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没回答这话，她张了张口，想问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但比她声音更先响起的是一道滴滴的鸣笛，随后司机回头冲他们示意：“到了。”


    苏嘉闭上嘴巴，这确实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


    她看了眼游世星，一句“你在车上等我”还没出口，他就福至心灵，将手心的纸巾攥成一团，边起身推门，边拎起脚边的伞:“我跟你一起。”


    “……”


    苏嘉眼睁睁看着他撑着黑伞，从车前绕了一个来回，帮她拉开门。


    算了，反正她的话对他总是不管用。索性任由他去，正好有人充当免费劳动力帮她打伞。


    到了地方，苏嘉按照发来的地点，和实验台前的工作人员对接，很快就取到了胡易灵要用的材料。


    往回走的路上，因为积水严重，街道两边水泄不通，停得到处都是车辆。


    苏嘉也时刻注意着脚下，防止踩到积水，路过一辆黑色轿车时，她隐约觉得车牌号有些熟悉，不由用余光多扫了几眼。


    没想到下一秒，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苏良吉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


    ……


    游世星脚步一顿，不知道她怎么就停了下来，但却警觉地感知到，她脊背眨眼间就变得紧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目光看向前方，冷不丁降下的车窗前，中年男士坐在驾驶座上，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苏嘉。


    游世星飞快地蹙了下眉尖，下意识上前走了几步，将她挡在身后。


    许久未见的面孔消失在眼前，转而是男生充满保护性意味的后背。


    因为他这一动作，苏嘉快速反应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转头就要离开。


    “嘉嘉！”苏良吉怔了下，连忙大喊，用最快的速度下车挡在了两人面前。


    看着苏嘉冷淡的目光，苏良吉笑容不太自然：“好久没见了，也不跟爸爸说几句话？”


    听到这个称呼，游世星眼皮也没抬，早就从这人虚伪又拘谨的态度中，猜到了他的身份。


    苏嘉不留情面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怎么这时候来市区了？”苏良吉继续道，“是要买什么东西吗？可以让爸爸去给你送啊。顺便也能见个面，爸爸也很想你。”


    听到这话，苏嘉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见面？你以什么身份来见我？”


    “苏嘉！”苏良吉脸色骤变，又顾忌着周围可能有数不清的看戏目光，勉强压了下去，维持着好脸，“你这孩子说话还跟小时候一样。”


    随后他又发挥了男人惯有的虚假，开始在其他人身上找回场子，看向了一旁的游世星：“这位——”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苏良吉看到了苏嘉还拉着游世星手腕的手。


    这一幕让他忽然惊醒了什么，结合刚才游世星挡在苏嘉身前的动作，以及两人出现在这里的时间……


    大半夜在一起……


    举止还这么亲密……


    “大半夜的不在学校呆着，你出来跟个男人鬼混？”苏良吉目光忽然变了：“苏嘉，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对你真是失望。”


    “……”


    苏嘉耳朵嗡嗡的，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心底涌起一阵愤怒和委屈。


    多可笑，明明知道不该有期待，但听到苏良吉这么荒谬的话，还是会失望，还是会难过。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游世星的表情，生怕他会露出一丝一毫的厌烦或者抗拒。


    这一秒她十分庆幸自己站在游世星前面。


    苏嘉压下去那股情绪，尽量不泄露一点颤音：“我怎么样跟你好像没关系吧？”


    “苏嘉，你这几年学的规矩都吃到肚子里去了？没大没小！”苏良吉沉着一张脸，面色铁青道：“跟你那个妈真是一模一样！”


    苏嘉嗤笑一声，实在懒得奉陪了。


    她可不想大庭广众下陪苏良吉发疯。他不要脸，自己还要脸呢。


    这时一道人影上前，苏嘉愣了一下。


    游世星朝苏良吉微微笑了一下，表面上还有礼有貌，但说的话却完全寸步不让：“不好意思。”


    游世星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像是生吞了火把，怒火快要把他烧着了。


    本来还因为他是苏嘉爸爸的身份忍着，这下也实在忍不住了。


    “首先，苏嘉和我并不是那种关系，虽然我私心里也想和她在一起，但我还没追上。”


    游世星一句一句气势不减，咄咄逼人道:“其次，咱们想人的角度能不能不要这么狭隘？就不能是因为担心她一个人的安全，所以来陪同？”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样说话？！”苏良吉厉声道。


    “知道啊，”游世星轻飘飘道，“您要不是苏嘉的爸爸，我还真不一定能听到现在呢，说不定第一句就控制不住发飙了。”


    他话说得毫不客气，被一个小了二十来岁的男生当面指教，苏良吉面上自然挂不住。


    大男子主义刚要发作，苏嘉先不耐烦地打断了：“到此为止。”


    她道：“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不要再来招惹我，还有我妈。”


    说完，她没管苏良吉什么反应，也没去看游世星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即便每次苏嘉都告诫自己不要在意，苏良吉的话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对她毫无意义，但事实上，人心都是肉做的，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到难受。


    苏嘉是真的没想到，苏良吉居然会把她往那个方向想。


    看来她在那人心里已经一无是处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游世星担心又压抑的眼神。


    游世星搁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握紧，薄薄的皮肤下隐隐可以看见暴起的青筋。


    只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碰面就这么一触即发，难以想象，苏嘉小时候过的什么生活。


    他莫名想起，上次去医院时，她那一副对流程熟门熟路的样子。


    游世星喉结滚了滚，此刻生出了一种迫切的冲动，想要抱抱小时候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未来也会有人一直等她，爱她。


    因为都没什么心情，两人一路保持安静，车子渐渐到了学校。


    十一月的天气，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天空中的雨已经停了，可苏嘉的心情照旧阴雨连绵。


    一到地方，她就径直推开车门，急匆匆地下了车。走得很快，几乎是忘了游世星的存在。


    直到刷脸进校门的时候，电子屏映出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不近的距离，存在感不至于太明显，又能让她一回头就可以看到。


    苏嘉一顿，放慢脚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情绪缓和了点，目光落在他还没完全风干的领口，随便扯了个借口：“我怕你冷，所以想急着回去。”


    游世星周身的低气压已经收敛了，闻言也没拆穿，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所以是为了我？”


    苏嘉抿了抿唇，忽然道:“抱歉。”


    “你给我道什么歉？”游世星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不该揽的责任就别揽，又不是你的错。”


    他耸耸肩：“而且他说我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何况我也怼回去了。”


    苏嘉还是一脸愧疚。


    游世星好心陪她去市区，先是淋了半身雨，又遭受了苏良吉肮脏的猜度。


    正门往北走几步就是操场，这个点儿学生们几乎都回宿舍了，操场上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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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世星看了眼手机，离宿舍门禁还有一个小时，他不放心苏嘉这个状态回宿舍，遥遥地朝操场抬了抬下巴，提议道:“走走？”


    苏嘉没拒绝。她知道自己就算回了宿舍也会失眠一整夜，与其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不如吹冷风洗一下脑子，于是主动往操场上的方向走。


    两人沿着操场静静走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衬得这块地方格外冷寂。地面落下两道被拉长的剪影，一步一步紧挨着。


    浸过雨的绛红色跑道潮湿，还有几片凋零的叶子飘落在地面上，被过路人踩来踩去，变得污浊不堪。


    苏嘉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半空，良久之后开口说:“其实我性格挺差的。”


    她声音很轻，尾音虚浮地飘在半空，一不留神就能被吹散在风中。


    游世星眉眼动了动，没吭声。


    他能听出她并不是在说给自己听，反而更像自言自语。


    她这副状态仿佛向来压抑情绪，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绷到极致的人，忽然被戳开了一个缝隙，于是满溢的疲惫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隔着一道栏杆，是一排栉次鳞比的宿舍楼。


    不知是谁在放歌，清脆的节奏音混杂着呼啸的风而来，游世星却只能听见苏嘉的自白，声音轻飘飘的，却又比什么都沉。


    “高中的时候住校，有一次和同学在操场上玩真心话大冒险，宿舍里有个女生抽中了真心话，出题人让她评价一下我，她不假思索回答了一个词：冷血无情。”


    游世星心脏倏地像被针扎了一下，极度的酸胀夹杂细密的疼意蔓延开来。


    他喉结轻滚，面部肌群绷紧一瞬，克制着没开口。


    苏嘉没察觉到他的情绪，自顾自地往下说:“现在想想，她说得挺对的，我性格就是很糟糕，冷血又无情。”


    “面对旁人，善心可怜得几乎没有。父母也是同样，错了就是错了，我做不到原谅，也不想原谅。”


    苏嘉也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都是上一辈的事情，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却耿耿于怀，但谁让她亲眼见到了呢。


    游世星等她说完才开口:“好多人都说过我脾气大。”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应，苏嘉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看向他。


    游世星脸上带着一贯的轻松闲适，模样混不在意，仿佛口中的人说得并不是自己。注意到她的视线，偏头冲她提了下嘴角，神情有些吊儿郎当。


    苏嘉作为听的人却比他反应还大，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可我没觉得你脾气大。”


    “我也没觉得你性格差。”游世星转头看她。


    苏嘉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放到两个月以前，又或者一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她会和游世星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而如今不止能够和平相处，还到了这种互诉衷肠的地步。


    游世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嘉是嘉奖的嘉？”


    苏嘉反应了一会儿才应:“嗯。”


    游世星轻笑一声:“名字都是嘉奖了，性格能差到哪儿去？”


    苏嘉一怔，也弯了一下嘴角。这是她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尽管弧度很浅:“你还挺会安慰人。”


    “我才说了一句就叫安慰人了？”游世星拖着调子道，“难道不是你自愈能力不错吗？你应该不用我安慰吧，你可比许多人优秀多了。”


    “那当然。”苏嘉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


    ……


    进宿舍前，苏嘉回头，看了一眼陪了她一整晚的男生。


    游世星一直在后面静静注视着她，见状，懒散地抬了抬手，嗓音夹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去了，苏嘉。”


    “晚上早点睡。晚安。”


    “晚安，游世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