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在信阳的人际关系实在过于简单，放大至整个沧州，也还是简单。


    将陶中使将查到的结果告知周载时，他却没有因为这个结果而放松几分，因为这结果只可能有两个解释。


    一是她根本就是在唬人，什么信件都是她在虚张声势。


    二是她的背后还有人，且那人强大到了连颍王府的府卫都查不到他的踪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能进入学宫、能有那么好的身手、能那么肆无忌惮地杀人，更有甚者，也许落虎山那场贼乱就是他们制造的，只是为了让钟令适时出现救人，好让她与郑澶、裴家、薛度等人搭上关系。


    陶中使见他神态紧绷，又道：“还有一事，钟令在初六通过官驿往上郡送过一封信。”


    周载心一紧，“从此地送信回京，需要多久？”


    “若是官驿，快马加鞭，最多半月就到了。”


    “她一介书生，如何能借官驿传信？”


    陶中使哪里知道他脑中那些阴谋，回道：“薛十一郎帮他送的。”


    这话便叫周载更加肯定了，落虎山救人，只是她的一个计划。


    想起来那伙贼人的口供，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回去之后查一查詹栄，看看他是如何拿找到李徹的罪证的。”


    风闻几年都不见他们寻到什么证据，这里李徹才惹上了钟令那位叔父，不久李家就出事了，而且，李氏的旁支颐春堂的还借此上位了，当年善后的人，不就是颐春堂的李琯？


    陶中使应下，心中却也忧虑起来，来之前还担心他会因为裴持盈而久留沧州，如今看来倒是那钟令更耽误人，见他眉头紧锁，便提醒道：“世子，咱们在信阳也滞留许久了，还是赶回去向陛下复命要紧。”


    周载自也明白，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代替天子祭祖。


    大年初一那日，天子在家宴上又犯了头风，休憩过后便说按照旧时习俗，初一该当祭祖，只是天子抱恙，只能从皇室子弟中挑一人替他前往。


    此言一出，众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自来祭祖是大事，若家主不在，便是嫡子嫡孙打头。


    然而今上与皇后没有嫡子，于是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天子点中了周载。


    在周载离京十日后，天子在大朝会上，以颍王“孝友宽仁、敦诗习礼、宜正储位”，授以东宫册宝，立为皇太子。


    至多再过几日，消息便该传到沧州了，他们也不好再久留了。


    周载也知道事情利害，天子沉疴难起，他父王登位在即。


    他不是颍王唯一的儿子，却是天子最喜欢的孙儿，或者说不是他，是周载，天子最喜欢周载。


    “来之前皇祖父提起过无量观，启程前去一趟无量观，我要为皇祖父祈福。”


    陶中使会意，心中盘算着陪同人员，又听他交代：“命钟令为我护卫。”


    ……


    钟令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周载点去做了护卫，还在斋舍中等羊肉胡饼。


    薛度与崔友诤排在她身后，眼中都是迫不及待。


    “会娘每每都说要学做这饼子，一人都要拆吃两个，每次却只能买五个，家中这个那个分一分，我未必有她吃得多。”


    钟令听他这样抱怨，正色道：“会娘又要为你做管家，还要提点你学问，还得为你做吃食，吃两个饼子罢了，你这小气鬼。”


    薛度挠头，“正是，我是小气鬼，你这大气鬼不如分我两个。”


    钟令只作没听见，顾自向前挪动步子。


    他又转向崔友诤，“崔兄，你一人吃……”


    “咳咳，那个……我……既明，解宣。”崔友诤想不出推辞之语，余光看见两个刚走进来的同窗，对着他们招呼起来。


    薛度立时噤声，对那二位同窗优雅一笑。


    心里却恨得想跺脚，暗道他们好歹毒的心肠，为了不分自己饼子竟然将他的死对头喊了过来。


    说是死对头，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的，同批进入经院的学生中，如他们几人这样年轻的虽不少，但是在少年人中学业上出类拔萃的却并不多。


    这批考进来的学生中，钟令是最年少的一个，又是他的朋友兼救命恩人，有这几个条件摆着，他便很顺利地接受了钟令在学业上压他一头的事情。


    然而他却将刚走过来的这两人当成了假想敌，每次旬试结果出来，他第一时间看完自己的，就是看这二人的，谁叫这两个与他年岁仿佛，学问上也是不分上下。


    乔既明与解宣走过来，与他们寒暄了几句。


    “上次旬试李助教夸你与既明的策问文章写得好，却不公布出来，实在叫我心痒，不知你哪日有空，可好叫我请教几句？”


    钟令大方一笑，“解兄说什么请教，养正斋的岑学兄早些时日就问过我此事，我已将那文章复写了一份给他，你哪日问他要了就是。”


    乔既明只觉她说话时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又想起自己先前叫关遥去找钟令要文章，文章没要到，倒是被关遥居高临下地说教了一番，让自己不要自卑、往后抬起头做人云云，说得他是无地自容，好似真在钟令面前自卑了一样。


    此时再听她这话，真是如芒刺背，见解宣与她交谈甚欢，竟生出些羞惭之意，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样大方请教的。


    薛度看解宣在钟、崔二人之间如鱼得水，又不高兴起来，催促着往前走，“走了走了，再晚些饼子都冷了。”


    解宣这才不再请教了，与乔既明向后走去，他们一走薛度立刻开始说小话，“做得好，往后就当着他的面这么刺激他，不敢光明正大请教，多此一举叫关遥去找岑学兄，别人是不耻下问，他是耻于多问。”


    钟令好笑地觑着他，“好了啊薛郎君。”


    薛度被他看透了心思，别开话头，开口就要，“行了，我不说了，你们一人分我一个饼子。”


    “分不了，我家一人一个都不够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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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友诤也摊着手，面上有点绯红，“我家有人来看我，我这饼子要留给她的。”


    钟令与薛度瞬间精神起来，都知道他不久便要新婚，观他此态，哪里还不明白是谁，一时间都大方起来，要将饼子分给他。


    他本来还害羞，没想到友人听闻此事如此大度，便又道：“她家且有好几口人，又有弟妹，我想……”


    “友诤兄，你与薛度学坏了！”钟令指责他，“怎能拿这事要挟我们。”


    “哎，怎能是要挟呢，愚兄难得向你们张一回口，再舍我几个，她家祖父尚在，老人家吃东西不香……”


    三人笑闹一场，到底是让崔友诤收获颇丰，甚至还向膳堂的厨吏讨了一张油纸才将饼子包住了。


    薛度还想跟着去看，崔友诤又有些腼腆了，又想将她介绍给友人，又怕惊吓到了她，便叮嘱道：“远远看了就是，我与她也又才见了几面呢。”


    “哦哦哦……”薛度叫得像一只没学会打鸣的公鸡，被崔友诤捂住嘴，“她就门口的茶摊等着，这会儿怕是都能瞧见我们了，你稳重些。”


    钟令立刻整容，端正身姿，“我稳重了。”


    薛度马上站直，理顺衣襟褶皱，“我也稳重了。”


    两人肃立，弄得崔友诤又紧张起来，踏出大门往茶摊上去看，果真见到了她。


    “是不是……诶，友诤兄，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过去了。”薛度揶揄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送向茶摊，见到其中有个少女坐得笔直，看不清面貌，同桌还有几人，或老或少，应是其家人。


    少女好奇又矜持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没有看到朝她小跑过去的崔友诤，还是同桌的人先看见了人，叫她转头去看。


    钟令便见到崔友诤在少女看向他后停下了脚步，行止间仍可见几分青涩。


    他们站得远，看不见两人的面貌神色，只见到崔友诤向他们行礼，那少女又起身同他问候，又要为他倒茶。


    两人面对面站着，同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两人抬头对看一眼，一眼就手忙脚乱了，茶没倒上，饼子也没递出去。


    薛度“吃吃”笑了起来，“好个情思绵绵啊，就是看不清，走，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这样窥视已是失礼了，哪能再近前。”


    “也是。”两人便又看了一会儿，等到崔友诤从茶摊上挥手驱赶他们了，他们才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薛度又道：“还早呢，去点石斋看看吧，上回我给他们看了我跟关遥编的话本，他们催我出新作呢！”


    “那是别人的手笔吧，你们也就改了个名字。”


    “嘿嘿，谁的手笔不重要，有用就行了，一同去瞧瞧，我上回叫他们给我寻了一方好砚，也不知到了没有……”


    “钟郎君。”有人上前一步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似乎是不想踏足村野，他们选择了一种更失礼的方式，等在学宫门口看钟令何时出来，好告知她世子的要求。