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七郎暗通款曲

作品:《入戏里

    春三月,樱花夜落,烂漫如碎石珠沙。


    缨徽贪眠,睡到巳时才起。


    朝曦透过围屏渗进来。


    落在象牙簟上,温润泛白的光。


    落入眼中,让缨徽蓦得脸颊微热。


    她抚着腰撑坐起来。


    白蕊端着铜盆候在边上,伺候梳洗。


    “七郎天不亮就走了,仍旧翻墙出去,偷摸做贼似的。”


    水流哗啦啦,夹杂着白蕊略带叹息的声音。


    她是缨徽的贴身侍婢。


    缨徽十二岁那年随她从西京至幽州。


    四年春秋,常伴在这位绣阁侯女身边。


    知晓一切辛秘。


    堂堂静安侯女,还未出阁就与都督府的七郎君李崇润混到了一起。


    耳鬓厮磨,同床共枕。


    就算大周风气开放,也是极为荒唐的事。


    缨徽净过面。


    正坐在螺钿床边打呵欠。


    闻言半仰头看她。


    莹白如玉的秀面上浮掠起几许疑惑:“不偷摸走,难道还要敲锣打鼓地走吗?”


    白蕊一口气梗在心头,差点背过去。


    梅嬷嬷领着五个侍女进来为缨徽梳髻。


    主仆两都不再言语。


    妆台上奁盒大敞。


    钗环翠钿繁花似的精致美丽。


    可见日子过得富裕。


    缨徽出身于京兆韦氏。


    父亲官拜中书舍人,世袭静安侯爵。


    嫡母是云黍县主。


    可谓钟鸣鼎食的西京豪族。


    她的生母虽只是云黍县主的陪嫁侍女。


    但开脸做姨娘后很是得宠,在家中颇有体面。


    本是一眼望到头的锦绣坦途。


    奈何神龙五年,藩将作乱。


    帝都失守,国朝险些倾覆。


    静安侯带家眷随圣人出逃。


    途中遇流寇洗劫,缨徽与家人走散。


    那时的缨徽才三岁。


    懵懂不知事。


    流落于坊间数年。


    十岁那年才辗转被父母寻回。


    在外日久,沾了些粗野在身上。


    家中妹妹们各个灵巧。


    更衬得她不讨喜。


    父母偏心都是常事。


    糟糕的是缨徽回府后缠绵于病榻。


    高热不退,眼瞅着整个人消瘦憔悴。


    云黍县主请高僧来看。


    说是邪祟纠缠,天缺凶煞。


    出阁前要远离帝都。


    避到凉爽偏僻的地方去。


    静安侯思索再三。


    便将女儿托付给同袍幽州都督李寻舟。


    “言北方太阴,故以幽冥为号,自古为形胜之地”①。


    相较于繁华帝都。


    幽州确实荒芜且幽僻。


    李寻舟祖上本姓独孤。


    因戍边得力,军功赫赫而赐皇姓。


    大周皇室式微,藩将裂土封侯。


    各地都督府就像小朝廷,掌军政,涉徭役赋税。


    都督之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静安侯存了心思。


    将女儿送来不只是躲灾,还想巩固世交。


    在风雨飘摇的乱世给自家谋一条后路。


    战后宦官乱政,中枢文官都被架空,朝不保夕。


    那些权宦做事不讲章法、不留后路。


    静安侯这样的人,随时都有被抄家灭族的风险。


    危机之下,静安侯开始谋私。


    他那女儿虽然性子蛮横,但模样实在标致。


    李寻舟膝下有七子。


    长子李崇清而立之年,素有仁爱美名。


    幽州属僚尽皆拜服,承继父亲的基业指日可待。


    只可惜他年长缨徽太多,早已娶妻。


    静安侯在给李寻舟的密信里谦卑至极。


    愿让女儿做妾。


    李寻舟不好推拒,只在口头上应下这事。


    遗憾的是,此事未过明路。


    李寻舟就在一场大战中被流矢射中,不治身亡。


    长子李崇清继任幽州都督。


    夙兴夜寐,勤勉于政。


    并不过分耽于女色。


    再加上缨徽年岁尚轻,此事被暂且搁置。


    一晃,缨徽去年及笄。


    “太夫人前些日子叫了姑娘去,给姑娘裁新衣,又把家传的一套碧玺头面送给姑娘,我看是想重提当年的婚事了。”


    白蕊一边给缨徽绾髻,一边觑着她的脸色说:“上月流花宴,大都督罕见的多留了两刻,一会儿问姑娘住不住得惯,一会儿问姑娘下人听不听使唤,他那么严肃的人,还弹琵琶来应和姑娘的筝,我瞧他是有意的。”


    缨徽对镜专注地贴花甸,随口道:“他都多大年纪了,琵琶弦都摁不稳,瞧着身体也不好,还来摸我的手、搭我的腰,成天净想些美事。”


    他身体不好。


    七郎身体倒是好。


    好有什么用!


    白蕊心里暗暗着急。


    环顾左右,又不敢露出来。


    只道:“大都督位高权重,侯爷很看重这门婚事,前些日子还来书信……”


    “那信我没来得及看,塞炉里烤栗子了。”


    缨徽贴罢花甸,开始描眉。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


    圆溜溜的眼睛明亮溢彩。


    鼻梁高挺,嘴唇丰润。


    是极侬艳妖媚的长相。


    乍一看,不像中原女子。


    倒有几分异域风情。


    皮肤细腻白皙,像雪揉起来的。


    不上妆时显得憔悴,抹上些胭脂,显娇憨。


    缨徽极爱奢华贵重的首饰。


    赤金簪子、步摇多是嵌宝,红宝、猫眼儿、碧玺、金刚石……百花园子似的。


    缨徽描眉的手一顿,想起什么。


    吩咐白蕊:“你代我给我阿耶写封信,就说我钱不够花,日常还得打扮交际,让他派人给我送一千金来,再要几匹长安时兴的缎子织锦,阿娘那要是有好的头面也给我送来。”


    白蕊木愣愣的:“太夫人不是刚给了……”


    “太夫人给是太夫人给,我阿耶给是阿耶给,他要我笼络都督,还能不下点本钱呀?”


    缨徽口齿伶俐。


    嗓音脆生生的,尾音又带点绵软。


    听上去让人觉得极无辜柔弱。


    只有旁人欺辱她苛待她,断没有她的错。


    白蕊蔫蔫地去写信。


    换了红珠来身边伺候。


    红珠二八之龄。


    同是靖安侯府家生的侍女,性子却活泼。


    她朝铜镜里缨徽眨了眨眼。


    附在缨徽耳边小声说:“这些日子后院里热闹极了,陈大娘子从胡商那里买了六七个歌姬,浓眉秀眼的,倒和姑娘有些像。其中有一个特别能干的,把都督勾得好几日没出寝阁,被太夫人知道了,把大娘子叫去一顿责骂。”


    都督夫人陈氏,幽州司马之女。


    人倒是知书识礼,周到热情。


    就是假得很。


    缨徽刚入府时年岁小,不知事。


    被陈大娘子拉着手妹妹长、妹妹短的嘘寒问暖。


    一时昏了头。


    真当她要照看自己,很是推心置腹。


    后来东西短缺或是其余琐事找她。


    碰了几次软钉子。


    这才知道人家是做戏,其实并不待见她。


    不待见就不待见。


    两人也没仇,也没个说非要人家照看的道理。


    但缨徽嗅到些不寻常。


    她只当李崇清突起色心,太夫人纵容娇儿。


    可陈氏都开始行动了。


    这说明纳妾一事已在府内通气。


    纳妾不是娶妻,无需三媒六聘。


    万一哪天突然说要纳她,就把她送李崇清寝阁里。


    那才真是无处说理。


    缨徽摸着簪上精雕细缕的宝石梅花,开始琢磨事儿。


    红珠提议:“要不把七郎叫来问问?”


    差点忘了李崇润这个竖子。


    他成日在他兄长跟前晃荡,能听不到风声?


    昨夜跟她折腾半宿,竟半点不露。


    缨徽将梅花簪放回妆奁,吩咐:“悄悄去递个信,让崇润今晚来见我。”


    红珠应下,又说起西京:“前年姑娘的长姐出嫁,嫁的是紫金光禄大夫的弟弟,今年姑娘的二姐出嫁,嫁的是并州长史的次子。联姻对象每况愈下,总在书信里听侯爷说他得罪了权宦,处境不妙,看来所言不虚。嫡出的女儿尚且如此,姑娘更该早为自己做准备。”


    她与白蕊都是西京静安侯府的家生子。


    自幼跟在缨徽身边。


    一等的忠心和见识。


    缨徽却不想这许多,想也没用。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在幽州都督府借住数年。


    闺誉全失,哪户体面人家肯聘她?


    与其担忧前路,终日郁郁。


    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能欢乐一天是一天。


    国朝式微,烽火不歇。


    连公主都得被送去和亲。


    关起门来绸缪再多,谁知明日是何光景。


    说起来,给幽州都督做妾也没什么。


    就是李崇清太丑太老。


    缨徽纠结许久,还是委屈不了自己。


    她思忖着,装扮妥当。


    用了朝食,去给沈太夫人请安。


    时辰晚些。


    好在她是客,无甚清规戒律。


    今日沈太夫人院子里有外客。


    刚走近便有莺歌笑语传出。


    夫人身边的潘嬷嬷将她迎进去,笑说:“是定州镇武将军的妹妹,另有几个作陪的本家表小姐。”


    姑娘姓王,闺名鸳宁。


    今年刚及笈。


    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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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嬷嬷素来受了缨徽不少打点。


    悄悄提醒:“太夫人有意,将王姑娘说给七郎为妻。”


    缨徽含笑点了点头。


    众人在花厅说笑。


    缨徽举纨扇向沈太夫人行过礼。


    那王鸳宁立即起身与她招呼。


    笑吟吟说:“早听太夫人夸赞姐姐貌美,如今一见,当真国色。”


    缨徽喜艳色,今日穿水红薄绫襦裙。


    衣裾上刺绣缠枝牡丹。


    配鹅黄披帛和赤金嵌红宝项圈。


    腕子上套金蛇手钏。


    蛇眼是猫眼石。


    幽光油润,质地上乘。


    整个人像壁画上漫天起舞的仕女。


    着色浓郁,冶艳秀媚。


    厅中女子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缨徽与王鸳宁还过礼。


    笑靥灿烂:“妹妹才是出水芙蓉似的佳人。”


    两人不约而同掩唇微笑。


    沈太夫人让缨徽坐在自己身侧,与小辈们闲话家常。


    闺阁交际,无外乎相互恭维。


    缨徽和王鸳宁都是嘴甜的人,将太夫人哄得开怀大笑。


    这位王姑娘瞧上去挺爽快。


    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自家那点事:“兄长奉命驻守定州,说出去是封疆大吏,风光无限,但实际日子过得难啊。眼下这光景,粮饷军辎不应时就算了,国朝的诏令一时一变,底下人应变不暇。西北又闹匪患……”


    她掩帕放低了声音:“我听说国朝派军镇压,连吃败仗,哪一日潼关守不住,才是……”


    “好了,咱们今儿不论国事。”沈太夫人及时将话掐断。


    王鸳宁便只笑笑不做声了。


    缨徽在一旁听着。


    心道这位王姑娘看上去实在,其实灵精着呢。


    将在外,王大将军未必能被西京那些宦官钳制。


    谦卑之下,更显和都督府联姻的诚意。


    而幽州不是孤岛,亦需盟友。


    这是两厢裨益的事。


    权贵联姻,都得看价值。


    缨徽正琢磨着,外廊传来潘嬷嬷的声音:“七郎来了。”


    沈太夫人笑说:“我家这七郎,如今稀客似的,连我都不常见,今儿倒是一请就来。”


    侍女们挽篾帘迎进来一个灵秀的少年郎。


    云巅孤松似的优越长相。


    朱袍在身,环佩相鸣,清矍秀逸,正是七郎李崇润。


    王鸳宁同一众贵女都站了起来。


    缨徽倒是坐得稳当。


    眼见李崇润向沈太夫人揖礼,又与姐妹们见礼。


    目光掠过缨徽,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勾了勾。


    才坐到沈太夫人的身边。


    沈太夫人靠在蜀锦团上笑说:“前日大郎还说他七弟这些年稳重了许多,为人处事愈加练达,不大让他操心了,派七郎去看管怀济仓,主持今春的赈灾事宜。我还高兴得什么似的,谁知这小子自打领了差事,成日在外奔波,也不大到我这儿来了。莫怪人家说儿大不由娘,鹰崽儿养大了都得飞。”


    其实李崇润不是沈太夫人亲生的。


    生母早逝,自幼养在主院。


    天长日久,倒有几分母子情深。


    王鸳宁在旁恭维:“那是太夫人教导有方,膝下儿郎各个成才。”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自幼随父兄辗转疆场,敢做敢为。


    今日来就是要看李崇润,眼见是钟灵毓秀的少年。


    不由得欣喜,声音里亦带了几分甜腻。


    缨徽冷眼瞧着,李崇润倒是双手搁在膝上。


    只客气地朝王鸳宁微笑颔首,显得很矜持。


    沈太夫人面带慈爱,在王鸳宁和李崇润之间逡巡,也不点破,只吩咐潘嬷嬷:“我今儿想留王姑娘用膳,你去请陈大娘子来陪,再温几壶酴醾酒来。”


    缨徽趁机起身,道:“我去请大娘子吧。”


    沈太夫人乐得应承。


    缨徽出了院子。


    刻意放缓步伐,行到石亭边喊累。


    红珠在石凳上垫了帕子。


    引缨徽去坐。


    不到一刻钟,李崇润果然跟来了。


    他踏绿荫慢行,停在缨徽身后一尺。


    凤眸弯弯:“徽徽今日真好看。”


    “什么徽徽,青天白日的,乱叫什么。”缨徽比李崇润大两个月,自小姐弟相称,人前无比正经。


    李崇润低眸笑了笑:“好,阿姐。往常来一回都得歇个三五天,今儿怎么又让人叫我,是昨夜没尽兴?”


    缨徽早不是姑娘,做不得娇羞。


    明火执仗:“你兄长派人给我送香囊,绣的是并蒂芙蓉,这事你知道吗?”


    身后略作沉默。


    缨徽明了,怒火中烧。


    偏过头气道:“你想法儿给我把这事搅和黄了,不然我就跑到太夫人面前说你非礼我,我那还有你的亵裤,都是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