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钧城

作品:《论如何从暴君变成祸水

    “姜绥,你搁门口转半天找魂呢?”


    孟潜兀得出声,把霍虞那伤春悲秋的情绪搅散一半儿。


    他抱着胸斜倚在拱形的月洞门边,眸光水粼粼地望来,像是轮清冷的月色。


    霍虞忙循声瞧去。


    孟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看着霍虞窘迫的样子又看了多久。


    夜色很好,小灵轩中雾气蒸腾,在迈动的步伐下游移,像是一团团轻飘的云。


    孟潜神态懒散随意。


    大概是回到了仙盟地界,精神放松,所以整个人笼罩在股慵懒的松弛感里。


    他没束冠,漆发自然地从肩头垂落坠在腰后,发尾还沾了些湿润的水汽。


    不仅如此,连衣裳也披得随意,只在领口微敞的雪白里衣外面披了件轻薄的缥色外衫。


    腰带系得简单,长长的衣摆泡在雾气里,整个人松松垮垮。


    在昏暗的光线下,青年肤色若冷玉,有种病态的诡魅感,像是话本里山间能化作人形惊鸿一瞥的山鬼。


    见霍虞有反应,山鬼才纡尊降贵地说了后半句刻薄的话来:“需要给你打个灯笼方便吗?”


    霍虞那顷刻间被摄心魂的恍惚感陡然消失。


    甚至想给他灌点耗子药。


    他瘫着脸:“不需要。”


    “那你过来?”


    “我路过,”霍虞没理硬说,“你这挂牌不许人逛了吗?”


    “我以为这该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霍虞理直气壮:“我头次来。”


    孟潜点点头:“是立心顾虑不周了,回头我让他把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誊抄成册送到你房去,背不完不许瞎逛。”


    霍虞没想到,甩锅还能回旋砸了自己的脚。


    他不可思议地想要辩驳,却气得发笑:“我,你……”


    气煞他也。


    孟潜却没耐心等他组织语言跟自己抬杠,他卷了卷过长的袖边,嘲笑:“那就不打扰你好兴致了。”


    孟潜转身离开。


    霍虞下意识跟上了两步,见对方头也不回,他才慢下动作,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你伤怎么样了?”


    孟潜大抵是听不到了。


    阿巳听出来他语气失落,马后炮道:“你说你平日里呛我就算了,好端端跟孟伏光呛什么话?”


    “呛赢了人家不理你了吧!”


    霍虞一言不发,片刻后撇了撇嘴唇角下落,小声:“忒小气。”


    这下阿巳也不理他了。


    他不知是这么想的,偏僵着不肯走。


    在小灵轩里一方小鱼池边蹲下,不顾着夜色寒凉,一下又一下拨着里面的水。


    那些睡着的鱼被他闹醒又闹烦,不是沉入池底,就是翻肚皮装死。


    如果阿巳有头,他都觉得头疼。


    这暴君脑袋里面那几根筋跟旁人不太一样,时不时就要搭错两回犯轴。


    他劝:“要不明天再来吧,孟伏光又不会跑?”


    夜风沾了雾,更凉了。


    霍虞还泡着水,肉体凡胎冻得皮肤筋骨都在发青,但他那神经病还没犯完,听不进去半句忠言。


    阿巳那太监心简直操不完,破罐子破摔:“你要真觉得心里不舒服,就闯进去拽着人衣领子问,你把人家拂尘都薅秃了,再冒犯两下能怎么样?”


    “他以前也不理我。”这暴君终于开了金口。


    阿巳腹诽,他要不是没办法,也懒得理霍虞。


    霍虞又讲:“我想进去看他时,他就拿剑捅我。”


    讲这些话的时候,暴君的瞳仁有些失焦,池水的倒影盛在他的眼睛里,游鱼涟漪动漾。


    “他杀了我三次。”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巳能感知到他部分的情绪,觉得他很难过。


    “你不恨他吗?”阿巳不理解。


    “我很难过。”


    阿巳不知道该怎么说,觉得他多少沾点毛病。


    这夜过后,孟潜又养了小半旬的伤,终于启程要去往京城。


    太阳升起来,霍虞又恢复成了那嘴贱又欠打的德行,对于当晚只字不提,权当梦游。


    王朝的在豫州立都小二百年,正经名字叫作钧城,距离炉城数千里地,除却御剑便只能驾舟。


    这回霍虞坐云舟不吐了,闲适悠然地欣赏了一路风土人情。


    顺便见识了仙盟如何手眼遮天。


    它们在九州各城皆有分坛,其中天子脚下,钧城的分坛规模堪比兖州总坛,还有个恢宏中听到听起来就想要造反的名字——听天殿。


    落地时,霍虞还是体会到了把什么叫作皇家威严。


    钧城并没有因为岁月而破败,城内朱甍碧瓦锦绣繁华,连地面的青砖都崭新如斯,洒上水仿佛能映出人脸。


    但独独不够热闹。


    街头巷尾既没什么吆喝的摊贩,也没有到处乱窜的熊孩子,死气沉沉的。


    平头百姓没多少,却有玄门打扮的修士,数量可观。


    孟潜并不关心这些细节,将他打发给了徐道林安排。


    自己则早早不知所踪。


    “我们去哪?”霍虞目光掠过那些招摇过市的修士们,说,“先找个客栈安顿?”


    “不必,师父一早便有吩咐,叫我带小友去听天殿。”徐道林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非常啰嗦,“明日还去辟雍学宫报到。”


    “孟伏光呢?”


    “师父自有自己的安排。”


    “那他把我自己丢这?”霍虞心叹绝了,孟潜是真不怕他找机会跑了。


    徐道林笑得温文尔雅:“小友要去哪里,不妨带着我?”


    霍虞敷衍笑笑:“我随口一说,你师父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把他丢仙盟跟耗子生在猫窝有什么区别,还不忘留个狗皮膏药来膈应他。


    **


    被霍虞亲切问候的孟潜此刻正在皇城。


    大内森严,孟潜耐心很足,瞌着眼就是耗,他比霍虞他们脚程快得多。


    霍虞他们刚踏进钧城的时候,他已经在大内坐了快俩时辰。


    内侍满头冷汗,觉得孟潜都是个活祖宗。


    漏刻滴滴答答地走。


    快要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上头也没说把这地位尊贵的仙盟首座安顿在哪,这根本就不是留客的意思。


    “尊上啊。”要是磕头能给这讨债的阎王磕走,他恨不得头破血流,“今日陛下身体实在不适,无法接见尊上,尊上不如——”


    孟潜睁了眼,神色冷淡地打断他:“本座只是来讨要个说法,李问禅身子不爽利,太医院难不成给她开的是哑药不成,连两句话都说不利落?”


    他瞥了眼暮日西沉的黄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打着桌面,思忖着霍虞此时应该也在听天殿安顿差不多了。


    “趁现在我还愿意跟她唱这些无聊的君臣相得的戏码……”他挑了下眉,剩下的话没继续说,想来全是大逆不道。


    “这……”


    内侍还在斟酌话术。


    殿内突然传来阵底气不足的咳嗽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虚浮的脚步声一起传来。


    “尊上这些年脾性还是没变。”


    最里间的宫殿深处慢慢踱出来位高挑消瘦的女人,被女官搀扶着,绕过装饰用的屏风,来到人前。


    钧城在九州腹地,要比炉城冷得多。


    可也还远没到三九天里,这女人却披着厚重的大氅。


    大氅下面虽穿着华丽的胭脂色宫装,妆容也精致昳丽,但却干瘦枯槁,面容疲惫眼眶下陷,盘成的发髻上有金钗也遮不住的斑白发丝。


    只勉强能瞧出她底子姣好,以前也定然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孟潜扫了她眼,虚伪地动了下唇角,道:“陛下也没如内侍说得那般,病重的要快要殡天啊?”


    内侍在当场,为这倒反天罡的话“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这被叫作“陛下”的女人便是当今无情道仅剩的传承,女帝李问禅。


    曾经人族的第一天骄,以及笄之年破结元境而名动天下。


    “若是朕当真殡天了,只怕尊上就进不来这钧城了。”李问禅没计较孟潜的言辞冒犯之处,还给身边女官使了使眼色,让她引吓破了胆子的内侍下去。


    “那陛下再三推诿不肯相见,是个什么意思?”


    女官将内侍送走后,再回来时又拿来个灌了热水的汤婆,恭恭敬敬地送到李问禅手中。


    她接过汤婆,顺带着拿起手帕掩唇咳嗽。


    少顷,才轻声细语地开口:“不是不愿相见,只是尊上诘问之罪,朕也无从答起啊。”


    “无从答起?”孟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尊上在羌陵城遇刺,若非今日前来问罪,朕真是一无所知。”李问禅面不改色,“这些年朕病疴缠身,尊上也是看在眼中……”


    “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早没了那时候的斗志,非要跟尊上争个死活。”


    孟潜露出讥嘲的目光。


    她垂下眼,摩挲着汤婆上的花纹道:“你遇刺的地方已经不在九州之内,因此便来苛责于朕,是否太过牵强附会了?”


    “这中间可是有小人挑拨?”


    “抑或者尊上有什么证据?”


    “本座也认为陛下说得有理,”孟潜从善如流,道,“只是那羌陵城里却有陛下师门的本家阵法‘三尸阵’,想来也是有小人挑拨离间。”


    “能布下‘三尸阵’的人,定然也是陛下的心腹,然而陛下却一无所知。”


    “所以兴许是被心腹背刺,若陛下信臣,不如让臣用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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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搜魂,也看看到底是哪个叛主的奴才,妄图离间你我二人——”


    “想毁了这些年来来之不易的和平。”


    这一口一个“臣”阴阳怪气,听得李问禅觉得刺耳。


    她面露不忍:“搜魂术霸道,尊上此计有伤天和,也伤人心,朕不同意。”


    “陛下心怀慈悲,本座比不上。”孟伏光道,“但‘三尸阵’出自无情道,陛下再冤枉,也要担个御下不力的错处,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


    孟潜眼珠微动,半敛目沉思片刻,轻声:“我从羌陵城带来了个年轻人。”


    ……


    **


    孟潜回到听天殿,已经是半夜。


    李问禅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本来他在铜雀楼还另有所得,但却不必这般急着放于人前。


    况且哪怕亲口承认“三尸阵”是她设计布置又能如何?


    这不是孟潜想要的结果。


    那另有所得是一盏在隐蔽隔间中找到的灯台,遍体青铜材质,形似长明灯。


    孟潜从芥子里拿出灯台。


    他召来了听天殿主事执法堂的五位长老之一。


    执法堂五位长老分别坐镇五行,共事多年配合默契,且最少都有结元境中期的修为。


    孟潜没有发话时,他们的命令便是听天殿的最高裁决。


    他召来的这人与徐道林同辈,是执法堂最年轻的长老,而今不过而立之年,名唤陈将灵。


    孟潜将灯台摆在了对方眼前。


    陈将灵一袭黑衣,仿若融于这昏沉的夜色中。


    他瞧见这灯台一愣,皱起眉头:“这形制,有些眼熟……”


    “不过尊上,这不好查,诸如此类的长明灯在许多佛寺都有供奉。”


    虽然不同年份和不同寺庙形制规格都有所差别,但要靠这些去挖清根系,无疑大海捞针。


    孟潜提醒:“灯台底座下有字。”


    陈将灵拿起一看,果真在下边看见了两行小字——


    阿巳。


    癸巳,丙辰,壬戌,甲辰。


    “阿巳?”陈将灵疑惑,“阿巳是谁?”


    “下面这个应该是八字吧,”他说,“这是谁的八字?”


    孟潜勾起唇角,笑意有些森寒:“霍识青。”


    陈将灵一愣。


    “霍识青的生辰八字,也是这个。”孟潜单手撑着额头,淡声,“你拿着灯台,去扬州的寒山寺去查。”


    三尸阵与这座灯台同时出现在铜雀楼,要查自然是要先从寒山寺来查。


    寒山寺,曾经的五大道统之一。


    寺内佛剑双修,佛修慈悲道,剑修无情道,也是李问禅的师门。


    暴君当年灭道统,寒山寺满门受害。


    如今的寒山寺又因为孟潜把控玄门命脉,只能沦为普通的佛寺没落下去。


    “您怀疑此物是从寒山寺流出来的?”陈将灵面色凝重。


    孟潜颔首。


    “请恕属下僭越,执法堂听闻您在羌陵城受到围杀,这座灯台可是与之有关?”


    “李问禅矢口说自己一无所知,”孟潜语气淡淡,“执法堂消息倒是快。”


    陈将灵找补了一句:“几位长老都很关心您的安危。”


    孟潜没怎么上心,摆了摆手应了句“是”。


    准确来说,是在戚衍刻意带霍虞避开的暗格中所得。


    那暗格是个不大不小的法宝,来自同样出身五大道统擅长机关术的昆吾门,孟潜也是费了些手段才在不破坏其中物件的情况下打开。


    结果居然是一座刻着名字和八字的灯台。


    但戚衍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可惜他还来不及盘问戚衍,戚衍次日便暴毙而死。


    被姜绥使巫术所杀。


    【阙歌】认主,戚衍暴毙,线索全被束在了姜绥身上,孟潜只好先将此人留在身边。


    孟潜目光幽幽地看着灯台,神色莫测,吩咐:“我要知道,阿巳到底是谁。”


    陈将灵收下灯台:“遵命。”


    “但还有一事,”陈将灵复有开口,“徐师兄此去炉城,可有跟尊上提及分坛迁址一事?”


    “怎么?”


    “女帝提出几处分坛迁址的地方,都是四象阵遗址,”陈将灵说,“她给的补偿优厚,已经有几位长老意动了。”


    孟潜干脆利落:“不迁。”


    陈将灵纳闷,那四象塔是暴君在位时大兴土木所建,结果盖到自己驾崩了后也没盖完。


    说句难听的,这遗址充作瞭望塔以窥敌情都勉强。


    他不明白为什么孟潜态度如此坚决。


    陈将灵想再问两句时,外边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父。”是徐道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