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作品:《没关系,我会发疯》 周末清晨,天刚蒙蒙亮,雪城还未完全苏醒,空气里弥散着一层微凉的薄雾。
罗芝从机场出来,拎着一个小型手提箱,坐进了网约车。
窗外缓缓倒退的街景熟悉又陌生,老城区的建筑斑驳剥落,但街道走向没变,电线杆斜斜地立在路边,那是她儿时无数次走过的路。
厂区的牌子早就拆了,空地盖上了连锁商场,车厢里一片安静,司机没说话,她也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趟回来,是自己迈出了很大的一步,这一步需要决心,也需要勇气。
她捏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还停留着昨天发出的那一条微信:
“爸爸,这周末我想回一趟雪城,咱们能见个面吗?”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父亲。
自从几年前,她收到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句:“我结婚了!”的信息后,父女俩便再未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瞬间——紧握手机,盯着那四个字,忘了眨眼,表情空白,好像不认得中文。
“……啊。”她根本不知道该回什么,竟然愣愣地回了一句:“挺好的……恭喜。”
父亲很快甩过来一张结婚证的照片,罗芝不想点开看大图,但手指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照片里的父亲比记忆中更胖,脸部松弛,眼袋浮肿,发线后移,头发几乎全白。但那双浓眉依旧硬朗,脸型方方正正,被红底布景一衬,竟有种说不出的精神劲儿,竟比她印象中还年轻几岁。
结婚都是快乐的,没人登记拍照的时候会哭丧个脸,缅怀过去,但罗芝放大了照片,久久地盯着父亲的脸,想从他的眼睛里窥出一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他在想什么呢,会想起我妈和我吗?
他曾经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也有话想跟我说?在变故还没发生的时候,在一切还没不可挽回的时候,在……很久很久之前。
父亲难得主动,连发很多条信息,大多是介绍女方的情况。
“她姓徐,在商场做柜台,比我小五六岁,之前也结过婚。工作虽然一般,但人比较实诚,脾气也好,属于温柔朴实那一类的。”
照片里那个女人站在父亲旁边,长发披肩,笑容腼腆。
罗芝没有多看一眼。
她也许该问问这个女人有孩子吗,这才是最跟她利益相关的问题。
但她的注意力绊在“温柔朴实”四个字上,久久不能回神。
话里话外,就是说她母亲尖锐强势,无论言行举止,都跟温柔朴实相距甚远,毫无关联。
消息还在跳出来,一张张照片,一行行字,弹进她的手机,难为他一个用不惯智能手机的中年男人,能对着屏幕打下那么多字。
男人至死是少年,父亲都五十多岁了,还能沉溺于新婚的甜蜜,毫不顾忌地炫耀自己的幸福,好像罗芝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不速之客,被拖进一场无关的热闹,又在热闹里变得多余和扫兴。
罗芝努力绷住情绪,僵硬地说:“挺好的,挺好的,你开心就好。”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
后来父亲通知自己“再次结婚了”,这次换了个姓王的,家里务农,具体做什么工作罗芝懒得追问,只问他为何才过两年又要离婚?他说不清楚,随即烦躁恼怒,教训了罗芝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插嘴。”
对,我就是那个二十七岁的小孩子,罗芝觉得好笑。
她一直明白,正是因为父爱的缺失,她才总想抓住某种踏实感,渴望一种牢靠的、安全的存在。
但这次不一样,那个小小的安全屋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掌握人生的主动权的,她有底气,也有能力。
“我想跟你见一面。”
她不能总这么拧巴,如果工作中她能主动出击,那生活中也一定能。
“当年你跟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情。”
她付了钱,从车上下来,眼前是她选的包子铺,地点在老厂区的边缘,门头褪色,暗红的木格窗爬着细密裂缝,她上小学那会儿,如果爸爸没空接她回家吃饭,就会塞给她一块钱,让她来这里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店面门口挂着几盏老旧的黄灯笼,风一吹,就过了二十多年。
罗芝选了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两碗粥和一碟小菜,这个位置能看见外面街道的熙来攘往,也能让进门的人第一眼就看到她。
她穿着一件烟灰色风衣,剪裁利落,线条干净,脚上是浅棕色短靴,头发束成低马尾,发绳上系着一颗珍珠,她挑了很久,终于选出这么一套穿搭,显得简洁得体,带着一点点正式和用心,又不至于让人察觉出她特别重视。
时间到了,父亲没有出现。
但罗芝坐着不动,即便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也依旧静静坐着,耐心等着。
也许是堵车,也许是临时有事,这些年父亲情绪无常,做事全凭心意,毫无章法,有时临时起意要做干点什么,原本承诺的事就可以立刻推翻。
无所谓了,罗芝想,我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不差这几分钟。
我来这里,就是想亲眼见见,亲耳听听,听他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说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罗芝知道他不是神坛上的父亲,但她也不是个只能听大人说话的小孩了。
她不想再从任何别人的口中拼凑关于自己父亲的剪影——尤其是从母亲口中。
这些年,母亲说的已经够多了。
母亲说他活该,说他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早年靠着一点运气被上头提拔,便得意忘形,自以为是,很快丧失了对局势基本的判断——一年后,国企改革政策如密雨落地,他屁股都没坐热,黑锅就一口接一口砸下来,而他自然是那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靶子。
“谁会那么容易升上去?若真容易,必有猫腻,爬得越快,摔得越惨。”母亲冷哼一声,像在看戏。
母亲说他为人并不正直,坐上高位后夜夜应酬,花天酒地,烟酒不离,男人有钱就变坏,至于具体能怎么坏,能坏在什么地方?——对待婚姻不忠,男女关系混乱,几番试图搞大事业却投资失败,甚至要去借高利贷……大约都是些翻不出花样的老套路子,烂得不能再烂。
母亲说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说他报应不爽,罪有应得,她还说……
可这些年,从来只有她在说。
罗芝从小到大,关于父亲的全部认知都是二手的,全部的印象都来自于母亲的加工,无论是好是坏,全都是母亲在说。
这不公平。
她27岁了,想要了解自己的父亲,想和他坐下来,真正聊一次天,她要靠自己去判断,她有能力分辨真假,也有资格亲自去听一听。
天色渐暗,包子铺打烊,东头的烧烤摊却架了起来,炭火微红,炊烟里混着孜然的味道,罗芝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却始终没有等来一条信息或一个电话。
父亲没有来。
晚上,罗芝拎着两袋外卖回了家,一手是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手是炸得酥香的鸡翅和薯条。
她站在门口换鞋,头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散乱:“妈,你想吃包子还是炸鸡?”
母亲从沙发上抬起头,电视里的抗战剧正打得激烈,她的脸却比屏幕更冷:“哟,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认了亲爹,就不记得有娘了呢。”
语气里带着刺,像一把藏在棉花里的刀,不动声色地扎过来。
罗芝站住了,指尖还沾着炸鸡袋上的油痕,她没有反驳,也没有逃避,一双杏眼不闪不躲,冷静地看着母亲。
对方却恼怒了,撑着沙发直起身:“怎么,还敢跟我瞪起眼来了是吧,我含辛茹苦养育你这么多年,你一朝听了别人的几句歪话,就胳膊肘往外拐了?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罗芝叹了口气。
她是三个小时前才告诉母亲自己回了雪城的,可想而知,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自然是激怒了她。
她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就开始责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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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芝当时还坐在包子铺里,声音沙哑:“我周末不上班,坐飞机总共两小时不到,来回都不耽误。”
“这是耽不耽误的问题吗?”母亲火气直冲头顶:“你现在能耐了,有出息了,连个招呼都不用打了?”
她向来情绪直接,从不遮掩自己的愤怒,每次发火都像狂风骤雨,逼得罗芝下意识赶快自我检讨,看看哪里又做错了。
但今天罗芝累了,她等了一天,腿脚酸痛,她知道自己等不来人。
听着电话那头日复一日的责问,她突然开始好奇:除了检讨自己,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处理?
——当然有啊。
“你为什么生气?”罗芝平静地开口:“是因为我回雪城没提前通知你,还是因为你猜到了,你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要去见我爸?”
对面沉默了片刻,接着便是一阵更猛烈的怒吼:“你真去见他了?有什么好见的!恶心不恶心?!”
“他是我爸,我为什么不能见呢,妈妈?”罗芝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我一个我不能见他的理由,行吗?”
-
罗芝站在门口,与沙发上的母亲对峙。
她们在电话里不欢而散,而后罗芝三个小时后才回来,母亲心中一口恶气堵了三个小时,却无处发泄,现在看到女儿站在门口,神情寡淡,竟全然没有愧疚,她心中怒火更深,却又在愤怒之中,生出一种微弱的慌张。
“我说了不准去找他,你为什么不听?!”她脸色难看,气得发哑:“你念了这么多年书,竟还这么不知好歹,难道学都白上了吗!”
罗芝淡淡地说:“你能不能先把情绪放一放,我们好好说说话?”
然而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母亲的怒火:“情绪?你知道我这二十年独自压下了多少情绪,你知道他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把你养的太顺了,连一点挫折都没经历过,才让你成了现在这幅白眼狼的模样,一点都不懂得感激!”
罗芝闭了闭眼,那张被恶意p成裸体的车模照片又在眼前划过。
的确,我从小活在母亲的羽翼下,她一直用行动庇护我,也不断用言语羞辱和伤害我,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该用何种姿态面对她。
她干巴巴地重复道:“我太顺了,都没有遇到过挫折。”
“所以你不懂得感激!”母亲声音发抖,“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谁为你承担了什么!你根本看不到别人的付出!!”
“这你就错了,妈妈,我可太看得到了,我就差被你扒着眼皮看了,”罗芝轻轻笑起来,“你为这个家做出的努力和牺牲,你付出的辛劳,你每天都在念,无休无止地念叨,生怕我忘记,生怕我不觉得愧对你……”
她声音越来越轻:“但你念的太多了,我有点愧疚不动了,妈妈,我以前回雪城,肯定都要跟你商量的……可我现在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商量呢?”
她认真地问,声音越轻,听上去却越让人心惊。
“我弱小的时候,你竭尽所能地PUA我,怎么现在你也会紧张,也会害怕吗?”
“你也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不那么听话,也不再轻易受你控制了……妈妈,你也会有做梦梦醒的一天吗?”
“罗芝,你!!你在说什么?!”母亲震怒,却一时说不出话。
“好了。”罗芝忽然站起身,把手里那袋炸鸡提了起来,“小月的女儿喜欢吃炸鸡,我给她送过去。”
她的动作干脆决绝,转身就走。
妈妈气炸了:“罗芝!你给我回来!!”
然而罗芝直接走了。
母亲气得脸发白,拍着扶手想骂,突然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回沙发里,指甲掐着掌心,脸色灰白。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罗芝小时候明明很乖巧,怎么现在如此叛逆张狂?
心中的恐慌潮水一样蔓延开来,而眼前飘着唯一的浮木,她越想握紧越抓不住,猛一使劲,掌心只剩下一片片冰冷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