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好药，容恪摸索着一旁架子上烘干的嫁衣给女人披上，方解开蒙住眼睛的白布条。


    她半趴在一块大石上，睡意沉沉，香肩半露。


    圆润的肩头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光洁温热，触感残存在他的指尖。


    仅凭直觉并不可靠，容恪俯身将嫁衣拉上去，直至完全遮盖她的皮肤。


    天色蒙蒙亮，他一夜未眠，眉眼间难免染上几分倦色，指腹正要捏捏鼻梁，草药汁水苦涩的气味儿让他陡然清醒了几分。


    容恪穿上外衣，回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妩秋，掩好洞口独自一人来到墨河边上。


    一如他所料，此时的墨河清澈见底一如往昔。


    *


    在容恪的预想中，妩秋一醒来就会找他算账，毕竟以她的身体素质最迟在天亮的时候就会恢复全部内力。


    但他失算了。


    比他预料的晚了许多，彼时天光大亮，两人已离开山洞将近半个时辰，她像是陡然记起昨夜恩怨，反手将他按在一旁的树上，指尖微动，笑盈盈地听他叫主人。


    容恪感受女人身上充斥着的磅礴内力，但半个时辰的时间差很难忽视。


    问题大概出在她身上。


    一抹淡笑转瞬即逝，妩秋沉浸在掌握主动权的喜悦中根本无从察觉。


    “主人……”


    容恪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声音越来越轻，眸色越来越深，不动声色又意味深长。


    撒完气，妩秋松开了男人，她可没忘此行的目的，现在内力充盈，终于不用硬走，她一把抓住容恪的手，转瞬之间，已在百里之外。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喉管，容恪不禁咳嗽了几声，还没喘匀气，已然身处半空。


    妩秋的轻功名不虚传，不过半日，两人到了瘴气林外围。


    飞禽走兽远远地避开这处，死一样的寂静，衬托出此地的可怖。


    更别说一阵接一阵的腥臭气味。


    妩秋嫌恶地捂住口鼻，再不愿也没有到了地方打道回府的道理，皱着眉头毫不迟疑地踏入瘴气林。


    容恪跟在后面。


    高大的数不清的古木遮天蔽日，几乎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常年的阴暗和潮湿使得泥地与树皮长满青苔。


    密密麻麻的粗壮树藤垂下，上面爬满了粗糙纹路，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一条条蛇在明目张胆地窥探来人，愈发阴森可怖。


    除此之外，越往里走，随着气温的降低，地面随处可见属于人类的骸骨。


    偌大的瘴气林好似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嘎吱——


    嘎吱——


    异响在这种寂冷的环境中格外明显，两人均警戒地看向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却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


    呼哧呼哧——是野兽进攻的前兆。


    他们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逼近，越过重重树影，声势浩大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浑身黑乎乎的兽类，身形魁梧得像一座小山，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凶恶地凝视着两人，脸上的肉松松垮垮几乎快要垂到地面上。


    行走间，巨大的脚印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是从它身上流下的粘液，它的全身都被粘稠浓黑的粘液覆盖。


    还没有任何进攻的动作，就已经给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想来，瘴气林让人谈之变色少不了眼前这头不知名野兽的功劳，满地堆积的白骨或许都成了它的盘中餐。


    它停在不远处，视线在妩秋与容恪之间游离，似在思考从哪处开始。随即，那双泛着冷光的圆鼓鼓的眼睛紧锁着穿着鲜红嫁衣的姑娘。


    对于其他生物而言，鲜艳的颜色总会引起它们的忌惮，但在这只兽类这里截然相反，它喜欢先解决看起来麻烦的，这样的肉吃起来更香……


    一丝晶莹的口涎从它松弛的嘴皮滴落。


    它作出选择的同时，妩秋弯了弯唇，语调漫不经心似招猫逗狗：“小畜生，再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它听不懂，但妩秋的眼神能传递出很多东西，比如轻视，比如挑衅。


    它对人类的摇尾乞怜司空见惯，一朝被这样对待，脸上松垮垮的皮肤都开始颤抖。


    呼哧呼哧——


    野兽的两只后腿用力蹬着地面。


    与此同时，沉稳温和的声音徐徐响起：“北境融兽，力大无穷，喜食人肉，身上粘液携带奇毒，粘上一滴神仙难救。”


    “妩秋姑娘，要小心了。”


    北境？


    妩秋神色微收，不管是什么东西粘上这两个字，都会让她打心底憎恶。


    本来想逗着玩一玩，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她的气势变了，容恪若有所思。


    这边，融兽龇着尖牙挥舞着利爪凌空一跃，直奔妩秋而来。


    身形庞大并不影响它的灵活，一息之间，渗着粘液长着黑色长甲的巨爪近在眼前。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妩秋侧身避过，神色更加难看。


    扑了个空，融兽四肢着地，沉重的份量引得地面震动，它没想到竟会失手，身上的粘液愈加浓厚。


    妩秋却不再等着它进攻，一出手，无穷无尽的丝线从袖中挥出缠上融兽粗壮的四肢。


    行动受到阻碍，丑恶的融兽被激怒，沉重的呼吸声愈发骇人，还伴随着刺耳的吼叫。


    它的四肢被困住，利爪尖牙发挥不了作用，但它身上无处不在的粘液竟有腐蚀能力，很快，几乎是眨眼间，无形的丝线一根根断开……


    妩秋来不及收力不禁后仰，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臭气铺天盖地，一抬头，融兽已然腾空在她头顶。


    一击不成，它学聪明了，知道难以近身妩秋，便开始利用身上的粘液，剧烈抖动着身躯，浑身粘液向四周迸发。


    妩秋在它身下，首当其冲。


    她反应地掏出傀儡遮挡，一点儿没受波及。


    融兽使出浑身解数却见女人毫发无伤，肉眼可见的狂化，带着拉枯摧朽的气势不论用什么招数势必要把这个可恶的女人吃到嘴里！


    一人一兽缠斗起来，一来一回惊天动地。


    融兽仗着毒性强劲的粘液一味进攻，而妩秋多以防御为主。


    看似平分秋色，实际胜败已定。


    千面魁魅能引得江湖人人自危自然是有真本事。


    容恪收回视线，环顾四周，探寻乌道子墓穴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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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面环山，中间唯有一片瘴气林，墓穴多半就在这里。


    林中除了层层叠叠的古木别无其他，最寻常不过的往往暗藏玄机。


    他看了妩秋那处一眼，见战况如他预想的那般发展着，便离开了。


    待他有了头绪，妩秋那边也有了结果。


    轰的一声，庞然大物轰然倒下，地面颤动，经久不息。


    傀儡举着一把长约五米的利剑刺穿融兽脖颈，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流了满地，它已经死透，身躯没有一丝起伏。


    收拾融兽的时候，妩秋就发现容恪走远了，现在腾出手，她自然要问问他要干什么。


    两人向对方走去。


    许是因为杀戮，女人的脸上泛起淡红，灿若烟霞，嘴角扬起的那抹灿然的笑比烟霞还要好看。


    她心情很好，就连因恶臭皱成一团的眉目都完全舒展开来。


    喜形于色并不是出于单纯，而是因为随心所欲。


    有时候，格外有感染力。


    心脏轻了一些，容恪感知到了，同时也意识到他盯着女人看了许久。


    她身上有一种蓬勃的朝气，就像在墨河的时候不计代价地孤注一掷，这是他绝不会做的事情。


    人总是会特别留意自己没有的东西。


    所以，多看她几眼也在情理之中。


    目光移开落在她身后，气息断绝的融兽死状莫名异样，身上的粘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滋生着。


    容恪定睛一看并非他的错觉，神情凝滞，然后，他看见融兽的嘴皮动了动。


    它已经死了，断无复生可能。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蛊术。


    它被寄生了。


    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妩秋离它很近，却对身后的情形一无所知。


    她能避开融兽的攻击，但是粘液……


    还未走近，她先声夺人：“你做什么了？”


    心情好的时候她的声音总是明媚娇嗔的，如同晃荡着人的胳膊说着甜言蜜语，搭配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实在很有蛊惑性。


    容恪重新看向她，实际注视着的却是雪白的脖颈间浅淡的血痕，已经结痂，可还没掉落，因此他看见了。


    他回答着问话，藏在身后的一只手打开了一个古怪的小盒子：


    “找到乌道子的墓穴了。”


    面前的姑娘眼眸亮起：“真的？”


    容恪含笑点头，平静无波地看着融兽欺近她的身后，越来越近……


    可就在它要攻击的前一秒，支撑着它的古怪东西如同见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如潮水退去。


    没有蛊虫，它变回了一具尸体猛然倒下，一声巨响，妩秋回头看去，融兽的尸身离她的脚仅剩一寸距离。


    她后知后觉——自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你做的？”


    容恪出手时就知道她会发觉，她已经走到面前，稍稍低头就能对上一双深黑明亮的眼。


    否认没有意义。


    他微微颔首：“当作还了姑娘的救命之恩。”


    妩秋轻哼一声，并不领情，想嘲讽几句，身后并不消停。


    不是融兽。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