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番外:一个名字,阿卡迪亚

作品:《【崩铁】转生成为悬锋喷子然后天下无敌

    这里是纷争浇灌出的河口,这河用了敌人流淌的鲜血,而不是天上来的雨点,去润湿无休止的战场。


    我诞生的地方是尼卡多利的城邦,漂泊于永夜天帷之下的堡垒。这里的人不知何为山海。他们的山是战场的余烬堆积的灰山,他们的海是战败敌人流淌的血海。


    是的,悬锋城便是这样的地方,而我的父亲——如果造主能称之为父亲的话——乃是带来纷争的尼卡多利。


    我的兄弟姐妹们说,它曾告诉他们的先祖:宁战死,毋荣归。唯有死于战场之上,成为纷争的祭品,才是值得骄傲的命运。


    凯旋尚且不能为傲,败退更是玷污悬锋的恶行。它曾告诉它们的先祖:悬锋上的泥垢,必须用血洗去。


    那督政官上前质问:


    “谁是战场上蒙羞而归的败者?”


    “谁是误入鲜血蜜酿的飞蝇?”


    “谁是悬锋上应被洗涤入血河的污垢?”


    “谁辜负了纷争的尼卡多利之授命?”


    ——是我。


    “是你——它亲自铸造的眷属。”


    “你的血统尊贵如角斗浴血的胜者,你的使命高尚如破腹献肠的祭司。”


    “但你却辜负了你的命运,在对奥赫玛军的突袭中失利,败退而归。”


    “失败的纷争利器,负罪的悬锋子民。残躯已无法继续征战,荣耀的悬锋会将你背负耻辱的躯壳粉碎,让死亡的手来抹除悬锋的污垢。”


    “尼卡多利的孩子们,将你们受辱的姊妹带往监牢,让她与另一个懦夫一同等待命运的裁决吧。”


    我没有发出声音,我不觉得痛苦,我认为理所应当。开裂的箭簇重回炉床,死去的战士埋入坟场,这名为命运的规则理应是这样。


    枷锁的碰撞声里,打了败仗的我,被和敌军的俘虏关在一起,在悬锋的观念里,我比那胜仗的俘虏更可悲。


    那是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


    “呵呵,人们常说悬锋城是个粗野的地方,但看来并非如此——他们不仅为战俘带来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还是个美丽的姑娘!”


    “……我不是朋友,只是因为没能送你们全军踏入冥河,而不得不与你共赴冥河的败者。”我回答,“而我也不是姑娘,只是铠甲用了女子的模样。”


    “墨涅塔在上,这石铸的身躯兼具妇人的健美与雕塑的精妙,那不屈与坚韧的美映照在你的脸庞。要我说,你便是这城邦中最美的姑娘。”


    “……轻口薄舌的流贼、恶痞、败寇,莫要用谵语侮辱悬锋城的战士。”


    “姑娘为我想的称号还真是丰富,但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帕里斯。”


    这,便是我与帕里斯的相遇。


    之后,有一位不是悬锋城士兵的人闯进了监牢,帕里斯想让对方放了我们。


    我是这样回复的——“毫无尊严的懦夫,要逃走你就自己逃吧。”


    “什么?”他看向我,语气不可置信,“你是不是打仗把脑袋打坏了——如果你的构造有脑袋的话。”


    “你没听他们说要把我们变成祭品,切成了抛到铸魂的金血里,平息尼卡多利的愤怒吗?”


    “那又如何。身为尼卡多利的造物,战败便是对吾父最大的亵渎,理应投身死潮向其谢罪。”


    “得了吧,它要是看到别人变成碎块下锅就能消气,就应当是掌管厨艺的泰坦!”


    那闯入者也说什么生腌火锅串串烧。


    我为他们的话感到愤怒:“你们……竟然敢在悬锋城中侮辱尼卡多利——守卫!有闯入者……”


    那之后,我被打晕。


    再度醒来,我被帕里斯带去奥赫玛。


    “是帕里斯!我的恩人!赞美命运三泰坦!”


    “俄诺涅女士,您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美丽!菲罗克长官也还是那么阴郁,看来胜利也扫不去您心中的愁绪。”


    “帕里斯……看来是你的言谈令塞纳托斯都感到厌烦,让它把你从冥河里丢了出来。等等,你身旁的是献给奥赫玛的战利品吗?”


    我并不在乎这个评价。


    “不,”帕里斯回复,“她也是从天谴之矛下逃离的可怜人,请收留她吧。”


    “收留?荒谬!你知道有多少同胞曾死于这些眷属的手下吗?”


    “等等,戍卫长,全世之座下可容天地,莫要让你的仇恨遮蔽了它头顶的黎明——我以元老院的名义为她担保,带她进城吧。”


    “元老,请您三思……”


    “感谢俄诺涅元老!您的善良令刻法勒的胸怀显得更加宽广,令这圣城更加高贵!”


    “不用谢我,帕里斯。若不是你挽回了我险些断于黑潮的命运之丝,我的这份善良也无处可施……”


    就这样,我被带入奥赫玛——以曾经的敌人身份,作为宾客。


    “不会吧,伟大的大工匠,难道您修不好吗?”


    “能。材料,没有。大地的石料,纷争的金血,理性的种子——一无所有。”


    “唉,怎么又是泰坦的东西,他们这些家伙还真是爱为难凡人。”


    帕里斯想修好我。


    而我想拒绝:“放弃吧……不要再玷污我残存的荣耀了……让我投身命定的冥流……”


    “姑娘,你都快没气了,就少说点丧气话吧。”他一如既往地听不进我的话。


    “啊!是之前的恩人,没想到你真的能打过泰坦眷属……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脱身!”


    最终,他们找来一个能运用欧洛尼斯算碑圣物之人,扭转时空,修好了我——哦,是之前闯入监牢的家伙。


    “太厉害了,恩人!我在奥赫玛这么久居然不知道有你这号文武双全的英雄!”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我想从你身上知道一些事情。”那人说。


    “呵,果然另有所图。”我又问帕里斯,“那你呢,叫做帕里斯的士兵。”


    “墨涅塔的神言说过:不能对美丽的事物的逝去熟视无睹。懂我意思吧,美丽的姑娘。”


    “你这人真是……”


    “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我对你的言行感到不快!面对不公的死亡,你不选择反抗,甚至不愿选择挣扎。我要救下你的命,就是要向你证明:命运可不是不能战胜的东西!”


    “……愚蠢。”


    “行啦,既然来了奥赫玛,逛云石市集可比骂我蠢有意思多了,我带你看看吧!”


    如他所言,我被带着逛了奥赫玛。


    *


    “婆婆是花了眼吗,你身后怎么站着一个尼卡多利的眷属!?”


    帕里斯笑着解释:“放心吧婆婆,她是咱们奥赫玛的客人。”


    “这样呀……不好意思,欢迎你来到奥赫玛,客人。”


    “你不害怕我吗?”我问。


    “呵呵,这里是奥赫玛,在刻法勒的庇护下,没什么好怕的。婆婆我这辈子没出过城,所以悬锋城的事情都是听来的——你们不种地只打仗,估计连水果都只能吃抢来的吧?来了奥赫玛,就让婆婆请你吃个够!来点苹果?还是麦迪特瑞恩蜜果?”


    “我不需要。”我说。


    帕里斯让我不要推辞,但我族的身体只为战争铸造,没有进食的器官。受尼卡多利的金血浇灌,无需外物维生,只以纷争为食。


    “瞧瞧这天杀的尼卡多利,自己天天喝蜜酿,却不让自己的孩子有嘴品尝美味。”婆婆怒,“小帕里斯啊,等你打赢了那个疯王,咱们也把他的嘴封上!”


    “呵,如此懦弱的男人,面对尼卡多利只会抱头鼠窜吧。”而且尼卡多利饮石榴汁是因法吉娜的把戏。


    “是啊,我肯定得跑,”出乎我意料的,帕里斯这样承认,“——要是死在战场上,可就没机会去阿卡迪亚了。”


    “……阿卡迪亚?”那是什么?


    *


    “——等会儿,你带了个什么过来!”


    帕里斯叉腰指责:“喂,这是咱们奥赫玛的客人,别这么无礼。”


    于是那人摸着脑袋道歉:“哈抱歉抱歉,我只在战报和故事里听说过纷争的眷属,有点激动了。”


    这真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城邦。我想。


    “对了,你刚刚提到新的《金毯密传》,这次的内容有提到阿卡迪亚吗?”


    “没有,估计是作者开新坑去了。现在大伙更爱看黄金裔英雄跟黑潮怪物对抗的剧情,这种乌托邦题材已经过时啦。”


    “嘁,”帕里斯抱胸,“没品位!”


    “等等,”我开口,“我刚刚就想问……阿卡迪亚是什么?”


    “你们悬锋人这么不爱看书吗?”书店老板向我解释,“阿卡迪亚是墨涅塔编织的人间仙境,是它送给瑟希斯的礼物之一。”


    “在金丝的缠绕下,天谴之矛无法攻入,灰黯之手无法触及……”


    “呵,听上去是人们恐惧纷争与死亡而编织出的故事罢了。”


    “——不,阿卡迪亚肯定是存在的。”帕里斯反驳我,“因为我手中就有从阿卡迪亚流出的蜕生金丝。”


    他从衣物中拿出一枚纺锤展现给我看,那上面缠绕着几条金色丝线,在黎明之下熠熠生辉。


    “蜕生金丝……”


    “我曾于黑潮之中救下一位逃难的公主,为表感谢,她才将此国宝赠予我。我每日能感受到这丝线在对我低语,呼唤着我前往那遥远的异乡……”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地方,躲开这无休无止的纷争和虎视眈眈的死亡,和所爱之人一起享受永恒的浪漫。”帕里斯如此坚定。


    “呵呵,你的所爱之人是谁呢?”书店老板调侃,“不会就是送给你这宝贝的俄诺涅女士吧?”


    “别开这种玩笑了,若不是往日的恩情,我连与她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他看向我,用我不明白的、饶有兴味的目光,“比起受万人爱戴的元老,更合适的旅伴反倒是另一种人——未曾沐浴过爱的人,未曾理解过何为浪漫的人。”


    “无论她是敌人还是异类,我都希望自己能成为浪漫的眷属,亲自将那美好的金丝缠在那位旅伴身上,绞断她原本冰冷的命运。”


    我:“……”


    我:“真是无趣而肤浅的话题,在这里继续讨论你的妄想吧,我还是对那边店中的盔甲更感兴趣。”


    “等等,那不是盔甲,是裙子啊——”


    在帕里斯的呼喊中我转身,未曾沐浴过爱的人,未曾理解过何为浪漫的人……吗?


    我看向瓶中的枝桠,那上面有金蝶飞舞:“……奥赫玛的城中……有好多这样的蝴蝶。”


    “那是若虫,和你一样,是泰坦的眷属。”一位女士向我搭话,“真是稀奇呀,天谴之矛的士兵在云石市集可不常见——欢迎来到永恒之城,悬锋的客人。”


    “……谢谢。”但我真的能算作客人吗?我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方才你提到这蝴蝶也是泰坦的眷属,是哪一尊泰坦呢?”


    她支手:“既然提到蝴蝶,那便是墨涅塔了。”


    “据说,墨涅塔追求瑟希斯的爱而不得,最终抱憾终身。心生垂怜的塞纳托斯拾起那些为爱而逝的亡魂,投入浪漫的残茧,令其孕育出金蝶——也就是这些眷属。”


    “它们如今也在为自己神明所爱的神明忙碌,追寻浪漫的足迹,为墨涅塔收集着疗愈瑟希斯的爱意。”


    我重新看向金蝶:“呵,这儿的人都在赞颂墨涅塔的痴情,原来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愚神。”


    “因为用「理性」目光来看,「浪漫」确实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吧。”


    “要我说,让自己沉浸在幻想中,还将幻想附加在其他人身上,自说自话地上演一个人的悲剧——如此自私的「浪漫」,只是一场一个人的「纷争」。”


    “……或许你是对的,许多带来「浪漫」的东西,实际上都平凡甚至粗劣,但深陷在其中的人很难意识到这点,他们会将泥潭看作甘泉,将粗丝看作金线。”


    “但是浪漫的幼虫又寄生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知何时就会蜕化成蝶,让原本看得清的人花了眼。这是墨涅塔赐予每个人的祝福,可能也是诅咒。”


    “姑娘,离愁时快到了,走吧!”是帕里斯的声音。


    “是你的朋友在呼唤你吧?”金色的女士向我示意,“告辞,愿金丝不会绊住你的脚步。”


    墨涅塔赐予每个人的祝福……诅咒吗?


    但我是「纷争」的眷属。


    *


    就这样,我在奥赫玛住下。


    “怎么样,我们圣城的生活是不是比天天打架的悬锋城幸福多了?”帕里斯自信。


    “是啊,”我泼冷水,“但我为这样的幸福感到可悲。城外的纷争即将攻破城墙,你们的城民却还沉浸在虚假的平和中,恬不知耻地享受安逸。”


    “相比天谴之矛驯养的喋血狮群,你们不过是刻法勒的溺爱下的一圈羔羊。”


    帕里斯不以为意,双手一摊:“但享受安逸的权力恰恰是奥赫玛能凝聚人心的原因。而你的狮群已经把你抛弃了,不如就披上羊皮,享受一下羊圈里的幸福吧。”


    “……”我对他的言论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吧。”帕里斯扭头看向那位,应该是帮他逃离悬锋的家伙?


    “恩人,那就先告辞了,还得去给她找张大地民尺寸的床。”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的恩人问。


    “恩?恩人但说无妨,我有问必答。”


    “阿卡迪亚到底在哪里?”


    “哈哈,我当然不知道了。如果我有答案,就绝不会在这奥赫玛多逗留一秒。我至今为止的人生,只不过是为了那个还未开始的旅途做准备:参军攒钱,收集情报,还有……寻找愿与我同行的旅伴。等我做好出行的准备,一定会将此次恩情的报偿补还给您的!相信我!”


    帕里斯表情很自信,但我觉得那位恩人不像是相信他的样子。


    *


    或许是没有战事让我感受时间的流逝,奥赫玛的岁月飞逝的速度如同飞矢。


    人们接纳了我,掳走我的士兵愿伴我左右。他们不断向我投来的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那是我在故乡从未感受到的……热情。


    但在这情感面前,我却觉得这幅石身中愈发空虚,仿佛热情的温度正在蒸发纷争的金血。


    为战而生的偶像逃离了战争,当命运偏离了航道,船上的灵魂也难免迷惘——于沙场厮杀时,我无需恳请瑟希斯的垂枝,无需驱赶墨涅塔的飞虫。沙与血能遮蔽烦忧,号角声会引我向前。


    但在这圣城之中,云石天宫的泉水涤去了沙与血,黎明云崖上的歌声盖过了号角声。站在无云遮蔽的天空下,我反倒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姑娘,能在哪呢?”帕里斯四处张望着,终于找到我,“终于找到你了。”


    “欢喜月之初的天宫庆典多么热闹,为何独自遁逃,躲在此处?”


    我:“我从未参加过此类仪式,不晓得你们的礼节,待在席上怕是会扰了你的兴致。”


    “哈哈哈,满溢之杯在上!法吉娜的典礼中,最需要注意的礼节便是不要讲礼节!”帕里斯大笑着邀请,“来吧,就算你没有品尝蜜酿的喉舌,也能与我一起聆听乐曲与欢笑!”


    “……”最终我答应了,“好吧,那就由你这放肆之人,带我体会一下这放纵的快乐吧。”


    若是你为我带来的喧闹能将空虚填满,我也不厌沉入无底的杯中。


    无名无姓的造物。


    我曾举着那天谴的弓矢步步轻移,将箭尖射入敌人的胸膛。


    那真是一种光荣的职务,可是如今全白费了。


    对悬锋人来说,法吉娜没什么好歌颂的,只有在纵欲畅饮的时候值得唱上两句。


    云石天宫的宴会则完全不同。


    “好!”人们笑闹,赞颂,畅饮,欢呼,“帕里斯,跳得真好!”


    “我跳得再好,也是大家见惯了的舞蹈。但这场上有一位稀客,说不定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舞蹈——”他向我伸手,“姑娘,来,跟我共舞一曲吧!”


    “……我?”


    “哎呀,这没什么难的,跟着歌曲舞动身体就行了。”


    “别害羞啊!”有女士笑,热情,“给我们看看悬锋城的舞蹈!”


    也有男士起哄:“喂喂,不会是还放不下以前的心里的坎,不想给奥赫玛面子吧?”


    我无奈:“……好吧,我试一试。”


    ——我搭上帕里斯的手。


    ……


    “哈哈哈,这不是跳得不错嘛!”


    “这样……就算是舞蹈了吗?”


    “等等,姑娘,小心——”


    一声轰响,我不小心碰碎了一旁的石像。


    “哎呀,这可遭了……”帕里斯苦恼。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但在石像破碎的巨响后,气氛还是瞬间沉寂。欢笑退潮之后,泛起了低声私语的泡沫——


    “这可是用吉奥里亚的圣石雕刻的,被她一下就碰碎了……”刚刚热情的女士惊呼。


    “是啊,”旁边又一位小姐捂嘴害怕,“我刚刚还站在她身边……若是撞到我身上,那是不是就直接去见塞纳托斯了?”


    男人们起哄指责:“听说这家伙造出来就是用来打仗的,说不定还杀过我们的同胞,为什么要让这种东西来宴会啊……”


    “……”


    我不知该回复什么。


    “喂,你们说什么呢——”帕里斯站在我面前。


    “诸位,”那位当初拒绝我进城的戍卫长菲罗克也出面,“请不要当面侮辱我们的客人。这位眷属……女士是我们奥赫玛的贵客,不要将偏见带到这包容的城邦。”


    但城民们依旧担忧:“戍卫长,泰坦眷属终归和我们凡人之躯有别。让她在这里放开手脚,岂不是在威胁城民的安全?”


    “恩,这话也没错——听到了吗?帕里斯,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好吧,我们走就是了,这云石天宫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可玩……”


    “等等,既然她已经是我们的一员,那也应该遵守我们的法律。云石天宫是法吉娜赐予我们的馈赠,也是奥赫玛宝贵的古老财产。依照律法,戍卫队应该将破坏此处的犯人扣押,交由法庭判处。”


    “啊?”帕里斯挠头,“不用这么较真吧,别忘了她可是俄诺涅……”


    菲罗克打断:“作为元老院的客人,她就可以跳离塔兰顿的制衡吗?”


    “是啊,要是这些外来者可以随意绕开我们圣城的律法,那还像话吗?”


    “没错,审判她!连同过去伤害我们奥赫玛人的罪类一起审判!”


    “看到民意所向了吗?不要再以私情干预此处的公正了,除非你能将这破坏恢复原状!”


    那位帕里斯的恩人出现,利用岁月的能力修好了雕像。


    但看来,纷争的舞步注定无法在海洋的宴会上展示风采,偏见与恐惧像汹涌的大浪,刀枪盾斧是无法抵挡的。修复的石像只是让浪别那么早将我的小船掀翻——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恢复了原状。


    “……但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请这位客人离开这里吧——比起宴会,你更该待在战场上起舞。”


    “戍卫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帕里斯不满。


    “不,他说得没错。”


    是的,那位戍卫长说得没错。


    “身为纷争的使徒,你们过往的敌人,确实不该出现在此处打扰你们的欢宴,告辞。”


    我在帕里斯的挽留中离去,并不关注那些人又会如何讨论。


    一个人站上屋顶,遥望远方的刻法勒,石铸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本就显不出什么情绪。


    “……有什么事吗?”我问找到我的,那位帕里斯的恩人,被关心后我不解,“我为什么要哭……而且我也没有制造泪水的能力。”


    是的,我是纷争的眷属,我不是人类。


    “我的确在想那个戍卫长的话,但并不是感到伤心,而是在思考他说的是不是对的。”


    “人类,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说,“刻法勒赋予了你们这个种族无穷的可能性,你们的身体可以用于任何工作,你们可以信仰任何一位泰坦,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而我们眷属不同。我的身体是为纷争铸造的,无法品尝食物,无法与人共舞,无法繁衍后代。若不是瑟希斯的权能流溢于世,我甚至不该拥有思考和言语的资格。”


    重新看向远方,我自言自语:“我或许真的该回到战场,这样我才能知晓我自己是谁……”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战士,这是我的命运。”


    帕里斯这时也找上屋顶,反驳我,如同过往的每一次:“姑娘,你怎么还再念叨着什么命运?若是命运的枷锁如此牢靠,你早就是悬锋城里砂砾了。”


    “帕里斯……”


    “命运有什么好害怕的,”他的语气满不在乎,“那抬秤的泰坦糊涂,拉帘的泰坦盲目,开路的泰坦自己也迷路,执掌命运的就是这么三个迷糊虫而已!”


    我不禁笑出声:“在战场上怯懦如鼠,却有胆量咒骂命运的神明,你可是真是把勇气用错了地方。”


    他理所应当:“神明不会亲手把剑插进我的胸膛,但你们悬锋城的战士会啊。而且他们尚且无心帮助虔诚祈祷的信徒,又怎么会有空来管一个胡言乱语的凡人呢?”


    “……说的也是,在金宝座上的泰坦眼中,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所以来跟我一起骂吧,向傲慢的命运宣泄不满吧!”他邀请,“该你了。”


    “……”


    “假如那三位泰坦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比起咒骂,我更想让它们对我心中的疑虑做出回答。”


    “但它们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只会在尘世外低吟似是而非的预言,像他们执掌的宿命一样冷漠。如此不负责任的存在,真是一群……一群……”


    我最终骂出口:“——Hinas!”


    帕里斯:“……”


    帕里斯:“什么丝?”


    我:“……”


    我:“这……这是泰坦们的语言,它们应该会听得懂。”


    “专门骂泰坦的脏话?太酷了,教教我!”


    “不,凡人的口舌无法发出我们的言语……”


    “嘿呀,不要小看人类的学习能力——海辣丝儿!”


    “……呵呵,真是蠢货。”


    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变好许多。


    *


    远方传来我熟悉的声音。


    是纷争,纷争已经到来,相撞的刀枪在讴吟,被切开的骨肉在歌啸。而伴随纷争的,是死亡。我听说无数的将士死在圣城前,那血流似溪水,几度要使冥河示现。


    战争的孩子,为何对此熟视无睹?快快迈入这沙场,无论投身哪一边——


    纷争在我耳边吟语。


    不,我已放下了我的弓箭,现在我是奥赫玛城中一位普通的妇人了。


    这些年来,帕里斯教会了我作为人类的生活有多么安逸幸福。我随那大工匠学了锻造。我能为自己敲造银饰,能为帕里斯铸炼佩剑。


    但你最想铸造的是屠戮的武器,是夺命的弓矢,就连给帕里斯的剑都开了饮血的樋。


    纷争的吟语继续蛊惑。


    ……我在卡拉培先生的书上学了炊事。我能做出迷倒人类的食物,能为帕里斯烹饪美味的佳肴。


    但你最享受是屠宰牲畜时的快意,你最喜欢的味道是那生肉散发的血腥味。


    纷争的吟语尖锐点明。


    我……我还随梅塔涅拉婆婆学了绣花,我为自己编制衣裙,为帕里斯编制挂毯……


    那挂毯上绣的是奄奄一息的奥赫玛人,和挥舞着青铜武器的悬锋城人——因为你而在尼卡多利手中遭受的无数血战,被你织进了一根根纬线之中。


    纷争的吟语,灌入我的脑海。


    我……


    我是这样的吗?


    你想战斗。


    你想杀戮。


    你想引弦发箭穿头盔铠甲破碎头颅绽放嫣红花蕾前去纷争践踏脆弱躯体成泥玷污白石砖斩骨切肉脆响悦耳前去纷争恐惧憎恨哭嚎环绕燃烧的尸山燃烧残缺败者肢体献祭饮血前去纷争——


    我……我想……


    纷争的子嗣啊,你想上阵作战吗?


    菲罗克戍卫长问。


    “不!我不想!”


    那纷争,毁灭了麦迪特瑞恩,让婆婆送我的蜜果再也难寻。


    *


    我不想,我站上城墙。


    为这座城邦而战,向昔日的同胞搭箭。


    纷争……我还是无法逃离吗?


    我见过这座城邦里人们的流言,见过他们的欢笑,还见过有人站在大街上竖起中指。


    或许,我还是没有融入。


    纷争的宿命又在耳边低吟,我感到头痛欲裂——可笑的是,为纷争而生的我,本不该抗拒。


    眼前有人走过,我并未在意。


    ……有人倒退走回……


    我:“……”


    这似乎……真的有点难以忽视。


    我低头和那人面面相觑,最终开口询问:“……有什么事吗?”


    ……


    在我解释完自己为何身为纷争眷属,却位于奥赫玛后——这解释我已熟练——那人喃喃自语。


    “你说,你是被一个叫帕里斯的家伙带回来,然后被一个叫俄诺涅的元老院小姐担保留在奥赫玛?”


    我点头。


    “……一定是那个被我撸下位的煞笔移民官的错……”


    “这位天谴猎手小姐,奥赫玛安保如今不缺人手,你……你等等,我想想,我想想应该送你去干什么……”


    我:“……?”其实我是被菲罗克要求参军的?


    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我被那位史官阁下力排众议——好吧其实并没有人有异议——带到奥赫玛的浴场。


    “又见面了达罗,”史官阁下拉过我,向一个侍者搭话,“一个人当侍者一定很寂寞吧,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人、啊不,介绍个怪。”


    “我观这位天谴猎手小姐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个做浴场侍者的料,而且她还是被元老院担保的,四舍五入和你一样被元老院看上了,这怎么不算一种有缘?”


    环顾浴场,这里的热闹令我茫然。


    “这位天谴猎手小姐就拜托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的。”


    就这样,我被安排进了浴场工作。


    我不是很懂,因为此前大家都担忧会受到我的伤害……在浴场……真的没事吗?


    我问:“请问达罗先生,我的工作是什么?”


    “啊,你就负责看谁乱扔毛巾吧,一次罚款五十利衡币。”


    我松口气,这个工作听起来不复杂,也不需要与人近距离接触。


    *


    达罗先生询问我,身为纷争眷属天谴猎手,为何来到奥赫玛,为何抛弃纷争的荣耀。


    前者我已经解释很多遍,后者……


    “我不清楚,”我说,“或许,我只是不愿再纷争,有人想让我陪他寻找阿卡迪亚。”


    我想找到阿卡迪亚,那墨涅塔的乌托邦。


    “……我明白了,”达罗先生说,“我知晓史官阁下为何将您托付给我了。”


    我:“……?”


    其实我也不理解,那位为何要将我安排进浴场,所以我请教达罗先生。


    他说:“因为我曾经也是纷争的信徒,也选择背离纷争的荣耀,如悬锋如今的王储所言——我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史官阁下,一定是希望我身为前人,充当你的老师,让你明白自己真正渴求的事物。”


    我:“……”


    什么,原来是这样吗?


    “可是……”我迟疑,“那位史官阁下只是见了我一面……”


    达罗果断:“传闻史官阁下也只见了王储一面就断定他为王,此事我们悬锋史书亦有记载。”


    里面还有很多煞笔的故事。


    “我之前只是出于……出于敬畏,现在我深刻明白了史官阁下的苦心,与对我们纷争子民的关怀。”


    我充满敬畏地领悟了。


    原来,奥赫玛还有如此能人。


    达罗当场掏出石板发消息向我证明。


    [我明白史官阁下意思了]


    [我会尽己所能,试着当一位老师的]


    [我为之前对您只是单纯敬畏而感到羞愧]


    没过一会儿便收到答复——


    [干什么都行,帮我看好那位]


    “看呐,”达罗望向我,“正如我们如今王储所言——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史官阁下也在对你说,你可以选择做你想做的。”


    “还委托我照看你。”


    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


    就连帕里斯都只是教我咒骂命运,教我同他寻找阿卡迪亚,但现在竟然有人想引导我选择自己真正想做的——最主要的是真的有一个成功的前辈。


    虽然前辈是人类,但悬锋的人类谁不知道。


    我感激不尽,重新燃起希望。


    *


    在浴场的工作日子……丰富多彩。


    没有人质问我身为纷争眷属为何在人群中工作,因为这里每个人都各是主角,一眼望去都不知先看哪个。


    他们不在乎我为什么是纷争眷属,只在乎纷争眷属来收罚款,不交会不会被打。


    我对史官阁下的深谋远虑更敬畏了,竟能考虑到这点,将我安排来这里。


    “老师,”我拿着毛巾,向达罗先生——我如今的人生老师请教,“您当初,又是怎么想的呢?”


    “和你一样,”他说,“和你一样,就是不想再那样下去了。”


    “那之后呢?”


    “也和你一样,不被其他人接受。”


    但他话又一转:“好在我来到了奥赫玛,这里接纳了我,得以成为一位普通的浴场侍者。”


    “可是奥赫玛并不接受一位天谴猎手。”


    “是的,所以你不能介绍说自己是一位天谴猎手。”


    不能……介绍自己是一位天谴猎手?


    我茫然看向新老师,他却没有再多说,只让我专心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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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


    帕里斯来找我,可是浴场工作真的很忙,错眼一下就不知道毛巾是来自跳水的赤陶、偷温泉水的莲食、打水仗的奥赫玛和树庭、激辩大地兽和奇美拉的粉丝……哪一位的。


    老师说没有工作过的人生就是容易迷茫的。


    我不是很懂,但听字面意思是让我努力工作这样就不会迷茫了,于是我上了。


    “姑娘……”帕里斯哀怨,“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一起用餐了。”


    我奇怪:“可是我本来就无需饮食啊,帕里斯,工作时间不要找我,你这样我很为难。”


    “……可是你有下班时间吗?”


    我理所应当:“因为浴场二十五刻都营业啊。”


    “我已经作为最佳员工被表扬了,因为是按工作时间算薪酬,所以现在我拿着三倍工资。”


    “帕里斯,你不是要筹钱去找阿卡迪亚吗?需要我为你引进浴场工作吗?”


    帕里斯:“……”


    帕里斯:“不了,浴场打工太不浪漫了。”


    “好吧,那我真的要去忙了。”


    因为又一个赤陶跳水毛巾飞了,我要在他被曳石揍前捡回毛巾要到罚款,不然会被他们掐架耽误很长时间。


    帕里斯:“……”


    帕里斯:“好的,我下次再来找你,姑娘。”


    “嗯嗯,再见帕里斯。”


    达罗皱眉看着帕里斯,昔日的「清洁工」很是不适这种花言巧语类型男人,但这无疑是对学生很重要的人,他是第一次当老师,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所以他选择求助如今在他心中全知全能堪比刻法勒的史官阁下。


    侍者言简意赅说明原因:[帕里斯很烦]


    收到同样言简意赅的回复:[那是谁?]


    达罗悟了,昔日清洁工的过往让他能很快领会雇主这种言外之意——这个人不重要,可以随意处理。


    他回复:


    [……]


    以表自己的敬畏。


    [我明白了]


    已知晓您的言外之意。


    [不愧是史官阁下]


    表达自己对史官阁下的赞美。


    在下一次帕里斯到来时,将自己业务调整到门口守卫的达罗直接选择把人扔出去。


    前悬锋清洁工,朋友。


    帕里斯:“……你可知元老院的俄诺涅女士?”


    达罗:“你可知我头上的黄金裔们和史官阁下。”


    搬后台吗?有意思。


    帕里斯:“……这可真不浪漫。”


    居然是“们”吗?那很有实力了。


    不愧是史官阁下,一次次丢走帕里斯,达成浴场帕里斯与莎拉赫塔禁止入内成就的达罗想,新徒弟果然没有被影响到。


    *


    我被工作充实到根本没空想其他事情,就连纷争的吟语也头疼不过偷溜进来的莎拉赫塔。


    “莎拉赫塔女士……”


    “停、打住!”莎拉赫塔疯狂比嘘,生怕引来门口的达罗——她可是好不容易在支开六个助理的同时又躲过达罗的眼睛。


    她都想为自己的艰辛抹一把泪,谁让奥赫玛只有浴场巴克斯这里能畅饮到爽,好不容易的机会谁想去其他地方。


    但达罗那个侍者已经违背了浴场立场,已经可恶地倒向最可恶的史官——只要被他看到,就会通报助理们。


    毕竟她莎拉赫塔来浴场确实也只为了喝酒。


    都要接受以后离浴场远远的了……结果发现达罗不在中心干了选择在门口守着。


    和觉得进入浴场没有希望的帕里斯不同,向来被拦着的莎拉赫塔只认为——岂不是混进去后就能畅饮了?


    所以哪怕是天谴猎手——对啊浴场为什么会有天谴猎手员工算了这不重要——也不能阻挠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


    而我,我已经被达罗先生叮嘱了见到莎拉赫塔女士要向他汇报。


    “等等等等,我们或许可以先聊聊。”莎拉赫塔飞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一边给自己满上一边糊弄天谴猎手想多争取时间多喝点。


    并不知晓是要阻止她喝酒的我不解:“聊什么?”


    “额……”我看见莎拉赫塔又一口闷——她真的没事吗——然后问,“从自我介绍开始怎么样?你先来。”


    然后莎拉赫塔开启满上一口闷满上的循环。


    “我——”我卡住。


    我……自我介绍?


    “怎么了吗?”正满上的莎拉赫塔抽空——抽嘴询问,生怕这位天谴猎手小姐跑了去和达罗告状。


    “……我,是天谴猎手……”


    “嗯嗯,看出来了然后呢?”莎拉赫塔一口闷。


    “……是浴场侍者。”


    “是的,然后呢然后呢。”莎拉赫塔满上。


    “……”


    莎拉赫塔一口闷满上一口闷满上一口闷满上一口闷满上一口闷满上一口闷满上——突然发现对话停止,忐忑看过去发现天谴猎手侍者还在,不是已经跑去喊达罗,于是松口气。


    “额,自我介绍,先从名字开始?”莎拉赫塔努力抑制住一口闷的欲望,说出长句。然后再一口闷。


    “……”


    我,没有名字。


    这奥赫玛中只有我一个天谴猎手,所以人们称呼我也无需其他代词。帕里斯则会用「姑娘」调笑。直至此刻,被莎拉赫塔一遍遍追问,我才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


    「可是奥赫玛并不接受一位天谴猎手」


    「所以你不能介绍说自己是一位天谴猎手」


    我拖着试图拖住我的莎拉赫塔走到门口,询问:“老师,如果这是我们初见,您可以作一段自我介绍吗?”


    他自我介绍过的,面对人们的询问,很多次,但我似乎有点记不清了。


    “我是「达罗」,”他没有问为什么,一贯平淡的面容头次露出微笑,“是一位「侍者」,在保证浴场内整洁的同时,也为有需要的客人提供服务。”


    “当然,这是以前,现在来门口守卫了。”


    “也新增了一个身份,是一位还不会自我介绍者的老师。”


    “因为莎拉赫塔?”达罗看向扒拉着天谴猎手哀嚎的某人,“好吧,这次我当没看见——只要您能自己走出浴场。”


    莎拉赫塔:“……啊?”


    莎拉赫塔:“达罗你的伟岸比肩刻法勒!”


    莎拉赫塔松开手,欢呼着重新跑进浴场直奔巴克斯,自己走出浴场?那是什么,她可是有足足六个助理!倒了自有人接。


    *


    如何起一个名字,我开始为这个新问题苦恼。


    “对了,好久没见帕里斯了。”我突然想起。


    “可能是和元老院玩去了吧,”昨天还把人扔出去的达罗不甚在意,“你想好名字了吗?”


    我斟酌,继续向前人取经:“老师的名字怎么来的?”


    达罗:“……”妈生的。


    但话不能这么说……总不能让人去和尼卡多利要个名字吧?


    “……我以前,只是作为「清洁工」的身份而活,重要的是那个身份而非名字,来到奥赫玛后,我拥有了浴场侍者的身份,以达罗的名字。”


    “其实最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但在想之前,首先要清楚,「你」是「谁」。”


    “……我是纷争的眷属。”


    “是的,我此前还是纷争的信徒。”


    所以,我是谁?


    我又陷入沉思。


    但好在这迷茫并不痛苦,因为我可以一天二十五刻地打工。我再次赞美史官阁下的用心良苦。


    在偶尔的空闲余隙里,我开始慢慢回顾自己的过往。


    参与过的一场场战争,最后那次的败落,监牢里遇上帕里斯,来到奥赫玛,人们对我的热情与歧视,浴场的工作……


    「“比起受万人爱戴的元老,更合适的旅伴反倒是另一种人——未曾沐浴过爱的人,未曾理解过何为浪漫的人。”」


    我是未曾沐浴过爱的人,未曾理解过何为浪漫的人。


    「“因为用「理性」目光来看,「浪漫」确实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吧。”」


    「“浪漫的幼虫又寄生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知何时就会蜕化成蝶,让原本看得清的人花了眼。这是墨涅塔赐予每个人的祝福,可能也是诅咒。”」


    纷争眷属,或许是无法理解浪漫的。


    「“假如那三位泰坦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比起咒骂,我更想让它们对我心中的疑虑做出回答。”」


    比起和帕里斯一起咒骂命运,我更是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我的……我的问题是什么?身为纷争的眷属,我为何会有需要求知命运的问题?


    ——我的身体是为纷争铸造的,无法品尝食物,无法与人共舞,无法繁衍后代,甚至无法制造泪水。若不是瑟希斯的权能流溢于世,我甚至不该拥有思考和言语的资格。


    但偏偏,我可以思考,可以言语。


    我可以思考,我想品尝婆婆送的蜜果,想与帕里斯一起共舞,或许也会想延续后代。


    我可以言语,所以我还思考着,想问命运为什么,为什么我注定生来如此。


    甚至因此而痛苦,因此想流泪。


    我不想那麦迪特瑞恩的蜜果灭绝。


    「“阿卡迪亚是墨涅塔编织的人间仙境,是它送给瑟希斯的礼物之一。”


    “在金丝的缠绕下,天谴之矛无法攻入,灰黯之手无法触及……”」


    若阿卡迪亚真的存在,我想,找到它。


    “阿卡迪亚会允许纷争的眷属进入吗?”我问。


    达罗反问:“你真的是想进入一个乌托邦吗?”


    我:“……”


    不,我不是。


    我不是想躲入一个乌托邦,无论怎么说,纷争的子民从未惧怕过战争与死亡,那乌托邦按理对我并无诱惑。


    “所以,你为什么想找到阿卡迪亚?”


    为什么?因为……因为帕里斯想?那我是因为想陪着帕里斯吗?可我如今在浴场工作得很好,这里的大家对我很热情,按这个月的进度我甚至可以拿到最佳员工奖……


    那阿卡迪亚,并不比这奥赫玛的浴场吸引我。


    “我是想……”


    “我想,成为阿卡迪亚。”


    不是躲入一个没有纷争与死亡的乌托邦,我是想自己不再带来纷争,不再带来死亡。我是想,在人们的热情里,作为一个「侍者」生活。


    “就像你一样,老师。”


    “是的,就像我一样。”


    曾经的纷争信徒,做着那些「脏活」同样带来纷争与死亡的悬锋「清洁工」——如今的,普通的浴场「侍者」说:“那么恭喜你,阿卡迪亚,你已经做到了。”


    我笑不出来——但我相信我笑了:“是的,我已经做到了。”


    我已经,找到了阿卡迪亚。


    多么简单的道理。


    只要我想。


    「浪漫」于「纷争」多么难懂,在「纷争」面前「浪漫」似乎总是无力。


    瑟希斯因无人能理解自己的智慧而悲伤,遍寻翁法罗斯,采撷众多生灵最美丽的鳞羽,创造出黄金的蝴蝶。而世间传述浪漫、美与爱情的诗篇,就此翻开了第一页。


    墨涅塔的智慧足以同瑟希斯论辩,雕塑的技艺让艾格勒也自惭形愧,歌唱令法吉娜也噤声,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动人。


    而墨涅塔,用族亲之爱连接残蜕,用友心之爱悬置心脏,用纯粹之爱纺织金茧……将所有的一切献给瑟希斯,因而理性知晓,何为爱。


    「“呵,这儿的人都在赞颂墨涅塔的痴情,原来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愚神。”」


    是的,这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故事。


    “但这无疑,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奥赫玛人们的微笑,他们的热情,递给我的蜜果,教导我锻造、编织与烹饪的老师们,还有浴场的一切……让我想背离纷争。


    “我本是纷争的眷属,是带来纷争与死亡的存在。但现在,我想成为阿卡迪亚。”


    想成为天谴之矛无法攻入,灰黯之手无法触及,不会带来纷争与死亡的,阿卡迪亚。


    阿卡迪亚……阿卡迪亚啊……


    “这也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故事。”


    “但这或许,也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因而纷争知晓,何为浪漫。


    纷争的吟语在我耳中褪去,浪漫的金蝶在我指尖驻足。


    它说:“我是「浪漫」的使者,顺应「浪漫」的渴望而来,代表「浪漫」予以信徒回应。”


    “请问,是谁在此处呼唤墨涅塔?”


    “是我。”一位天谴猎手,一位浴场侍者。


    我僵着指尖,害怕这脆弱的金蝶消散在纷争的力量里,用挽弓最镇定的手留住浪漫,询问:“请问,你知道阿卡迪亚在哪吗?”


    “——阿卡迪亚?”那金蝶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笑了,“那是我的名字。”


    “哦!真是一个浪漫的名字,想必你也有一个浪漫的故事!”金蝶环绕着我,“是的,没错,你就是呼唤墨涅塔的人儿。”


    “请问,你愿意成为浪漫的眷属吗?”


    “我已是纷争的眷属,这没关系吗?”


    金蝶的声音也笑:“瞧你说的。”


    “——这多「浪漫」啊!”


    是的,这多么浪漫。


    *


    “老师,您说,史官阁下会满意吗?”我有些紧张,毕竟是史官阁下的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良苦用心……总之是史官阁下最初指引我来到这浴场,将我介绍给老师。


    肯定是对我有期许的,但我不知晓自己如今是否达成了这份期许。


    达罗:“……”


    孩子,你都从纷争眷属干成浪漫眷属了,史官阁下还能不满意吗?


    他将石板递给自己的学生:“来,你亲自说。”


    我:“……!”


    我捧着石板,想了想史官阁下如同刻法勒般的全知全能,认真敲下——


    [不负您的期许,史官阁下]


    [阿卡迪亚已经找到]


    这么说,史官阁下一定能明白的吧!


    一会儿过后:[恭喜,有事找我]


    我:“……?”


    我茫然展现给达罗:“老师,「恭喜」我看懂了,「有事找我」是什么意思?”


    “……”达罗沉吟,“史官阁下的话定有深意,我们——”


    “达罗!放我进去!”浴场外的帕里斯高呼,“今天俄诺涅元老就在这里!你没有资格阻拦我!”


    在我茫然的视线里,我的老师说:“我懂了。”


    我:“……?”


    “史官阁下果然高瞻远瞩,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帕里斯和元老院冲突的爆发就在消息之后,这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在告诉我们应付不了就去求助史官阁下吗!


    达罗如此向自己的学生解释一番。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和帕里斯以及元老院有冲突爆发但我明白了:不愧是史官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