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终局(上)

作品:《被疯批王爷听见心声后

    别业上空蓦然出现一道狻猊信号,扶光推开门:“咳咳,打扰一下二位。”


    他打量着狼狈的两人,在想是不是该先回避,流岚先一步道:“禀告殿下,太清山残余的外军已被尽数斩杀,如今京都异变突生,必须尽快赶回。”


    扶光瞧见谢隅浑身血污,再看秦悦一脸不放心的模样,道:“我和流岚先撤,你……你们……”


    他本意是想说你们先在此歇一晚,可孤男寡女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睡一晚这种事,实在是难以说出口,尽管他二人已有婚约在身。


    谢隅道:“你们先回京都。林晔臣先前留的那份礼,如今也到拆的时机了。”


    三人商议过小半个时辰,一行人马先行离去。


    秦悦虽不知京中情况,凭太清山这混乱的战局也能以小见大。“你也要入京吗?”


    禁军人多势众,暗阁经太清山一役损失颇多,现在京都危机四伏,恐怕是场硬仗。


    “入京是必然,但在那之前,我需先去一趟青岚关。”


    见她眉间凝着忧色,谢隅放柔声线安抚道:“不必担心,如今我惜命的很。”


    停顿须臾,他眼底浮起几分认真,“这条命还得留着陪你多晒几十年太阳。”


    说着便在她面前伸出尾指。


    秦悦盯着他苍白却含笑的唇角,终于也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他的:“拉过勾的事可得说到做到啊。”


    谢隅指尖稍稍用力,将她的小指缠得更紧了些:“有些事还是可以反悔的。譬如……你的任务。”


    秦悦怔了怔,随后抽离手指,撇嘴道:“我既已给出承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哦?我怎么记得你说过自己并非言而有信之人?”


    秦悦白他一眼,随后长睫压低,小声道:“信不信由你。”


    她很想一拳朝这人挥过去,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终是于心不忍,只丢了张丝帕盖在他脸上:“擦擦吧。”


    今日失了那么多血,看来之后得煮些补血的养生茶。


    谢隅听她吩咐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难得乖顺的躺下静养。缄默片刻,又伸手与她十指交缠。


    “如果我今天亡于太清山,你会为我守寡么?”


    秦悦捏了捏他的手指,“当然不会,你在做什么美梦?”


    他合上双眸轻笑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笑点,竟没有半分不快。


    秦悦继续道:“你若死了,我先去鸢玉楼包十个男伶昼夜笙歌,再下江南寻白烟萝潇洒几年,又或者去辰州小住一段时日,指不定还能像萧萧一样收几个弟子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明亮的眼睛仿佛透过这一方天地望见了美好的未来。谢隅静静看着,随后垂下眼睫望向紧扣的十指,嗫嚅道:“这样也好。”


    秦悦挑了挑眉:“真好吗?”


    这可不像他。听见这番话按理来说他应当生气才对。


    “真的。”他认真道。


    与以往的占有与自私不同,这一句话说出来轻飘飘的,如枯叶离枝,飘摇间卸下了经年的执念。


    “那我呢?”秦悦忽然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那种事不会发生。”


    “万一呢?”秦悦倾下身与他对视,杏眼里掠过些微忧伤,又转瞬即逝,逐渐化为不可逼视的情绪。


    谢隅道:“倘若真的发生,那我也没有必要活在这世上了。”


    支撑他走下去的早就不是那些仇恨和恩情的虚体,不是那些深埋于焦土中的尸魂野鬼,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从那一刻开始,潜移默化地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人。


    连带着他也活了过来。


    秦悦轻松地笑了笑,再次扣紧他的手,“不错,话说得挺感人嘛,给你加个十分吧。”


    *


    翌日清晨。


    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日光透过窗棂斜射进堂屋内,映照在迎风翩跹的纱帐上。


    身旁已然空无一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梨木架上已经打好一盆清水,她堪堪起身,捧起一把洗过脸,又捎过谢隅清早备好的山果饱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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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拢好衣裳推门出去,别业外一群影卫朝她行礼,斟酌半晌,也不知该喊秦小姐还是王妃娘娘,索性闭嘴。


    秦悦主动问:“王爷呢?”


    “宫中异变,王爷已经先行离开,临行前嘱咐属下护送您回王家村。”


    她点点头:“有劳了。”


    与此同时京都边陲,山谷之中。


    暗阁上空乌云翻涌,仿佛连天光都被吞噬殆尽。


    阁外,数万外军刀戟森然,杀伐声这震天,暗阁影卫死守不退,箭矢如雨倾泻而下,外军统领喝道:“盾兵上前!”


    战局胶着之际,远处骤然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众人定睛望去,男人一袭玄色狻猊劲衣驾马阵前,身后跟着流岚与一队精锐府兵。


    外军统领眯了眯眼:“谢隅?”


    他不是应当死在太清山上了吗?


    谢隅勒了马停在交战的两军之外,他环视一周,沉声道:“外军祸乱京都,格杀勿论!”


    刹那间,暗阁影卫与摄政王府府兵内外夹击,外军阵型大乱。


    谢隅飞身下马与外军统领兵刃相接,腰间羊脂白玉剑穗在暗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外军统领堪堪接下一剑,被剑气荡得后退数丈。


    他迅速吩咐外军:“快马入宫,立即通知晏都侯!”


    接到消息的士兵穿过乌压压的人群直奔皇宫。外军统领长刀一横,再度砍向谢隅。


    然则暗阁有重兵加持,王府府兵又皆为精锐,一时之间外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只能先行撤退至京都城外。


    消息如风般传入宫中,徐靖海面色阴沉,手中茶盏“咔嚓”一声捏得粉碎。


    没想到他还是活下来了,莫非徐若庭千里迢迢从千机毒宗寻来的奇毒未起作用?


    他看着守在殿外的一支外军,厉声下令:“你们死守宫门,不得擅动!梅月,调府兵随本侯前往暗阁。”


    身旁白衣红腰的英气女子抱剑领命:“是。”


    两人刚出宫门,一名从太清山上出逃的府兵前来急报:“侯爷!小侯爷他……”


    徐靖海脸色大变,饶是话未说全,他大概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儿子以身作饵,谢隅却毫发未伤,这如何能忍?!


    他双目猩红瞪向梅月:“不必留人在侯府,有多少人便给本侯调多少!”


    他眼中杀意愈发明显,梅月垂眸应声,指尖却微微发颤。


    与此同时,外军溃退,暗阁内开始处置伤员、增补箭矢。


    谢隅与流岚立于暗阁城墙之上,俯视远处溃散的外军,军队之外,是沉寂的京都和皇宫。


    秋风卷起衣袂,谢隅眸色沉沉,听流岚汇报宫内情况。


    流岚道:“消息传至晏都侯那,他必然会从晏都调来府兵充盈军力。恐怕到时候暗阁会撑不住。”


    谢隅深吸一口气,又望向晏都方向,意有所指道:“没事。此举正好利于殿下控制侯府,如今……便等他从青岚关回来吧。”


    流岚看着他那双失去高光的眼睛,低声道:“青岚关离京有两三日日程,晏都侯的人应该会先到……”


    “能拖一时便拖一时。”他垂眸盯着腰间剑穗,又回想起夕月坛下的画面。


    顿了顿,他看向流岚:“走,去看看影卫情况如何。”


    两人踏过满地血污,伤重的影卫横卧廊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苦药与铁锈味。


    流岚蹲下身,指尖按在一名年轻影卫的腕脉上:“脉搏微弱,但尚存一线生机。”


    “王爷……”那影卫挣扎欲起,被谢隅单手按回。


    “不必行礼?,治伤吧。”


    流岚麻利地替他接骨。咔嚓一声轻响,那影卫闷哼咬牙,额角冷汗涔涔,却硬是没叫出声。


    两人起身环视,暗阁回廊下尽是这般景象。有人断箭还插在肩胛、有人腹部缠着渗血麻布,甚至还有被削去半只耳朵的。


    谢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色变得与往日有些不同:“流岚。”


    “属下在。”


    “把古井下的密道机关打开,若暗阁被破,让众人先撤退至密室。”


    流岚抬眸看他:“殿下曾立下规矩,密室只能由各司主事和协理进入……”


    “按我说的去做。暗阁绝不能全军覆灭。”


    话音刚落,影卫速速来报:“殿下,协理大人,阁外又有军队攻来了!”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迅即登上箭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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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远处马蹄声骤起,滚滚尘土飞扬,徐靖海率府兵疾驰而来,左侧是多处挂彩的外军统领,身后跟着万名外军。


    而他右侧——


    谢隅眼神一冷,目光紧紧追随着素白劲衣的梅月。


    她长发如往常一样以暗红发带束起,一如当年初见那般神采奕奕,飒爽飘逸。


    他们之间,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传令下去,出阁迎战!”


    这一声细听之下与往常大为不同,流岚双唇翕张,终是止住了那句提醒。


    刀光剑影中,谢隅每一剑都直取要害,尸体在他脚下堆积如山。


    又是一剑劈下,外军统领倒地的刹那间,谢隅霎时瞳孔骤缩。


    风忽然静止了一瞬。


    梅月就站在十步开外。


    一袭白衣在血色战场中格格不入,看向他的眼神复杂至极,似愧疚,似挣扎,又似某种无法言说的决绝。


    谢隅的剑势滞了滞。


    “嗖——!”


    顷刻间,破空声猝然撕裂凝滞的空气,淬毒箭矢直中他心口!


    徐靖海的箭抓住了这电光火石的破绽,他立于远处,弓弦尚在震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皇宫寝殿,皇帝脸色苍白灌下汤药,捂着渗血的帕子。


    他艰难张开眼问身旁太监:“外军……撤离了么……”


    太监伏低身子道:“陛下,晏都侯撤走了大半,还有些许驻守在殿墙外。”


    内军统领铿锵跪地:“陛下放心,臣以性命担保,必不让逆贼踏入寝殿半步!”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铁靴踏地声。


    一阵厮杀过后,随着“砰!”的一声,殿门被暴力轰开。


    内军统领拔剑怒喝:“擅闯宫闱者死!”


    徐靖海不疾不徐道:“卫统领何必如此动怒?本侯不过是来送陛下一份大礼。”


    百名府兵长驱直入,其中几名抬着覆白布的担架重重砸在玉阶前。


    剑拔弩张之际,皇帝被太监搀扶着走出寝殿,太后也在此时匆匆赶来。


    徐静海冷笑着一把掀开白布——


    谢隅的尸体赫然在目。


    皇帝不敢置信,踉跄着跑上前去仔细确认,无论怎么看,都能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


    是他亲手铸造、将他推上权利顶峰的锈剑。


    他玄色劲衣被血浸透,腰间的羊脂白玉剑穗染成赤红,心口处还插着半截折断的箭矢。


    徐靖海声若洪钟:“贼子已诛,请陛下安心静养!”


    “噗──”皇帝喷出一口鲜血,明黄寝衣前襟顿时绽开触目惊心的血块。


    “陛下!”太监和内军统领纷纷上前扶着昏然倒地的皇帝。


    “传御医!”


    皇帝被扶至龙床。


    宫灯火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太后执起药盏,金匙搅动褐色汤药,倒映出她寒冷贪婪的眼眸。


    “皇儿可得好好养身那。”她舀起一勺药,缓缓递到他唇边,“事到如今,没什么比保重龙体更为重要了。”


    听出她说的是反话,皇帝也不想再演:“母后不是日日盼着朕驾崩么?盼完父皇……如今又盼着朕死!”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这一动怒,又咳出一口血。


    话已至此,太后将药盏重重一搁,也不再装了。


    “你想养刀,却又处处提防这把刀。正因太清山的禁军和影卫被尽数调离,才让晏都侯有机可乘杀他。”


    皇帝枯瘦的手攥紧了锦被。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赶回暗阁,否则凭晏都侯那几千府兵和少经沙场的外军怎能杀得了他?”太后笑意森然,“皇儿这一生体弱多病,更不善人心,唯独扶持谢隅摄政……倒真是做对了。”


    她忽然捏住皇帝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用指甲刺出血:“可惜,你疑心太重,生生将他、也将自己葬送进去。”


    殿外传来内军和太监急促的脚步声,太后的手倏地松开,转为轻柔地替他拭去嘴角药渍。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语:“既然陛下病重难愈,不如早些退位,让太子登基吧?”


    一口黑血猛然喷溅而出,沾在太后华贵靡丽的衣袍上。


    皇帝死死睁大双眼瞪着她,手指痉挛攀上她衣袍,最终,那只瘦弱的手只能无力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