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雪薇空庭谁留痕

作品:《和师父偶尔是道侣的关系

    孟沅在天刚蒙蒙亮时自然醒来,揉了揉眼睛,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开始洗漱收拾。


    唉,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昏昏沉沉拉开房门,庭前粉瓣纷扬的雪薇树下却不见往常的墨衣身影,她有一瞬慌乱,转念又想到,今日是初二。


    “……又出门了。”


    以前每逢这天,她定要给自己放个难得的假,去澜碧峰和长苓唠嗑也好,去独望崖赏景放风也罢,总之是趁师父不在偷个小懒。


    现在嘛……


    孟沅拿起门边放着的一把无鞘长剑,走到庭院中央掂了掂。这多半是他离开前留下的,符合宗门小试规格的轻剑。


    她是个习惯将自己紧绷成弦的人,既然决定全力以赴,没道理再为其他不相干的事物所扰。


    转动手腕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孟沅双指抚过剑锋,拧腰练起已经铭刻于心的招式。


    雪宫里,少女足尖点过青石砖缝,手中长剑斜刺里挑飞几瓣落花,紧束的玄色练功服贴住腰线,旋身时衣摆惊起的风搅碎满地粉白。


    灵力引动电弧顺着剑脊游走,剑过之处花瓣皆悬空震颤,细小的电弧在其间织成蛛网,刃锋劈开的气流裹着雷鸣闷响。


    一招舞毕,她翻腕收剑,雷光如退潮般涌回体内。


    被定格的花瓣簌簌落地,除了雪薇犹在飘扬,周围重又归于一片宁静。


    孟沅面无表情将剑反手背到身后,却有什么硌上腰封,心思比眼睛更快一步反应过来——


    是沉香珠。


    不知为何,她有些失落地望向师父的主屋——他离开前连门扉也未合,屋内陈设就这么大剌剌暴露在眼前,虽然已经进去过多次了,孟沅却仍觉陌生。


    她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师父,不知道他为什么选自己当徒弟,不清楚他究竟在忙什么,对他长达万年的漫长过往更是一无所知,只在旁人的讲述或者典籍中听闻过他的冷漠与强悍。


    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人的存在,关于他的一切却依旧扑朔迷离。


    孟沅垂下眼眸,走向雪宫外玄冰剑阵。


    ……她可能不该这么早习惯这一切。


    不知第多少次贯虹式收势时,剑尖凝的冰晶滚落衣襟。孟沅抹去额角未滴落便冻成冷霜的汗珠,瞥见西侧冰柱群正将落日余晖折成万千光束。


    ——纸鹤伴着暮霭飞来。


    小小的一团折纸刚贴着她面门悬停,便传出咋咋呼呼的声音:


    “你今天怎么没来澜碧峰!人家等了一整天啦!”


    孟沅慌里慌张结束运功,对肉眼可见火冒三丈的纸鹤肃然起敬。


    长苓用长达五分钟的控诉把自己形容成澜碧峰入口的望夫石,最后补了句:


    “哼!枉我还一腔真情地给你准备了丹药,现在放在老地方了,现在立刻马上去拿否则下次见面把你锤得和丹药一样圆!”


    “就去这就去。”


    孟沅匆匆回了信,赶紧往山下跑。


    她还不会御剑,一脚深一脚浅地爬下沧瀛峰,懊恼自己真是被无情道传染了,不出门怎么也不记得给朋友传个信。


    直至弦月初上,才艰难地在竹林里摸到长苓特制的假石头,移开后,果然见一个精巧木盒。


    孟沅拿在手里轻晃了晃,里头叮铃咣铛不知被塞了多少东西,送来的人显然打定主意把她里里外外全加强一遍。


    正忙着把地面恢复原状时,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奇怪的脚印,粗看不像长苓留下的。


    孟沅好奇地靠过去细查。


    此处虽已不是沧瀛峰巅,但相比别的地方还是冷了许多,旁人又不像她有沉香珠法器护体,能耐住这等酷寒。


    哪怕平时长苓和自己来往,也就到此为止不再向上。


    孟沅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来找她……哦或者找师父。


    虽然玄衍道君长了一张没什么朋友的脸,但谁晓得呢?一天到晚搞那么神秘,和自己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比量了一下脚印大小,她不由更加诧异:


    有孩子来了?


    月光将凹陷处的泥痕照得惨白,孟沅的灵识瞬息间无声散布周围。


    “咔!”


    背后的竹枝突然折断,异响在寂静中炸开。


    她在同一时间反手飞剑,刃锋裹着雷暴劈开夜雾,钉入竹干的刹那爆出网状电弧,照亮方圆三丈——


    漫天乱舞的竹叶里,只有夜枭被惊得扑棱飞起。


    取出乾坤袋中另一柄长剑,孟沅踏着竹节腾空掠去,却只在响动处逮到只炸毛的小猫,和她对视的碧瞳里还倒映着释放的电光。


    松手放跑哈气的猫儿,她缓缓转身观察着周遭。


    自己不会听错,刚才那声音从及肩高的地方发出,确实像个孩子所为。但能转瞬间遁走,若不是金丹以上修为,便是能跑得比电光还快。


    林中已再无其他气息,孟沅思虑半响,忽然福至心灵。


    她收剑折返回脚印边,取出几颗丹药放到原处,又退开两步在地上勾出雷咒。


    数道发丝细的电弧缠上竹根,潜入地面腐败落叶以下。


    陷阱布置完毕,她站起来拍拍手,看着朦胧月色下似乎暗藏秘辛的幽深竹林,恍惚间对自己有点陌生感。


    以前她可是走个夜路都会心惊胆战的人,怎么拜师短短一年,已经练成这副冷静果决的心性?是力量增长带给她的信心,还是真不知不觉无情道入门了?


    返回雪宫,坐在房间就着茶水囫囵吞了两颗长苓定制大补琼华丹,孟沅脑子里想的依然是竹林中的脚印。


    虽然沧瀛峰没有什么非我门人不得靠近的规矩。但想想,连武师兄都绕道走的地方,能吸引孩子过来玩?


    摩挲着手中的传音简,她默默良久,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杯弓蛇影。


    毕竟没有发现魔气亦或其他疑点,如果自己只是因为有生人靠近就嚷嚷得青云门皆知,保不齐另外三十五峰会怎么揣测她胆小如鼠不近人情。


    玄衍道君名声在外可以不在乎,她一个小卡拉米,以后还要接着混的。


    也许是大补丸药性太强,孟沅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干脆坐起来,手指凝出雷光在半空中默写清心诀。


    等到檐角铜铃恰好被山风撞响,寒玉门门枢转动的轻响准时传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动起身走向门口。


    打开房门,夷渊正静立在花树下,浓墨袍袖沾着夜露,粉瓣纷扬好像落了他满身霜雪。


    “没睡?”


    听见他声音,孟沅喉间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


    “练功来着……”


    她故作轻松地错开视线,压下情绪重新开口道:


    “我昨日在山腰的竹林里看见了奇怪脚印,像是个半大孩子的,听见动静追过去却又什么都没发现。是最近门中有谁来拜访吗?”


    孟沅说完,空气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在等我?”


    ???


    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她疑惑抬眼,却撞上夷渊定定看过来的目光,乌沉沉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潜藏着某种悄然生长的痴欲。


    她忍不住后退半步,“师父?”


    一片寂静里,响起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声。


    眼前景象慢慢扭曲,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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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幻的迷离色彩蔓延在原本明挂挂的雪宫里。孟沅脚步不稳,视野从被红色浸染的雪薇树慢慢上移到檐角拼命晃动的铜铃。


    失去意识之前,一只滚烫的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带入雪松气息凌冽的沉稳怀抱。


    ……


    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渐渐回归,孟沅想要挣扎,却觉得身体却被黏住几乎无法动弹,自己好像不可抵抗地在厚重泥淖里缓慢下沉,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要耗尽……


    ——手腕处突然传来刺痛,灵台霎时清明。


    她猛然惊醒,坐起来大口喘息。


    清浅沉香在房中萦绕,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逐渐抚平身上每一处战栗。


    孟沅思维混沌地抚着盖在腿上的被子。


    ……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睡着了?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她下意识摸向乾坤袋中长剑,却在腰间扑了个空。


    师父依旧神情淡漠一如往常,端坐在她房中的云母茶桌旁,手边是昨晚忘记收起来的丹药盒子。


    孟沅一时分不清记忆中的画面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哑:“……师父?”


    夷渊冷冷一瞥过她不知该往哪放的手,指节点了点丹药盒子,沉声道:“琼华丹一日不可过三,你为求修为进步服药过度,招致反噬。”


    孟沅一愣,看向木盒,却记不起来自己昨晚究竟服了几枚……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是琼华丹服用过多带来的副作用吗?


    夷渊微微蹙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修行之道,贵在循序渐长,你如此冒进,不仅无益于修为,反而会伤及根基。”


    他声线比平常更低沉冷峻几分,孟沅低头不看他,默默计算丹药的数量。


    原本是十二枚,昨天放了三枚在竹林,回来吃了两枚吧?可现在盒子里只剩五枚……该不会是她后来失眠起来又嗑了一遍吧?


    见她沉默,夷渊声音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前路漫长,不必急于一时。你天赋异禀,只需稳扎稳打,未来自可有所成就。”


    孟沅抬头对上那双冰冷自持的眼眸,全然不似记忆中迷醉痴怔的模样。


    “……弟子明白,多谢师父教诲。”


    夷渊微微颔首,“想来是因为宗门小试在即,你压力太大的缘故。至于竹林有无人来过,也并非要事。近来无事便不要下山了,专注自身潜心修行即可。”


    说完,他转身走向房门,在门口停顿,背对着她淡淡道:“今日好好休息,不必练功。”


    雕花门被他合上,房里只剩孟沅一人坐在床上,望着那扇禁闭的门。


    她默然许久,复低头,轻轻摩挲手腕上的沉香珠,若有所思。


    *


    夷渊步入庭院。


    雪薇树的花瓣像是被风轻轻卷起的粉色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又随着他的步伐悄然滑落。


    站在树下,他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望向远处朦胧的天际。


    宽袖遮盖的修长手指间夹着两粒赤红药丸,只是微微用力,碾碎的粉末便随风飘落,转眼间消失在空气中。


    识海深处,热浪翻涌炙烤着他的每一寸神识,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连带着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火热粘稠。


    他屏息皱眉。磅礴灵力如浩瀚江河,源源不断注入识海——裂隙崩塌又被重新修补,痛苦往复不止,他眼中却慢慢浮现甘之如饴的疯狂来。


    手指缓缓松开,任最后一丝粉末也随风消散。


    无情剑宗的背影依旧至坚至强不可撼动。


    他低笑了一声,像自喉间发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