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随夜色渐深而渐渐冷却的空气,此刻反常地益发闷热滞重。


    世安公主再无迟疑,抓住薛乘风力道松懈的瞬息,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佩剑。


    剑柄入手,沉甸甸地压着手腕,薛乘风残留的体温混着铁器的森森寒意,激得她掌心沁出细汗。


    四周侍卫目睹公主夺剑全程,见她双手吃力地托举起那柄对她而言显然过长过重的兵刃,火光映照下,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稚拙。


    然而无人敢上前阻拦,反而不约而同地向两旁退开,自发让出一条通路。


    这一刻,公主的威仪盖过了一切犹疑。


    世安公主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强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步步走向火海边缘那个癫狂的身影。


    薛乘风紧随其后,寸步不离,身躯绷如拉满的弓弦。


    “杜若!”世安公主在距其几步之遥处站定,竭力稳住手腕举起剑,尽可能让声音平稳,却仍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堂火起,罪责难逃!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休要再执迷不悟!”


    杜若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世安公主脸上,像是看到了什么可笑的幻影。


    他彻底疯魔,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生机?哈哈哈哈!没有陛下,我要这生机何用?”


    接着,他又突然止住笑,面容扭曲,眼中怨毒如有实质:“我只要见陛下!你让开!我要陛下亲自来见我!”


    他甚至无视那近在咫尺的剑锋,一边嘶吼着“陛下!陛下!”,一边竟踉跄着,状若疯兽直接朝着世安公主撞了过来。


    “公主小心!”薛乘风大骇,本能地就要上前相护,却又记起公主方才的决绝,硬生生止住脚步。


    世安公主亦被这不管不顾的冲撞骇得面无人色,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迸出。


    眼看杜若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中急速逼近、放大,她脑中轰然空白,恐惧驱使下,几乎是凭着本能,双手攥紧剑柄,奋力向前一送——她想的是以此逼退他。


    然而……


    杜若眼中倏地掠过一丝奇异的光,混杂着绝望与解脱。


    电光石火间,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将胸膛猛地向前迎去,身形一偏……


    “扑哧——”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地撕裂了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冰冷的剑刃,毫无阻滞地刺入了杜若的胸膛。


    世安公主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握着剑柄的手,看着那没入对方身体的剑刃,看着杜若脸上瞬间凝固的、如同面具般破裂的痛苦与一丝诡异的满足。


    鲜血顺着剑刃黏腻地沾上公主的双手,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脱力,手一松,沉重的佩剑连同挂在上面的杜若的身躯,一起重重地向下坠去,只余一声闷响。


    “啊!”世安公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被巨大的恐惧和反冲之力带得向后倒去,正落入一个坚实而剧烈颤抖的怀抱。


    薛乘风接住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护在怀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比怀中人更加惨白,环抱她的双臂失控地战栗着。


    “公主。”熟悉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世安公主艰难地抬眼,就看见不知何时赶到的焕游笙正忧切地俯视着自己。


    “焕姐姐……”迟来的满腔委屈瞬间决堤,世安公主喉间溢出一声呜咽,一如当年未央宫变时那般,手指颤抖着攥住焕游笙的衣襟,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微薄的慰藉。


    “都过去了……不会有事了。”焕游笙紧紧握住世安公主冰冷的手。


    另一边,杜若的身体在地上痉挛了几下,大股大股浓稠的鲜血从伤口和口中涌出,迅速浸透了焦黑的地面。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响,最终,头无力地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就在杜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压抑沉闷了多日的苍穹,终于撕开裂隙落下雨来。


    这是一场洛阳城期盼已久的大雨,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落,起初只是淅沥,转瞬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


    喧嚣的雨声很快盖过了火场余烬的嘶鸣和人群的低语。


    明堂那庞大焦骸上原本将熄未熄、苟延残喘的点点赤红火光,终于被这倾盆大雨彻底浇熄,唯余焦黑狰狞的断壁残垣,宛如巨兽的枯骨,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时隐时现,蒸腾起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焦臭与血腥的死亡气息。


    雨水肆意冲刷着杜若身下漫开的血泊,淡红色的血水蜿蜒如溪,又无声渗入泥土。


    身着玄色常服、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的皇帝,在宫人簇拥下,缓步走出阴影。


    宫灯柔和的光晕在雨幕中朦胧摇曳,映照着皇帝的脸,让那本就过分复杂的表情恍若水中倒影,令人捉摸不透。


    在场众人立时低伏跪倒一片,头颅深埋,无人敢抬眼直视。


    皇帝浑不在意这些人心中的猜测,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地上因刚刚失去生命还带着余温的尸体——没有她的吩咐,无人敢擅动。


    随即,她的视线精准定格在薛乘风怀中的世安公主身上,那目光深处,有欣慰、有心疼,与丝丝缕缕的悔意交织缠绕。


    世安公主隔着冰冷雨帘,朦胧的视线猝然撞上那道至高无上的目光。


    就是这一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手狠狠攫住。


    那股强压下的恐惧与杀人后的巨大冲击,瞬间被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情绪所取代——一种被至亲利用的彻骨寒意。


    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母皇?


    她们做了二十几年的母女啊!


    只需这一眼,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母皇早已悄然到场。


    她一直隐匿在某个阴影里,就在不远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目睹了杜若的疯狂,目睹了自己夺剑的惊惶,目睹了她如何恐惧地试图自卫,更目睹了杜若如何主动迎上剑锋,带着绝望与解脱选择赴死!


    这位九五之尊只是不愿直面杜若的死亡,不愿亲口下达那道处死的命令,也不愿让杜若临死前怨恨的对象指向自己。


    她自知无法回应杜若的感情,也知无法袒护他犯下的滔天罪愆(qiān)。


    她要保全自己“不忍”和“公正”的表象,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地旁观,任由一切发生。


    直至尘埃落定,直到她最疼爱的女儿替她完成了这最血腥、最残酷的一步,染上了弑杀的重负,她才如同一切尽在掌握般,从容地现身收拾残局。


    世安公主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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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智愈发昏沉迷离,她想起曾经缠绕自己多年的梦魇——那个母皇亲手将她扼杀在襁褓之中的噩梦,想起三哥哥的死,想起他临终前未能吐露的秘密……


    然后她的思绪坠入更加光怪陆离的深渊,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无序地尖叫回荡: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啊!


    母皇她明明看到了!


    看到了方才情况有多紧急,看到了自己这个她一向最疼爱的女儿是如何在泥泞中挣扎,如何被恐惧淹没!


    然而,她只是看着!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直到杜若死去,直到她需要处理的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个心魂俱碎的女儿时,她才姗姗来迟。


    世安公主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薛乘风被雨水浸透的衣襟。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滚落。


    母皇是从何时开始变的?


    抑或,她从未改变?


    她心底深处或许仍保有柔软与悲悯,只是这柔软与悲悯,永远排在冰冷的皇权之后,排在她自身的安危之后……即便,是对待她至亲至爱的女儿……


    最可悲的是,自负最为尊贵的自己,竟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清这个残酷的真相。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回杜若身上,停留了片刻。


    雨点敲打着他苍白僵硬的面颊,冲刷着残留的血痕。


    半晌,一个听不出任何情绪、低沉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鼓:“他……终究还是爱我的。”


    皇帝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又带着一种空洞的、近乎自语的缥缈。


    那是感慨,亦是惋惜,更是为这段扭曲的关系盖棺论定——杜若的死,最终证明的,只是他对皇帝至高无上的“爱”。


    相伴多年,杜若向来奉她为天。


    纵然他铸下大错,罄竹难书,无力回天,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博她欢愉。


    皇帝也……确实喜欢过,否则岂会如此纵容?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逸出,皇帝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尽快葬了吧。按……”她极细微地顿了一下,“内侍旧例。”


    既非天子侍君,因为杜若死有余辜;亦非罪臣,因为皇帝不舍。


    内侍旧例,既是对杜若身份的最后界定,亦是对这段复杂情感的无奈结语。


    宫人立刻躬身领命:“遵旨。”


    雨,依旧滂沱。


    皇帝的目光再次抬起,越过重重雨幕,落在女儿身上,终于注意到她单薄的肩膀在风雨中瑟瑟发抖,遂对一旁的焕游笙吩咐:“送公主回府。”


    “是。”焕游笙并未试图从薛乘风手中接过公主,只是伸手稳稳扶住他可能已麻木僵直的手臂,给予支撑。


    世安公主感到身体被小心抱起,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她知道,从此刻起,有些东西,也如同这明堂废墟一般,在她心里彻底崩塌、冷却,只余下焦黑冰冷的断壁残垣。


    小剧场:


    慕容遥:好样的!就因为我不能骑马,直接把我丢下了!


    焕游笙: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慕容遥:这次怕是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