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7

作品:《暗河之上

    池雨的手机在餐桌上响,他准备起身,时霄闻说:“我去拿。”


    看到来电显示是岑屿,顺口说:“臭小子的电话。”


    池雨接过手他递过来的手机,说时霄闻一谈到他弟弟的事口气就老气横秋,对电话那头嗯嗯了几声,人一下坐起来,眉头都锁紧了。


    岑屿和时远音很早就到约定的甜品店等小白,路上两人还演练了几次,既能给小白鼓励,又不会让她觉得上庭作证是很冒风险的事。


    等到了约定时间小白却没有来,网上也联系不上,两个人只能干等。


    时远音只有小白的网络聊天号,留了几次言都没回复,两个人怕是有什么意外发生在甜品店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了三个小时两个人去吃饭,都要放弃了,小白忽然响应了时远音的留言。


    阿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小蝶有个校外男朋友,早就不是处女了,就伙同了几个社会上的几个朋友把小蝶猥亵了。


    还录了视频发在班级群里,是他一边骂一边拿鞋底抽小蝶的脸。


    不过视频很快被撤销了。


    小白说她现在特别害怕,她要是上庭作证,阿文恐怕也会报复她。


    时远音本来想安慰她,结果再发消息过去小白已经把远音的联系方式删除了。


    之前小白还说班上还有几个同学也被阿文欺负过,她觉得她应该可以说服他们一起出庭作证。


    她手上还有一封同学写给她的绝交信,能够证明她曾经也遭受过霸凌。


    现在重要的证据也一同消失了。


    池雨挂了电话,浑身忍不住颤栗,他预测的到,事情正往最坏的方向坠落。


    时霄闻从背后抱他,摸到他手心冰凉,向外渗出湿漉漉的汗液。


    他知道时霄闻的父母这段时间在国外,还在两个不同的国家,就让他把时远音接过来一起住。


    时霄闻说他已经很大了不需要时刻和哥哥住在一起,而且家里司机佣人保镖应有尽有,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池雨说这次校园霸凌事件很有可能波及到时远音加入的慈善救助机构。


    不受影响当然最好,但万一被传讯,有个律师在身边自然是能避免更多节外生枝的麻烦。


    “这么关键的时候,那臭小子又不顶用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司机还是很快把时远音送了过来。


    时远音再来,看到时霄闻和池雨住到了一间房自然是高兴。


    时霄闻还在想把家里的厨师安排过来,这边佣人做饭照顾的是池雨的口味,怕时远音吃不惯。


    不过这套房子还是小,远不如家里那套宅院,走动的人多家里就显得嘈杂。


    时远音说他哪那么矫情,学校食堂的饭还不是照吃,别操那份心。


    睡觉前池雨把时远音所在的慈善救助机构的手续核对了一下,确认各方面条件都没问题才放心。


    他说要是有警方需要时远音配合调查就打电话,他会陪伴一起过去。


    “打给小岑律师他能靠得住吗?”


    时远音开玩笑的问。


    池雨说打给他也行,找你也只是问几句话,有没有和受害者接触,接触到什么程度这一类。


    只不过我们和警方打交道的多,比较容易应付。


    他们也不会刻意为难你。


    时霄闻一直没说话,时远音说到岑屿他才开口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是不是谈恋爱呢?


    时远音一笑:“哥,你也太敏感了,你和池律师才该好好谈谈恋爱。”


    很巧妙的避开了时霄闻的问题。


    时霄闻叮嘱:“别早恋。”


    时远音立刻向池雨救助:“池律师,你看我哥,像不像前朝遗老,思想古板。”


    看到时远音这样撒娇,池雨难免不会想到楚岩。


    不知道现在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些天没有关注地震的情况,再上网,看到无国界医疗组织呼吁联合国关注受灾地区营养不良危机。


    有妇女和小孩正在饿死。


    池雨发出信息关心,在他入睡后手机亮了一下,楚岩回复他:【一切都好】。


    这几天池雨又去找了武小吾过去的班主任石老师。


    希望他能出庭作证霸凌事件确实存在,并且说到阿文和小蝶的事。


    他认为这与武小吾被霸凌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比起上次的激进,这次班主任温和了很多。


    并不是改变了想法,而是想让池雨也看清事实:“你也看到阿文那个小孩是什么情况了吧,根本就管不了。


    他连老师都欺负,天生的坏种。


    而且他马上就会被他爸送出国,他走了就不会再有欺负人的事发生了。”


    池雨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他现在已经被学校劝退都还能惹出这么大的祸。


    过去被他欺负过的小女孩甚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恐惧。


    他们不敢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只能和陌生人倾诉,孩子的不交流不正是来源于对大人的不信任。


    她们认为就算说出来不仅不会有任何改变,伤害还有可能变本加厉,他们才选择沉默,选择忍耐。”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吗?”


    班主任情绪激烈:“小吾自杀的第二天我就让全班学生写在学校发生过什么看到过什么的作文。


    可是当天作业布置下去就有家长投诉说我在课堂散播负面情绪。


    不过第二天还是有不少学生交了作文,这也确实让我欣慰。


    我认为学生们至少还是重视在小吾身上发生的事,我把这些事情向主任反应。


    主任也只是说知道了,过了几天他们把那些作文全部拿走,就找了个理由把我辞退了。”


    班主任一口气说完,池雨就知道学校的律师团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行动了。


    所有不利于学校的证据在武昆抗争前就已经悉数被销毁,伪造一片太平盛世的场景。


    老师的抵抗和武昆的挣扎在强大的律师团面前同样显得尤为无力。


    池雨时常觉得法律就像是一种神秘的法术,在不同人的手中有着千变万化的模样。


    有时绚烂夺目,有时却令人望而生怯。


    关于出庭作证的事石老师依然有所保留,他害怕一旦被牵扯现在的工作也将不保。


    不过他也愿意配合池雨提供一些证据,只是他手上确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池雨知道学校的律师团队里一定有深谙此道的高人,拿着高额的酬金替学校扫清阻碍。


    大家既然已经互相交底,池雨也就不再为难,和老师随便聊了两句就聊到了小白身上。


    老师很奇怪,他们班上过去没有姓白的女孩。


    池雨大致描述了一下,老师想起来,池雨说的小白应该是一个很文静门牙很整齐的一个女孩。


    他记得在班上很多人叫她小兔子。


    她很乖,不爱说话,但是对什么事都很热心。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几乎挑不错的女孩也会被欺凌。


    言下之意,他其实觉得武小吾被欺凌有点咎由自取。


    不完美受害者,罪有应得。


    老师一拍手,对池雨说:“我想起来,那次我让他们交作文她是最后交的,错过了时间被我单独放在一边,那篇作文应该还在,这东西对你们有用吗?”


    池雨说太有用了,只要能证明校内确实存在过欺凌状况发生就有胜诉的可能。


    老师带着池雨回家,是一间很小的公寓。


    池雨想起来许恕之和他诉过苦,这世界上所有伟大的事业工资都少得可怜,谁都骂资本家,可谁都想成为资本家。


    从一堆试卷资料里老师找到小白交上来的作文。


    池雨看了一眼,作文纸上的字迹娟秀清澈。


    仅仅只是靠想象,池雨就能猜测到小白曾经经历过怎样一场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


    就好像一个人很守规矩的走在斑马线上,却被一辆失控的车撞碎了整个人生。


    “之前校文化节她还送了我一个跳绳赢来的沙漏。”


    老师回忆:“那天校文化节结束她在班上写作业等她的爸爸来接她放学,沙漏就摆在桌子上。


    我回到班上拿学生作业觉得好玩就拿起来玩了一下,她就很热情的说送给我。


    当时我为了不让她扫兴也收下了,后来一直想送回她一个礼物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边说,老师一边拿出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一只毛绒玩具:“我是男老师,刻意送女学生这种东西很奇怪,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


    他把盒子递给池雨:“你能见到她就替我送给她吧。”


    池雨回事务所一看挺热闹,岑屿在,时远音在,时霄闻也在,他推门进去:“干嘛呢,你们三个等我回来打麻将呢。”


    时远音这段时间被牵扯到案子里,除了学校主课其余时间都往咨询室跑。


    池雨仔细观察,发现时远音和岑屿在一起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岑屿虽然工作了,也还是个学生样子,还和池雨告状:“时少爷好娇气,喝水都让人送到面前。”


    池雨教育他:“你什么都好,就是爱计较这点很不好。”


    池雨知道岑屿也不是爱计较,时远音有点吩咐他都照顾得周到。


    按他的说法过去都是他的追求者围着他转,怎么到时远音这就成了他伺候主子。


    一时落差较大很难适应。


    时霄闻却觉得岑屿这么无事献殷勤就是在打他宝贝弟弟的主意,怎么看岑屿怎么不顺眼。


    一听说时远音单独和岑屿在事务所人都要炸了,工作都交给秘书处理,自己过来守在跟前。


    池雨觉得时霄闻简直小题大做,还问时霄闻能二十四小时盯牢时远音不成?


    时霄闻当然知道这样的事做不到,回了家直接坦白问时远音到底怎么想的。


    时远音直言:“我观察了几天,觉得岑屿还不错,想和他谈恋爱,不过我不想先说,我等他找我。”


    时霄闻一时激动,恨不得以头抢豆腐,十分不解:“那臭小子哪好?”


    时远音双手叉腰:“那你说那臭小子哪不好。”


    时霄闻被他呛得饭都不吃了,一个人跑阳台抽烟。


    饭桌上就剩下池雨和时远音两个人,池雨担心的问:“你就这么刺激你哥啊,他会不会承受不了,别一时应激诱发什么心理创伤之类的。”


    时远音很有把握的说:“池律师,我哥没有那么脆弱。”


    晚上两人在卧室,池雨看到时霄闻还是很烦心,安慰他青少年恋爱是顺其自然的事。


    岑屿除了做事毛躁了点也没什么大的缺点,对待感情也不随便。


    不然他那种长相,出手又阔绰,生活早就一片修罗场了。


    时霄闻说他也不是针对岑屿,也看得出来他不是兴风作浪的性格。


    不过时远音在情感方面很容易产生依赖,因为他爸爸妈妈的关系,这种依赖又会转化为自我攻击。


    他说时远音小时候有一只很喜欢的小狗玩具,走到哪里都要拿在手上,睡觉也要抱着。


    一开始大家也没觉有什么问题,小孩子嘛这样很正常。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是不让带这一类玩具的,不过只要把小狗拿走他就哭得很厉害,也没办法去学校,家里佣人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时候他们的爸爸妈妈又在离婚,一个佣人就对他说,就是因为他不肯把小狗玩具留在家,不能去上学,夫人和老爷烦透了才离婚,他就把那个玩具扔进壁炉里了。


    那次他烧了三天三夜,医生诊断是病毒感染。


    爸爸妈妈操心他发烧的事又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远音后来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就让管家把佣人辞退了。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自我惩罚是能带来好的结果的。


    后来几次父母离婚时远音都出了很严重的事故。


    和同学出去玩意外坠落水库。


    玩滑板极限运动手指粉碎性骨折。


    后来我回想起来,恐怕这些意外里也夹杂着一些强烈的自我暗示,


    我担心他和岑屿接近,只是单纯想从对我的依赖中剥离出去。


    他恐怕是担心他的依赖会影响我和你的关系,他才很急切的想要和我切断。


    可岑屿再好,毕竟是外人,他再细致,怎么能胜过我和时远音的血缘。


    时霄闻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可就像他不能时时刻刻监视时远音,他也并不可能永远将时远音禁锢在自己身边。


    池雨说时远音这周约了岑屿去竹林寺,正好池雨的那个做俗家居士的大学同学也是借住在竹林寺,那就四个人一起去。


    要观察两个人是否性格上适合,短途旅行最合时宜。


    时霄闻说的是时远音的事,但在池雨听来说的就是时霄闻自己的事。


    从小到大父母离婚数次,弟弟为了挽回完整的家一次又一次作出伤害自己的事。


    作为哥哥的他比弟弟更早领悟到父母之间情感的不和谐。


    看着父母一次次离婚又复婚,大概很小就敏锐的察觉到婚姻不过只是家族与家族间利益互惠谋取财富的把戏。


    在婚姻里谈情说爱大概是很可笑很幼稚的事。


    偏偏是这样的父母,却又把婚姻挂在嘴边,强迫时霄闻走他们走过的路,尝他们吃过的苦。


    或许正因为此,时霄闻才叛逆的选择和一个对他事业前程毫无帮助的小律师结婚。


    他对男人没有感觉,却依然选择一个男人结婚,一丝余地也不留。


    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报复父母经营着一场不堪的婚姻却意图在孩子身上求得补偿。


    池雨在被子里握住时霄闻的手,他才知道时霄闻并没有睡着。


    时霄闻以为他有事问他怎么了,池雨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时霄闻,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你很爱的人,你一定..不要留遗憾。”


    话才说完,时霄闻伸手开了床头的阅读灯,他转头看到时霄闻的表情很严肃。


    池雨看得出来他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冲动,自已就把头低下去了,觉得自己说出这种矫情话真是该死。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到,睡觉吧。”


    池雨翻个身想把这事糊弄过去,时霄闻不同意。


    问他:“你在法庭上要说了对你当事人不利的辩护词,你也打算这么对着审判长糊弄过去?”


    “怎么可能。”


    “那凭什么我就要当作没听到。”


    时霄闻强扭着把池雨又翻过来面对自己:“糊涂账一笔不清就会像滚雪球越积越多,等到穿仓暴跌上天台损失也无法挽回。


    不如有什么问题当时就解决。


    我这个人除了感情,其他方面的事都很有经验,池律师遇到什么问题了,和老公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池雨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吃软不吃硬,时霄闻口气一软他就没控制住,把自己那点不成熟的委屈和没由来的猜测和盘托出。


    时霄闻听着听着笑起来池雨就不说了,还怪时霄闻笑他,说自己终究是错付了。


    “没笑你啊。”


    时霄闻很有耐心地说:“我就是笑那么点蛛丝马迹都被你推理得清清楚楚,你应该在你的事务所增加一起侦探的业务。”


    “那以我的推理手段,恐怕业务暴增,同行该嫉妒我了。”


    关系缓和了许多,时霄闻才接着说,他父母的婚姻确实经营得一塌糊涂,可他从没想过要重蹈覆辙。


    他也是第一次结婚,第一次做丈夫,没什么经验,有些地方做得不好池律师也应该宽大为怀。


    怎么能说出不留遗憾这种话呢,也太让人伤心了。


    池雨把头往时霄闻怀里一靠,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覆水难收了。


    时霄闻把头伸进他的头发里揉了揉:“夫妻哪有隔夜仇,我要坚决捍卫池律师不和老公打离婚官司的权力。”


    “我本来也不打离婚官司啊。”


    本来以为时霄闻这个人是以礼还礼的绅士,没想到却十分臭流氓的抓着池雨的手往自己胯.下按,试图帮他回忆前几日的快乐:“我这不是心疼池律师,怕池律师舍不得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