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对她说这句话的是一只妖，无论她怎么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妖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扭曲。


    “柳儿快走……”


    妖有气无力地说着妖最后的一句话，紧接着，她听到一阵尖锐的哀号响彻在耳畔，下一秒，楼心月猛然从梦中醒来。


    她心有余悸地大喘气。


    她躺在一棵大树的粗壮的枝桠上，四周除了坟墓就是坟墓，空无一人。楼心月意识到那惊醒自己的哀号声正是自己发出的。


    上一次梦见妖是什么时候？楼心月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间。


    楼心月只得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


    此时天方蒙蒙亮，在初晨的阳光照耀下，坟山的气氛已然不似昨日那般恐怖。


    但引起楼心月注意的是，不远处传来嘈杂声，听上去像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楼心月仔细听，隐约能听见有几句人的说话声。


    “听见没？声音好像是从那里来的。”


    “好瘆人，不是说鬼只在夜里出没吗？怎么日出后还能听见这样凄惨的哀号……”


    “你说这会是谁啊？叫得这么凄厉。”


    “怕不是余方镇那个小丫头，才走没几天，心中估摸着有怨吧。”


    “是啊，楼家那丫头也是可怜，眼看要嫁去越家过好日子了，偏生得了急病，走得突然。换谁谁不怨？”


    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楼心月敏锐地注意到他们口中的两个重点——楼家丫头和越家。


    她想到自己是看到某块墓碑上写的“楼以芊之墓”才随意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的，仔细回忆后，才察觉那块墓碑确实相对来说更崭新些。


    至于越家，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出名的越家了吧。


    楼心月往枝叶深处藏了藏，避免被这群人发现后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楼心月在第五世的时候在人类的城镇中隐居过一段日子，对于人族的一些事还算了解得蛮清楚。


    在人族中，若是同烬阳山庄的人成了亲，便也算是烬阳的人了，从此以后只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楼心月不禁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惋惜地叹叹气。


    真是倒霉的孩子。楼心月想。


    那群人越走越近，楼心月在树冠的遮掩下小心窥探着。那群人像是住在坟山附近的居民，其中还有些打扮别致的人，楼心月猜测那是做法事的人。


    兴许是因为自己复生的动静太大了，再加上这座山向来只有死人，引起了周遭居民的恐慌也是正常。


    起死回生过几回的楼心月并不觉得意外。比起这些不知妖的存在的寻常百姓，她心中还有一件更为担心的事。


    在起死回生之后，楼心月的妖力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而妖力不足的情况下，是无法掩饰自己妖的气息的。


    烬阳那帮子人偏偏有什么烬石，能清楚感应到妖的气息在什么方位。


    若是在她还没找回断虹刀之前，便与烬阳山庄的人对上，她的胜算并不大。


    为今之计，唯有期盼着妖力早些恢复，至少足够她隐匿自己的妖气。


    根据楼心月对烬阳山庄的了解，按照他们处理大妖现世的速度，至多三日，定然会踏足此地。


    只是不知道这回自己死了多久，烬阳的捉妖师又更迭了几代了？


    楼心月胡思乱想的期间，那群人已经做完了法事，“超度”完了并不存在的厉鬼，坟山总算再次归于平静。


    在树杈上保持同一个姿势久了，她觉得身子有几分发麻，确认人都走干净了，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原地伸展身体。


    一个长长的懒腰结束以后，楼心月睁开眼睛，余光却瞥到近处有一块土壤似乎在动。


    楼心月顿时困意全无，直直地盯向那块明显在起伏着的土壤，她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那块土壤正是一块坟墓的土堆，而这块墓的前方的墓碑上写的，正是楼心月口中那个“倒霉孩子”。


    楼以芊之墓。


    楼心月是妖，她自然知道这个世上是有妖的。但她从未见过鬼。


    难不成那群人超度时把口诀念错了？超度改招魂了？


    饶是曾经差一步之遥就成了妖族之王的楼心月，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几口口水。


    正当她带着几分惧怕几分期待死死盯着那块墓时，却听见墓中竟然传来一句：


    “我去你的！累死我了。”


    楼心月愣住了。


    鬼原来这么近人性的么？她准备继续观察下去，看这个鬼究竟什么模样。


    不出多久，一只脏兮兮的手从土壤中伸了出来。这只手没有楼心月想象得那么干瘦枯黄，像是一只普通人的手。


    接下去，另一手也伸了出来。


    看这只鬼爬得艰难，楼心月扬起眉，走上前去伸出手，一把将那只“鬼”从土堆里拽了出来。


    也许是她用力过猛，“鬼”在楼心月松手的同时摔在了地上，并且“哎哟、哎哟”了好几声。


    “鬼”在原地又是揉胳膊又是揉腿的，仿佛全身上下都被摔疼了。


    “鬼”感到有股气息离自己极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美的脸，看上去略有些苍白，细眉长眼，眼尾上挑处有一抹浅红，这抹红显得这张极其美丽的脸更加苍白。“鬼”还注意到，眼前的这张脸的下巴处有一颗深褐色的小痣。


    但“鬼”还是吓了一跳，大叫道：“鬼啊——鬼啊——”


    楼心月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反倒是这个“鬼”开始喊什么鬼鬼鬼的。


    她仔细观察一番，发现“鬼”看上去和人族的小女孩没什么区别，便道：“原来鬼和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那只“鬼”闻言，终于从逃窜中平静下来，躲在几棵矮灌丛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向楼心月：“你……你不是鬼？”


    “自然不是。”楼心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呢？你是人还是鬼？”


    小女孩松了口气，一边拍着胸脯一边从灌木丛中走出，说道：“我当然还活着了，只是被人活埋了。”


    “你叫楼以芊？”楼心月问道。


    小女孩明显很是震撼，“你怎么知道？！莫非你……”


    楼心月打断她，用手指指她墓碑的方向，“喏。”


    楼以芊看着那块墓碑上草率的五个字，走上前凝视了许久，不知为何，她越看越愤怒。


    楼心月也跟上去。墓碑看上去像是急匆匆赶工制成，字不规整不说，连边角都格外粗糙。


    “谁把你活埋的？”


    以芊没说话，好半晌，她才回头对着楼心月说：“我记不清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得知楼以芊不是鬼之后，楼心月莫名有些失望，敷衍地应了一声后便想离开。


    谁知这个小女孩竟然十分自来熟地凑了上来，追着她问：“你就不好奇吗？”


    楼心月很想表示自己并不好奇，毕竟这几生东拼西凑，她好歹也算得上是活了快几千年的大妖了。


    活得这样久的大妖，什么没见过？


    见楼心月不搭理自己，以芊反倒更来劲了，一股脑儿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个干净。


    比方说她今年十五岁，家住附近的余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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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比方说，她的爹娘早逝，家中没几个亲戚，自小是和长她几岁的姐姐相依为命的。


    楼心月还是无动于衷。


    直到以芊说：“本来我是要去弋华州和那个烬阳山庄的那个谁成亲的，虽然我本来也不大乐意吧，但是……”


    楼心月听到“烬阳”两个字，总算来了几分兴致，便追问道：“弋华州？烬阳山庄不是在上云州么？”


    以芊摆摆手，“上云州的那是本家，岂是我能高攀的？要和我成亲的是旁系子弟。”


    “噢。”楼心月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哪怕是旁系子弟，也是大多数百姓求之不得的好姻缘了。


    “烬阳山庄如今的当家人是谁？继承人呢？”楼心月又问。


    毕竟烬阳在某种意义上会成为她的敌人，对于敌人还是要多了解些为好。


    “烬阳山庄的当家人是越寄满，她有三个孩子，长女大约三十有余，现已经有了孩子。余下两个便不清楚了。烬阳山庄神秘兮兮的，普通百姓哪里知道什么内情。”


    越寄满这个名字，楼心月并没有听说过。想必是她上一世死后才出生的吧。算算日子，她死了少说有五十年了。


    “对了，聊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楼以芊忽然问道。


    “楼心月。”楼心月回答道。


    “好巧，我们竟然同姓诶！”楼以芊瞪大眼睛感叹道。


    “是啊，很巧。”楼心月在心中暗笑。


    其实也算巧合，只是楼心月起了太多回名字了，在起名上也就越来越随意，碰巧看见一个名字，便起了个同姓的名字。


    每一次起死回生之后，楼心月都会换一个新名字，只为避开某些仇家的视线。以及，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能够起死回生。


    “说起来，你大清早的怎么在坟山上？”


    “若我说，我也差不多是被人活埋，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信不信？”楼心月郑重其事地说道。


    直到以芊露出一副既害怕又同情的表情，楼心月才摆了摆手，“逗你玩的。”


    “你这人！”楼以芊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楼心月说道，“我这么认真问你呢，你究竟来做什么的？有认识的人葬在这里么？”


    楼心月觉着她的话有些密，便不想搭理她。


    可以芊下一秒竟然扑了上来，脸颊几乎要贴到楼心月的脖子上，楼心月不适应地推开她，问：“怎么了？”


    以芊反应过来自己的做法有些失礼，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但是你脖子上这是什么啊？看着有点像……”


    以芊思考了一阵，才像是终于想起来似的，“有点像草的脉络。你生病了吗？”


    楼心月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处。此前也出现过类似的状况，都发生在她妖力不稳定的情况下，有几分现出原身的迹象。


    “无妨。你既然没事就回家吧，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说完，楼心月走得飞快，不等以芊说半句话，楼心月就消失了。


    甩开楼以芊之后，楼心月找到坟山上的一条小河边上，以河为镜，对着自己的脖子照了好一阵。


    “看来眼下的妖力要维持住人形还是有些吃力。”她看着河中倒映出的青色脉络，自言自语道。


    楼心月是花妖，若要尽快恢复妖力，还是变回原身，然后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会更好一些。


    想着，她干脆在河边，将双腿变为植物的根系，深深扎进土壤中，接着上身便化为了花的形状。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个人尽收眼底。


    当楼心月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