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星种子

作品:《我的江湖岁月

    社区工作人员显然对赵铁柱家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草草丢下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赵铁柱回到房间,恶狠狠的盯了我们几眼。


    “下次换灯泡就换灯泡,手不要乱摸,这次算赵叔错怪你了。”


    小满姐从我怀里挣扎开,捂着嘴跑了出去。


    赵铁柱咣当一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要不是因为我导致小满姐被误会,她也不会挨打。


    额头在流血,但脸上小满姐打的那一巴掌更戳我的心窝子。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普普通通,我与小满姐几乎都没说几句话。


    我与她彻底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尴尬氛围。


    “小满姐……”饭桌上我轻声喊着。


    “嗯。”她头也不抬。


    “今天上午我要去康复中心看一下妈妈,还有社区的人也要去,说是有志愿者医生,能免费帮妈妈瞧病。”


    “嗯。”


    小满姐也只是嗯了一声,只不过语气不再像刚刚冰冷。


    我伸出手想摸一下她嘴角的伤口,却被她扭头闪过,“我去洗碗,康复中心不远,坐270就能到,你自己收拾收拾去吧。”


    “哦。”我轻轻点头。


    ————


    康复中心。


    我把新买的毛线帽递给妈妈,她突然抓起帽子扔进垃圾桶。


    “阿姨给的!不要!”她指着打扫卫生的王姨,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流下来。


    我掏出纸巾要擦,她啪地打掉我的手:“你是坏人!”


    护士递来药片,她抓起就塞进我嘴里。


    苦味在舌尖炸开,我想吐出来,她突然揪住我耳朵:“生病了就得吃药!”


    这力道和小学逃课时一模一样。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全家福照片,她盯着照片突然安静了。“这是我儿子。”她干枯的手指戳着屏幕上穿校服的我,“他在京都当大老板呢。“


    “妈,我就是小默啊。“我握住她树皮似的手。


    她猛地抽回手,指甲在我手背划出血道子:“骗子!我儿子耳朵后面有颗痣!”


    我连忙凑过去,扯开耳朵,耳后豌豆大的红痣让她愣住了,浑浊的眼球转来转去。


    “现在整容可厉害了...“她嘟囔着扯自己头发,白发簌簌落在饭盆里。


    一旁护士递来的药盒上印着卡通太阳花。


    她在掌心碾碎药片,突然转头往我耳朵里吹粉末:“呜呜!会变彩色泡泡。”我僵着脖子不敢动。


    她喉咙里发出三十年前哄我吃退烧药时的声音。


    “妈!我的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要下来了。”


    她眼球又转悠了一下,没有波动。


    病房门被推开。


    “阿姨现在就像断电的磁带机。”


    一道动听的嗓音飘进我耳膜。


    随后是一双漂亮的白色平底鞋碾过地板上融化的巧克力印,“明明储存着八十年人生,但读取磁头总跳帧到九十年代。”


    我缓缓抬头,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医生。


    走廊顶灯在医生额前投下扇形阴影,他翻动病历的手背停着一块碘酒黄渍。


    母亲跑了出去。


    外面护士台突然爆发出哄笑。


    她正戴着血压计臂带跳皮筋,嘴里念着我小学时班级女生的名字。


    我把她搀扶回病房,静静的等待着眼前这位漂亮医生接下来的话。


    医生摘下圆珠笔在空气里画出大脑侧视图:“这里叫海马体,本来负责把短期记忆转存到皮质层...”


    “现在她的神经突触就像漏电的插头。”她用笔尖戳着自己的颞叶区,“新记忆留不住,大脑只能随机抓取旧记忆补洞。”


    “目前用药只能延缓放电速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把病历本合进黄昏的阴影里,墙面上母亲的影子正拆开我的挎包缝线,往夹层塞用纸巾包的碎馒头。


    暮色中那佝偻的轮廓,与十年前年前在校门口等我放学的侧影完全重叠。


    我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喉咙里仿佛有什么哽住了。


    “我叫林茉,是中医大的大二学生,此次作为志愿者来对您母亲仪诊,我很荣幸。”


    医生笑着伸出手。


    她的笑很温暖。


    就像此时打在我脸上的暮色,温暖柔和。


    “我报考的也是中医大,但是你们学校分数太高,我估计没什么希望。”


    她笑了笑,“我相信你没问题的,学姐在中医大等你。”


    母亲坐在地上玩馒头。


    林茉蹲下身子,她白大褂里露出嫩黄连衣裙的下摆,像误入消毒水世界的一截春日枝条。


    “今天的维生素是橘子味的。”她喂给母亲一片维生素。


    “来阿姨,吃了糖,就要让我测一测血压哦,来乖,把手伸出来,对……”


    她像哄小孩子般,哄着我妈妈。


    走廊飘来儿童活动室的彩色泡泡,有个穿过百叶窗落在她眉骨上。


    她没去戳破,就顶着这个彩虹水珠继续测血压:“阿姨年轻时一定是气象员,总在预测小默同学的晴雨表。”


    听诊器在她白皙的颈间泛着暖银光泽,随着妈妈清脆的笑声轻,她正把那片维生素当成奶糖塞进林医生的掌心。


    “血压偏高,配合着降压药吃就行了。”


    林医生起身收起听诊器,母亲突然把苹果核塞进她口袋。


    而她抚摸着母亲的脸,眨眨右眼悄声说:“这可是星星的种子,等您下次尿检达标就能种在月亮上啦。”


    妈妈双眼像是放出光芒,“星星,星星……默默爱看星星。”


    我的眼眶湿润了。


    她认不出我,可我还记得她啊。


    “我妈总说我是路标厂生产的。”我嗓音嘶哑。


    “现在换你当她的北斗星了,不过记得往药盒里养几只萤火虫。”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


    “哦,对了,我在中医大等你哦,小默同学!”


    门口被推开一道缝,林茉去而复返。


    我怔怔的愣在原地。


    身后有只手在扯我的衣角。


    “作业写完再玩...”刘芳芳摸出块融化变形的巧克力塞给我,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是1996年。


    拿着这块过期四年巧克力的刘芳芳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