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


    如果一个人独自在谷底生活了六年。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


    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


    食物只有野菜和湖鱼。


    没有盐，没有油，没有米。


    就这样在谷底过着无聊又重复的每一天。


    会孤独吗？


    会崩溃吗？


    会觉得坚持不下去吗？


    ……


    兮兮过着这样的生活，坚持了六年。


    她不是没有过绝望的时候，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因为阿黄还需要她的照顾。


    阿黄是一只牙齿掉光而且瘸了腿的老狗，兮兮知道如果她死了，那么阿黄也一定会活不下去。


    六年来，陪伴在兮兮身边的只有阿黄。


    兮兮就像一只被扔进山谷无人问津的小兽，而阿黄就是兮兮生命里唯一的朋友。


    阿黄不是一只无用的掉光牙齿的老狗，而是兮兮拼命活下去的理由。


    阿黄让兮兮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让兮兮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一人一狗，相依为命，生活在谷底。


    不管处境再怎么艰难，兮兮总能咬牙坚持下去。


    可是，阿黄已经被病痛折磨太久了。


    不管兮兮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


    三天过去了。


    尸体开始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兮兮看着已经僵硬的阿黄，像以前一样给它盖上被子。


    【为什么不醒来呢？】


    【这次也睡的太久了吧？】


    兮兮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眼神无助又迷茫，低头焦虑的啃咬着自己的指甲。


    她现在的脑子很乱，其实她清醒的时候也很少。


    每当兮兮感觉紧张的时候，她就会把自己的指甲放进嘴里啃咬，直到她的舌尖尝到鲜血的味道。


    尝到熟悉的血腥味以后，兮兮的内心才稍微平静一点。


    兮兮吮吸了一会儿自己的鲜血，才感觉到头脑稍微清醒一点，然后她慢慢的把目光投向了散发着腐臭的尸体上。


    【所以……阿黄，已经死了吗？】


    不，不会的。


    阿黄不会死的，它不会抛下我离开的……


    兮兮想要站起来去查看阿黄的情况，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蹲麻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兮兮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她明明记得刚刚还是白天。


    那么她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


    一天？


    两天？


    三天？


    这满屋子里刺鼻的尸臭味。


    所以阿黄死了多久？


    【嘶——】


    兮兮突然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啊，好痛，头好痛……】


    ***


    就在兮兮精神恍惚中，她又听到了那个梦中少年的声音。


    “兮兮，跟我一起玩吧？”


    “兮兮，今天你也在等我吗？”


    “兮兮，我来教你写字吧？就先从你的名字开始……”


    少年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可是兮兮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下一秒，那个温柔笑着的少年又突然张开獠牙，凶残的将兮兮的肉一片一片撕咬下来，连皮带血，连肉带骨，鲜血淋漓……


    【不，不要，不要靠近我！！！】


    兮兮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被啃咬的参差不齐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她的掌心。


    只有强烈的痛觉，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拜托了，无论是谁都好。


    谁可以把她从这场噩梦中唤醒？


    兮兮躺在冰冷的地上，双臂抱紧了自己，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咚咚，咚咚，咚咚。


    简陋的小木屋里，传来一声声石杵捣药的声音。


    “嘶——”


    躺在床板上的李承旭发生了一声疼痛的呻今。


    兮兮听到床边的动静，赶忙扔下手中的石杵，小跑着来到李承旭的身边，伸手想要查看他的腿伤。


    “你离我远一点。”


    李承旭凶巴巴的推开了兮兮。


    【唔……】


    兮兮本来想坐在床边，但是她看到李承旭看着自己厌恶的眼神，于是她便蹲在了李承旭的床边，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样盯着他。


    她瘦小的身体被床沿挡着，就只小心的露出了鼻子以上的眼睛。


    李承旭低头看着兮兮这个样子，没好气的问道：“小哑巴，我是在欺负你吗？”


    【没有……】


    兮兮摇了摇头，但是眼睛却泛了红。


    “不准哭！昨晚哭的还不够吗？”


    李承旭恼火的训斥道。


    【哦……】


    兮兮用力的咬着下唇，使劲将眼泪憋在眼眶中，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


    李承旭真的对兮兮觉得非常头痛。


    她是个哑巴就算了，而且还大字不识一个，不懂手语的李承旭真的完全无法跟兮兮沟通。


    昨天晚上，兮兮不由分说的爬上床，她不仅躺在李承旭的身边，甚至还伸手主动抱住了他。


    李承旭身为澧朝的三皇子，生母贵为皇妃，地位显赫尊贵，他在京城里见惯了对自己倒贴的女人，所以他看到兮兮这种行为，打心底里就觉得厌恶。


    虽然兮兮救下了受伤跌落谷底的李承旭，但是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容忍她做出这种逾矩的行为。


    被兮兮强行抱住的李承旭压着心中的怒火，语气生冷的说了两个字。


    “……放开。”


    兮兮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要……】


    兮兮的脸颊贴在李承旭的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此刻的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怦怦，怦怦，怦怦。


    “呼……”


    李承旭长出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他真的很想骂人。


    该死的女人。


    啪——


    李承旭猛地一把揪住兮兮的衣领，用无比低沉的嗓音问道：“所以……你现在是需要我动手把你丢下去，对吗？”


    【呜……】


    兮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看着李承旭面对自己厌恶的眼神，她的心就像被人揪住了一样难受。


    好奇怪，为什么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阿黄一直都是跟我一起睡觉，为什么你会这么反感？


    ……为什么你要讨厌我呢？


    兮兮的脑子又开始陷入混乱。


    她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却找不到解决的出路，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


    在这个幽深的山谷，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潭。


    兮兮为了方便日常取水生活，所以便将自己居住的小木屋搭建在湖边。


    每当到了晚上，谷底的温度降到最低，湖面上就会生起大雾，这种阴湿的寒冷会一直浸进身体的每一处骨缝。


    阿黄没有办法抵御这种阴湿的寒冷，所以兮兮每天晚上都会把阿黄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帮它取暖。


    在兮兮的眼里，受伤的李承旭跟阿黄是一样的。


    所以，兮兮认为李承旭跟自己睡在一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


    逃到谷底的六年里，不管生活再怎么艰难，有阿黄陪在身边，兮兮总能撑下去。


    兮兮知道如果自己倒下了，那么就没有人能照顾又老又瘸的阿黄了。


    正是带着这样一份责任感，兮兮才一直咬牙坚持着活下去。


    ……


    可是阿黄死了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彻底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现在连阿黄也离她而去了。


    兮兮在谷底生活的六年，是与世隔绝的六年，是无人问津的六年，是被人遗忘的六年，是完全脱离社会的六年。


    六年的时间消磨，让她已经失去了走出谷底的勇气。


    兮兮就像一只被抛弃在深谷的小兽，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更不会有人将她从这里救赎。


    直到……


    她遇到了李承旭。


    那个从天而降，在兮兮准备自杀的时候，强行闯进兮兮生命中的男人。


    当兮兮看到李承旭的左腿跟阿黄一样受了伤，她绝望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没错，阿黄不会离开我的。】


    六年来，兮兮在山谷里没有遇到一个人。


    现在兮兮把李承旭当成了阿黄的替代品，当成了自己新的精神寄托。


    兮兮把耳朵贴在李承旭的胸膛上，默默的闭上眼睛，一脸满足的听着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怦。


    不是僵硬的，冷冰冰的，一动不动的尸体。


    也没有腐烂的尸臭味道。


    在那一刻，兮兮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


    所以，当李承旭对兮兮流露出厌恶的眼神，兮兮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她在李承旭的面前伤心哭泣，就像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唯一不同的是，小孩子要的是糖，兮兮要的是爱。


    无论是什么爱都可以。


    家人的爱，朋友的爱，亦或是狗对主人的爱。


    ……


    豆大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兮兮苍白消瘦的脸颊落下来，跌落在手背上的眼泪，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呜呜，呜呜……】


    兮兮的嗓子里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喂，你哭什么？！”


    李承旭头疼的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碎发，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兮兮。


    【……】


    兮兮抹着眼泪，低头不语。


    李承旭想了想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有些无语的问道：“……因为我刚刚说要把你扔到床下？”


    【嗯……】


    兮兮一边抹着眼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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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点了点头。


    “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啊！”


    李承旭气极反笑，他伸手扣住兮兮白皙的脖颈，然后将她猛的拉近了自己。


    “小哑巴，你就这么想跟我睡觉？”


    李承旭说的睡觉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睡觉，但是兮兮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因为兮兮想到的是另一种睡觉。


    【睡觉……吗？】


    兮兮低头仔细想了一下，她确实是想跟李承旭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更何况这个房间里也没有第二张床，而且她也担心李承旭夜里会着凉……


    想到这里，兮兮像是振奋了精神一样，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她看着李承旭，十分真诚的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


    李承旭看着这样认真的兮兮，嘴里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呵，真是可笑啊。


    李承旭在心里冷冷的发笑。


    小哑巴，你是一个人在谷底待久了，这么耐不住寂寞，这样上赶着要跟男人睡觉？


    为什么你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呢？


    李承旭不由得想起了在京城里那些对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


    那些女人们为了能够攀附权贵，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去讨好掌握权势的男人。


    就连皇宫里的奴婢也整日里做着能够被皇上临幸的美梦，幻想着自己能够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哪怕是封赏一个小小的答应，也是摆脱了自己卑贱的奴婢身份。


    若是能够怀上龙子，那么以后更是母凭子贵。


    ……


    对于女人的投怀送抱，李承旭并不陌生。


    凭着兮兮这样低贱的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又是一个哑巴，不要说做他李承旭的侍妾了，她连进宫做婢女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承旭看着在自己面前落泪的兮兮，他发自内心的觉得眼前的女人十分的愚蠢。


    小哑巴，你为什么像宫中那些贱婢一样，总喜欢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麻雀永远也不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给你飞上枝头的机会。


    你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一想，到时候怎么多跟我要一些赏赐呢。


    真是一个蠢女人啊。


    ……


    兮兮不知道李承旭心里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哭了以后，李承旭似乎没有那么反感自己跟他睡在一起。


    所以他现在是同意了吗？


    兮兮小心翼翼的躺在李承旭的身边，她跟李承旭共同盖着一床被子，可是她却不敢再伸手去抱他了。


    简陋的木床本来就不大，身高体长的李承旭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床板，兮兮就算再怎么小心躲避，她也避免不了身体的接触，最终，两个人还是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李承旭因为伤口的疼痛难以入眠，兮兮因为哭了太久，有一些哭累了，所以她比他更早的进入了睡眠。


    现在已经是深夜，屋外的湖边时不时传来蛙声和虫鸣。


    李承旭借着窗外的月光，侧目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熟睡的兮兮，发现她竟然有在睡着以后啃咬自己指甲的习惯。


    李承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啧，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李承旭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伸出手，将兮兮的大拇指从嘴里拉了出来。


    然而他刚把兮兮的手拉下来，兮兮又习惯性的将大拇指重新放回了嘴里啃咬。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呢？


    难道从小就没有爹娘教你吗？


    想到这里，李承旭忽然意识到，兮兮连字都不认识，而且这个幽深的谷底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存在。


    所以……


    她是一个孤儿吗？


    她是什么时候失去了父母？


    又是什么时候一个人在这个谷底生活？


    李承旭想到兮兮拼命抱着自己，以及她想要跟自己睡觉的无比渴望的表情。


    或许她是因为一直以来在谷底的生活太苦了，所以她才要拼命抓住眼前的机会吗？


    她想要他带她离开这里吗？


    ……


    咯嘣，咯嘣，咯嘣。


    黑夜中，啃咬指甲的声音格外清晰。


    李承旭再次将兮兮的手从她的嘴边拉了下来，这一次他为了防止兮兮重新咬自己的手指，他选择将兮兮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兮兮的双手非常瘦小，也非常柔软，因为皮肤过于娇嫩，所以李承旭很快就发现了她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瘦弱的骨头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皮肤，而这层薄薄的皮肤却也破破烂烂，就连手上的指甲也被啃的不成样子。


    “……就凭你现在这幅样子，也想要勾引人吗？”


    小哑巴，你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李承旭在黑夜中低声呢喃。


    【……】


    熟睡的兮兮没有回答，只有一深一浅的呼吸。


    李承旭并不知道，这是阿黄死后，兮兮第一次没有噩梦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