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只是萍水相逢，但总算是一种缘分。


    楼以芊本是担心她是身体不舒服才走得这样匆忙，在这荒郊野外放任一个病者乱走，以芊也做不到。


    于是她便紧赶了几步追上去，才在河边找到楼心月。正准备喊她时，却看见了十分骇人的一幕。


    当楼心月听见以芊的尖叫时，她已经彻底变回原身了，要再变成人形又要耗费不少妖力。


    可那个小姑娘尖叫过后反倒平静了下来，走到了楼心月身边，惊奇地围着她走来走去，嘴里反复念叨着：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妖的存在，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妖……”


    好在变回原身并不影响楼心月说话，她疑惑地问以芊：“你不害怕吗？”


    以芊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退了半步，“你居然还能说话，原来我没眼花，你真的是妖啊。”


    花妖又不说话了，但以芊却没有因此沉默下来，而是坐在楼心月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慢慢说着：


    “其实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但是姐姐总说我这是异想天开。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镇上有许多小猫小狗，它们都能听懂我说话的……”


    听着楼以芊絮絮叨叨的回忆，楼心月感到一阵浓浓的困意袭来，接着便昏睡了过去。


    楼心月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黄昏时分的坟山已经颇有几分刺骨的寒意，不知究竟是因为天气还是这氛围。


    看着那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本应死去的小姑娘还待在自己身边，楼心月对她起了几分兴趣。


    “你不怕我是妖？”


    以芊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只以为她作为妖其实很看不起人类，才不同自己说话。


    但这会儿她突然又开口，以芊喜出望外：“你终于肯搭理我了。”


    “我陷入了休眠。”楼心月对她解释了一句。


    “我还以为妖都不喜欢人呢，你不讨厌我太好了。”以芊凑上去，对着楼心月展示那张稚气未脱的笑脸。


    花身下意识地往后倾斜，“妖确实都不怎么喜欢人。”


    “啊……”


    “是因为人也大都不喜欢妖。”楼心月终于是不忍心她失落。


    “可大家都不知道妖的存在，若是知道的话，定然……”


    “定然会驱赶消灭所有的妖。”楼心月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是那种人，我就想着，要是能和你这样的妖一起生活说不定还挺好的。因为，你想啊，在我们这样平凡的人眼里，妖是那么……那么……”说到这里，以芊开始斟酌用词，“那么神奇！”


    楼心月不禁被她有些幼稚的言辞逗笑，忆起过往，曾也有一个妖对她说过想要与人和平共处。


    见楼心月沉默，以芊以为自己说的话不得当，惹怒了花妖，便连连抱歉。


    “你怎么不想着回去看看？”楼心月转移话题问道。


    以芊长长地叹气，“我倒是也想，只是我在余方镇大约已经是个亡魂了，贸然回去，会引起骚动吧？”


    “你倒不算太糊涂。”


    “花妖姐姐，要不你同我回去吧，你有妖力，一定能帮到我的。”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瞧啊，我们同姓诶！再说了，相遇就是缘，何况我守了你一天呢，姐姐？”


    楼心月没有立刻答复，大抵是在思考些什么。


    小姑娘还在耳边念叨，楼心月只好连声说好，先安抚她安静下来。


    反正在妖力恢复多一些之前，她也不方便四处走动，余方镇应当就在附近，就陪她去一次也无妨。


    过了一会儿，以芊忽然消失又忽然回来了，手上捧了些果子，说着：“姐姐你吃吗？这山虽然是坟山，果木还挺丰茂的。”


    因为树木都吸收了死人的养分吧。楼心月默默地想着，“不吃。”


    “也是，姐姐是花妖，应该迎风饮露就足够了。”以芊自言自语地开始啃果子。


    翌日，经过一日一夜地吸收天地之灵，楼心月的妖力已然恢复了一些，虽然还不足以隐匿她的妖气，但化为人形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再次见到楼心月的人形模样，让以芊又一次瞠目结舌，“姐姐美得不像人。”


    除了五官卓越以外，楼心月的面色苍白虚弱得确实也不大像人。


    她忽然想到这样的脸也许会在这小城镇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凭空变出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如烟般的紫色。


    “走吧。”刚说完，楼心月看见跟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实在是很不吉利很惹眼，也沾了不少的泥土。


    于是她给以芊也换了身寻常的衣物，当然，也有带兜帽的斗篷，只不过她的那件是温暖柔软的鹅黄色。


    以芊立刻原地转圈看着自己身上这身新衣裳，新奇地眨眨眼，“有妖力真好，都不用买新衣裳。姐姐真厉害。”


    就算活了七世的大妖，也忍不住被以芊如蜜般讨喜的嘴逗乐，楼心月拿她没了办法，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快走吧。”


    余方镇离坟山并不遥远，就在山脚下，一妖一人并没有走太久就来到了这座小镇。


    午时，她们刚走进余方镇，以芊就被镇子里飘荡着的饭菜香味吸引了步伐，肚子连连发出响声。


    不同于妖，人哪怕少吃一顿饭都会饿得不像话，何况是才十五岁还在长身体的以芊。


    以芊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看向身侧不食人间烟火的花妖姐姐，后者无奈地领着她来到一家小馆子里。


    以芊一坐下，就熟练地点了一串菜名，小厮也并不看来人，也十分熟练地应了一声：“得嘞！”便匆匆往后厨去交代了。


    话毕，以芊才想起，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姐姐，你有钱吗？”


    楼心月冷冷地笑了笑，“你点这么些菜，我当你有底气的。”


    “姐姐——”以芊撒娇似的冲她傻笑，可笑到一半，那笑意就凝固在脸上。


    姐姐。她和姐姐来过这家食肆，姐姐最喜欢的那些菜她都还记得。可是，“杀死”自己的凶手，最大嫌疑人也正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姐姐。


    楼心月怎么会猜不出她戛然而止的情绪是因为什么，但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从袖中掏出些钱币放在桌上，大约是她用妖力变出来的。


    菜上得很快，以芊的肚子还没来得及响第二下，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式。


    空气却异样的沉默。


    以芊将那些菜夹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吃着，分明是饿极了的模样。可眼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一同落入可口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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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中。


    楼心月虽然不必吃什么东西，但此时也无声地跟着吃了些什么。


    “烧花鸭，是姐姐最喜欢的。”以芊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很含糊，因为嘴里实在塞了太多食物。


    点菜的时候，以芊点的第一个就是烧花鸭。


    习惯是骗不了人的。


    “你看上去很爱她，可为什么会这样？”楼心月不禁发问。


    她其实在人类群居的城镇中隐居的时间不过一世，她承认自己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与妖完全不同的生物的想法。


    明明是爱的，为什么还会伤害对方？


    “姐姐爱我吗？其实我只想问她这一个问题，若是见到她的话。”


    楼心月无言。


    只好继续默默地扒饭了。


    但没吃太久，身后突然传来小厮惊讶的声音：“诶！你，你看上去好眼熟啊……”


    楼心月回头一看，发现小厮连同掌柜的齐齐看向楼以芊的方向，心觉大事不妙，拎起还没反应过来的以芊撒腿就溜。


    好在她还是妖，人再怎么快也跟不上妖的速度，而且楼心月才不是普通的小妖。


    以芊只觉得双脚忽然腾空，几乎是下一秒，她们就出现在几十米外的屋顶上了。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苦恼地说道：“我的肉……我的菜……还没吃完……”


    她的每个字都拖了长长的尾音，这会儿看上去真像是女鬼了，还是个饿死鬼。


    楼心月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以芊顿时对她投向幽怨的目光。


    “既然吃不上了，不如直接去做正事。”楼心月说道。


    “好吧。”楼以芊说道，很显然，此刻占据她的心的还是那些没吃完的可口饭菜。


    楼以芊父母早亡，和唯一的姐姐生活在余方镇上，靠姐姐做工撑起了小家的开支。


    大约是十日之前，那只在乡亲们茶余饭后的口中出现的烬阳山庄忽然来了两个人，带来一纸聘书，求娶楼以芊。


    初知此事时，无论是姐姐以叶还是以芊自己，都对这件事心生向往。


    以叶说：“烬阳山庄是旁人高攀不起的好人家，你去了以后，日子总比现在要好过数倍。”


    以芊没想过成亲什么的，但她想着，若是自己嫁去越家，姐姐就不必这样辛苦得日日夜夜不能休憩。


    所以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向往的，听说那越家少爷虽然只是旁系子弟，却是年轻的。


    若是让她和一个糟老头子成亲，越家就是再有钱，以芊心中也是很不情愿的。


    但几日前，就在她们等待越家的迎亲队伍来的前夕，想不起究竟因为什么，楼以芊忽然失去了意识。


    那时，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满脸歉意的楼以叶。


    再醒来，她已经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棺桲中，棺桲制作粗糙，一定是殡葬店的次货。


    但越家送来的礼金并不少，绝对能买一口好些的棺桲，想来她也是临时起意吧，都没能好好准备她唯一妹妹的葬礼。


    可以芊还是抱有希望，她很难相信相依为命的姐姐会做这种事。


    直到她和楼心月来到自己家的门前，看着紧锁着的大门，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楼以叶已经不在余方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