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需要的是周详的计划以及耐心。


    男人们凑在一处早做好了几日不回家的准备，独小黑一人是临时被拉来的。


    好在他也是有人记挂着的，轩娘与一水镇的婶子们一同来过几道，送了些茶酒和吃食。


    女人们送来的大都是些馒头面饼之类便于携带的，可独小黑家的备的最精致。


    轩娘捏了饭团，米粒粘糯，一口咬开都是馅料，或是卤肉、或是炒的油香的野菜，直勾得人饥肠辘辘。那小子倒是不吃独食的，大方地给兄弟们试了试口味，许是完了这一茬都要变成轩娘子的老主顾了。


    吃了几日饭团，倒叫人对小黑有所改观。猎人们白日里领着猎狗上山搜寻、举着铲子挖陷阱，晚上守在树上盯着草丛的动静，不过几日寻常人都蔫巴了。


    但这个傻子也太不寻常了，他似是从不疲累，在夜里如履平地，即使在树木茂密的林间也曾未迷路，只瞧一眼树枝的走向，便能分辨方向。


    而且小黑手感极好，趁着有空将兄弟们的刀刃全都磨得锃亮，薄而韧带有寒芒，要到这种厚薄程度，很有经验的师傅也可能磨断的，可看着他行事却觉得简单非常，像是之前浪费了银钱。


    原是觉得他傲气，如今觉得这小子只是不爱说话。


    小黑背着那一把传家宝的弓倒没惹人异议，也不是人人都能拉开十石的弓，不过倒是少见他搭弓射箭的，唯有一日一箭射下了在空中盘旋的雕。


    这下倒是再未有人质疑他的本事了。


    小葵山的恶熊狡猾非常，白日里易被发现踪迹，它少有出来活动，但猎人们一边搜寻一边清理山中的猎物，等到没有东西可吃，恶熊必然会出来。


    众人齐心协力，挖好了大大小小的陷阱，小黑入夜便守在水源边树上，一呆便是一整晚，跟那鸱鸺一般，白天睡觉，晚上便挂在树上，赵宏劝他去饮些热汤，他也是不理的。


    只站在树上隔着层层树影瞧着天上的弯月，像是在念着什么人。


    他似乎是比赵宏更想快些猎到那只熊，虽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行动却是积极的很。众人拿他没办法，也跟着他守在湖边，小黑不爱解释，但认定的东西却是少有出错的。


    如此很快便到了下一个月圆之夜，月亮悬于中天，碧色的水潭之中有皎白的月影，林中的虫鸣阵阵，一切似乎与平日里无异。


    林间偶然有悉簌的响动，但这也是寻常的，许是会跳出一只不够塞牙缝的野兔或者是一团刺猬。


    本是无人在意的，只小黑若有所察，他站在粗壮的树干上，凝神望着水潭西侧。


    静谧的夜里，巨大的身影从密林的影子之中脱出。


    林间气氛一瞬凝重起来，树影、灌木之中都藏着猎手，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入林的大都是经验老道的猎户，看着松弛，却也能瞬间将肌肉绷紧应对强敌。


    赵宏将牙咬得吱吱作响，终于见到这个仇熊。


    那是一只体型足有三人高的黑熊，它幽绿色的眼睛像是漂浮的火焰，显出不同寻常来，赵大哥并未有虚言，这熊确像是志怪里的妖物。


    这样庞大的身躯跌入寻常的猎人陷阱里怕是会叫它发笑，腿伸直了便能直接跳脱出来，再甩猎户几个耳光，叫人直接到阎罗殿去哭诉了。


    若是正面对上，怕是当世最勇猛的力士也缠斗不得几回。


    月光洒落在水潭边的巨石上，那恶熊本是四肢而行，可到了月下竟是转为双足而立，它身上不知道披着那里寻来的男子外衫，对月而拜，嘴中还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和，直叫人毛骨悚然。


    不知它在这山上住多久，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竟似是有了些人的聪慧。


    这般诡谲惊异的场景倒叫几个年轻的猎户吓破了胆，只道是要寻个法力高深的道长来，刀刃上沾了蒙汗药到底是不保险的，再加点黑狗血来斩杀异兽罢。


    如此乱了神思，一时不查脚踩到了枯枝，那熊耳朵利的很，幽绿色的眸子登时锁定过来。


    那后生很快被旁人拉住蹲下，隐于灌木之中，恶熊又恢复成四足着地，缓缓地朝林子里走来。


    隐藏暗处的男人们纷纷举起兵器，月影隐绰地衬着寒光。但胆再大的猎手也不由得心里发憷，这不似凡熊，倒像是通了灵智的妖兽。


    只是恶熊很快觉察出了隐秘的危险，狐疑地停在密林之前犹豫着未有踏入。


    小黑在树上拉弓，隐于暗处的寒芒对准那庞然大物。


    眼前树枝横出，但他的箭道却如同周密计算过，丝毫未有被遮挡，箭矢划过叶间，劲风带落了几片新叶，晃晃悠悠地还未有落地。


    破风的声音不过一瞬，那恶熊似是有所觉察，下意识地抬头。


    像是小石子没入水中，却溅起水花，紧接着听到熊的嘶吼哀鸣。


    熊吼之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隐于暗处的小动物窸窸窣窣地逃窜，几个猎人都忍不住捂住双耳。


    只见那巨熊捂着脑袋，发狂的乱撞，径直将侧身的树拦腰拍倒。它受了疼随即凶相毕显，獠牙外露，口中呵出白雾，捂着一半的脸有止不住暗黑色的血没入皮毛，另一只眼圆睁着四处张望，可四周除了沙沙作响的树枝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隐在林中的赵宏按下欣喜握紧了手中刀，野兽发狂通常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它进入林间将它领入陷阱之内，定然能将其诛杀。


    甩了一阵脑袋，巨熊似是有些站不稳了，却仍旧警惕地往后退，退了几步，才露出怯，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跑进密林深处。


    林间又发出几支箭羽，却再未有追上那只熊。


    小黑从树上跳下来，隐藏在暗处的同伴纷纷围了上来。


    这黑灯瞎火的只听到若有似无的声音，看不分明，只知道是伤到了才叫巨熊那般发狂。可不知道伤到了何处，但又不敢轻易靠近，倒叫那狡猾的东西给逃脱了。


    “小黑兄弟好箭艺，方才是射中了罢？”有人问他，但小黑只自顾自地往下山的方向走。


    他不说话，自然有有经验的猎人帮他推测，虽然其他人没射中，但是人家谈经验，说那熊皮糙肉厚，怕是只是皮外伤，又或者只是被惊着了。


    但小黑兄弟也算勇猛，许多人都被那熊盯着骇出一身冷汗，反应不及。如今才觉得他的弓寻得好，那样大的熊怕是砍两刀都跟挠痒痒一样，更别说轻力的弓了。


    “大哥，咱要不找个道士来看看罢，我瞧着那熊邪门的紧。”又有人开口问。


    这般话确实有些动摇军心了，可寻常道士怕是不够给恶熊塞牙缝，他们又哪里有钱去请什么仙师，若是要等着被那种善良普济又有本事的修炼者发现，怕不是赵宏的兄弟都在熊肚子里烂完了。


    赵宏面色沉重，瞧了一眼那熊拍倒树，方才瞧见那畜生跟拍黄瓜一样的轻松，只觉得如今的准备怕还是不够。


    陷阱的坑要挖的更深，刀锋要磨的更厉，他甚至有想买几桶蒙汗药给倒进水潭里。


    小黑刚巧路过，听到这话，难得好心地替大哥回了：“不必，死了，射的这里。”


    他顺便点了点那胆小汉子的眼睛，差点给人家眼珠子按爆。


    说完也不顾众人反应，背着弓便往家里走，倒叫一众大汉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什么？好大一头熊，他说死就死啦？


    小黑虽是个傻子，似乎也未有打过诳语。


    但这也太难以置信了，那熊不是还活蹦乱跳地跑走了么？


    哪里还一边跑一边死呢？


    小黑倒不管旁人在想什么，事情了结了他便是要回家的，几日不见轩娘了，感觉身上都无甚力气。


    走到一半小黑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只听他说：“夜里凉，皮给我。”


    诶？


    八字还没一撇就指挥起人了？


    如此嚣张的态度可真是叫人生气，但他又是方才唯一能伤到那恶兽的人。


    这样有本事又嚣张的人可真叫人讨厌。


    月照当空，众人这是才发现这小子的眼睛似乎也冒着些光。


    幽幽地也不似凡夫俗子。


    同一轮明月，也照在柳轩的窗沿。


    小黑跟着赵大哥一齐走了，轩娘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


    她总是忍不住想小黑斗大熊的场景，也不知会与张婶子说的武松打虎会有几分相似。


    她想知道要往哪边拜菩萨才能叫小黑少受些伤，这感觉甚是新奇，她第一次为他人担忧。


    从前不是这样的，轩娘夜里也警觉敏感，阿父体弱，难保不会有些心术不正的人，遇到险境的时候，她至少要能够要叫的出声。


    但自打收留小黑之后，夜里吓着她的便只有小狗了，也能一觉黑甜睡到天明。可他一走轩娘夜里便又拴紧了门，一人也会觉得有些害怕。


    明月高悬，她恍惚间似听见有人在扣响窗沿，定睛一看窗户纸上竟映着一个人影。


    许是小黑？


    轩娘跳下床，正要推开窗户，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


    轻易开窗并不好的，若是歹人她便危险了，竟是小狗叫她有了期待，失了应有的警觉。


    小娘子在桌上翻找趁手的武器，却听窗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轩娘...”


    轩娘眼睛一亮。


    是他！


    推开窗，夜风涌进来，只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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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双手搭在窗沿上，有些委屈地瞧着她。


    “怎么回来了？”


    小黑原本因为打不开门，还有些气闷的，可一看见轩娘面上的惊喜不似作假，便也笑起来。


    两人隔着窗谈话，屋内用石砖垫高了些，轩娘不必仰着脖子瞧她的小狗。


    “想早一点回家，便用力拉弓，然后那熊就...”


    小黑歪着脑袋伸出舌头，扮作死翘翘的模样。


    逗得轩娘直笑。


    小娘子不知道情形，也不知道那熊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只是小狗说了她便信。


    “还带了果子！”小黑回来的时候顺便采了些酸果子，哪里有小狗出去打猎却什么都不带回家的呢？不好叫小娘子质疑他的能力才是。


    轩娘瞧他的模样觉得新鲜，小黑系了一条不知道是谁的抹额，背着不知道是谁给的箭筒，就连裤腿都短了截，一身都是借了别人的穿。


    似乎与那几个大个子相处的不错。看来是那几个饭团有些作用，又或者是小狗本身便讨人喜爱。


    轩娘接过果子，发现小狗欲言又止地盯着她，他的眼睛有些血丝，偏又像大黄一般瞪着水汪汪的眼看着人，叫人心疼。


    “怎么了？”轩娘柔声问他。


    小黑像小狗一样将脑袋顶到轩娘面前。


    “摸...摸头。”


    月光打在他的背上，风轻轻吹起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轩娘没办法拒绝，揉着他的脑袋，轻声开口：“小黑，欢迎回家。”


    女人的轻轻抚在他的头上，倏尔叫他因为猎杀而兴奋的心宁静下来，夜风好像将女人的发丝吹进他的心里，翻起微微的痒意。


    他想起那日柳轩不解的目光，是在疑惑他想要什么么？


    想要轩娘不为他的污名而忧愁伤心。


    不因为他而受人奚落嘲笑。


    ...想要柳轩见到他的时候眼里会带着笑。


    小娘子准备拨开门栓将小狗放进来，人回来了总不能一直在门口吹冷风罢。


    可小黑只单手撑着窗台，便旋身进了屋子。


    他实在是一只粘人的小狗，许久不见了，便纵着他说些话罢。


    “阿嚏。”


    轩娘坐上床沿，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竟是赤着脚未有穿鞋，冷风一吹便有些冷了。


    小狗自觉地伸手想将轩娘的脚抱在怀里捂一捂，却被按住了手。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轩娘。


    “不可以。”轩娘有些不自然地抿着唇。


    小狗歪头，似是不太明白。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之前那次是意外，小黑到底跟老黄狗是不一样的。


    轩娘不愿因为他是傻子就轻慢于他。在他不明道理的时候这样算是占小黑的便宜吧？


    既是决心要将小狗当成家人，不只是好吃的要跟小黑分享，亦要正确地对待他才是。


    她会将小狗打扮的漂亮，教的乖巧，有了银钱还要带他找大夫瞧一瞧脑袋。


    轩娘也打算给他攒一份钱，将来若是寻到了家人，又或者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可以用来上下打点。


    “小黑是...小狗。”他捉着轩娘的脚踝不放手，慢慢道。


    这分明是耍赖。


    轩娘不赞同地盯着他。


    小黑又低下头，似乎很是沮丧。


    轩娘见不得这样，只抿着唇安慰：“我的脚不好看。不值得叫人抱在怀中的。”


    她寻常是不愿提起这一茬的，毕竟平日里跛着腿走的每一步路都在提醒她脚上畸形的疤。


    小黑眨着眼瞧了轩娘一会，忽地紧闭着眼睛抱住她的脚。


    “小黑看不见，轩娘不冷。”


    他不是那种会甜言蜜语、温柔地说着违心话的那种男人，但也有些倔强。


    他抱的很紧，挣也挣不来，闭着眼睛倒在床上，像是耍赖的小狗。


    轩娘面上的郁色消散，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嘟囔道：“还真是只小狗。”


    她看着这个人眼下的青黑，又想着许多天未见了，心下一软，替他盖上了被子。


    便再有一次例外吧。


    小黑闭着眼，一不留神就抱着轩娘的脚就睡着了。


    他应当是很久未睡了，轩娘的手指不由得顺着小狗的鼻梁往下滑，他有纤长的睫毛，嘴唇瞧着也是软嘟嘟的，闭着眼睛显得格外的乖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看漂亮小狗应当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罢。


    夜里的墨色渐渐褪去，流云显出原本的白色，瞧他睡得这般香，轩娘也有些犯懒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