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不一会就将那青瓷琢玉水丞送到了西院，她到时，月祺然端坐在窗前的书桌温书。


    五月多的日子，太阳高高悬挂在天幕，房间里并不怎么热。月祺然一袭雾蓝色锦袍，墨色的长发被一枚简单的玉簪挽起自然垂落，他目光专注，手持着厚厚的书本，看的入了迷。


    喜儿将水丞交到了站在正屋屋檐下的高毅手中，伸长脖子往房内看了好几眼，不敢打扰主子看书，小声交代说了一句，便提着裙子小跑回东院复命。


    高毅将水丞放在桐木砚箱旁，那水丞上橘毛狐狸狐狸狭长又水灵的眸子，正对着书桌主人圆润的指尖，触手可及。


    月祺然弯了弯手指，又翻了两页书，行书小楷挤挤挨挨的凑在一块，他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那只手顿了下，还是遵从主人的内心，放到了那狐狸脑袋上，狠狠摸了两轮。


    触手冰凉滑润，算不上什么好玉，月祺然心想着，嘴角微微扬起，将拿水丞珍而重之的摆正，重新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书上。


    明日书院会有一场小考，届时方秉文会来评卷，此人在永平一代颇有盛名，昔年有数十位学生考得进士，如今在朝做官的，也有几位。


    若是能被他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对于月祺然来说，大有裨益。


    “公子，明日你还要去书院吗？您的腿？”高毅已为月祺然添过三轮茶，眼看着正午已到，主子还没有用饭的意思，出声询问。


    “嗯。”月祺然头也不抬，手指按在书页上，一张张翻过，不在意道：“昨夜过后，那青楼藏匿的人定会起疑，维持原样即可。你再去青娘那里取些镇痛膏药，我没有伤到筋骨，无妨。”


    高毅面露无奈，也心知这是最正确的做法，应声称是，小心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这厢明朝雨一路小跑回了东院，站在院里吹了好一阵风，院墙上伸出枝丫的几根树枝还挂着几朵残败的花，被她薅了一地花瓣，心跳才堪堪恢复平缓。


    喜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巧儿跟在明朝雨身后打扫院子，还仗着明朝雨看不到，跟姐姐一顿挤眉弄眼，揶揄从月少爷西院跑回来后就面若桃红，支支吾吾的小姐。


    喜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屈膝福身道：“水丞送过去了，月少爷正温书呢。”


    明朝雨嗯了声：“看书劳神，他昨夜又宿醉，让金婆子和青娘早些准备午食给西院送过去，不必准备东院的饭菜了，你去喊你爹套车，我们出去一趟。”


    “小姐，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呀？”听到要出去玩，巧儿在心里欢呼一声，忙将手中的扫帚放到一边，凑到明朝雨旁边问。


    “今日啊，带你去听书！”明朝雨笑着敲了敲巧儿的额头，示意巧儿跟上同去。


    “那日从闻香馆回来，你和喜儿不是惦念了许久吗？今日也无什么事做，我们再去听听董先生讲故事好了。”


    只是今日来得不巧，待到明朝雨一行到了闻香馆，董先生的书已说过半，听众们如痴如醉，馆内只余董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久久未散。


    闻香馆仍是那副花团锦簇，优雅典致的样子，走廊与后院分散的几个小花厅，皆是与上次来不同的花枝，浅粉、深红的芍药与黄绒绒澄灿灿的月季一团团拢在一起，令人眼前一亮，再燃上清淡细腻的熏香，与花香交织在一起，仿若置身仙境。


    时令鲜花更换的这样及时，丝毫看不出花朵的败落之象，可见馆主财力豪横。


    明朝雨今日的心思没有放在台上的董先生身上，她将更多的注意力分散在来往的顾客、面容带笑的侍女与小二、闻香馆内部的摆设装潢上。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师夷长技以制夷就是这个道理，现成的优秀案例摆在眼前，自然是得学习一番。


    不多时，董先生的书说完了，鞠躬致辞，从台后离开。


    明朝雨叫住忙的脚不沾地小二，捻起五枚铜板放在这小二手心，问道：“小二，我想见一面这董先生，你可有法子？”


    这小二面露难色，弯腰推脱道：“这小的可真没办法，董先生每次来都是馆主派人接送，连休息都在后面的小楼里，您可就别为难小的啦！”


    想要见董先生的茶客多的很，店小二很是熟练的应付。


    “我是想来找董先生谈合作的，你看能否通融一下，或者我出银子，见一面你们馆长也可。”明朝雨和气道。


    小二直起了身子，眼神好不客气打量了明朝雨一番，只觉得这又是个被董先生迷昏了头的富家小姐，嘴角一撇，面露不屑，连装都懒得装，阴阳怪气道：“您要是有什么大合作，自然会有门路能与董先生见面，还给咱这一小小跑堂的使什么劲呢？”


    明朝雨柳眉微皱，既然这小二不愿多说，闻香馆门口还有几位招待，她去问问他们也行。


    巧儿瞪圆了双眼，还想说些什么，被明朝雨摆了摆手制止。


    “既然他也没什么法子，我们也不要为难他了。”


    “可是小姐，那人说话好不客气！”巧儿愤愤道。


    “他说话是有些刻薄，不过我们要是什么事都与人计较，争个对错，那岂不是将自己弄得很累？得不偿失。”明朝雨神色淡淡，不在意道。


    “小姐说的对。”巧儿撅了撅嘴，鼓着腮帮子闷闷回应。


    “明小姐请等等！”一声短促又急切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小跑的从身后传来，明朝雨转过身，发现这是···狄大小姐的贴身侍女？


    这位小丫头穿着葱绿的衬裙，手腕上带着一对简单样式的的银镯子，朴素又讲究，客气道：“刚刚瞧见明小姐和那店小二说话，我们大小姐差我过来问问，明小姐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见明朝雨面露疑惑，那小丫头示意了楼上，解释道：“我们小姐今日凑巧，也来听书，正巧下楼时看到了明小姐，您若是有什么事儿，或许我们小姐帮得上忙。不如我们上楼去雅间吧？”


    明朝雨点点头，示意这小丫头带路。若是有了狄大小姐帮忙，也许她今日真能见到董先生，既然狄大小姐好意，先去拜见一下，也是应该的。


    三楼的雅间更是富丽堂皇，狄大小姐这间还燃着雅致的熏香，桌上整齐排列着几样点心，墙壁上挂着几张字画，很是大气。


    简单的寒暄过后，明朝雨开门见山：“我久闻董先生盛名，想见他一面，不知狄小姐是否能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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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或者董先生可有什么徒弟？我心中有几个想法，想看看能不能和董先生或者他的徒弟合作。”


    “合作？”狄大小姐来了点兴趣，她将手中的汝窑白玉茶盏放在桌上：“董先生这会儿应该还未离开，你去知会他一生，叫他过来。”后半句是望着那葱绿衣裳的婢女说的，那婢女低头应了，退了出去。


    “是的，我盘了家铺子，也想请几个会说书的先生坐堂。”明朝雨解释道。通过狄大小姐结实董先生，那她要开茶馆这事，狄大小姐迟早会知道，不如实话实说，显得真诚。


    “永平府茶馆虽多，可这茶馆生意不好做，明姑娘能上门找上董先生，可见是胸有成竹。”狄大小姐这话说的诚恳，语气温和，还带着些许夸赞，没有一丝嘲讽之意。


    连跑堂的小二和那官牙的牙人都会不经意露出不屑之色，养尊处优见多识广的狄大小姐反而更为和善，难道这就是大家族贵女的修养？


    明朝雨好奇道：“狄小姐为何帮我？说起来我们也只见过一面。”


    狄静萱端坐在上首，层层叠叠的裙摆铺在她的腿上，面上仍挂着完美的一抹笑容，盘起的黑发镶嵌着样式不同的的发饰，随着明朝雨的视线偏移展示出流转的光。


    她轻笑一声，道：“只是觉得和明小姐一见如故，更何况，你是月祺然未行过礼的娘子，满打满算，也能勉强说一声是我们狄府的姻亲。”


    这姻亲二字说的玩味，真信了狄大小姐把月祺然当“亲人”，才是真的愚蠢。


    明朝雨同样回了对方一个和善的笑容：“那还是多谢狄小姐帮我见到董先生了。”


    狄大小姐颔首，施施然站起身，告辞道：“董先生应该快到了，你们谈。我便先回府了。”


    明朝雨目送狄大小姐出了雅间，巧儿才敢凑到她旁边咬耳朵：“小姐，这就是狄知州的女儿吗？好生气派。我都不敢看她！”


    明朝雨心中好笑，揶揄道：“怎么，你平日不是大胆的很吗？”


    巧儿不好意思道：“还是小姐和善，我才敢大胆说话的”


    “小姐你看，那是···”主仆两说着悄悄话，站在雅间门口的喜儿小跑过来，借着袖子虚掩着指了指长廊一头，示意明朝雨快看。


    只见长廊尽头，绯色镶丝长裙的狄大小姐，侧身将耳畔的发丝拢起，眉目含情的侧身与她身旁的一位陌生男子说着什么，


    那男子很是高大俊朗，剑眉星目，腰间挂着一对成色极好的压襟玉佩。他听了狄大小姐的话，大笑起来，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一朵盛开的云粉牡丹，小心的簪在了狄大小姐耳侧。


    两人相携下楼去了。


    前一秒还是端庄又深不可测的样子，后一刻就好似一个天真明媚的娇艳少女，与情郎软言耳语，眉目传情。


    连明朝雨都不免震惊，她见过狄大小姐在狄府与她的其他兄弟相处的模样，绝不是和这个男子的方式。


    更何况，今日这位男子，和知州府狄七少爷生辰那日，在小花亭与狄大小姐私会的那位，并不是同一人，


    这狄大小姐，难道是个海王？


    明朝雨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