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艾草越晒越香 人越熬越强

作品:《我的江湖岁月

    等待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盼着自己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母亲以前常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所以我只要考上了任意一个大学,我就一定会读到底。


    这样煎熬的等待,直到八月六号那天。


    这天是出志愿的日子。


    同样是这天,我在肯德基做兼职,油锅里的炸鸡翅滋滋作响时,我沾满面包糠的手指突然抖得厉害。


    店长吼了两三次我才听见:“358号单的薯条!”


    我转身时差点撞翻餐盘,番茄酱溅在皱巴巴的工裤上,上面还有小满姐缝制的粉色蝴蝶补丁。


    “怎么今天魂不守舍的?”店长在后面大声吼着。


    “陈墨!有你的快递!”屋外快递小哥的喊声盖过点餐铃。


    我猛然浑身一抖。


    接过快递,我攥着围裙擦手,汗把围裙上的绣字浸得发黑。


    “啊——!”我撞翻调料架蹦起来,盐罐在瓷砖上炸开,一旁的同事吓得头套都歪了:“疯啦?“


    “我考上了!考上了!”举着通知书冲进后厨,冰柜门映出我扭曲的笑脸。


    快递里面的通知书是中医药大学!


    是我做梦也想上的大学。


    黑眼圈在反光里格外明显,可那又怎样?油渍斑斑的工牌突然轻得像片羽毛。


    我扯下围裙往店外冲时,店长举着锅铲追到门口:“工资不要啦?”


    风把通知书拍在我汗湿的后背,晒得滚烫的柏油路烙着脚底板,我却觉得每一步都踩着云。


    “请假一天,我回家报喜!”


    亲人的离去总是后知后觉的,直到父亲死后的一个月,我终于意识到他不在了。


    那个常年不苟言笑的男人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而他这一辈的愿望就是我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我做到了!


    我攥着录取通知书在巷子里狂奔,汗水把校服后背浸透了一大片,中医药大学几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晃得人眼花,我边跑边用袖子擦眼泪——爸,你看见了吗?你儿子要穿上白大褂了!


    “你以后就只能上工地去搬砖,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一样!”


    这是赵叔常年在我耳边念叨的一句话。


    现在我要把这张通知书扔在他脸上。


    我以后不是工地上的苦力!


    我是医生!


    当然,我更想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喜讯告诉给小满姐!


    跑进院子。


    远处飘来小满姐晾晒艾草的气味,这是她每年都要做的事情。


    她总说艾绒要晒够三伏天的日头才能驱寒。


    小满姐!“书包带子勒进肩膀也顾不上,我几乎是扑进房门。


    小满姐正踮脚够顶柜里的艾草,听见动静差点摔下来,“小默?什么事这么激动啊?”


    “考上了考上了!你看!中医药大学!”


    她抖着手接过通知书,手指在“按摩针灸专业“几个字上轻轻摩挲着,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我们小墨啊......有出息了!”


    二楼突然传来摔东西的脆响。


    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赵铁柱吼着“考个破学有什么用?”


    “砰!“二楼突然传来酒瓶炸裂的声响,赵铁柱光着膀子冲下来,满身酒气熏得人作呕。


    他一把抢过通知书,通红的眼珠子瞪得像牛:“读书?读个屁!你爹死的时候欠老子的棺材钱还没还!”


    “还你!等我毕业挣钱一定还!”我扑上去抢,被他抡起胳膊甩到墙角,后脑勺磕在簸箕上,艾草哗啦啦砸了我一身。


    “就你这贱命也配当大夫?老子可没钱供你上大学!”他咧着黄牙冷笑,刺啦一声把通知书撕成两半。


    我眼睁睁看着印着校徽的纸片雪花似的飘落,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也是这样撕了小满姐去打工的车票,说女人就该在家生娃。


    小满姐突然像母狼似的扑上去咬他胳膊:“畜生!这是孩子的命啊!“赵铁柱反手就是一耳光,她瘦削的身子撞翻柜子,玻璃罐碎了一地。


    我慌忙跪在地上捡通知书的碎片,手指被玻璃罐划出血也顾不上疼。


    突然一只皮鞋碾在我的手背上,打断了我。


    “捡啊!怎么不捡了?跟你爹一样,都是赔钱货!”


    我盯着他鞋底粘着的银杏叶——那是某天林茉医生教我认的,说中医药大学里面全是这种的银杏叶,秋天的时候落叶铺满校园,很美丽,短暂出神手,我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玻璃就扎过去……


    赵铁柱是我叔叔没错。


    但他撕毁我的通知书,就等于毁了我的前途!


    我突然脑袋一热,也不管不顾了!


    但……


    我又怎会是常年在工地上干活的赵铁柱的对手。


    玻璃碎片扎进赵铁柱小腿的瞬间,被他一脚踢开!他反手掐住我脖子往晒药架上撞。


    晒干的艾草梗刺进后背,我听见晒药篾条断裂的脆响混着他咒骂:“小畜生还敢动刀!老子掐死你!”


    “我要去读书!”


    “我爹有二十几万的死亡赔偿金!你还给我!”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都已经烟消云散,我不停地喊着,直到呼吸开始困难。


    “死亡赔偿金?”


    赵铁柱狞笑着。


    “你还要钱?早就没有了!你那个好死鬼老爹在工地上欠工头几十万,这点钱被拿去还了债,一分都没剩!”


    我知道赵铁柱在说假话,我爹虽然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但这些年往家里的汇款从没少过,更不可能在外欠钱,这分明是赵铁柱中饱私囊的说辞。


    当然,这个钱被他拿走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能够再拿回来。


    “赵铁柱,你弄死他了,你也要吃牢饭!”


    小满姐再次扑上来,拽着赵铁柱的胳膊。


    他顺势把我丢了下来。


    “哼!想要上学?老子一分学费都不给你,看你怎么上!”


    我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缺氧让我眼冒金星,血水滑进我喉咙,


    腥。


    赵铁柱斜眼看着满是凌乱头发的小满姐,“老子接了个工程,要去北疆三个月,这三个月你给老子把家守好!还有你这个小狼崽子,成年了就去矿上打工挣钱,别一天光吃老子的米不干活!”


    “我不去打工,我要上学!”


    赵铁柱满脸鄙夷。


    “上学?靠你在肯德基一天80块的工资?”


    他冲小满姐说道:“随便你,从现在起,你不准再给你一分零花钱,要是被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中医大的学费不便宜,一年就要两万多,靠自己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还有,你爹的棺材本,三万块,今年内还清,要不然老子掘了你爹的坟!”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我身上。


    ……


    赵铁柱走后的第一个夜里,夜风卷着晒场的药香灌进喉咙,我摸着铁盒里用艾草汁粘好的通知书。


    晒足的艾绒还带着余温,突然想起爸以前常说的话:“艾草越晒越香,人越熬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