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屋那里离开后，越向烛直接向着上云州赶路。但西延山和上云州毕竟有一些距离，赶了一日路之后，只能在当地的客栈暂且歇一晚上。


    他的内心却愈发不安了。


    不知是因为某种直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祸事正在悄悄酝酿着。


    躺在客栈的榻上，他突然想起，昨日在树屋发出的日千里竟然迟迟不见回信。距今已过去一日半了，也许是因为西延山和上云州的距离较远。他如此宽慰着自己。


    第二日，天际将明，客栈里掌柜养的鸡才刚打鸣，越向烛就在屋中摆了锭银两，从窗户处离去了。


    这一夜时间，日千里还未归来。


    越向烛阴沉着神色，坐到临时买来用作赶路的马上，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他在放入日千里的信中写了关于玉佩丢失一事，即使母亲认为这只是小事，也会回个信来的。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等到母亲那边的回信。


    烬阳山庄虽然作为人族中唯一拥有法力的势力，然而毕竟不像妖族那样，可以使用瞬移之术。


    若是元夕有心利用玉佩生事，恐怕这两日的时间早已办成不少事了。


    接下来的两日，他片刻不停，马都已耐不住了，甚至开始口吐白沫。越向烛只好将马匹赠予马市的驵侩，又挑了一匹健壮的好马，继续赶路。


    交易时，驵侩见他眼下乌青，面上有浓浓的倦怠之色，不禁关心了一句：“公子可是在赶路？日夜不歇的，身子骨就是再壮实也经不住的。”


    越向烛点了头，“多谢东家关怀。”便二话不说，上了新购置的骏马，继续赶路。


    他的背影在驵侩的眼中迅速变成一个点，远去了。


    回到上云州已是当日深夜，他站在山庄门前，门口仍然站着几名侍卫，里头也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乱的样子，一切都平静如昨。


    侍卫守夜时难免打盹，听到马匹急刹的声音便猛然从半昏半睡中惊醒，正准备抽出武器应对时，看到来人是他们熟悉的三公子，又放下心来，但很快，他们的脸上便露出古怪的神情。


    侍卫们立刻迎了上来，“三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我母亲可在山庄内？”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庄主大人携同大小姐以及一众侍卫，几日前就离了山庄，说是，说是救您去了。”


    “她们去了何处？”


    “西北方向的奉原。”侍卫如实答道。


    奉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不便于隐藏，若是元夕打算在那里埋伏越寄满和越意商，恐怕难以成功。


    怎么会是奉原？


    侍卫将那日所见的详细经过告诉了越向烛，几日前，元夕施妖术，捏出一道幻象，将越向烛随身携带的玉佩送到烬阳山庄，并且附言让她们想救越向烛便到奉原赴战。


    那日越寄满便整装带着越意商以及众多侍卫等一同去了奉原。


    “二哥还在山庄内？”


    “是，二公子奉命在山庄内镇守。”


    就在这时，他们口中的二公子忽然出现在正门的房檐上，睥睨般望着越向烛，冷冷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越向烛本就焦急，如今又受他的冷眼，不禁冷笑道：“二哥不希望我回来？”


    “还学会顶嘴了。”越炎武从房檐上跃下，不屑地说道。


    二人争执间，忽然有一机关鸟朝着他们飞来，是日千里。


    越炎武正准备伸手去接，谁知他眼中那个废物弟弟竟然出了手，将越炎武的左手打掉，日千里顺利地落入了越向烛的手中。


    他的动作流畅无比，显然不像往日切磋时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


    越炎武还来不及愤怒和震惊，越向烛就打开了那只机关鸟，里面的内容钻了出来，浮现在空中。


    乱鸦屿有大妖侵入，危急，速来。


    落款是越向烛他们的二姨。


    二姨常年驻守在乱鸦屿，盯着那帮妖，自二人记事起，乱鸦屿在二姨的治理下就没有出过任何乱子。


    大妖入侵，怎么偏偏是元夕向烬阳山庄宣战的时候？


    越向烛可不会觉得这是巧合，定然是元夕的计划之一。


    “不好。”他迅速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进了山庄内，牵了一匹千里马出来。


    才出正门时，越炎武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去做什么？”


    “你没看到二姨的信？”


    “乱鸦屿？你去了除了送死还有何用？”话毕，越炎武便准备将越向烛从马上拉下，自己坐上去。


    可他猛地一用力，越向烛竟仍安坐在马背之上，纹丝不动。


    他十分意外地看着越向烛，又感受到门外几位侍卫异样的目光，顿时涨红了脸。他怎么会连一个废物都对付不了？


    “越向烛！”他低喝道，仿佛这样就能让无能的弟弟自己从马背上下来。


    “二哥，我不想和你争执，也没有时间了。这是元夕的诡计，我若不去，族内必有大灾。”


    越向烛甩下这句话，便骑着那匹千里马往乱鸦屿所在的东南方向赶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才刚赶到奉原的越寄满等人，也收到了来自乱鸦屿的日千里，同样的内容。


    越寄满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怪不得在这一览无遗的奉原看不到一点妖的影子。


    越寄满手中捏着机关鸟，像是早有预料般满意地一笑。若是换了旁人，或许当真会中了那熊妖的阴谋。


    可她越寄满不同，她前半生一直都在和元夕斗智斗勇，最终受了不可逆转的重伤，自此不能再捉妖，也是拜元夕所赐。对于元夕的计谋，在烬阳山庄内，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


    她知道元夕一直以来最大的目标就是将乱鸦屿的众多妖邪全部释放出来，为祸人间，让妖族能够将人族踩在脚下。


    于是，在接到元夕宣战的信息时，她便已经起了疑心。


    这些年烬阳山庄加大了捉妖的力度，凡是妖怪，皆被烬阳捉拿后关在乱鸦屿内。而那个向来自视孤傲的元夕竟然毫无动作，平静了许多年。


    结果前几日突然就把越向烛给抓了起来，还以此要挟她应战，十分可疑。


    再加上，元夕挑选的决战地点竟然是与乱鸦屿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偏偏还是个不可能进行埋伏的大平原。


    离开上云州后没多久，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命令越意商即刻赶往乱鸦屿。


    乱鸦屿是整个烬阳山庄势力的核心所在，如果乱鸦屿出了任何乱子，烬阳山庄也难以存活下去。


    越意商本来不愿意去乱鸦屿，她认为这样就是母亲独自一人前往奉原和元夕作战，按母亲如今的身体状况，别说对上妖王元夕了，就是对上元夕手下那只狼妖都毫无胜算。


    可越寄满一再坚持，越意商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烬阳山庄的一份子都难以违抗她的命令，只好满腹担忧地掉头去了乱鸦屿。


    越寄满收起日千里，吩咐下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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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乱鸦屿。”


    “是！”


    深夜里，在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夏草繁茂，大多数草都没过了膝盖，随着深夜的凉风晃动着，轻轻刮着他们的小腿肚。


    烬阳山庄庄主越寄满以及手下的近百名侍卫正调头往回赶时，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谁都不曾想到的妖。


    来者身形高大，几乎接近两米，比起所有人都要高出一个头。


    今夜虽是残月，但因天气晴朗，没有乌云的遮挡，能见度相当不错。


    在明月晃眼的光芒下，越寄满看清了挡在她前面的妖的面目，这是一张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脸。


    第一次见到熊妖元夕时，她不过十五岁，比现在自己的三个孩子都要年轻几岁。


    那时元夕便已经是这样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青年模样。


    而如今越寄满已经五十余岁，眼角、额头乃至手背都爬满了皱纹，无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元夕容颜不改，仍旧那么年轻。


    妖族皆是如此，生而拥有恒久的寿命，在它们漫长的岁月中，人类短暂的寿元不过是它们弹指一挥的玩物。


    元夕怎么会在奉原，难不成进攻乱鸦屿的大妖并不是她？


    越寄满看着元夕的脸，渐渐地，冷静战胜了恐惧。即使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但一战之力还是有的。


    好歹自己这边人多，而元夕则是单枪匹马。


    越寄满的武器是长枪，意商便是在母亲的影响下也选择使用长枪的。


    枪尖指着地面，她坚定了意念，自重伤以来，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是自己再次拥有力量，将曾经的宿敌击败。


    如今她就在自己面前，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一战。


    哪怕是死。


    而熊妖元夕只是静静地看着越寄满以及她身后的近百号侍卫，张开嘴巴，近乎惋叹又像是嘲讽般地说了三个字。


    “你老了。”


    越寄满老了，老到挨不了她的一掌。


    元夕在转瞬之间便将那些侍卫尽数屠杀，无数的鲜血洒在奉原的草丛深处，那些血液甚至汇聚成一条微小的溪流，一直朝着东边流去。


    在奉原无垠的原野上，站着的生命只剩下两个。


    妖王元夕，和烬阳山庄曾经最强的庄主越寄满。


    在清理完那些杂碎之后，元夕终于满意地笑了，她不喜欢在和自己有些欣赏的敌人对决时还有任何干扰的因素。


    即使越寄满真的不再算得上是她欣赏的对手，她也还是希望如此。


    越寄满的心中只剩下浓烈的恨意和不甘，若是她还年轻时，怎么都不会让自己的手下被这样无情地屠杀，若是她还有力量，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元夕把他们全部杀死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发了疯似的挥动手中的长枪，朝着元夕刺去。


    唉。


    叹息声已经分不清是她自己发出的还是熊妖发出来的了，越寄满低头，看见自己空荡荡的胸口，那里已经被元夕洞穿，只有血淋淋的伤口。


    元夕的招式一如既往的快准狠，她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就已经败了。


    越寄满倒下去时，才意识到夏草确实已经长得很深了，她往天上望，被深深的草丛遮住了不少视野。


    夜空中没有一颗星辰，而越寄满的视野中也看不清那一弯明晃晃的残月。


    烬阳山庄的一个时代，一个曾经辉煌无比的时代终于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