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哮症真相

作品:《萤萤原上草

    “三皇子的喘症并不似真正先天就有的那般严重,而更像是由敏症引发。”


    敏症?


    那不应该是全身发红疹,就像自己上次沾染松花粉那样?


    流萤不解抬眸,急切问贺九仪,何以见得。


    贺九仪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说道,“三皇子病发那日,我来的时候三皇子已是安稳入眠,且脉象平顺,我当时还庆幸麻黄过量也没什么,三皇子恢复得快。”


    “但到了晚间,三皇子竟又开始急喘,同时还伴有打喷嚏的症状,这很奇怪。一连十几下,直到向昭容清退了屋里所有人,三皇子才止住。”


    “随后何文济为三皇子重新开药煎药,我原想跟去帮忙,却遭他婉言拒绝,只留我在屋里,以备三皇子再咳起来身旁无人。”


    “索性你也交代要我多留心三皇子,便想着既然留下了,能趁机再摸摸三皇子的脉也好。但向昭容不允,只得作罢。”


    “后来几日因为有了沈大人发话,向昭容也不好再阻挠,我便一日三次摸三皇子的脉,发现脉象调和,不浮不沉,比急喘初愈的人要好得多。且三皇子也再没有过一次连打喷嚏的时候,这才猜测当日病发实为敏症引起,并非真的哮症。”


    偏殿的门大敞着,贺九仪躬身站在流萤身侧,做出望闻问切的架势,时刻防止有人突然闯入看见他们离得这样近,不好解释。


    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渐渐升起期待。


    终于在北风再一次将房门拍得哐哐作响的时候,等来了流萤的回应,并且与他期待的如出一辙。


    “你是怀疑,三皇子的病发其实更像是人为?并且就是当日被向昭容清走的那几人中,有人作乱?因为他们一走,三皇子就没事了,所以极有可能是他们身上夹带了什么东西,才致使三皇子打喷嚏、急喘不止?!”


    流萤越说越觉得震惊,并且百思不得其解。


    能留在屋里伺候的都是向若蝶和姚梦芹的人,一个是亲生母亲、一个更胜似生母,都决计不会伤害三皇子。甚至包括曹可臻,因着向若蝶的关系,也不可能有什么暗害三皇子的举动。


    然从贺九仪所言推断,又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没错,我就是这样怀疑。”


    贺九仪见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肯定,便更加笃定继续说下去,


    “尤其最近两日,三皇子房中进进出出许多来探望的人,即便她们身上没有擦大量的香粉,那气味也是完完全全陌生的,可三皇子却一次喷嚏都没打过,自然也不再有急喘复发。


    足可见三皇子病发当日的种种,皆是由于身边人做的手脚。”


    “而且,纵使三皇子已经一日比一日状态好,方子里的麻黄依旧是过量。显然是……是有人故意想拖垮三皇子的身子。”


    贺九仪说到此处略有犹豫,惭愧偏头向一侧,像是在回避沈承明和何文济罔顾医德的丢人事实,也像是在内疚自己无权阻止的无能无力。


    而流萤脑海里有无数张待解的网交织,并没注意到贺九仪的些许变化。


    兀自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送到桌上,示意贺九仪给她诊诊脉。并且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道,“这几日天冷,一见风就头疼,劳你开个方子,我等会儿自己去太医署取药就行。”


    做戏做全,月廊那边可是有小太监值守的,要是真想偷看,也能看到个大概。


    正好也给她一些思考的时间。她扣下另一只手,指尖轻敲桌面,哒哒声缓慢而规律。


    仔细回忆当日见到的每一个人。有哭得心如刀绞的姚梦芹,有眼睛一寸不离的向若蝶,有仿佛事不关己的曹可臻,还有被骂没脑子的迎春,以及冻得嘴唇发紫的妙荷……


    等等!


    今日北风大作,岂不比那日更冷?


    怎么妙荷今日就不见什么受冻模样呢?唇红齿白的,方才跟自己在寒风中说了好些句话,嘴唇都没一丝打颤……


    不对劲!


    流萤用力敲了一下几案,她的直觉告诉她,妙荷一定有问题。


    于是急急问贺九仪,“你可还记得三皇子突然开始打喷嚏的时候,妙荷在不在他周围?我是说离得非常近的那种。”


    流萤眼神愈发凌厉,仿佛离真相就隔一张窗纸。


    贺九仪敛神也想得认真,片刻回道,“在!正是她喂了三皇子喝药!”


    “向昭容一见三皇子开始打喷嚏,就狠厉拽了妙荷胳膊一下,撵她赶紧走。起初我还当是妙荷袖口的线头太长,不小心刮到三皇子鼻子才弄得打喷嚏。可等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却看见她两只袖口都是挽上的,手腕光秃秃,根本不像有什么能刺激到三皇子的东西……”


    流萤听到这,突然抬手打断,扭过脸问宝珠,“你冷吗?”


    宝珠正听贺九仪说话起劲儿,一下子被叫住反应不过来,疑惑歪头啊了一声。流萤只好又快速解释了一句,“我是问你现在在门口站着,觉不觉得冷?”


    宝珠这回听懂了,旋即摇头说道,


    “就是刮进来的风有点吹脑门儿,身上倒不冷。您忘了,这件衣裳奴婢前几日才絮了新棉花呢。”


    她不明白流萤为何这么问,只能把自己的感受说得尽量详细,以便流萤能自行从中获取想要的信息。


    流萤点了点头,又说,“把那杯茶递我,别洒了。”


    宝珠闻言,再次疑惑上前,听话端起茶盏,拿到流萤面前。


    流萤却没接,只捏住她的手腕,指给贺九仪看。


    “宝珠不冷,尚且不会将袖口卷上去再做事。那日我亲眼见妙荷即便蹲在火盆旁边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足可见她是真的冷得不成样子。试问这样的人,会因为端一碗药就把整个手腕都露出来吗?”


    “而且那日我为三皇子换过两次擦脸的水盆,与我配合倒水的正是妙荷。我不常做这个,都知道袖子太长容易沾水。我挽了袖口,她却没卷。难道她不怕湿吗?湿了不是更冷吗?”


    流萤用事实证明妙荷的可疑,一字一句将凝重气氛推向高潮。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妙荷身为二品昭容跟前的大宫女,怎么可能没有保暖的衣裳穿。


    如今想来,疑点更多。


    比如妙荷蹭到屏风时,下意识去捂肩膀的举动,或许并非是担心撞到自己,而是她的衣裳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怕撞坏了!


    衣裳……衣裳……


    妙荷的衣裳看起来也是蓬蓬松松的,并不像是偷工减料的样子……


    流萤想不通,便顺着宝珠的手腕接着往上摸,柔柔软软,萱萱绵绵。


    真是奇怪,这样好的衣裳,怎么会不御寒呢?


    “你絮的什么棉花?”流萤漫漫问宝珠。


    “就是到尚服局领的草棉呀。他们知道奴婢是跟在您身边伺候的,净挑好的给呢。一点不是从前银汉宫没人的时候了,您都不知道,他们还曾让奴婢自己去后院薅点芦苇草凑合凑合呢!可欺负人了。”


    芦苇草?


    是了,从前家里穷,流萤娘也是用芦花、稻草什么的填过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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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从来不给流萤和弟弟穿。因为太冷了,那样做的衣服看着越厚、越不暖和,都是蓬起来的缝隙,风一钻就透……


    !


    流萤终于想通了!猛一回头,眼神凌厉对上贺九仪,“芦苇草、柳絮!”


    对啊!


    贺九仪旋即也明白了流萤的意思,定定点头说道,“没错,三皇子生于四月春天,正是柳絮漫天的季节。”


    “常人不慎吸之,尚易引发肺气不利,进而咳喘不止,更何况是本就娘胎带虚的幼子?被有心之人抱出去一趟,呛了柳絮急喘,定然极易跟哮症混淆。若再稍用错药,加重病情,就跟哮症更没两样了!”


    “如是看来,真跟我推断的由敏症引发完全对上了。”贺九仪越说越感到如释重负。


    困扰他数日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心中石块落地,也算是对自己此番不能越过众人医治三皇子的一种安慰吧。至少以后若再碰上三皇子病发,他也能根据实情,偷作变革。


    但更多的,还是对流萤玲珑心思的钦佩。并且悄然冒出一个有感而发的心声,她要真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


    那样他就可以教她医术,教她父亲钻研一生、只想让自己和妹妹继续传下去的本事。她如此聪慧,一定什么都能学会。


    这样也算是真的弥补心头遗憾了。


    贺九仪如是想着,一股温热的暖流便不知不觉间便顺势涌了上来,眼见就快冲到头顶,他硬是努力下咽,才将将压住漾起的激动。


    或许,这真的是冥冥中注定……


    而宝珠听完二人默契十足的对话,还是有些懵懂。消化了好一阵,才难以置信,却又抱最后一丝期望问道,


    “主子,你是说妙荷穿的衣裳里头填的不是棉花,而是柳絮或芦苇草?而正是这种东西才致使三皇子过敏,打喷嚏咳嗽。还让人误以为是哮症复发,以至于用错了药?!”


    宝珠憋着嘴感叹人心险恶。


    不止妙荷坏,两位太医署响当当的太医令和太医丞,更坏。宝珠不信他们医术那样好,还能瞧不出过敏和哮症的区别。


    怎就偏要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


    可事实就是这般残忍。


    流萤看出宝珠的愤愤不平,加重了手上力度,正色叮嘱她。


    “等会儿无论见着了文禧宫里的谁,都不要表现出任何不忿或是好奇,就全当不知道。咱们只是在这偏殿稍坐片刻,正巧得贺医正有空,便给开了治头疼的方子。”


    贺九仪闻言也跟着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后立即走回之前跟周世甫一起做记录的那张案几,执笔快速写下几味疏风散寒的药材。


    写到一半时,突然抬头问流萤,“其实麻黄除了宣肺平喘,还有发汗解表这一功效。透毛窍,散风寒,也是适用于外感风寒的。需要我加进去吗?”


    流萤思虑转转眼睛,继而开口道,“加。也要超量的加!”


    流萤虽然对自己的推断有九成把握,但她没拿到切实的证据,一切就还只是推测。


    再说三皇子这件事从头至尾,都与她流萤没有任何关系,她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又不是什么闲心泛滥的傻子。


    而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她还没有搞明白。那便是向若蝶为何要害三皇子?


    无论是哮症还是敏症,对于一个才满两岁的孩童来说,都是痛苦、都是折磨。


    她怎么舍得?


    她不是一直幻想,把三皇子当作自己亲生儿子来养的吗?


    难道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