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淼从没想过三个人会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吃茶。


    茶过三巡，白淼淼先一步挑开话题，“你还是那样喜欢抹掉旁人的记忆。你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吕南秋，没有我，没有六水居士的名号，没有六水堂。”


    “我想我们有很多误会。”黄暮云说，“我是可以抹去你们存在的痕迹，造一个平行世界，但是我没那样做。”


    黄暮云淡漠地瞥了眼吕南秋：“这是你与李家的恩怨，与我无关。”


    吕南秋默认了：“我想过这个可能。”


    表妹要报仇，人之常情，毕竟那是她的血亲，从小长到大的亲哥哥。


    在她看来，亲哥哥死掉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她才不在意哥哥是否动了取吕南秋代之的心思。


    哥哥在，表哥在，她都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地位丝毫不受影响。


    甚至于，两个哥哥真的死了，她坐收太后之位。


    幼年时相亲相爱，长大后时移世易，争夺最大利益成为首要考虑目标。


    “是我杀了你表弟一家，但你表妹似乎把仇记到你头上了。”黄暮云嘲笑说，“你做了一辈子好皇帝，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实在可悲。”


    时间奔流不息，由人书写的历史介于真真假假之间。


    都不需要黄暮云多加插手，新朝便会自动自发的抹去吕南秋存在的痕迹。


    黄暮云慢条斯理地斟茶，嘲讽地勾起唇角，“人类历史浩若烟海，丢失一星半点也是寻常啊。”


    “你也不必冷嘲热讽了。”白淼淼丝毫不惯着他，“你就是赢家吗？”


    没有赢家。


    吕南秋失去妻子，白淼淼陷入沉睡，他守着悔恨过了这么久。


    黄暮云闭嘴喝茶，许久没开口。


    气氛一度僵持，白淼淼放下茶盏，看向吕南秋，后者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握住她的手，嘴唇张张，无声的说了句，“我在。”


    白淼淼斟酌道：“既然坐下来谈了，那不如说说你之后怎么想，是要毁天灭地，还是大家握手言和。”


    黄暮云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抬眸看她，很认真的说：“这世界如你所愿了。”


    “我明白了。”白淼淼应道。


    “我从来没想过真的要你死。”黄暮云忽然道。


    白淼淼蹙了蹙眉。


    “我知道毒药被偷走时，我后悔过，想过挽回，也想过就这么烂到底吧。”黄暮云苦涩道，“后来我遇见了你的师傅方益善。”


    ***


    黄暮云大脑一片空白，颓然地抱着白淼淼的躯体。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送到她的体内，然而灵力就好像汇入了无底洞。


    “把淼淼交给我吧，她会活过来，你也好好活着吧。”方益善叹道，“我这个徒弟，最会给我找事，让我没法子安心云游。”


    黄暮云迟钝地看过去，哂笑又充满戒备的开口，“毒药是我做的，全天下独一份，就连我都没办法，你又怎么解？”


    “这天下只有我可以复活她。”黄暮云不甘心，再次将灵力输送到白淼淼的体内。


    与之前一样，毫无变化。


    “只要她在人家的肉、体死了，灵魂重归上界，凡间的一切不过是你漫长余生里的一点点缀，我们也只是分开了几天而已。”黄暮云犹自说道。


    “她的肉、体不会消亡。”方益善冷冷打断他，“你一意孤行下去，她只会更恨你。”


    黄暮云垂着脑袋，紧紧抱着白淼淼，握住她发凉的手贴在胸口，齿间的话在这一刻都丧失了力量。


    “我这个徒弟，我最了解，她不会任由你摆布。”


    “我也是她师傅！”黄暮云艰涩道。


    “可你了解她吗？”方益善耸肩反驳说。


    了解吗？是了解的吧？不然她不会那么依赖他。


    黄暮云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杂乱无章的画面，到最后，似乎都隔着一层纱。


    方益善半蹲在他旁边：“你在人间做的混账事，她已经是留你三分薄面，你自己想想，是不是？结果你呢？”


    黄暮云低头不语，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白淼淼宛若沉睡的脸。


    “你要怎么救她？”黄暮云沉声道，轻轻地将她移到方益善手上。


    “嘿嘿，这就不是你这后生知道的了。”


    方益善说，“你们仙人有仙人的路子，我们精怪有精怪的路子，仙君就不必强求了。”


    “倒是你啊，你可得走正道多修行多行善，别没见到她，就先自己坠入魔道了。”方益善好心提醒说。


    黄暮云目光空洞，声音飘渺，喃喃道：“活着做什么？”


    “赎罪吧？”方益善想了想，“淼淼她希望有一天，人和妖能和谐共处，或许你可以努力实现她的梦想。”


    “让精怪们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在天地间。”


    黄暮云走神的想起那个叫六水堂的组织。


    “将淼淼交给我，过个几百年，你就又能见到她了，有什么恩怨忏悔不如到时候再说？”


    方益善说完，抱着一小团白淼淼，踏云离开，就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


    黄暮云聊完，太阳已经要落山。


    远山被勾出金色轮廓，白淼淼望着铺满地的橘黄色走神。


    黄暮云后来和吕南秋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在听着。


    直到吕南秋先离开，黄暮云和她面对面坐着时，她才从恍惚的状态回神。


    “你们俩背着我聊什么了？”白淼淼揉着脑袋，她方才恍惚的不正常。


    “吕南秋用了点小法术催眠你了。”黄暮云说，“你可得防着他下次对你做这件事。”


    白淼淼：“……还惦记着挑拨离间呢。”


    “我随口说说，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黄暮云笑笑，“我们只是聊了些男人之间的事，目前算是达成了共识。”


    白淼淼支着脑袋，心思通透，回道：“那你单独留我下来，是要说什么？”


    “和你道歉。”黄暮云说，“我做过伤害你的事，如果可以，我真心希望你永远永远都不记得那些事。”


    “我知道了。”白淼淼回望着他的眼，露出笑，“也感谢你为精怪做出的贡献。”


    “如果没有你的精怪行政中心，我也没办法和人类一起上大学，黎梨也没办法当个好演员。”


    “你很恨我吗？”黄暮云问。


    “有点吧？”白淼淼迟疑，耸耸肩，“可能想过继续恨你，报复回来，不过呢，现在法制社会，不流行那套了。”


    “而且我觉得没什么意思。”白淼淼半眯起眼。


    脑子里把快乐的回忆过了一个遍，嘴角笑意更盛，“这世间美好又有趣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何必拘泥于一丁点爱恨上，将自己活成疯子，不死不休呢？”


    “你说的是。”黄暮云思索片刻，又问，“那你还会来上课吗？”


    “会呀，为什么不呢？白嫖的课当然要上，何况我还有钱拿，钱么，什么时候都不嫌多。”白淼淼果断回道，语气很轻松愉快。


    “你不问问吕南秋愿不愿意？”


    白淼淼想了想：“他应该会说，看我的意思。”


    “你说的没错。但我觉得没必要了。”黄暮云哂笑了下，“你现在有了完整的灵力，加上我的修行心得，突破下一阶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也会辞掉电影学院的代课，我原本也是代别人。”黄暮云继续说。


    白淼淼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要回什么才好，这感觉就好像是他交代完一切，往后老死不相见。


    “你有兴趣演戏吗？”黄暮云问。


    话题忽然转移，白淼淼呆了片刻，应道：“你说徐兴啊。”


    “是，他的追梦影视，我看过了很干净。”黄暮云说。


    白淼淼果断摇头拒绝：“没什么兴趣，我跟着黎梨久了，看她演戏很辛苦，我吃不了那份苦。”


    真的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她现在回想行医时的艰辛，也觉得那会儿的自己可真厉害。


    “有我在，你不必吃苦。”黄暮云很快又补了句，“师傅不会让你吃苦。”


    白淼淼静静看着他，没接话。


    “我是你师傅，我们师门只有你我。”黄暮云解释说，“我自然要多照拂你。”


    “我现在过的不错。”白淼淼回道，语气里带着一点疏离。


    “我想过要尽可能的讨你欢心。”黄暮云坦白说，“或许如此，你就能对我多些好感，等好感积累的多了，可能你也会爱我。”


    黄暮云说起从前的小心思，嘴角勾起浅浅又温柔的笑。


    “不过发现这条道走不通，谁会和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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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分缘分，都是定数，你我注定有缘相识一场，我也注定要去走自己的路。”


    白淼淼闻言，松了口气，不然还以为他贼心不死。


    “你要在人间立足，有自己的事业会更好些。”黄暮云继续说，“我知道黎梨为你筹划许多，但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明白，女孩子什么时候都需要工作。”白淼淼笑了笑，“我不会做金丝雀。”


    “那就好。”黄暮云舒了口气。


    “我可以偶尔去玩玩。”白淼淼趁机说，“让苏莱去吧，她对写剧本很感兴趣，还有林有，他也很厉害。我想徐兴大概需要一些编剧。”


    黄暮云思索少许，应道：“苏莱是个很好的人，让她去也好。”


    黄暮云仰头环视了一圈：“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家吧。”


    “你不走吗？”白淼淼诧异。


    “回家也没什么事要做，不如在这边待会儿。”黄暮云语气轻松，脸上的笑真心实意。


    在心里压了千年的担子总算放下了。


    鼓起勇气道别应该是一件挺难的事吧，白淼淼想，她冲黄暮云扬起笑，“再见。”


    转身离开，朝着吕南秋的方向跑去，落日余晖都被踩在脚后。


    白淼淼撞入吕南秋胸口，重重呼出一口气，“今天好累啊，快点回家啦。”


    “好，我们回家。”


    “你和黄暮云刚刚悄悄说了什么？还要避着我。”


    “男人之间的秘密。”


    “哼，你还有小秘密了？”


    “是啊。”吕南秋揽着她的肩膀，偏过头在她侧脸吻了下。


    白淼淼含笑看他：“这么保密呀？”


    “我答应他保密。”


    白淼淼有一点点遗憾：“好吧，晚上吃点什么呢？”


    “我订了家意大利的餐，这会儿过去刚好。”


    “好啊。”


    回程路上，白淼淼没抵挡住困意，头一点又一点的睡着了。


    吕南秋偏过头看了眼，将空调温度调高，继续望着前路专注开车，思绪飘回几个小时前。


    “今天来的还挺突然。”黄暮云自嘲的笑笑，“我做好准备了，又觉得没准备好。”


    “很多事都打个措手不及。”吕南秋淡淡刺他，“就和那杯毒酒一样，我也没想过婚礼变葬礼。”


    黄暮云沉默几秒，问道：“你还恨我？”


    “当然，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吕南秋说完，音调慢下来，目光落到白淼淼身上，眼底闪过柔情，“万幸，她此刻在我身边，健康快乐。”


    “你应该庆幸，她还活着。”吕南秋抬头冷眼盯着黄暮云。


    眼神如果能杀人，他早就被千刀万剐谢罪了。


    “我知道。”黄暮云移开目光，脸上情绪变了又变，“我从未忘过，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里饱受折磨。”


    黄暮云艰涩开口：“我做了伤害她的事，我一直在努力赎罪。”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可以再次抹去她的记忆，让她再也不记得那些我做的错事。可我不能再做懦夫了。”


    “如果阿淼不怨你了，我也可以放下恩怨。”吕南秋盯着黄暮云，眼底毅然决绝。


    黄暮云轻声道：“我会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人生。”


    目光温柔又疏离地落在白淼淼身上，很快又移开。


    “你要走了？”吕南秋惊讶，“我以为你会说，和我公平竞争。”


    “原本是想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黄暮云笑，故作洒脱，“年龄到了，很多事就看开了。结局不尽如人意，选择放手也挺好。”


    “也是，与其纠结得不到的，不如睁眼看看身边的美好。”吕南秋好意回道。


    “我要离开了，但不是现在。”黄暮云说，“我离开后，希望你好好对我的徒儿。”


    “阿淼是我的妻子，我会用尽所有去爱她，绝不负她。”吕南秋郑重回道。


    “那就好。”黄暮云笑笑，“如此就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


    吕南秋静静打量他几秒，点头应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黄暮云一字一句重复，目光安定地落在白淼淼走神的脸庞上。


    回忆之外，吕南秋嘴角弯起笑，偏头又看了眼睡的香甜的白淼淼，眼底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