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柳纯一直很沉默。


    沉默到讲解员都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吗，柳儿姐，是不是我们这次初见的剧本设计的有问题？”


    柳纯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于“你们还有剧本？”，还是“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你们连剧本都搞出来了？”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这帮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在刚刚，她作为一头霸王龙，撞见了另一头霸王龙。


    不对，是撞见了天使簇拥中神降临。


    神的名字叫苏夜，是她的攻略目标——之一，她的任务是和神牵手。


    神现在就在你面前，不足一步远的距离，每一根柔软的金色发丝都看的清清楚楚。


    你应该干什么？


    柳纯当时在心里冲系统疯狂惨叫，表面上很沉默，不但一言不发，而且恨不得停住呼吸，最好能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但是不行。


    所以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今天天气真好，特效拉得很足，你腿真长，不对，这个不行。


    反正不管第一句话说什么，既然不需要紧急避险，那咱们就先从地上站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脑子里转动着这些话，柳纯正要开口——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不对，不仅仅是身后，应该说是围绕着她和神站立的这块小小地方为中心，四面八方都传来掌声。


    听得出来每个人都很兴奋，很激动，拍手的力气很到位。


    声若雷鸣，震耳欲聋，一时间甚至在开放空间里形成了立体环绕声的音效。


    柳纯被震住了，茫然四顾。


    她看见一堆人站在不远处一边微笑一边鼓掌，每个人脸庞都红扑扑的，场面喜庆的像什么大型告白现场。


    讲解员眉飞色舞的出现，“时间点掐的怎么样？为了让你俩单独见面，我们后勤组原本是不应该出现的，但是编剧组认为如此完美的初见必须配上盛大的掌声……是不是很盛大？”


    柳纯：？


    她脑袋上已经不止是冒出来一个问号，而是连缀成一片的问号海。


    不是不理解眼前这是怎么回事，说老实话，今天发生的这么多事儿里，就没有哪件是她能理解的。


    突然之间全世界就发疯了。


    如果可以，柳纯可以问一整天不重复的为什么，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就在一堆人的围观和鼓掌中，柳纯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怕裤腿上的灰。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站起来的时候，掌声变得更热烈了，柳纯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偏瘫患者，刚刚从轮椅上颤巍巍站了起来。


    ……


    讲解员殷切的看着她。


    “刚刚……”柳纯说的有点艰难。


    讲解员说，“刚刚那些怎么了？”


    柳纯有点说不下去，她突然意识到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有点超乎常理，也就是不应该被普通人知道。


    普通人柳纯开始试图说服自己，“是新型无人机吗，造型还蛮独特的，还是3d投影？真是时代变了，科技改变世界，哈哈。”


    讲解员很认真的反驳她，“柳儿姐，我们这是末世，哪来的无人机和3d投影啊。”


    柳纯崩溃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末世就应该有天使降临吗？”


    “这个呢。”讲解员眉头紧皱，露出为难的表情。


    柳纯立刻条件反射，“没事的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讲解员吓了一跳，“没有没有，柳儿姐，我们原本就计划了世界观大揭秘这一环节，我翻翻看，就是下一个环节。”


    柳纯，“那你，就，解释一下？”


    讲解员又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不是，流程还没走完。”


    柳纯：“……那现在这个流程是什么？”


    讲解员把笔记本翻回来，缓缓念出这个一环节标题，“尽情庆祝这一次注定伟大的初见，备注，要真诚、要兴奋、要盛大。”


    柳纯已经想捂脸了：“要不还是跳过吧，这能跳过吗？”


    讲解员说，“只要你想，当然可以。在现在乃至以后全部的计划里，你的意志是唯一的最高准则。”


    听到这话，柳纯第一反应是去看苏夜。


    神还在这儿呢，你说我的意志至高无上？他同意吗？


    神静静的垂眸，金发垂落，没有反应。


    这么多人载歌载舞，虽然柳纯觉得这场面有点像精神病院，但是现场如此纷乱喧嚣，却都不能触碰到祂衣角。


    他身上有一种怪异的气质，或者应该说是气场，叫人觉得世界又回到了创世纪之初。


    柳纯偷偷看他，觉得自己是仰望造物主的亚当。


    讲解员大着嗓门，毫不避讳道，“苏夜怎么了吗？”


    柳纯被这个名字惊得抖了一下，她想这是可以的吗，对祂直呼其名？


    极度危险、非人存在、纯粹暴力、天使降临。


    但是，任务要求是和祂牵手。


    牵冲出宇宙写上月球震惊全世界的一次手。


    柳纯一把伸手捂住脸，冲讲解员摆手，“没事没事，跳过。”


    讲解员于是哗啦啦翻笔记本，翻完之后抬头看柳纯，目光灼灼，“柳儿姐……你信神吗？”


    他们这一群人，刚在空荡荡的学校里找了个空教室坐下来。


    一进门，就有人忙着在黑板和墙上贴什么东西。


    但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一下子被寂静吞没了。


    就像世界也为这不可思议的隐秘而屏息静气。


    柳纯只觉得自己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眼前发黑，直冒金星。


    虽然因为那个震撼的出场，她一直在内心悄悄用“神”来代指苏夜，但你不要告诉我他真是神啊！


    “如果没办法接受这个概念，那我们也可以换个称呼，”讲解员仍然看着柳纯，缓缓吐出另外一个称谓，“王座。”


    话音落下的同时，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柳纯骇然惊起。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往四面墙上贴东西的那些人终于贴完了，长长的卷轴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遮住了窗户。


    转眼间四面墙壁就被这些卷轴覆盖，连缀在一起，四面合围。


    光线消失之后，这些卷轴上的线条反而闪出光彩，杂乱的线条次第亮起，渐渐勾勒出一幅……恢宏的史诗。


    浩荡的金色长河一泻万丈、青铜树枝上栖息着背负太阳的神鸟、水墨勾勒成悬崖拔地而起、磅礴的山脉尽头流淌着猩红长河……


    除却史诗两个字之外，柳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眼前这一幕，古希腊最癫狂的女祭司也画不出来如此疯狂的图案。


    每一笔线条都那么狰狞，可是又那么美，美的叫人泪流满面、哭出血、哭瞎眼、美得就像是神灵本身。


    柳纯忍不住要后退，觉得自己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这是那些画里冲出来的威严。


    可是四面墙上全都贴满这些画，她求退无门。


    柳纯几乎是在梦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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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语言来形容了。


    讲解员说，“是的，是神，也是王座。”


    她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娇小的身躯，站姿却笔挺。


    “中国古代有一本著名的书叫《南华经》，其中《逍遥游》的章节描写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名字叫做鲲鹏。”


    “这本书的作者是战国时期宋国的一个道士，名字叫做庄周，他以“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翼若垂天之云”这样的言辞来描述鲲鹏。”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庄周荒诞不经的梦呓，如此恢宏恐怖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


    “事实上也是如此，没有人见过鲲鹏，就算是在互联网上也找不到一张有关于鲲鹏的照片。”


    她直视柳纯的双眼，“但这并不意味着鲲鹏不存在。”


    “鲲、鲲鹏？”


    讲解员点头，“对，鲲鹏，它被藏起来了，藏在真相的帷幕之后。”


    “柳儿姐，事关重大，原本不该由我来告诉你，但又实在时间紧迫——我们生活的世界，分为表里两面。”


    “表世界平平无奇，于是普通人得以在此地生存。”


    “里世界则被掩盖在帷幕之后，鲲鹏、以及无数比鲲鹏更玄奇诡怪的东西存在其中，这些东西我们统称为污染，也有人将之称为诡异。”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两个问题，我们至今也没有得到答案。”


    “人类现存一切手段都对诡异毫无作用，它们就像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我们无法触碰，更无从抵挡，只能被扭曲、被污染、被死亡。坦白的说，我们在诡异面前束手无策。”


    “这才是末世的真相：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水、我们的能源，全部被污染占据，而我们束手无策。”


    话音落下，四面寂静无声。


    今日气温和暖，但此刻却像是有凛冽的冷风，吹过这间静默的教室。


    良久，柳纯艰难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现在人类只能生活在生存基地之内。”


    就像她脚下这座末世第七生存基地。


    “是。”讲解员说，“之所以我们还能拥有生存基地这样的安全区，是因为末世在带来诡异的同时，也带来了神、即是王座。”


    “存在这样一些人，他们不会被诡异扭曲，而会反过来扭曲诡异，像原始人吞吃战俘一样吞吃诡异，从而夺取这只诡异拥有的规则。”


    “承载污染，对抗疯狂，保持理智，登临王座。”


    “唯有诡异中最强大的那些可以用来铸就王座，因此得到规则的君王们强大如同传说中的神灵。”


    “祂们的意志联合在一起，降下了遮蔽里世界的帷幕。”


    “在这层帷幕遮蔽之下，我们得以建立起安全区，也就是生存基地。”


    柳纯开口，险些咬到舌头，指着四面那些壁画，“……王座们？”


    “是，画上这些就是王座们。”


    柳纯闭上嘴，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讲解员贴心的指着黑板上的那一张巨幅壁画，“这里就是苏夜。”


    不，不是在找这个。


    柳纯露出绝望的表情，一一看过接天连地的青铜巨树、同时流淌着冰和火的海洋、巨大铜钟阴影笼罩下密密麻麻的鬼影……


    恢宏、浩荡、磅礴、狰狞，人世间一切伟大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些画面。


    最后。


    柳纯看向讲解员，气若游丝道，“……这连个人样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