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中毒

作品:《藏狸

    沈观辞在朝辉殿失魂落魄坐了半晌,忽然魏帝传召太极殿,说是太子中毒,沈观辞到的时候太子还没有苏醒,此刻东宫已乱作一团,魏帝面色铁青地坐在太极殿里怒目凝视着沈观辞,两道浓重英挺的眉毛剑一般竖起,两只充斥着血丝的眸子中杀气凛凛,坐在侧席的人均捏了一把汗,此刻君王盛怒之下威势赫赫,咸魏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又冷冷刮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观辞。


    殿内穿透进来的光线被黑暗所稀释,变得微不足道,但沈观辞还是看清了谢玄衣苍白的面庞,定眼仔细观察却见谢玄衣仰卧在榻上,面容憔悴,唇上满是青紫的痕迹,中衣上血迹斑斓,显是还未换下,虽是昏迷,鼻息却是时缓时促。


    咸魏帝指着谢玄衣嘴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垂泪道:“自从回来,太子腹内疼痛难忍,他又不肯出声,便死命强忍,拉着我的手不叫传宫医看脉,连舌头都咬破了。我见他晕厥,晓得不好,这才连夜闯宫,惊动陛下,实在罪该万死!”


    皇帝这才注意到他皓白如玉的右手及腕上如今布满着一块块青紫瘀伤,显是太子剧痛之中紧紧攥住她的手挣扎之故。想及此处,咸魏帝喉头一热,几乎淌下泪来。他招了招手,朝尚药局奉御问道:“诊过脉了?太子现下情形如何?”


    太医浑身一抖,跪了下来:“陛下容禀,太子殿下脉象奇特,寸关沉滑,表里不疏,脾胃不和伤及五脏,不似寻常症状,倒像是……”


    咸魏帝严厉地瞥了他一眼:“倒像是什么?直说,不要和朕在这里掉医书。”


    太医哆哆嗦嗦斟酌着词句道:“倒像是吃了什么伤胃气损肝脾的冲撞东西,这东西在西域叫结环草,中土却是没有的,北国那边则盛产…其实这草本身也能入药,妇人吃了可以固本培元以健胎气,男子吃了也不妨事的。不过这结环草里若是和了朱砂和天竺大麻,就变成了剧毒之物,吃下去暂时不会发作,总要等到七八日上,五脏方会慢慢坏烂不治……”


    咸魏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秦王就是吃了这东西了?有法子医治没有?”


    太医赶紧磕了个头,回话道:“陛下洪福齐天,殿下的体质特殊,肠胃里天生容不得脏东西,吃下去后不多时便起了反应,呕血逾升,虽大损元气,于殿下却是件幸事。这几味药未及大作便随着血水排了出来,故此只要多将养些时日,便不碍了。只是这段时日殿下不能吃硬东西,总要流食为佳,水要多喝,臣下等还开了几服健胃疏脾协调阴阳疏通表里的方子,十几服药吃下去,就有望大好了!”


    沈观辞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这或许是她有生以来跪得最久的一次。没有咸魏帝发话,她是断然不敢站立起来的。这是沈观辞第一次以沉默的方式,对这所谓不公表示异议。沈观辞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这是王朝的礼仪,但此时,它的真实意义是体罚。对此,沈观辞都心知肚明。


    咸魏帝以沉默的方式,下达着惩罚的命令。只要沈观辞的沉默持续下去,惩罚就不会终止。寝宫里没有跪垫,沈观辞坚硬的膝盖,只能跪在坚硬的石板上,沈观辞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那小小的膝盖骨上,这或许是疏忽,但这种疏忽绝对是有意的。


    时间一久,那两片膝盖骨,有一种即将迸裂的感觉。沈观辞想起来,我小时候背古书,每有背错,如被母后发现,她都会这样罚跪。沈观辞幼嫩的膝盖,就这样开始了与石头的较量。坚硬的石头,成为一件刑具,施加于脆弱的肉身。在宫殿里,那刑具无处不在;对于沈观辞的身体而言,宫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刑具,无法逃脱。


    趁咸魏帝不注意,沈观辞悄悄变换一下跪的位置,但它的作用是有限的,移动的瞬间,双膝的疼痛稍有缓解,但它们一落地,疼痛立即不失时机地顺着沈观辞的膝盖骨钻进来,蔓延了沈观辞的整条腿。这是一场艰难的对抗,既是与咸魏帝的对抗,也是与时间的对抗。但这一次,沈观辞决心顽抗到底。


    “太医说这毒是在三天前下的,也就是在宴上,如今不知为何毒发。你说这是不是你下的毒!”咸魏帝身着石青道袍,同样在宫里弹精竭虑,神色看着很差,唯独那张脸仍旧斯文清秀。


    沈观辞低声道:“罪臣虽参与昨日布膳之事,却不曾给殿下下毒。”她仅仅抬起头,便又用力地将头磕在地上:“罪臣昨日只负责奉茶,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候在殿外,况且…”


    宫殿里的御膳房,位于皇城的东墙内、宁寿门的东边,距离内廷十分遥远,原因是厨役不是太监,不能接近内廷。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入御膳房。而御膳房的内部,有着严苛的管理制度,连每个洗菜、切菜、配菜、炒菜的程序,都记录在案,如果发现问题,肇事者将在劫难逃。然后,经内务府检查,这些膳食才能由太监向内廷呈递。所有的餐具,都是银制的,如果菜里有毒,这些餐具就会变成黑色,这是御膳的第二道保险。那些穿着公服、头戴顶戴的老太监,会在李连英的指挥下,排着队,从宫门里鱼贯而入,所有的程序,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这是第三道保险。


    然而,即使如此,最后的保险,仍然掌握在太子自己手里,只要不让太监宫女看出自己最喜欢吃哪道菜,投毒者便无从下手,因为大部分的御膳,太子连动都不动就会撤下。各种碗碟在桌案上布下的庞大的阵式,不仅是为了展现皇室无与伦比的权力,它犹如迷宫,把太子保护下来,使谋害者无从下手。


    咸魏帝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比起这个北国来的质子,他更怀疑楚王,可是他需要替罪羊,若是楚王倒了,再不能有人制衡太子,他声音骤然一冷:“你小小年纪,胆子顶天,谋害太子来人拖下去押入大牢,待太子醒后发落!”


    几名太监沈观辞拖出去,她没作任何抵抗,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因为沈观辞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诬陷。


    她进门一刹,屋内阴湿的气息险些使她呛了一口气,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呼吸调整匀称。屋子很深,她摸索着往里走,但她什么都看不见,她索性站在原处。


    沈观辞头晕目眩,她眨着眼睛,慢慢梳理起头绪,闹市的人声鼎沸却可以越过半个帝城,飘进这狱所的时候仍能剩下一点微弱得近乎幻听一般的渺渺余音,亦真亦幻的繁华声调也令她忽然忆起明日将是正月十五日。


    沈观辞坐在简陋的床板上,耳边不时传来议论的声音,那些刑部的人闲聊之余目光掠过他的脸,见是质子,他们却觉得实在不值得有什么避讳。


    落日时分,酷吏徐应元背着包袱过了门禁,又受了两回巡城科道的盘查,他才更换了衣帽,水尚不及喝下,其他人便拉着他西侧廊下,摆出棋盘要樗蒲,徐应元拧着眉头犹豫一番:“在这赌牌不妥,若是被人瞅见,恐会降罪。”


    “怕什么,来,我们今日玩几局就撒,这活儿不抑郁,每天面对的就是那堆腐尸烂骨头,玩几局又有什么。”


    那几人拉他坐下:“现在太子如何了?”


    徐应元冷笑道:“哎,可不只是中毒,听说还患上疥疮,这病可是不好说,估计从刑场那里沾染回来的,那地方,煞气重,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也会正常,不过现在局势不明,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掺上一脚,你看那姜大人不就是个例子,他自以为清明得很,想两边都讨得好,要我说,对天家骨肉事避而不闻乃是大节,也是大智,且不说卷入其中若万一不幸押错了宝、辅错了主后果堪虞,就算辅佐有功,新皇登基免不得论功行赏,之后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为君者最忌姜明理这样的臣子!这些都是后话,可暂且不提。就说眼前,当今陛下最恨外臣参与天子家事左右社稷承嗣。”


    “国家社稷兴替之事不是儿戏,乃是动辄将有千万颗人头落地的大勾当。姜明理确乎都是因为勾结太子被陛下诛杀的,然则燕王却是因心向太子对楚王不敬而得罪,受陛下申斥,不得不离京赴往边郡。楚王虽有诸多不是,终归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儿子,这一层万万不可忘却。他自兄弟之间,就是闹得再不堪,终归血脉相连,天大的事情可能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撂下。然则若有外臣牵涉其中,可就不这么简单了。”与徐应元赌牌的李莲英道。


    “哟,你听听,明儿可是元宵,只是我们这狱一门之隔竟属喧扬往来杂沓,混若通衢,早有臣工上谏陛下,内市与刑狱相隔太近,一来有损威严,二来于大内禁地安防有患,倒是到现在也没个张罗。”


    徐应元冲着李莲英点头,指示示意人关上门窗,顺势也顶直了脊背:“当今天子治下的内阁,恐怕是历朝难有的清净之所,不只是内阁,连各部官员都多有缺位,皆因递上的会推得不到事席的批复,除了吏治,另有民生,边备种种事务,封章多数难逃泥牛入海的结局,不过眼瞧着,又到了试期呢。”


    李莲英道:“释褐试每年自十一月初一开始。官额有限,而每年各科取中的贡士以及军功、征辟、奏荐或者恩赐出身,具有出化资格的人都是越积越多化途雍塞,平均八九个人争一个官位,以至于每年吏部释褐试有五六千人参加,分批考试要到第二年三月底才完事,但人家现在倒是变得阵下青眼。”


    “那个张大人好赖话不听,非整什么《堂规十一条》,规定照章办事,不得稍有延搁,决计革除恶劣的贪腐作风。条目精细到了严苛的地步。对书吏、皂头、采买人役直至守门人的职责范围、完成时间,以及公务质量都做了详细的规定。胆敢违误者,定即重处。对于经手钱粮的库房官吏差役要求更高,字迹务须笔画端楷,磨对清楚。各县送解的钱粮,除了数量、日期要一一核对,还要看清单据上有无补挖洗改的痕迹。交兑银钱时,藩台必须在场监督,直到交接完毕。限令每一批次的账目务必在三日内印发,发放兵马钱粮亦照此例。倘迟至三日,必有勒索之弊矣,查出定行重惩,你说说,这年头,哪个人不捞点油水,真是断人财路。”


    “宫里财政基础薄弱,制度不健全,许多必要的开支,甚至连吏役的薪水与办公物品用具等经费都要自筹,东拼西凑,陈陈相因,历届都没有严格的手续与交代。财务混乱加之灾荒频频,上缴的钱粮,有的豁免,有的缓征,年复一年,纠缠不清。官吏衙役从中浑水摸鱼,贪污挪用,乱中添乱,成了一团乱麻,太和殿一烧,账目也一把烧了干净,可见,当初就不应该做的太不留余地。”


    徐应元点了下头:“张鹤年能从吏部的释褐式脱颖而出,本为优秀,我记得张大人是建宁府来的,南京守备太监进贡的建宁府芽茶,碧欧春茗,香冠天下,是为一绝,李大人若得空不如来我府上品茶。”


    李莲英道:“哎,倒是可惜,宫中灯会因先帝丧制停了两载,我以为今年总该操办一回,况且宫中烟火灯会是自开国以来沿袭的祖制,这元宵过的也实在没有意思。”


    “哎,倒是说,北国那边事还来也多,那位素有贤名的齐王因为谋反暴毙,那齐王好却莫名其妙失踪了,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徐应元道,“那里边那位价值可是更高了,北国统共也就四位皇子,现在太子在我们手上,不知北国那边是不是真弃了他。”


    李莲英笑道:“这种事谁知道呢,北国这种软弱地方,将来迟早是要收到大魏的江山,谁做君主,又有什么分别,辽东那块地方本就只剩一些孤立的城池,不成犄角,熊经略此人投叛大魏,也是认得清局势,混得风生水起。”


    徐应元向里边瞥了一眼,看见沈观辞松了一口气:“审是不必审的,反正都是一个结果,这事吧,不管他认不认,那都是他做的,我们也不能闲着,至少要做做样子,要不能到时候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到陛下面前,除非你我都不想要头上这顶乌纱。依我看,先打个三十杖,届时看看陛下什么态度,到底能不能放出去,下手的话不必留情,至少看起来是受了苦刑,这才能消陛下的气。”


    李莲英点头:“这事儿我也是做惯了,只不过看他这身板,我还是要轻省些,免得将人打死了,那就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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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他说完将茶喝了干净,正了正身子。


    沈观辞抬起头,她样貌倒没怎么变,只是又消瘦了,衣衫被雪浸得湿了大半,碎发黏腻着。


    头皮刚才不知道磕到哪里,现在仍在冒血,眉梢更是一片红肿,湿润腥气在牢里扑散开来,显得牢房里更加阴冷。


    “咱家她不为难质子,受了三十杖,质子便认供下毒之事,这样对你我都好。”


    李莲英平和道,“你也知道,宫里的事不是那么能讲究分明的,太后和皇后的意思也是让你认了,此事你只能吃哑巴亏,要怪就怪你生在北国皇家,又来了大魏为质,你瞧瞧那边受刑的人,因为大脑失血过多,所以他们连嘴巴也不听使唤,失血的脑袋只能像成熟的果实一样,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有的呢,他们留住了脑袋,却无法保全他们的脚,那双被竹签穿透的脚板在湿热的牢里很快溃化成脓,五颜六色的脓浆从上面源源不断地流出,瞧着多骇人。”


    沈观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真看见那些死囚的惨状,心里一阵恶心。


    她被李莲英带出牢笼,乖顺地趴上去,看见秦川的珍味目光,他冷白的指尖敲击着桌沿,垂眸动讯道:“为何认罪?”


    地上还有凌固的暗红色血迹,看起来黏稠又恶心。


    “以下犯上。”


    沈观辞抬眸看向秦川,很轻地笑了一声。


    “成,行刑吧。”秦川眸底闪过一丝晦暗阴鸷似是嫌恶的锋芒,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片刻,一身鲜红的他,其实颇有几分刚中了探花的少年郡模样,但很明显,他却并不是不谙世事、仁慈温柔的人。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余光看倒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李莲英吩咐人行刑,沈观辞痛得咬破了唇,身上的触觉先是一阵麻,再从某处掀起铺天盖地的痛楚,接着蔓延周身,身子也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虽伤不及筋骨,却因身子虚弱,挨不住摧折。


    铿然几声,都是落在皮肉上而响起的闷响,身上正似刀割般疼痛,双耳内嗡嗡作响,她挣扎着抬起头,双目迷茫寻找依傍,肩膀忽而颤抖,起初只是细碎如雏鸟在寒风中抖簌,后来变成濒死的挣扎。


    几时换杖终于停了,沈观辞微微回过神,她终于开始感觉到冷,尤其是夜风从本就漏风的行刑房里灌进来,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脊背上,寒意刺骨如冰痛。喉间都是腥甜,汗水从白皙的额处滑落,流入颈窝。


    谢春山站在刑典司外很久,一股西风更加猛烈地扫过皇城,谢春山才知道表兄房绾给太子下毒之事,而为了保住房绾,只能选择有人认下这件事,很显然父皇真以为是他所为,而为了保他,只能选择用质子来给太子一个交代。


    当谢春山看见沈观辞从刑典司出来,她的衣衫被血浸润得湿透,那小吏不屑地拉起沈观辞往外走,沈观辞只是任由行刑侍从拉着她的后衣领拖动。


    血痕划过地面,骇人血腥,黏稠的血,顺着洁白的台基流下来,不是红的,在夜中它更像是胶着的黑色,谢春山几步走过去,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侍忙道:“陛下召见,现在正领质子过去太极殿复命。”


    谢春山沉了脸:“你们就这样把人带过去?”


    秦川从刑典司从容地走出来,一手撑着伞,入目的却先是一只握住伞柄的手,指节纤细、手背薄透,微微凝眸,大红色的飞鱼服衬得他唇红齿白,清冷孤高,他目光深邃平静:“一个大男人,还要人抱着去不成?若他是个女人,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谢春山看见快昏迷在雪地上的沈观辞,蹙着好看的眉尖,随后毫不犹豫地脱下白班的披裘,裹到血肉模糊的沈观辞身上,将她横抱而起冷白的玉孤裘染着血,散发着腥气,沈观辞本来是极冷的,却依稀记得自己被谁抱在怀里,沉郁的松香萦绕在鼻腔里,浑身宛若被云朵包裹,软绵绵的,炽热又暖得窒息,沈观辞一瞬间怔然,只觉得温暖踏实。


    “谢春山,谢谢你。”


    她情不自禁地呢喃这么一句,他倒是走得极稳,雪累得也过于厚实,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看见缩在他怀里的人,曾觉得愧疚,她衣服过于单薄,生生露着半边脖子,即使在还没掌灯的黄昏时分,他依旧可以看见那有耀眼光泽的眼角,似乎是在流泪。


    “是我对不住你。”谢春山抬脚往太极殿的方向去,秦川撑着伞从后面跟上来,他摸了摸沈观辞的脖颈,冰凉的指腹却在触到触到她皮肤的那刻激起一阵儿的温热,他似乎并无什么邪念。


    那微微拉长的眼眸许是嘲讽而潋滟的晕红,轻抿的唇角似是忍着笑意。覆在她脖颈上的指尖,修长又炙热,让她也微微出汗,烛火将她眼睫拉出一道暗影,白皙的脸颊覆着一层柔光,眉头轻拢着,碎发散落下来,似藏着雾。


    秦川玩弄着她的发丝,神色晦暗不明。


    沈观辞吓得再往谢春山怀里缩了缩,谢春山将她抱紧了些。


    “秦将军此举有些逾矩了吧。”


    秦川似乎没听见似的,仍然固执地揪着她的发丝,在躲的时候,沈观辞的头皮被扯得生疼。


    沈观辞被谢春山放下来,她拢了拢狐裘,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里面走去,一进门,正面是两把黄花梨木太师椅,因是民间最好的工匠流传下来的,四周雕刻的芍药团纹依然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中间一张檀香木案几,每日上面的银盘里都会新摆上鲜花瓜果和果干蜜饯。案几后的墙上挂着分别绘有梅花鹿、鲤鱼、仙鹤、金鸡的四幅彩墨画,用色无不鲜艳浓烈。两侧的方形紫檀花架上各有一个松柏盆景,崎岖的树干在紫砂盆里盘回,生出一根根松针,四季常青。


    西边是一面蜀绣屏风,上面绣有花团锦簇的牡丹,每一朵都开得饱满,又肆意张扬。屏风后是一座纯金暖炉,这是纯金制作的,并非鎏金或镶金。沈观辞并不完全理解它们有什么区别,屋子里的东西都金光灿灿。暖炉旁有一张暖榻,上面摆放着黑檀木束腰鼓腿彭牙炕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