜衣服厚了两层。


    “不添烛火也是大理寺有意布置的。囚犯被关在这里，日出日落都看不见，丧失时间的感知，度日的念想也不留，只能无望地等待最终罪名落定，死倒成了解脱。”


    他犹豫下，垂首看她走得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小石子绊地踉跄：“牵着我的手罢。”


    又不是没牵过。


    黑暗中放大了其他感官的灵敏，唯一的明亮是他眼眸。


    深沉眸色相碰撞的刹那，李明月敏感地体会到暗含的涩然与矜持。


    顺着身前修长劲瘦的胳膊摸索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尖缠绕，感觉到他呼吸明显地促急喘息。


    唇齿相贴是身体的选择，牵手看似保守矜持，却无端沾染上怜惜与珍重。


    今夜也不是勾引似的撩拨，而是年长者下意识的关照。


    又回忆起方才他言语的合礼，握拳搂她腰，简直要溢出来的敬重和分寸，一举一动是想向她传达这个意味。


    多得是，珍重。


    李明月神色古怪。


    却故意绕开他下一步要收紧的十指相扣，滑动着，只握上拇指。


    像小时候摔倒的她被扶起来，只叫哥哥在前面走，不准回头，不准给她擦眼泪。


    不要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显得她很可怜的模样。


    摔倒的小娘子只想看着哥哥背影，悄悄牵着哥哥的衣角，学哥哥走路。


    掌心卡在他食指和拇指连接的屈肌处，隔着染上他体温的暖玉扳指，握紧。比她大了一倍的手掌包裹住她细嫩如春笋的手，感觉心房缺了一角，咕嘟咕嘟冒泡，晕晕酸酸，说不清悸动还是慰然。


    接下来的路走得默不作声，二人似喉间梗塞，闭口不言。


    一个笔直地看着前方，一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脚下路，只叫非要逞强的心软哥哥带她，走到哪里算哪里。


    “是谁！”


    牢狱最东处，丽贵妃妩媚不再，充满惊恐，抬头左睁右望，企图在黑暗中寻找渐行渐近脚步的来源。


    ”别装神弄鬼的！本宫警告你，圣上未曾下旨，你们就没有权力杀本宫，识相点儿就赶紧回去！”


    她缩在最角落里，拿牢中铺床的硬梗草席围起来，给自己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裴既林嘘声比划手势，拿出小葫芦瓶，倒出两枚漆黑药丸，一枚自己咽下，一枚递给李明月。


    连个用处都不说。


    她抿抿嘴，拿过服下，清苦中带微微甘甜的药味顿时布满口腔，吐出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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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也消弭不掉，在丽贵妃壮胆的叫嚣中，抬头瞪他一眼。


    谁知此处竟是一点二光亮都不见，错过了眼刀，他倒自顾着摸索掏出一短截细竹筒，拉开那细绳环，将竹筒对着铁牢吹去。


    李明月静等着，不会儿功夫，丽贵妃叫骂的动静减消，脑袋“咚”地磕到坚硬的石墙上。


    “好了，可以问了。”


    身旁男声冷不丁地开口，把李明月也惊地一哆嗦，“吓我一跳！”


    啪地一掌拍到他手臂，看似幅度大实际像被猫儿抓挠一下的力度，倒拍得他笑着安抚：“对不住。我是说，刚刚放的迷药已经起作用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那药丸是？”


    “提前备好的解药。总不能给人迷晕之前自己先晕过去了吧。”他调侃。


    “人都晕过去了，怎么问？”


    “方才放出的迷香，在江湖上被称作醉时醒，控制好量可以叫人处于昏迷和言听计从两种状态之间，问什么答什么，且不会说谎，最适合今日审讯。”


    “……好奇怪的迷香，从未听过。”她小声嘟囔。


    他怎么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药丸。


    “我和大理寺卿曾单独审讯她关于我父亲身亡一事，她咬定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曹一啸所为，我也翻阅过她供词，言语中不似作假。但当问及仪和姑母之事，却躲闪其辞，不肯直言……。”


    “定是背后有所忌惮，叫她到死都不敢开口。”她接话。


    “我也是这样想，晾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不如另寻他法一试。竹筒的迷香能维持约么一炷香，咱们抓紧时间。”


    手碰上冷冽的牢笼铁柱，在不见光的黑暗里冰得如针扎，李明月被催促着，也不再犹豫，直截了当，问中要害：


    “喂，丽贵妃娘娘，回答我，你在普陀寺说裴氏和仪和公主死因不简单，是什么意思？仪和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果然听那丽贵妃有了动静，却像失了魂般幽空，没有起伏，又像刚学说话的幼童，磕磕绊绊：


    “仪和……仪和公主生下孩子后血流不止，元气大伤，她是……她是生下孩子才死的。因为她生下了孩子，都是因为她生下了孩子……如果她不非要保住孩子……”


    “说清楚点！”


    李明月听不清她中间的含糊其辞，这与她所知并无差异，只是丽贵妃言语措辞叫她在意，“什么叫都是因为她生下了孩子？”


    “因为她被下了毒！”


    丽贵妃语无伦次，像回忆也是一件可怕之事：


    “仪和这个病唠鬼，偏生鸾错命，肚子里的儿生出来也青青紫紫，没多久就断了气。她以为这病根子全全是她传的吗？不是，不是，是因为她早就被下了毒……不，也没有很早，他说只要她不生出流有秦氏血脉的儿子，她会没事的……都是因为有了儿子。”


    “她是在疯言疯语什么？哪里来的儿子？”


    李明月听到丽贵妃讲到“他”时，愈来愈激动的语气，怀疑：“你这个迷药效果一般啊。”


    裴既林却想到什么，于黑暗中握住她手，迟疑：“鸾错命，我曾听家中祖母一次醉酒感怀，说漏了嘴，提起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